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縣的丁壯年大部分都被征發到城外捕捉蝗蟲了，由於朱孔剛服過更役，爵位又是公士，因此不在此次征調範圍之內。此外，老弱婦孺也去城南參加雩祭了，正是做大事的絕佳時機！他低著頭在旗亭市場來回溜達，尋找著目標。正當他煩躁不安地準備返回時，天突然下起了雨，無奈之下，只得在屋檐下避雨。

正在此時，一個富貴人家婢女打扮的女子擎著雨簦，娉娉婷婷地走了過來。他急忙躲到墻的另一邊，仔細觀察，發現女子背上負有一個囊袋，沈沈地壓在肩膀上，邊緣參差不平，分明是一袋布幣！

女子見旗亭市場大門緊鎖，以手撫額，輕輕蹙眉，便轉身離去。他尾隨其後，冰涼的雨水淋濕了他的衣物，卻冷卻不了他狂躁的心，雨珠落在地上“啪嗒”作響聲成功遮蓋了他的腳步聲。女子沒有轉向繁華的城南，而是朝著蕭索的城北行去。

真是天助我也！

進入一個偏僻的陋巷後，他準備用手肘擊昏對方，搶走錢財等貴重物品後，再迅速逃走。突然，他感到背後有些灼熱，便拔出尺刀回頭張望，發現一個男人寬大的身影一閃而過。從小時起，朱孔便對他人目光的註視十分敏感，無論是正面背面，還是明處暗處。

他心底一陣發虛，猶豫著要不要終止此次行動。但轉念一想，那個人鬼鬼祟祟，莫非也想和他一樣做不法之事？正常人誰會躲著行走，抑或是自己將避雨的路人誤認為跟蹤者？

他加快腳步，幾乎聞到了女子身上散發的熏香，覷準了那修長白嫩的脖頸，準備向前猛擊。忽然，右腳一滑，應該是捆綁草履的麻繩斷了！他向前跌去，把那女子撞到在泥水地裏。手中的刀子也插在了女子的肩背上。

顧不了那麽多了，他右手搶起那袋錢，抓住壞掉的草履，踉踉蹌蹌地逃離了現場，女子的尖叫聲在雨巷中幽幽地回蕩著……

雖然出現了一點小意外，但一切都很順利。面對官府吏員調查時，他早已經想好了理由，以終日在家照顧病重妻子為托詞，獄曹的令史又簡單詢問了裏正，認為如此眷家之人斷不會鋌而走險犯下如此兇案。不久，朱孔又聽說為他所刺傷的女子被人深夜裏殘忍地殺害了，而他剛好羈押在犴獄，便忍不住暗自慶幸。不久，他果然被釋放了！

第一次作案成功後，他覺得錢還是太少，心底泛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沖動，像毒蛇昂起的頭顱一樣躍躍欲試。這種情緒鬼使神差地驅遣著他來到了旗亭市場，來回逡巡，徘徊不定。他的腦海裏盡是妻子哭泣的眼淚，妻子以不再服用藥物作為要挾，苦苦相勸他，希望他懸崖勒馬，想讓他發下毒誓永世不再去做非法之事。

他覺得自己要分裂了！他不斷地回憶著與妻子的纏綿，以及兒子未來的錦繡前程，想象著自己案發，妻兒被牽連的悲哀場面。終於，他的內心平靜了下來。正當他準備為妻子購買蜜餌時，兩人一犬向他走了過來。

遠處的犬吠聲將他從回憶中喚醒。他收住心神，取出小弩，裝上箭矢，估算著距離，猶豫不決。如果一矢不能將那個持劍的豎子射斃，那麽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豎子向這邊看了一眼，他急忙縮回脖頸，隱藏在一個粗大的梧桐樹後邊。等他探出頭時，對方已經轉入了另一條巷道。

一路上，朱孔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直至來到了上庫裏。這是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再熟悉不過。他隱藏在一堆柴薪後邊，聽著二人與裏中父老交談；然後翻墻越院來到了家中，躲在正屋與裏墻的狹窄過道內，透過泥墻上的孔洞註視著屋內的一舉一動。不遠處的糞池若有若無地飄來陣陣穢臭味，掩蓋了他身上的氣息，讓那條惡犬很難發現他的存在。他再次把箭矢安放到弩槽裏，把弓弦拉起掛在弩牙上，試探了一下，調整好角度，箭鏃剛好正對著那豎子。可惜，屋內人太多了，不僅有彭蛤蟆，還有愛管閑事的裏正。這讓他顧慮重重，不知如何是好。

