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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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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從人都吃了一驚,呆了一瞬,一起擁過來。

十七已經站到一旁的矮墻下去,正側耳對著墻外的一棵兩人高的喬木。那棵樹生得郁郁青青,樹冠如傘般撐開來,樹葉交相重疊,將裏面掩得密不透風。

他抽出了手中的匕首。

綠檀彎腰扶著燕灼華,讓她慢慢起身;玉蝶與玉燕低眉順眼得為燕灼華打理裙裾上的花草。

燕灼華垂著頭,臉上還有點燙,興許是方才突然被撞倒嚇了一跳的後遺癥。她眼看著裙裾上的花花草草都被摘幹凈。

白的粉的紫的藍的黃的,腳邊落了各色花瓣,還有七八片墨綠色的葉子,三五根淺綠色的草莖——都繞著淺藍色的繡鞋散亂而有趣地躺在地上;目光從露出一點尖的藍色繡鞋往上移,便是大片大片活潑的玫紅,是已經摘去亂花雜草的裙裾。裙裾面上以真絲繡成的鳳凰,正振翅欲飛,仿佛要沖破這衣裳的禁錮,鳴叫著活過來一般。

燕灼華的目光便凝在此處,再不肯擡頭;當著這許多人的面,被十七這樣撲倒了,於情於理,都該斥責他一頓才對——斥責還是輕的。然而燕灼華這會兒卻沒辦法擡眼去看十七,總疑心他方才的體溫還染在她身上,而周圍的人都清楚這一點;這令她羞惱中又多了些不知所措。

她板不起面容來。

羽林軍是已經沖上來了,不管十七與燕灼華是什麽關系,這些羽林軍職責所在,面對任何可能會威脅到長公主殿下人身安全的行為,都要第一時間阻止的。但是他們沖上來的時候,十七已經主動躍身而起躥到了墻邊,而長公主殿下又始終低著頭沒有表態。為首的兩名羽林軍互相使個眼色,便都手按佩刀守在當地,既沒去抓捕十七,也沒退回院門口。

靜默中,綠檀善解人意得開口了,“殿下,奴婢見您裙裾後面被花枝勾到,那鳳凰尾羽處的金色絲線綻開了些許。如今天色也晚了,殿下不如先去換身衣服,用了晚膳吧——您中午只用了一點蔬果,下午也不曾用點心,這會兒再不用晚膳,只怕就餓過勁了……”

燕灼華見有人搭臺階給她下,便點一點頭,強自鎮定著淡淡道:“派人去布膳吧。”

綠檀微笑著應了,喚了小丫頭去傳話,扶著燕灼華往院門口走去,邊走邊絮絮道:“殿下這件衣裳補起來還真有些難辦——那尾羽瞧著像是慧繡的手法。奴婢雖然也學過一些,但不過只學到了皮毛,只怕補得不好,還是帶回去等大都的繡娘動針妥帖些……”她這樣閑話家常起來,仿佛方才這院中根本沒有發生十七犯上之事,一切都如常進行著。

燕灼華聽她這麽說著,心裏那點尷尬與羞惱略淡了些,比起最初的靜默來,這會兒有人說著話,總能把大家的註意力轉移一些。

這麽微妙的時刻,自然不會有人主動提起還留在西跨院的十七。

而十七已經向著樹冠擲出了匕首,銀亮的匕首帶著疾風,打著旋刺入樹冠中,又飛轉回來。他右手一伸,將飛回來的匕首牢牢握住。

墻外喬木樹冠中,紛紛搖落了一場綠葉雨。

人去哪裏了?

十七眉頭緊皺,從樹冠中傳來的那冰寒的、蛇一樣的窺伺感,究竟是什麽人發出的?

