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顏希到秦家老宅的時候那裏正是一片混亂，每個人都忙得團團轉。大門口不斷有人和車輛進進出出，運送鮮花、紅酒、食物之類的東西，女傭在車前和司機們交談或大聲爭執。房子裏面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很多人走來走去，有人在喊燈光太亮了，有人在喊桌上放的酒杯太少了。

領著孟顏希進門的女傭仿佛沒有看到這些，面色如常地請示：“要是您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就出去幫忙了——”

孟顏希輕輕點頭。

她才往樓梯的方向走了兩三步，就有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女人竄了出來，親熱地捧起她的手，說：“顏希，幾年不見，你都長這麽高了。”她上下打量著孟顏希，滿臉的驚喜雖然誇張卻並不因此顯得不真實，“哎呀，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孟顏希笑了笑：“舅媽，你也越來越漂亮了。”

不管事實如何，女人這種生物總是抵擋不住別人誇她漂亮的。林月霞喜上眉梢，態度語氣似乎更熱絡了：“你這孩子，嘴也太甜了些。”

孟顏希知道，這時候自己只要微笑就好了。

林月霞笑瞇瞇地拉著她上樓去，邊走邊說：“顏希啊，我兩個侄子也在樓上，你怕不怕生啊？你要是怕生的話，舅媽帶你去別的房間坐。”她像是放心不下，回過頭朝著樓下又喊了一句，“去看看外面的紅地毯鋪好了沒有。”

孟顏希低著頭看著腳下的階梯，輕聲問：“外公呢？”

“在書房呢……老爺子看書一般是不許別人打擾的，是你也就罷了，你去敲敲門吧。”

孟顏希“嗯”了一聲。

很快走到樓梯口，她頓住腳步：“你去忙吧，舅媽。我又不是沒來過這。”

林月霞點點頭，忽然就變得憂心忡忡起來：“顏希啊，你別再跟老爺子對著來了，老爺子年紀大了，你順著他點兒，吃不了多大虧的。”

孟顏希含著笑答應了。

歲月使她漸漸明白的一個道理是，只要你不刻意跟生活過不去，生活也絕不會刻意跟你過不去。有些時候在有些事情上不要太倔強，日子會好過得多。

老爺子正在看書，孟顏希叫了他一聲。

他擡起頭淡淡地看了孟顏希一眼，說：“坐吧。”似乎就沒有開口的意思了。

孟顏希找了個單人沙發坐下，看見面前的茶幾上擺著一副下了一半的圍棋。老爺子似乎暫時還沒有開口說話的打算，她默默研究了一會兒棋局，就一黑一白地慢慢下了起來。

說起來，她的圍棋還是小時候跟老爺子學的呢。孟顏希擡起頭看了看四周，悄無聲息地陷入了回憶中。

第一次來到這座房子是在她八歲九歲的時候，那時候孟明輝的事業已經漸漸有了起色，孟顏希也幾乎要習慣了沒有媽媽的生活了。那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老爺子穿著松松垮垮的休閑裝出現在了她面前。老人的臉上的表情很嚴肅，沒有半點慈祥之色，但是孟顏希並不害怕。

她是記得這個老爺爺的，從前每年她的生日、以及逢年過節的時候，媽媽都會抱著她去看望這個老爺爺。他總是板著臉，寡言少語，倒是一些和媽媽年紀差不多的女人會爭著搶著抱孟顏希，逗她說話逗她笑之類的。

當時先說話的人是孟顏希：“爺爺，你在散步嗎？這麽久不見，你的白頭發更多了。”

老爺子楞了楞，嘴角微微一松，臉上少有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後來她知道了這個爺爺是媽媽的爸爸，也就是她的外公，也知道了老爺子嘴硬心軟，心裏其實是特別疼她的。又長大了一些後，她開始在人前叫他“外公”。

直到出發去維也納前，孟顏希還是會時不時地到老宅陪老爺子吃飯，只對孟明輝說自己去了同學家覆習功課。

孟顏希沒有告訴老爺子自己要出國的事，老爺子年紀大了，脾氣比年輕時還硬，所以她幹脆不告訴他。

老爺子生了一段時間的氣，後來他不氣了，孟顏希卻生起了氣。她的親生母親在異國他鄉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可老爺子甚至不肯在她死前見她一面，這樣的絕情激起了孟顏希的脾氣。

直到現在。

孟顏希放下手中的棋子，回過頭看了看老爺子，他的皺紋密而深刻，他的滿頭白發已有些稀疏，他渾濁的眼珠幾乎沒有溫度，但他對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好。

就像他只教過自己一個人下棋，就像他會陪自己在花園裏玩幼稚的游戲。

她忽然想起他上次說的話與嘆息：“我已經八十歲了，還能活多久呢。”

孟顏希又沈默了一會兒，開口說：“爺爺。”她像小時候那樣叫他，“我陪你下幾盤吧。”

老爺子楞了楞，放下手中的書。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林月霞敲門進來，手裏端著一杯水，“爸，你該吃藥了。”

