第七十七章：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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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遲意疑惑地看著眼前這鬼，問道：“你認得我？”
“自然是認得的，約三十年前，寄溪城中也曾流傳過先生年幼時所作的詩稿，本想前去拜訪，但我這副孤魂野鬼的模樣若是貿然前往太過唐突，也就作罷。”
季遲意聽罷，卻自嘲般地笑了，道：“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當年那些尚算得是‘好事’的都傳到了這裏，那後來那些窘迫境遇只怕更是要傳遍寄溪了。”
“略有耳聞。但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順心如意？總要有一番磨礪方可再有進境的。”江存道，“方才聽先生在醉中曾說什麽‘不該’，不知可是遇上了什麽難處？”
“說不上難處，只是想不明白……不是大事。”季遲意搖頭苦笑，轉開話頭，道，“哎，我觀這園林，雖早已頹敗荒蕪，卻依稀還能看出當年的富麗堂皇，這宅子姓江，又是前朝遺跡，應是當年寄溪望族？”
“不錯，”江存應聲，道：“祖輩也曾位列三公，傳到父輩時，父親襲了官職，幾位伯叔也入朝為官位極人臣，起初倒還有些清正廉潔的好聲名。只是後來……嘗到了權勢的甜頭，食髓知味，越發地貪圖榮華富貴。一朝獲罪，牽連全族，這大宅才成了如今的模樣，一過便是百年……也是好笑，當初連聽人提及都不敢的事，現在卻恨不能同人徹夜長談。”
“這麽說，其實你我二人也能算是同病相憐……”季遲意嘆道：“對逝者而言，千秋功績，雄圖霸業，任憑誰當年多大本事、算計了幾人、得了多少好處，在時間面前卻不過是史官筆下一張廢紙。可對生者來說，三教九流，又有哪一行可以不為生計奔忙？但凡這顆心還有一些清醒，就免不了思量，但凡思量，就忍不住想得到更多。若不是這樣，又是從哪裏來的三千煩惱憂怖？”
“先生既然明白，又為何悶悶不樂？”
“想得到是一回事，想得通卻又是另一回事。我季遲意雖不是什麽大賢大德的君子，卻也不甘心只做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季遲意反問道：“況且江兄不也明白，又怎麽還會有執念？”
江存抿了抿唇，沈默了半晌才道：“不瞞先生，晚生也曾讀過幾年書，小有一些才名。自六歲啟蒙，至十八歲身陷囹圄坐罪而死，無一日不盼有朝一日考取功名，為君解憂為民解難。十二年執著，又怎麽不能成為執念？”
“可江兄實在不像是貪求功名之人啊……”經歷過生死的人竟還會執著於名利？這倒是少見。
“功名無非是一種手段罷了。若沒有後來的那些事，家中世襲的官爵必定是大哥的。不過一介儒生，除了考取功名這個法子，還有別的路能讓我實現國治天下平的抱負麽？”
“國治天下平？”聖賢都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為得還不就是那之後的名聲麽？
“並非為了好名聲，只是不想讓後人再陷入我當初的煩惱憂怖。”
“煩惱憂怖？江兄生於望族，萬事不愁，竟也有我們凡人的煩惱憂怖麽？”
江存不禁搖頭笑道：“先生說笑了，七情六欲是人之所常，我又豈能例外？那時前朝的江山還算安寧，對於尋常門戶而言與如今也沒什麽不同，只是盛世之中仍然難免有偷雞摸狗，不管朝廷法度如何都不可能令行禁止。想來有些事也許註定就是與人世如影隨形，但我與先生同樣心有不甘，妄想一改這種種弊病，還這世道一片清凈。只是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
……
卻說那段煥抱著疾如劍仰面盯著掛著“江府”大匾的宅門，心裏納悶不已。
聽人說這江家在前朝也是個頗有名望的世家大族，祖上立了功勳，連帶著後世子孫都跟著享福。照理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麽大一戶人家，就算衰敗也該是出於日積月累的揮霍最終才蛀空了家底。可這江家卻非如此，幾乎就是一夜之間，偌大的家族就那麽傾頹了下去。
上到主人下到仆婢，無一不是死於非命。至於原因麽，連個活人都沒有，哪裏又會有誰知情？而越是沒有人知情，這故事編得也就越是傳神。有說是江家樹敵太多遭人報覆以致滅族的，也有說是他家風水不好觸了禁忌的，更有說是江家老祖宗痛恨子孫不孝不悌顯靈回來料理門戶的。反正死無對證，誰又能證明他們說的是錯的呢？
但是奇的是，從那以後，但凡城中有人莫名出事的無一不是在江宅附近。是自己嚇自己也好，是真的有鬼神之力也好，總而言之，現如今整個寄溪城的人都對這個宅子諱莫如深，連著整條街上的住戶都紛紛搬走，到最後就只剩下那麽幾戶實在走不了的，成日裏擔驚受怕的，沒死的也都變成了神志不清的瘋子。
段煥自傍晚忙活到現在，翻遍了整座寄溪城也就找到了這麽一座江宅，雖然從位置上來說確實與他陸續打聽來的方位一致，但是……
除了一個租住在這裏的瘦弱的書生以外，明明就什麽都沒有啊！而且這個書生分明是人，聽說來到這城裏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此刻正爛醉如泥地癱倒在花園的涼亭裏，嘴裏還不停地嚷嚷著幾句醉話，怎麽看也不像是有問題的樣子。
有妖那就意味著有妖氣，有鬼就意味著有鬼氣，這裏一無妖氣二無鬼氣的，究竟為什麽會發生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巧合麽？
