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顏希是被劈頭蓋臉扔過來的衣服給砸醒的。

“你——你做什麽啊——”她有些不敢對約書亞發火，垂下腦袋生悶氣。

約書亞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冷冷地說：“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回家。”說著他轉身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

孟顏希只能照做，穿戴整齊後她去打開門，他果然就站在門口。見她出來，約書亞眼睛裏劃過一道亮光，隨即默不作聲地松開手。細長的香煙落到地板上，被他用腳撚熄。

酒精使得孟顏希的腦袋昏昏沈沈的，她一個多餘的字都不想說，垮著臉，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往別墅外面走。

室內溫暖如春，室外可是寒風凜冽。孟顏希縮著肩膀打了個寒顫。

約書亞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只是走得更快了些。他的車前除了司機還圍著三四個保鏢，見他走近，卻是沒有主動打開車門。

“老板……”那人遲疑著，說，“……曼哈頓那邊有新消息了……”

這話說得十分隱晦，顯然是顧忌著孟顏希這個外人。

約書亞神情不變，冷淡地說：“你到車裏等我。”

那司機會意，連忙拉開後車門，對孟顏希做了個“請”的手勢。

孟顏希沒有動。忽然拽住約書亞的手臂，彎下腰，像是要嘔吐的樣子。

約書亞掃了眼她拽著自己的手，一動不動。

孟顏希什麽也沒吐出來，可她直起身子後，就開始連連後退。約書亞怕她摔倒，反過來去拉她，誰成想不僅沒有拉住，她反而叫了起來：“走開！”

約書亞頓時就黑了臉，神色陰沈得怕人：“我告訴你孟顏希，你別在我這兒發酒瘋，我不吃那一套。”同時強硬地攫住了她的手腕。

孟顏希止不住地用力掙紮起來，然而她的力氣在他面前簡直小得可憐，他那些保鏢雖然沒有幫他，可同樣沒有幫她。眼看著自己就要被塞進車裏了，孟顏希扁了扁嘴，竟然就那樣哭了出來。

約書亞一怔，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就小了——他這一松手，孟顏希直接就摔到了地上。

她捂住臉頰——她有這個習慣，哭的時候總是喜歡捂住臉——

“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她低泣著說，“為什麽不能原諒我呢？你明明說過的……你明明說過的……”

約書亞咬牙切齒地盯著她，終於還是蹲下身去，扯開她的手，緩緩地說：“孟顏希，這話我只說一遍，所以你聽好。有事沒事，你給我把心裏的那點東西藏好，我不感興趣，並且我可以肯定，別人也不感興趣。你要哭是不是？一個人的時候你要怎麽哭怎麽哭，但是在外面，你別哭哭啼啼的丟人。”

孟顏希濕漉漉的眸子望著他，像是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

半晌她忽然問他：“你喜歡我是不是？”

約書亞的胸膛快速起伏了一下，突的發出一聲冷笑：“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孟顏希輕輕低下頭，說：“是我。”頓了頓，她又說，“我會盡快回歐洲的，演奏會什麽的我都答應，你們怎麽安排，我就怎麽做……”

最後，她說：“謝謝你。”

約書亞冷冰冰地反問她：“誰需要你的感謝了？”說罷，徑直就上了車，從裏面將車門關得震天響。

一切都像是在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他的司機也鉆回了車裏，踩下油門揚長而去。他的保鏢們則快速地上了另一輛車。緊隨其後。

頓時偌大的天地之間，仿佛就只剩了孟顏希一個人。

她孤零零地坐在人跡罕至的盤山公路上。

真冷啊。

孟顏希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被寒風吹得有些僵硬的面頰，正要支撐著起身，身後就傳來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男人低沈的聲線染上了明顯的焦急：“你怎麽坐在地上？”

孟顏希回頭看了看他，輕聲說：“我摔倒了。”

宋楚渝臉色很難看，自她身後抱住她，沈聲問：“摔疼沒有？”下意識地用手去摸她的膝蓋。

孟顏希對他笑了笑：“這裏不疼……”她的聲音更輕，“屁股倒是挺疼的。”

聽到她這樣說，宋楚渝面沈如水的臉上竟都流露出了一絲笑意，親昵地捏捏她的鼻尖：“那你也別坐地上啊，讓人看見了像什麽樣子。”

孟顏希嬌嬌柔柔地說：“我沒力氣了……頭好暈，肚子又餓……”

宋楚渝笑了笑，二話不說將她打橫抱起。

孟顏希擡起頭還要說話，忽然看見不遠處站著個女人。打扮得十分性感，烈焰紅唇，妖嬈嫵媚的大卷發，黑色絲襪，高跟鞋，可是神情——卻有些楚楚可憐。眼眶裏還噙著亮晶晶的淚呢。

宋楚渝也註意到她在打量人家了，低下頭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低聲呵斥：“看什麽！”