他回去的時候,燕灼華正在隔間用晚膳,修鴻哲和許久未見了的朱瑪爾都等在外間。

燕灼華已經換了一身衣裳,聽玉蝶傳報說是十七回來了,正往口中送雲片糕的手就微微一停,下意識地看了一圈周圍侍從的表情。

只見大家都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宛如老僧入定一般。

連向來最會和緩氣氛的綠檀這會兒也沒說話,只立在餐桌旁,手持公筷,神色認真得把遠處的菜色夾到燕灼華面前去,仿佛根本沒有聽到玉蝶的通報聲——她心思剔透,深知這會兒長公主殿下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對十七的“關註”了。

燕灼華神色如常的將那雲片糕咽入口中,看似隨意得吩咐道:“綠檀,你去安排。”

這是要綠檀去安排十七的位置。

饒是通透如綠檀,聽到這聲委派,還是心裏打了個突。這一個月來,長公主殿下凡是用膳都與十七一起的,連規矩都不要了,同在一桌。若是平時,十七回來了,長公主殿下定然直接讓人在自己身邊加個座,但是這會兒有十七“犯上”在前——其實“犯上”也不是大問題,關鍵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讓長公主殿下情何以堪呢?

那十七也是有種,冒犯了長公主殿下之後,就一臉無辜地站到墻邊看起風景來——便是說句軟話,也讓殿下有個臺階下不是?

所以這會兒長公主殿下便無法像往常那樣直接開口讓他坐過來了。

然而殿下究竟是生氣了還是拉不下臉來——那就見仁見智了。

綠檀忖度著,若說生氣,不至於沒有,卻也不至於過分;若說拉不下臉來,那必然也是有的。她一面思考著,一面笑著應了,打起珠簾,親自將十七迎了進來。

燕灼華眉毛也不擡一下,仍是細嚼慢咽地用著晚膳;聽到兩人進來的動靜,手上的銀筷微微頓了一下。

“去加一張矮桌在東邊墻根下。”綠檀低聲吩咐丫鬟,引著十七坐過去,笑道:“十七公子在此處用膳吧。”她向來心細,選的這處地方,剛好在燕灼華側前方,正方便燕灼華查看情況。

燕灼華微微蹙了一下眉心,慢條斯理捏著銀筷,並沒有說話。

十七聽到綠檀的話,卻是有些發楞;他原本對著的方向乃是燕灼華所坐的地方——這一個月來,他已經習慣在用膳時,坐到殿下身邊去。

矮桌已經支好,綠檀親自將他的那份膳食擺放好。

十七默默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沒有聽到燕灼華說話的聲音,不禁有些失落,總是堅毅的肩膀也微微塌下來。他沈默著坐到矮桌旁,先是側耳細聽燕灼華那邊的動靜,始終沒有捕捉到她的嗓音,這才心不在蔫地拿起離手邊最近的饅頭,食不知味得往口中塞去。

燕灼華看在眼中,翹了翹唇角,接過綠檀遞來的清口茶,捧在手中,也不往嘴邊送,只用茶蓋一下一下撇著浮茶,目光卻從手中茶杯上掠過,落在墻根矮桌旁的十七身上。

望著望著,燕灼華無聲笑起來,也不知十七哪裏取悅了她。

直到十七吃好停下,燕灼華才將那盞半涼不暖的茶水送到嘴邊,含了一點清口,繼而便道:“東西撤了,讓修鴻哲和丹珠兒去書房等著吧。”

侍女魚貫而入,將殘羹剩飯一一撤下。

燕灼華起身出去;十七立起身來,跟著燕灼華向外走了兩步。燕灼華往書房走去,十七還跟在後面。

“讓他先回去。”燕灼華對綠檀低聲吩咐道,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吃得太甜了,一說話先咳嗽了兩聲。

十七不等綠檀過來,便停下了腳步,他本來聽力就好,眼睛看不到後,耳朵就更靈敏了,這話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他垂頭立在原處,靜聽燕灼華帶人離開的腳步聲。

黑夜來臨前的最後一道霞光落在他失落的面容上,那俊美也多了幾分淒涼。

綠檀看在眼中,竟有些不忍心,便低聲勸慰道:“殿下去書房有要緊事商議,連我等都不能聽的。”

“嗯。”十七應了一聲,聽到燕灼華已經走遠,便慢慢轉身往回走去。殿下自然是有要緊事的,也許還頗為機密;不能給旁人知道。他都懂的。

只是從前殿下不許他跟著的時候,會直接對他說“你先回去”;卻不是像這一遭一般,對旁人說“讓他先回去”。

兩句話是一樣的意思,可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他說不上來。

只是忽然覺得殿下離他遠了。

是他做錯了什麽嗎?

