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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茶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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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灼華起身走到十七跟前,笑道:“我家十七笑起來也好看。”說著,用指尖碰了碰他緊繃的臉頰,又低聲在他耳邊道:“只是有旁人在,你多半是不肯笑的,是麽?”

兩人私下相處時,十七常常低著頭微微笑;有旁人在場,他更多時候會一臉正經,不管燕灼華說什麽做什麽,他總是一張鎮定自若的臉。

這會兒也是,十七靜靜立在原地。燕灼華伸手來碰他,他也不躲;同他說笑,他也聽著。只是沒什麽反應,既不笑也不回話。

燕灼華笑著摸摸鼻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十七。

宋元浪此時守在茶爐旁,微笑道:“殿下,茶好了。”仿佛問出“比十七公子笑起來還好看麽”這個問題的人並不是他。

所以他也並不關心答案。

“哦。”燕灼華漫不經心應了一聲,從十七身上收回視線,才反應過來,“哦?你的法子,是如何用這茶治眼疾的?”

宋元浪直接將裝滿煮沸茶水的銀壺提到案幾上。這一下動作,讓他臉上霞色更盛。他放下銀壺,立時就撫住了心口。

燕灼華走過來,皺眉看著他發紫的唇瓣,沒說話。

宋元浪喘息了兩下,輕聲道:“請十七公子取下眼罩。”

十七還立在陰影裏沒動。

燕灼華喚道:“十七?”聲音裏有一點淡淡的不耐。

十七慢慢走來,自己伸手在腦後,解下了眼罩。

他仍是閉著眼睛,眼窩比常人要深,濃密的睫毛安靜垂著。

宋元浪走到他面前,細細看著他眼睛周圍,而後引著他彎腰將臉停在銀壺上方一寸遠處。

燕灼華在一旁看著,至此出聲道:“沸茶熱氣如滾,此舉當真無礙麽?”

宋元浪微笑道:“此銀壺乃是特制而成。水雖已沸,溫度卻不高。”他手按住銀壺頂上的機關,又道:“殿下若擔心,可來親自一試。”

燕灼華靠近了一點,見他已經打開了銀壺,便伸手在頂上,果真只有微暖的氣流湧出。

她“咦”了一聲,還沒說話,就被一陣盛大浩蕩的清香裹住了。

“十七公子,請保持這個姿勢。”宋元浪輕聲道,“今日且不要睜眼。”

這股茶香令人心神沈醉,有一會兒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良久,燕灼華嘆道:“你這裏的好茶,倒真是不少。”

宋元浪微笑道:“在下班門弄斧了。”又道:“今日是第一次,不敢魯莽讓十七公子睜開眼睛。第二日便可微微睜開。”

“何時才能完全恢覆呢?”燕灼華問道。

宋元浪道:“視情況而定。若順利,三日便可。”

“若不順利呢?”

“唔……至多七日。”

燕灼華在心中盤算,原本黑黑戈及說十七要取下眼罩,還需旬月;宋元浪這麽一來,總是少了幾日,也不算壞事。

離開前,燕灼華淡淡道:“宋元澈已經回了大都。黑黑戈及還留在南安給我用著。左右他也是閑著。”

宋元浪擡眼看她。

三人已經來到草屋外,遠處一輪紅日西墜,透過重重竹林,灑落滿地霞光。

那霞光落得燕灼華滿身滿臉,令她看上去溫暖可親了許多。

她對上宋元浪的目光,平靜而持續地一直看著,淡淡道:“我明日讓他來你這裏一趟。雖說是先天的弱癥,縱然不能治愈,少吃些苦頭總是好的。”

宋元浪輕聲道:“勞殿下費心了。”

燕灼華笑起來。

她的笑容總是很燦爛,嘴唇勾起的弧度很漂亮,露出一口雪白的貝齒。

與她平時高冷疏離的模樣截然不同。

宋元浪瞳孔微晃,移開視線,去看那萬竿翠竹,飛鳥落霞。

這次的來訪者已經離開,宋元浪卻還未回過神來。

他撫著自己隱隱作痛的心口,獨立在幽深的小徑上。

林間晚風股蕩起他單薄寬大的青色衣衫,勾勒出一個孤單瘦削的背影。

***

熱熱鬧鬧的正院裏,燕灼華正在同十七說話。

“我這幾天都不得空了。你自己記得去宋元浪那裏——我讓修鴻哲陪你過去。”燕灼華端詳著又重新戴上眼罩的十七,忽然問道:“你不高興麽?”

