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陸續沾了好幾次墨汁，寫完後，長籲一口氣，道：“看來此人應該是自殺！”

陳順卻不以為然，道：“難道會如此簡單！吾子可學習過吊死者的勘驗之法？”

蕭何長揖道：“願聞其詳。”

陳順好為人師，便開始侃侃而談，道：“勘驗時，必須仔細觀察痕跡。到達屍體所在地點後，觀察束繩地方，束繩處如有繩套的痕跡，然後看舌是否吐出？頭腳離束繩處及地面各有多遠？有沒有流出屎尿？然後解下繩索，看口鼻內有無喟然嘆息狀？並察看繩索痕跡瘀血的情況，試驗屍體的頭能否從束在頭上的繩索中脫出？如能脫出，便剝下衣服，徹底驗看全身，頭發內和會陰部都要仔細檢查。舌不吐出，口鼻沒有喟然嘆息狀，繩的痕跡不淤血，繩索緊系頸上而不能把頭脫出，就不能斷定是自縊。如果死去已久，屍體的口鼻也有不能像喟然嘆息模樣的。自殺的人必須先有原因，要詢問與他同住之人，讓他們回答原因。”

蕭何又道：“依先生之見，此人是自縊還是他殺？”

陳順壓低聲音道：“我只能斷定此人是活著時吊死的，並不能判斷是自願上吊而死，還是他人脅迫而死，或者兇犯將此女擊暈、灌醉，再吊死。你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沒有？說不定兇犯還在現場窺視著。”

蕭何頓覺背上一涼，感覺有人從身後偷看自己，急忙轉過頭，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二人又來到東邊的側室，婢女媚正是被殺死在這間屋內，屍體的北邊有一個盜洞。

陳順看到蕭何的面容有些悲戚，心裏嘆道：“我年輕的時候啊，也憐香惜玉。”

蕭何突然開口道：“她曾經為縣令夫人端上饌食，被發現食物中有草，下到獄中，是我審明此案，證明了她的清白。她在墻角偷偷等候著我，想要向我謝恩，卻因為羞澀而離去。沒想到再次見到她時，已經是陰陽兩隔！哎，造化弄人啊！悲哉、痛哉、惜哉！”

陳順勸慰道：“吾子切莫悲傷，找出傷害沈媚的真兇，繩之以法，才是我們的首要任務啊。”

蕭何深吸一口氣，抑制住悲傷的情緒，取出一塊簡牘，又沾了沾墨汁，道：“先生，開始吧！”

陳順一邊觀察屍體，一邊道：“令史順爰書：與獄史何、牢隸妾南隨裏正聖前住診驗，女子屍體在側室以西，俯身，屍體頭上額角有擦傷一處，脖頸處有貫穿傷一處，徑寬兩寸，像是被矛洞穿，但傷口不直；背部有刃傷自上而下一處，橫向，長四寸，寬一寸，傷口朝內側翻卷，像斧頭橫砍的痕跡；腦部、額角和眼眶下都出血，汙染了頭部、背部和地面，都不能量出長寬，其餘部位完好。死者身穿單布短襦、裙各一件，其短襦背部傷口相對處，有一處被刃砍破，與傷口位置符合，短襦背部和衣襟都染有汙血。屍體西面有錦履一雙，沾有泥土，一只離屍體六步有餘，另一只距離十步；把鞋履給女子穿上，恰好適合；東面有赤色裙、襦各一件，有血汙，類似城旦之衣。地面堅硬，不能查出兇手的足跡。女子年已及笄，皮膚白皙色，身長六尺八寸，發長二尺五寸。命裏正聖用布裙將女子覆蓋暫擡往別處，把短襦和履送交縣廷，訊問裏正聖與死者鄰居，是否註意到可疑人員？有無聽到吶喊聲以及可疑的聲音？”

這時，死者的母親孟氏蘇醒過來，哭得呼天搶地，痛不欲生。裏正等人急忙上前勸慰，好不容易將孟氏穩定了下來。

陳順和顏悅色地說：“老人家，我們前來調查此案，希望阿媼配合，盡快地抓住兇犯加以正法，讓死者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

孟氏哽咽道：“兩位上吏盡管問，老婦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陳順又道：“煩請沈媼講述一下令嫒回家後的情形。”

接著，孟氏便講述了昨天女兒歸來後的情形：她攙著受傷的女兒從益昌裏的裏正家回來後，正在整理東屋時，鄰居們聞聲陸續趕到，一番七嘴八舌後逐漸散去；女兒從腰帶上的褡褳裏取出兩塊碎金子，讓她和長媳去旗亭市場置辦一些家什、藥物和酒饌，又額外給了長媳一塊金餅，說是買些妝奩用具；等她和長媳回來時，女兒正在與八歲的孫子玩耍，臉頰有些紅燙，但精神卻好多了；一家人開始生火做飯，天色漸暗，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地吃飯，三個女人喝了一壇酒，有些醉意，收拾了食具，便回屋鎖上門睡覺；她睡在西屋，長媳和孫子睡在正堂，女兒睡在東屋；次日公雞打鳴了許久，她才起床，準備如廁時，聞到很濃的血腥味，打開門便看到長媳和女兒都死了，孫子醒來後宛若失去了魂魄一樣癡呆。