十七慢慢往回走著,腳步沈重;習武練槍都能支撐的後背忽然酸疼起來,好像每走一步,那些斷開續接的骨頭都在哢哢作響。

書房裏,燕灼華正聽修鴻哲匯報著宋元澈這幾日的動向。

“謝菀菀給他送了信?”燕灼華眉毛一揚,她想起在大都時被謝菀菀請上茶樓接受道歉的事情來,“信呢?”

修鴻哲慚愧地低下頭去,“屬下無能。送信那人武藝高強,殿下吩咐暗查,屬下怕硬搶會壞了殿下的事情……”他理解的“殿下的事情”,顯然是這種盯梢情郎的事情,要暗暗的做。他頓了頓又道,“那送信之人,非但武藝高強,而且極為警覺,住店歇息都很小心——看著像是慣走江湖的老手。”

燕灼華皺眉道:“送信的人是謝菀菀的人,還是宋元澈的人?”

“應該是宋元澈的。”修鴻哲沈吟道:“送信人進了白鷺書院後,一直沒有離開。”

“我知道了。”燕灼華想了想道,“讓你大都的人手,分點心思,查查謝菀菀最近都在做什麽。”

修鴻哲遲疑了一下。先前燕灼華吩咐他留意宋元澈的舉動,他沒說什麽,畢竟現在長公主殿下人在南安,派他留意宋元澈的舉動,也許含了什麽私心,但是打起“為了安全”的招牌也不是說不過去的。但是這會兒還要查在大都的謝菀菀的動向,就有點——“完全是為了長公主殿下的私心吧”的感覺。修鴻哲一介熱血男兒,想到要為了長公主殿下這點“爭風吃醋”的心思,去窺探一個小姑娘的日常起居,未免不太光明正大。

他不會作偽,心裏這麽想著,臉上就有點別扭,猶豫了片刻,雖然應下了,卻頗有些不自在。

燕灼華看在眼裏,哪裏不知道他想歪了。她明白外面對她向來有些傳言,對傳言信以為真的大有人在,修鴻哲並不是特例。只是如今修鴻哲跟在她身邊也有好幾個月了,倒是對她在私事上的態度沒有一點改觀——上次還誤會她要對他做點什麽,也真是個想太多的老實人。

“你不願意?”燕灼華淡聲問道。

“屬下不敢。”修鴻哲一板一眼。

燕灼華想了一想,問道:“跟宋元澈往來的,除了這個謝菀菀,可還有別人?”

“殿下指的是……?”

“比如大都的名門閨秀啦,南安這邊的小家碧玉啦。啊,對了,他年紀也不小了,房中可有收用了的人?”燕灼華臉不紅氣不喘,盯著修鴻哲一通說。

修鴻哲一噎,臉色漲紅,心知舉出人名,肯定要被殿下吩咐去盯梢,然而敷衍殿下又是不遵職責。他糾結了片刻,還是無奈地說了真話。

“宋元澈自幼體弱,如今房中尚未有收用之人。除了謝菀菀之外,與宋元澈有來往的女子,還有高家嫡長女高雙白,以及石家嫡長女石倩霞。”修鴻哲想了想,補了一句,“都是正常禮節往來,並無其它。”

“石倩霞?”燕灼華摩挲著下巴,她可從來不知道自己這個大表妹還與宋元澈有來往。她知道母後的心思,母後是想把石倩霞這個娘家侄女指給皇帝的——那石倩霞就更不該與旁的男子有來往了。她記得石倩霞說起燕睿琛時眼中的熱望,那不是對人的熱望,而是對那個人能帶給她的榮耀的熱望。還有誰能比皇帝給她帶來更大的榮耀呢?

修鴻哲見燕灼華沈默思索,又重覆了一遍,道:“只是正常禮節往來。”

“正常禮節往來?”燕灼華指尖一下一下輕點著下巴,“高家與宋家同為世家,宋元澈與高雙白還可能是正常禮節往來——他和出身皇太後娘家的石倩霞能有什麽正常禮節往來?”