老爺子點點頭說：“藥在抽屜裏。”

孟顏希知道老爺子吃了藥是要休息的，靜靜地把手心裏攥著的幾枚黑色棋子放回到棋盒裏，等老爺子吞了藥，才說：“那我先走了。”

老爺子沈了沈臉色，沒說話。

林月霞給孟顏希使了個眼色，急急忙忙打圓場：“你不看看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這就要走啊，這房子裏誰對你不好了還是怎麽著？”

孟顏希無奈地按了按額頭，解釋：“我有點頭疼，想回去了。”這是真話。

林月霞立刻接過話頭：“頭疼啊？是不是著涼了？昨天下那麽大雪，你是不是衣服穿少啦？”

孟顏希只能笑笑。

“要不你吃顆感冒藥去躺躺？”頓了頓，加上一句，“你那房間一直都有人打掃的，幹凈得很。”

孟顏希硬著頭皮，說：“我在這邊待著也不是個事啊，難道還要我去陪客人喝酒？”

老爺子哼了一聲，一言不發地站起身往外走。

林月霞頓時臉色大變，情急之下踢了踢孟顏希的小腿。

孟顏希沒法子了，只好說：“那我去睡會兒吧。”

孟顏希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戳自己的臉。她艱難地睜開眼睛看了看，認清來人後，又默不作聲地翻過身去。

即使是被發現了秦允也一點兒都不心虛，一副死皮賴臉的樣子，趴到她背上跟她咬耳朵：“你睡不夠啊？女傭說你兩點來的，現在都五點半了，你起碼也睡了三個小時了吧？……”他不死心，“餵，你還要睡多久啊？起來去我房間玩游戲啊。”他還是不死心，碎碎念，“我剛才跟他們打牌，輸了錢就不說了，還被灌了好多酒……我媽的兩個侄子你還沒見過吧？我跟你說啊，那個小的還好，年紀大的那個真不是個好東西。”

孟顏希終於推了推他，因為太煩躁導致音量都飆上去了：“不要壓著我行不行？你知道自己多重嗎？”

秦允得意地笑笑：“我身材好得很。”他兩只胳膊肘撐著床呢，所以壓根兒就沒相信孟顏希的鬼話。

孟顏希又翻了個身，本想要罵他兩句的，可和他面對面之後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你這滿身酒氣的能不能去洗洗？”

秦允盯著她：“你當我傻啊？等會兒宴會開始了我不還是要喝酒的。”

孟顏希直接一巴掌“打”在他臉上，“看什麽看呀。”

秦允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俯下身，更近距離地打量她，語氣十分輕浮：“你這張臉倒是越來越好看了嘛，”他忽然想到了什麽，玩味地一笑，“孟顏希，有沒有在外面交男朋友啊？帶回來給哥哥看看啊。”

孟顏希正要說話，房門就別人從外面給踹開了。

她吃了一驚。

比秦允更輕浮的聲音在空氣中響了起來：“天還沒黑呢，你這就開始了啊？”那說話的人顯然在走近他們，“哎喲，來，我看看，什麽貨色啊，值得你酒也不喝了就……”

這聲音猛然停住了。

孟顏希扯著被子從床上坐起來，驚訝地看著秦允狠狠地揪住了那人的衣襟，然後他伸出手，重重的、結結實實的一個巴掌打在了那人的臉上。

那人摔到地上，嘴巴裏叼著的香煙飛出去老遠。

秦允顯然沒解氣，走到那人面前開始朝他身上亂踢，一邊踢一邊沈聲發出一連串質問：“開始什麽？啊？——什麽貨色？啊！——你他媽倒是說啊——”

孟顏希睜著眼睛叫了起來：“你好好的又發什麽瘋……”

她話音未落，已經有人順著聲音過來了。

十來個人，有的站在門口，有的進了房間來拉秦允，還有的在偷偷瞄孟顏希。

孟顏希覺得很難堪。

她坐在床上，棉被緊緊裹著她的肩膀；床邊一個男人在揍著另外一個男人。那別人會怎麽想？覺得她其實未著寸縷？覺得那兩個人在為她爭風吃醋？……可是她能怎麽做？難道掀開棉被嗎？難道下床嗎？

她又覺得頭疼了。

有兩三個人終於將秦允拉開了，他們低聲勸他，在說什麽兄弟啊女人啊不值得啊之類的話。孟顏希輕輕皺著眉，突然在門口看見了宋楚渝的身影。

他神色冷凝地看著她，眼睛裏仿佛有大塊的冰。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孟顏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昨天晚上是如何對待自己的，緊張得用力抓住了身下的床單。——她怕他又對她發脾氣。

好在林月霞及時地聞訊趕來。

她看到屋裏的情形後神情微微一變，卻很快就恢覆了自然。她步履優雅地走到床邊坐下，溫柔地摸了摸孟顏希的額頭，同時低聲問：“頭還疼不疼？”

她說著，極自然地將孟顏希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拉到腰腹處，露出孟顏希穿著寬松針織衫的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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