陳順若有所思道：“令嫒有沒有提到自己脫去婢妾籍的原因？”

孟氏想了想，道：“長媳婦席間問過，女兒說主母見她年長，恐怕耽誤了她的婚嫁，才除去她的婢妾身份。”

蕭何道：“阿媼，這套赤色裙襦是否見過？”

孟氏搖了搖頭，道：“老身家裏，從未有如此衣物。”

陳順來回地踱著步，道：“請阿媼移步到室內，看有無物品被盜。”

孟氏便仔細查看了一番，道：“少了一柄匕首。她在縣令家為婢時，擔心受到惡人侵害，便經常在枕頭下放置一把匕首，回家路上遭受了此番苦難，因此匕首總不離身。還少了一件夾衣。去年冬至時，阿媚回來時帶回一束步帛，老身縫制好後，舍不得穿，便放在東屋的竹笥裏。昨天見阿媚淋了雨，身上沾了泥土，便取出來讓阿媚穿。”

陳順又走出屋詢問鄉嗇夫和裏正，貳春鄉和行富裏以前有無類似事件，兩人均回應“無”。陳順又問了鄰居一些問題。

陳順走出東屋，圍繞土墻轉了一圈，蹲在腳印旁反覆看了許久，又回到屋裏，示意蕭何準備記錄，說道：

“令史順爰書：與令史何、裏正聖，查看孟氏的側房，側房在其正房東南，與正房相連，朝南有門，房後有小堂，墻的中央有新挖的洞，洞通房中。洞下面與小堂地面齊，上高二尺三寸，下寬二五尺五寸，上面像豬洞形狀，用來挖洞的工具像是寬刃的鑿，鑿的痕跡寬二尺大半寸。挖下的土在小堂上，散布的土都對著洞，疑犯大概是從此處鉆入房中的，臥室中和洞的內外土地上有膝蓋和手肘的印痕各六處，外面土上有綦履的印痕四處，長二尺二寸。履印前部花紋密，長四寸；中部花紋稀，長五寸；尾部花紋密，長三寸。履跡像是舊履。房的北面有垣墻，垣墻高七尺，北面就是裏巷，北墻距小堂的北部邊緣一丈，東墻距房屋五步的地方，墻上有新缺口，面積不大，缺口順著內外的方向，好像人腳越墻的痕跡，都不能量定長寬，小堂下和墻外的地面堅硬，不能查看人遺留的足跡。無法確定疑犯人數以及案發後的去向。房中有竹床，床在房的東北部，床東面、北面各距墻四尺，床高一尺。孟氏說：裙衣放在床中心了，去年冬至縫制的這件衣服，用料五十尺，用帛做內裏，裝了綿絮五斤，用繆繒五尺做鑲邊，不知道偷盜者是誰以及盜竊的時間，沒有懷疑的對象，訊問孟氏的鄰居士伍脮說：‘曾見過沈媼有一件綿裾衣，用繆繒鑲邊，不知道衣領用什麽制作，也不知道丟失的情形。’估計衣服的價值約為一千錢。”

蕭何心中暗道：“老吏果然目光敏銳”，又恭敬地問：“先生，足跡勘驗有收獲嗎？”

陳順摸著頜下的胡須，道：“竊賊身高體壯，身長約有八尺，足弓可能塌陷，在沈氏一家入睡後，深夜從東墻翻入院中，在側房北面用寬鑿開掘盜洞，鉆入室內，留下手印、腳印、膝蓋印，摸黑只拿了孟氏的夾衣後，沒有繼續搜羅，離開了犯罪現場。吾子啊，你如何看待這一系列案子？”

蕭何思考了片刻，道：“何以為，益昌裏搶劫傷人案可能和沈氏二女被殺案同為一人所犯。兇犯先後在作案現場留下竹券、赤色裙襦，目的是想要迷惑我們，延長破案時間。他起初犯案是為了錢財，至於為何刺傷而不是殺死沈媚，或許是有人恰好經過。他忌恨沈媚報案，或者擔心沈媚回憶起自己的長相，便趁深夜潛入沈家，挖洞進入室內，然後殺人滅口。被羋氏目擊後，便將其擊暈吊死，或以殺死其子作為威脅，逼迫其上吊。之後原路返回。”

陳順不置可否，目光深遠地望向院中的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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