“當初宋元澈離開大都來南安,石母托他將給宋家二老爺子的壽禮帶上。因石母不曾念過書,寫不來信件,便由大女兒石倩霞代筆的。宋元澈將賀禮安全帶到南安,回封信讓石家人安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修鴻哲解釋了一通,有點後悔,不該把石倩霞這事兒說出來的。他一個糙漢子,自然不覺得這算什麽事兒,但是落在“爭風吃醋”的長公主殿下眼中,只怕事情味道就變了。

果然燕灼華“哼”了一聲,不是很信的樣子。她笑瞇瞇地看了修鴻哲一眼,只見他只差把“後悔”倆字寫在臉上了,便柔聲問道:“修大人,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修鴻哲眼睛一閉一睜,壯士赴死一般沈痛道:“屬下明白。屬下會把高雙白與石倩霞一同暗查的。”

“修大人果然是棟梁之才。”燕灼華笑彎了眼睛,看他落荒而逃般退了出去。

修鴻哲出了書房,抹了一把後脖頸的熱汗,搖頭想著,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可怕。他把自己代入那被長公主殿下“看上”了的宋家三郎一想,不由渾身打了個機靈。

書房內,燕灼華的面色卻已經冷肅下來,渾然不是方才“整治”修鴻哲時笑著的模樣。

她指了指左手邊的太師椅,對斂容垂目立在門邊的朱瑪爾道:“坐,說說你查到的事情。”

朱瑪爾恭敬道:“是。”卻是先將書房兩側的長窗推開,這才走到太師椅旁坐下。門窗大開,外面有人走動,一眼便可看到。

“奴婢這番潛回大都,在野王燕九重府邸中查探了三晚,又在太後宮中潛伏了兩晚……”朱瑪爾的聲音低而清晰。

燕灼華一動不動得聽著,臉色越來越冷,一雙明眸卻幾欲噴出火來。

以至於沈穩如朱瑪爾,在講述過程中都停下來了好幾次,擔心她受刺激太過、突然情緒失控。

燕灼華卻是咬著牙道:“你查的很好。繼續講!”偏要一次聽全了。

燕灼華回到寢室的時候,夜色已深。她先是徑直洗漱了,便換了裏衣躺到內室,其間一句話都不曾說。綠檀瞧著她臉色不對,心中暗驚,明明去書房之前還心情不錯的樣子;也不像是生十七公子的氣。她想到消失了一個多月,今天又出現的朱瑪爾——難道是朱瑪爾帶回來了什麽糟糕的消息?

燕灼華躺到床上,卻是翻來覆去無法合眼。

夏日本就炎熱,屋子裏擺了冰盆也只能稍減燥意。

燕灼華卻覺得一股火,從五臟六腑燒起來;想到朱瑪爾的話,就覺腦中一陣眩暈。

她將薄被踢到腳下,忍了幾息,再耐不住,喚道:“來人,打扇。”

綠檀忙快步走入內室,將油燈挑高,親自坐在床邊,為她扇著團扇,小心勸道:“殿下,您看要不要傳太醫來,開點清心去火的湯藥?苦夏呢……”只說天氣,半點不敢提旁的。

燕灼華往裏翻了個身,靜了一息,又翻回來,繼而“呼啦”一下子坐起身來,連鞋襪都沒穿,赤腳踩到涼磚上,一言不發往外沖。

綠檀駭了一跳,手中的團扇直直落在腳榻上,慌忙提了繡鞋追上去,急得喚道:“殿下,小心受了寒氣……”

燕灼華走到門口,猛地停下,綠檀閃避不及險些撞上。

“有酒嗎?”燕灼華終於開口,聲音很淡,也很冷靜,一絲火氣都聽不出來。

綠檀卻知道越是這樣的時候,長公主殿下就越危險。她不敢直接勸,只道:“前日宋家老夫人送來的薄荷酒,奴婢收著的。”不提烈酒,只拿不醉人的薄荷酒來說。

燕灼華並不在意,點一點頭,很沈靜的樣子,“去取來。”如果不看她此刻只著一身白色裏衣,赤腳散發的模樣;與她平日的語氣幾乎沒有不同。

“是。”綠檀彎腰將繡鞋放在燕灼華腳邊,快步走出,吩咐小丫鬟去取酒來,她自己在原地轉磨盤般繞了兩圈,一拍腦門,往十七睡著的外間走去。

搬救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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