十七楞了一下,下意識地否認,“沒有……”

燕灼華勾起嘴角,冷冷道:“說謊。”

十七張開雙唇,想要反駁,卻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

燕灼華卻笑起來,她笑著揉了揉十七的腦袋,道:“因為耽擱你練武了——所以不高興?被我發現了吧。”

十七有些頹然的閉上嘴巴,沒承認,也沒否認。

燕灼華半玩笑半認真道:“若被我發現,你沒去宋元浪那裏,又跑去練武——我就讓你沒日沒夜練武去,不許你吃飯,也不許你睡覺。”

十七悶悶道:“我會去宋元浪那裏的。”說完,把臉轉向墻壁一側。

燕灼華好笑地看著他。

綠檀在外面輕聲道:“殿下,晚膳布好了。”

燕灼華便從軟榻上起身,走過十七身邊時,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臉頰,笑著走出去了。

燕灼華一面用著晚膳,一面在心裏想著事情。她在考慮,用誰去辦宋元浪生父與生母合葬之事。

她身邊最得力的人,便是朱瑪爾。而朱瑪爾已經被她派去大都了。

再來綠檀、丹珠兒,都是近身服侍之人;於外面俗物一竅不通。雖有一個修鴻哲,卻是鄂國公的侄子,不能完全信任。

燕灼華有些頭疼,她想,是時候搬出禁宮,獨立開府了。燕國的公主,有了公主府之後,會有相應的府裏人員配置——那才是屬於公主的人。

只是單獨開府,總要在大婚以後。

她卻要與誰成親呢?

上一世,她及笄後嫁給宋元澈,卻因著宋元澈的巧舌如簧,並沒有入住建好的公主府;反倒是跟著他住在宋家單獨的府邸裏。

如今想來,只怕是在公主府裏,他多有掣肘,謀逆不易吧。

想到宋元澈,便又琢磨起今日見過的宋元浪。

不愧是表兄弟,一樣的心思機敏,慣會利用人心。

外人看來,她這燕國獨一無二的長公主殿下自然是過得光鮮亮麗,內裏的苦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如今的情形,跟一舉一動都被小姜氏看在眼裏的宋元浪又有何不同?

燕灼華想到這裏,心情煩躁起來,按住額頭,粗粗吃了幾口飯食,也不知滋味如何,便覺得飽了。

將煩心事先放在一旁,燕灼華喚來丹珠兒,問她道:“過幾日便是宋家二老爺子的六十大壽了,可確定了賓客名單?”

丹珠兒回道:“宋家把壽宴定在了‘水榭聽香’,那地方雖然景致優雅,到底是出了城的。宋家便沒請上了年歲的賓客,若有略不過去的,只請對方的子侄輩來。”

“哦?”這倒新鮮,這種六十大壽,一般都會請幾桌熟識的老人,聚在一起。雖是出了城,這些人有車馬送行,也並不如何辛苦。

宋家倒是體貼。

燕灼華便聽丹珠兒將賓客名單一一道來,卻也不過是官紳之家,沒有什麽出奇的。

是夜為宋家二老爺子的六十大壽上心之人,卻不只燕灼華一個。

南安城郊一處破舊的旅店,只有一盞昏黃的燈籠挑在屋檐下。

“慧兒,你睡下了?”粗噶蒼老的男聲隔著薄薄的窗戶紙傳來。

黑娘子先是渾身一緊,聽出來人聲音,才略微放松了些。她放下掀開的衣袖,拿起床頭的黑色面紗蓋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慧兒?”

黑娘子這才走到門邊,為了鎮定呼了口氣,伸手拉開了門栓,冷聲道:“義父。”側身讓出路來。

彭虎大步闖進來,大馬金刀地坐在簡陋的長椅上,一雙精光四射的大眼睛瞪著黑娘子,粗聲粗氣問道:“宋祭酒怎麽說?”

這說的便是宋家二老爺子宋長康。

黑娘子道:“都準備妥當了。壽宴那裏,只要燕狗那公主敢現身,定然死無葬身之地。”她垂著眼睛,淡漠生死。

彭虎這才滿意了些,又問道:“那公子呢?”

黑娘子仍是垂著眼睛,“公子會事先被人隔開,時機成熟,就給咱們的人請回來。”

彭虎撫掌大笑,“不錯不錯。這番救出公子,慧兒你當記頭功。”

“不敢當。”黑娘子低下頭去,“全靠義父栽培。”

兩人就機密之事,又說了半響的話。黑娘子送彭虎離開。

彭虎看她推開房門的動作,忽然眉頭一皺,瞪起銅鈴般的眼睛,問道:“你手臂怎麽了?”

黑娘子下意識地退開一步,又勉強笑道:“前幾日出去打探消息時,不小心受了傷。”

彭虎擰眉瞪著她。

黑娘子強笑道:“沒料到燕狗的護衛裏也有高手。”

沒料到公子瞎了失憶了,還是一瞬間就發現了躲藏在樹冠裏的她。

彭虎不疑有他,道:“我那裏有上好的傷藥,你隨我去取來。”

黑娘子點頭應是,跟在彭虎身後,慢慢撫上受傷的手臂。

那匕首淩空而來,傷可見骨,卻連一滴鮮血都沒沾上,便回旋而去。

快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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