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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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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長晝,燕灼華下午同修鴻哲學著怎麽擺沙盤,過了一會兒便困倦了,屏退外人,在軟榻上和衣而臥。

夢中不聞滴漏聲,忽忽已是半日過。

燕灼華一覺醒來,神清氣爽,伸著懶腰慢慢坐起身來,看一眼坐在一旁扇著團扇的綠檀,問道:“我睡了多久?”聲音還有初醒來的低啞。

不用綠檀回答,燕灼華自己擡眼望著窗外滿天紅霞,也不覺一笑,竟睡了大半天。她來南安,本是入虎穴,連自己也不曾料到會這樣鎮定放松。

綠檀笑著捧來一盞薄荷茶,柔聲道:“殿下潤潤喉嚨。”

燕灼華飲了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冰涼的薄荷香讓她神思清明起來。她看了一眼左右,問道:“他人呢?”

綠檀笑道:“十七公子……”

“又去西跨院練武了?”燕灼華卻已經知道了答案,她有些頭疼地揉了揉額角,對綠檀抱怨道:“你說他這人怎麽長的?後背骨頭斷了七八處,這才一個多月,便活蹦亂跳了——難道是他的骨頭長得跟正常人不一樣?”

綠檀只是笑,並不敢附和著編排,殿下自己說得這人,卻未必能容忍旁人去說。

“走,去看看他練得怎麽樣。”燕灼華站起身來,跺了跺腳,走出正廳時,隨手拂亂了沙盤。

十七雖然筋骨強健,耐痛能力超乎常人,這會兒耍起長·槍還是有些吃力的。燕灼華來的時候,他已經放下練了半日的長·槍,改為用匕首練準頭與力道輕重了。

只見他一襲黑衣,獨立花間,手中一團銀光,所到之處,片片飛花,迷亂人眼。

好像這滿天晚霞的光,都落到他一個人身上去了。

燕灼華定在園口,癡癡看了半響,直到他收勢停身,這才笑道:“你這是耍的什麽?恁得好看!”

十七其實已經察覺到燕灼華的到來,只是他練到一半,不慣停下;因感知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十七好幾處險些錯手,此刻聽燕灼華問起,他便走上前來,問安後回答道:“不是什麽——是我自己練著玩的,不算招數。”

“你自己練著玩的?好看的緊!”燕灼華誇了一句。

十七笑起來,卻還垂著頭,怕給她瞧見這笑容。

“我還當有個華麗的劍招名字什麽的……”燕灼華熟門熟路地走到秋千旁坐下,這院中本沒有秋千,只是她喜歡,宋家便令人連夜建了一架。她坐上秋千,愜意地蕩了兩小下,同他說笑,“比如什麽‘落花神劍’啦,什麽‘十七劍法’啦……”

她信口胡說,十七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燕灼華便住了口,頭倚在手臂上,靜靜得從下而上望著他的面容,半響嘆了口氣,忽然輕輕道:“你笑起來可真好看。”

比方才的亂花迷人更純粹,比此刻的落霞滿天更動人,比她見過的任何笑容都更惑人。

只是這樣的笑容,也不是她能一直擁有的。

等回了大都,母後是定然不許讓她這樣胡鬧的。

燕灼華想著,眉間染上淡淡的清愁,再者十七武藝這樣好,總將他困在自己身邊,也實在自私;等他以後話都學好了,世間諸事都明白了,只怕反倒會怨她呢。

十七小心問道:“殿下不開心麽?”

燕灼華見他關心,心情好了一些,掩飾道:“我想起了父皇。”她這本是借口,話一出口,卻當真想起已故的元帝來,目光落在十七手中的匕首上,燕灼華輕聲道:“我給你講則故事吧,是當初父皇告訴我的。”

十七走到秋千旁,聽出她語氣中的緬懷之意,覺得自己心中也苦苦的。他溫聲道:“我聽著的。”

“父皇年少的時候曾經打過老虎。”燕灼華想起幼年記憶裏那個總是與苦藥的味道連在一起的父皇,想象著他也有過英姿勃發的少年時,“那時候平叛反賊,父皇身為太子,領軍疾行,中了埋伏,獨身流落荒野,深夜中與一只吊眼金晶大白虎狹路相逢。那時候父皇身邊一個從人也沒有,手中也沒有旁的武器,唯一的依持便是……”她的目光落在十七手中漆黑的劍鞘上,“一柄匕首,長不過寸許。”

十七握著匕首的手緊了緊。

“老虎咬住了父皇的手臂。”燕灼華講到這裏,賣個關子,卻去問身邊眾人,“我父皇後來顯然活下來了——你們猜他是怎麽贏了那老虎?”