他鮮少在她面前這樣，她卻並不害怕。

只是乖乖地，小聲地說：“我看過她的電影。”——她好像知道她是誰了。

宋楚渝“嗯”了一聲：“我答應送她回酒店，所以我們繞點路，好不好？”

“好。”

宋楚渝不再看柳絮絮，把孟顏希放到後座上，自己也坐到駕駛座上。幾秒鐘後，忽然不耐煩地按了按喇叭。

柳絮絮終於還是上車了。

打破沈寂的是孟顏希，她叫他：“……楚渝……”

宋楚渝溫聲答：“什麽？”

“我今天晚上想去你那裏。”她不想回家。

宋楚渝先是點了點頭，然後才反應過來她看不見，連忙說：“好。”

孟顏希在後座上翻了個身，閉著感覺喃喃自語：“我好難受……”

宋楚渝從後視鏡中擔心地看了她好幾眼，忍不住出聲叮囑：“不要躺著睡……顏希，你側著睡——聽話。”

孟顏希迷迷糊糊地換回原先的姿勢，在光與影的交錯中漸漸沈睡。一路上燈光斑駁，將她的睡顏映襯得非常恬靜美好。

柳絮絮又何嘗不心酸呢。

這麽小的女孩子，家世好，生得好，又那麽得宋楚渝的歡喜……這三者，哪怕當初她占有一樣，大約今天也不會是這個結局吧？她在紐約曾經無數次地想過，要是自己和他門當戶對——或者他對自己的感情更深一些——或者自己生得再美些——

事實上第三個條件滿足了，第二個條件應該也就沒得說了吧？

卻偏偏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那是百合花嗎？”

李晴順著孟顏希的目光望過去，發現她駐足打量的是一家花店，不由得好奇地問了一句。

孟顏希朝那花店走過去，頭也不回地說：“是香根鳶尾。”走近了，她彎下腰去嗅那花的香氣，又興致勃勃地指給李晴看，“你看，它的花瓣是一半向上翹起，一半向下翻卷的，百合花不是這樣的，百合花瓣都是向上的。”

李晴沒什麽興趣：“這你都知道啊。”

孟顏希臉上露出笑容來，說：“法國人都喜歡這種花。”

李晴隨意點了點頭，“只有這種顏色嗎？”

“香根鳶尾的希臘名和英文名都是iris, 彩虹的意思。”孟顏希賣了個關子。

“所以呢？”李晴沒心思跟她玩猜謎。

孟顏希聳了聳肩，無比自然地說：“所以這花顏色挺多的。”

她滔滔不絕地往下說：“這花在法語裏是光之花。它的古法語拼法是fleur-de-luce, luce就是拉丁文的light, 光明的意思。”

李晴古怪地盯著她：“你哪根筋不對了？”

孟顏希嘆了口氣，像是真的很憂愁的樣子：“我最近哪根筋都不對。”

她叫來老板，買了一大束紫色的香根鳶尾抱在懷裏。

邊走邊說：“我一直覺得紫色的最好看。”

李晴悄悄撇了撇嘴，閑閑地說：“您老喜歡就好。”

孟顏希哈哈一笑：“你說話怎麽含酸帶醋的啊，林沛生對你不好嗎？”她低頭撥弄著花瓣。

李晴心想，就是太好了，卻覺得這話有點說不出口。

冬天連陽光都是冷冷的，有時候一陣微風吹過來，幾乎要使人瑟瑟發抖。她們就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偶爾看見路邊櫥窗裏擺著什麽好東西，就走進去看看。

這樣的悠閑其實是很不錯的，但是，孟顏希在心裏問自己，如果可以一輩子都無所事事，她是願意還是不願意。

她想不出答案。她並不是那種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和不想要什麽的人，所以她幹脆問李晴：“你想過將來嗎？”

“想過啊。”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孟顏希又問：“有規劃嗎？”

李晴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事實上她也確實笑出了聲：“什麽規劃不規劃的，我呢，對什麽都沒有多大的興趣，也什麽都不會，更加沒有你那樣的天賦，所以我現在都懶得想未來……其實呢，怎麽樣不是過呢，我們這種家庭的女孩子，人生都是大同小異吧？那些經商的還好，女孩子有能力也可以在家族企業幫幫忙，可我爸爸是當官的嘛……”她壓低聲音，“我爸爸前些天暗示我了，我……可能我一畢業就得結婚吧。”

“……和林沛生嗎？”

李晴搖搖頭：“不知道。”

“不和他還能跟誰啊？”

孟顏希開了個自以為是的玩笑。

“哎呀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談戀愛是一回事，結婚是另一回事。你別看我爸爸好像對林沛生沒意見，他呀，我初中的時候他就跟我說過了，談戀愛可以，但是絕對不能越線。”

孟顏希忽然說：“人各有命。”

李晴笑了笑。

她們去吃午餐。在飯店門口遇見夏一宇，他整個人都懶懶的，似乎沒什麽精神，連走路都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

“你先進去吧。”孟顏希說。

李晴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徑直往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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