只聽那豎子問道：“敢問夫人，你家夫君平日佩帶刀劍嗎？”

妻子病弱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道：“拙夫原先有一把劍，為了給妾身看病抓藥，便典當了一百錢。平時佩帶一把拍髀尺刀，如今不佩帶，不知把刀放在了何處？”

令史問道：“你丈夫可曾把刀饋贈給他人？”

妻子回答道：“家裏一貧如洗，哪裏有多餘的物件贈予他人？”

令史右手平舉著刀鞘，笑道：“孺子，過來，你可認識此刀？”

小朱濞看了一眼，不愛思索道：“認得，此乃我阿翁整日裏佩戴之刀，有時候用它給我削竹簡習字。”

令史臉上泛出晦澀的笑意，道：“咄，小兒過來，把這把刀帶給你的母親，再讓她仔細辨認一番，不可謊言欺騙本令史，否則以作偽證罪論處，嚴懲不貸！”

朱孔不僅怒從心頭起，這畜產子平日裏人模狗樣，溫文爾雅，如今居然到乃翁家中以言辭恐嚇我妻子幼兒！

裏正在旁邊幫腔道：“小邾婁，麻利點！朱家婦人切記，不可對令史君假言妄語，不然我第一個就放不過你。”

小朱濞躬身趨步而來，接過了刀鞘，轉過身，一路小跑，遞給了母親。

屏風後的聲音道：“妾身聽拙夫說過，這把刀是從一個不認識的掮客那裏買來，拙夫曾經佩帶著它到集市上散步，不小心被賊人所盜，拙夫為此自責了數日。哦，妾身突然想起來，拙夫念及彭氏的恩德，便把刀鞘贈予了彭家兄弟。”

令史詰問道：“為何朱孔在獄曹大堂上聲稱不認識此刀？而且他還說自己從來不佩戴短刀。分明是他心中有鬼，在說謊！”

朱妻咳嗽不止，道：“拙夫外強中幹，生性膽小，大概見此刀牽涉到獄事，一時糊塗，因此撒謊否認，亦屬人之常情。”

令史冷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丈夫能言善辯，妻子也巧舌如簧。任你百般狡辯，到了獄曹大堂，讓朱孔親自品嘗一下律令的厲害，就會吐出實情了。蓄意制造假券，刺殺人後把券放在作案現場，讓令史無從查處，使周邊黔首恐懼不安，不敢出門，性質惡劣，危害巨大。我大魏《賊律》你可曉得，‘陰謀賊殺、傷害他人，就算未實施，先實施黥刑，再罰為城旦舂；賊殺他人，以及參與謀劃者，都’……”

小朱濞“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屏風內也傳來喟然長嘆聲。裏正與彭蛤蟆對視一眼，都面有懼色，觳觫不已。

蕭何摂衣離席，正準備舉起手臂發表長篇大論，突然一支箭矢緊挨著蕭何右臂飛來，從寬大的衣袖外側穿過，釘在了身後的土墻之中，土塊簌簌滑落，箭翎猶自震顫不已。

裏正最先反應了過來，如離弦的箭一樣急速奔出，喊了聲“有盜賊”，“咚”的一聲撞開門戶，不見了身影。

劉邦霍然拔出佩劍，護在蕭何身前，對著箭矢射來的方向，大聲吼道：“何方鼠盜？竟敢暗地裏施放冷箭，若是男人，速速出來與我決鬥！”

彭蛤蟆顫聲道：“朱家兄弟，是你嗎？”

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朱孔躍到屋前，持劍憤怒地罵道：“豎子，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趕快出來，快與乃公決鬥！”

這時，外面傳來陣陣鼓聲，咚咚作響。警賊鼓一旦被擂響，意味著有賊盜入侵，裏正必須關閉裏門，組織裏閭中的全部黔首拿起弓弩劍矛等兵器，共同防禦敵寇；否則，將以失職論罪。鄉嗇夫、校長聽到鼓聲後，必須迅速報告縣廷，然後城內駐軍出動，以剿滅盜賊。

彭蛤蟆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哀求道：“吾子啊，毋要再糊塗了，看在你家妻兒的份上！也給愚兄一個薄面！千萬不要把事情鬧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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