綠檀用團扇將口一掩,看了一眼還在沈默的十七,便笑道:“奴婢猜著,當是先皇武藝驚人。老虎咬住了先皇一只手臂,先皇就用另一只手臂將那老虎打死了。”

燕灼華只是笑,既不說是對,也不說是錯。

玉蝶大著膽子湊趣道:“奴婢猜,興許是保護先皇的大人們剛好趕到了——眾人一擁而上,將那惡老虎制服了。”

燕灼華仍是笑著不作表態。

綠檀便笑道:“奴婢等都是不靈光的。可惜丹珠兒不在,若那丫頭在這裏,只怕十個八個故事也是信手拈來的。”

燕灼華想到丹珠兒的“才氣”,也忍不住撲哧一笑,最終將目光落在了還沒說話的十七身上。

十七低著頭,有些出神地攥著手中的匕首,在燕灼華忍不住要揭曉謎底之前,忽然開口道:“若是我,就把手臂直伸入虎口,將匕首插入老虎腹中。”拼著送了一條手臂,也要殺了這老虎;否則連自身的性命也無法保住了。

燕灼華有些震驚地望著十七,半響,緩緩道:“不錯,父皇的確是拼著廢了一條手臂,也要將那老虎置之死地。”她繼而道:“好在父皇的護衛及時趕到,為父皇包紮治傷,將那條手臂救了下來。”

不入虎口,怎取虎命?

這便是她來南安的原因。

燕灼華神色凝重起來,她低下頭去,漫無目的得往前方花間一望,忽而皺起眉頭,盯著花叢中露出來的一角藍衫,冷聲道:“誰躲在那裏!”

花叢中一陣窸窣聲傳來。

綠檀上前一步,護在燕灼華側前方;原本守在院門口的兩列羽林軍也嚴陣以待,為首的兩名羽林軍已搶上花叢間,拔出佩刀,指向花間,喝道:“出來!”

十七雙唇微動,還沒說出話來,就見那花叢中的人已經爬了出來。

那人爬出花叢後,背對著眾人,看身量乃是個少年。

一名羽林軍上前,掰著肩膀讓他轉過身來,對著燕灼華跪下。

只見那少年面上一道極為醜陋的疤痕從左耳斜劈下來,一直到下巴右邊,橫貫了整個面頰。若是沒有那道疤痕,這少年原本生得極為清俊。

綠檀見狀,心底不禁為他感到惋惜。

燕灼華卻沒有細看,只是不悅此處有人暗藏,冷聲道:“問他。”

那羽林軍便喝問道:“你是何人?在此暗藏,有何圖謀?”

那少年跪在地上,方才被那羽林軍大力推攘,又受了驚嚇,這會兒便有些說不出話來。

燕灼華正要讓人將他帶下去查問,卻聽十七道:“他是方瑾玉。”

十七是知道方瑾玉在這裏的,但是先前並沒有認識到隱匿在長公主殿下身邊是大罪,又被燕灼華的話語吸引,便沒有提過這一點。

他本來也是很少言及旁人的性子。

十七抿緊雙唇,明白這一刻的氣氛緊張,自己知情未告,大約也犯了錯。他猶豫了一下,膝蓋一彎,便要對燕灼華跪下去。

燕灼華聽了十七的話,正打量著那方瑾玉,餘光中看到十七的動作,輕輕伸手托住他臂彎,阻止他下跪的動作,同時淡淡道:“放開他吧。”

那兩名羽林衛這才收起佩刀,松開對方瑾玉的鉗制,退開兩步,卻仍是守在燕灼華前方,以防這少年暴起傷人。

方瑾玉顫聲道:“我在此觀十七公子練武,不曾想到殿下突然駕臨,躲避不及……”倉皇之下,便藏身於花叢之後,卻不意聽到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殿下與玉奴十七這樣一番溫和對答;想來傳言不假——畢竟長公主殿下的堂姐便是那麽個性子。他想到雲熙郡主,只覺胸中一痛,更深深低下頭去,將已經殘破的面容藏起來。

燕灼華想起他舍命護主的義舉,不欲治他的罪;但心中還是有淡淡的不悅——在聽他說到“在此觀十七公子練武”之時,這不悅越發明顯起來。她也知道十七的性格,原本很少留意旁人。這人他不僅記得名字,還要為之求情——她還記得方才十七膝蓋彎了的那一下,顯然不是只這一日見了一面的交情了。

靜默中,方瑾玉越發惶恐起來,薄汗浸透了裏衣,卻是一動也不敢動得跪著。

燕灼華淡聲道:“你留在此地,是想繼續觀十七練武?”

方瑾玉一呆,磕磕巴巴道:“不、不是……”

燕灼華眉毛一挑,眼神透出幾分銳利,“那你還留在這裏作甚?”

方瑾玉還楞著,一時沒理清楚長公主殿下話中的意思。

綠檀卻已經替他松了口氣,溫和笑道:“方公子,請隨奴婢這邊出園吧。”

待人都退下了,燕灼華這才緩和了面色,腳上微微用力,將秋千低低蕩起,似笑非笑地瞅著十七,淡聲道:“沒什麽要同我交待的麽?”

十七張了張嘴,“我……”他朝向燕灼華所在的方位,在她蕩著秋千靠近他的時候,忽然和身躍起,將她撲落秋千,壓倒在花叢中!

燕灼華整個人都被裹在十七與馥郁的鮮花間,上面壓著溫熱有力的軀體,下面躺著香甜惑人的花瓣。

因為吃驚,她瞪大眼睛盯著放大的俊美面容,濃密的睫毛撲扇個不停,在少年的心中也扇起一道和風來。

“咚咚咚”——是什麽的跳動聲?

一下又一下,撞得燕灼華心口發疼,竟讓她都忘了呵斥:光天化日之下,這樣撲倒本殿——你、你、你是向天借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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