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連從位於寄溪城東北的客棧裏出來如廁的客人也會因意外跌倒死在在這個位於寄溪城西南的江宅門外？
簡直是駭人聽聞。
“千秋功績……雄圖、霸業，在時，時間面前還不、不就是一張廢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喲那些個傻子，機關算盡又能落得多少好處？！”
思忖間，花園的涼亭裏傳來一個醉醺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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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遲意聽罷，卻自嘲般地笑了，道：“都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當年那些尚算得是‘好事’的都傳到了這裏，那後來那些窘迫境遇只怕更是要傳遍寄溪了。”
“略有耳聞。但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順心如意？總要有一番磨礪方可再有進境的。”江存道，“方才聽先生在醉中曾說什麽‘不該’，不知可是遇上了什麽難處？”
“說不上難處，只是想不明白……不是大事。”季遲意搖頭苦笑，轉開話頭，道，“哎，我觀這園林，雖早已頹敗荒蕪，卻依稀還能看出當年的富麗堂皇，這宅子姓江，又是前朝遺跡，應是當年寄溪望族？”
“不錯，”江存應聲，道：“祖輩也曾位列三公，傳到父輩時，父親襲了官職，幾位伯叔也入朝為官位極人臣，起初倒還有些清正廉潔的好聲名。只是後來……嘗到了權勢的甜頭，食髓知味，越發地貪圖榮華富貴。一朝獲罪，牽連全族，這大宅才成了如今的模樣，一過便是百年……也是好笑，當初連聽人提及都不敢的事，現在卻恨不能同人徹夜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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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既然明白，又為何悶悶不樂？”
“想得到是一回事，想得通卻又是另一回事。我季遲意雖不是什麽大賢大德的君子，卻也不甘心只做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季遲意反問道：“況且江兄不也明白，又怎麽還會有執念？”
江存抿了抿唇，沈默了半晌才道：“不瞞先生，晚生也曾讀過幾年書，小有一些才名。自六歲啟蒙，至十八歲身陷囹圄坐罪而死，無一日不盼有朝一日考取功名，為君解憂為民解難。十二年執著，又怎麽不能成為執念？”
“可江兄實在不像是貪求功名之人啊……”經歷過生死的人竟還會執著於名利？這倒是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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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治天下平？”聖賢都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可為得還不就是那之後的名聲麽？
“並非為了好名聲，只是不想讓後人再陷入我當初的煩惱憂怖。”
“煩惱憂怖？江兄生於望族，萬事不愁，竟也有我們凡人的煩惱憂怖麽？”
江存不禁搖頭笑道：“先生說笑了，七情六欲是人之所常，我又豈能例外？那時前朝的江山還算安寧，對於尋常門戶而言與如今也沒什麽不同，只是盛世之中仍然難免有偷雞摸狗，不管朝廷法度如何都不可能令行禁止。想來有些事也許註定就是與人世如影隨形，但我與先生同樣心有不甘，妄想一改這種種弊病，還這世道一片清凈。只是可惜，出師未捷身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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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段煥抱著疾如劍仰面盯著掛著“江府”大匾的宅門，心裏納悶不已。
聽人說這江家在前朝也是個頗有名望的世家大族，祖上立了功勳，連帶著後世子孫都跟著享福。照理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麽大一戶人家，就算衰敗也該是出於日積月累的揮霍最終才蛀空了家底。可這江家卻非如此，幾乎就是一夜之間，偌大的家族就那麽傾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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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妖那就意味著有妖氣，有鬼就意味著有鬼氣，這裏一無妖氣二無鬼氣的，究竟為什麽會發生那些匪夷所思的事？巧合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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