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那是一個關於真愛的故事嗎？不，不是的，那是一個關於女人的愚蠢的故事。那個男人結婚只是為了繼承家業，只是為了繁衍後代——而那個女人自己明明是再清楚不過的，卻偏偏還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愛到甘願為之背井離鄉，漂泊無依卻毫無怨言，受盡冷落卻甘之如飴。

年少的葉欽初聽這個庸俗的故事時，又怎麽會不鄙夷自己的母親呢？而他外表華美高貴內心則早已蒼老的母親，卻只是溫婉恬靜地微笑起來，慢慢地念了一段泰戈爾的詩句。

“愛情若被束縛，世人的旅程即刻中止。

愛情若葬入墳墓，旅人就是倒在墳上的墓碑。

就像船的特點是被駕馭著航行，愛情不允許被幽禁，只允許被推向前。

愛情紐帶的力量，足以粉碎一切羈絆。”

沈寂在現代喧囂中的古堡，堅固且古老。沒有擺放任何裝飾物的石質窗口，望出去，是一望無際的參天古樹，綠色枝葉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清涼的空氣中浮動著隱約的梔子花香，甜美得仿若夢境。

——這時才發現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常常沈默的母親與鮮花的香氣，陰沈的古堡與夏季的蟬鳴，原來已經是那麽久之前的事了。

游戲順利通關，孟顏希心滿意足地放下手機，眼角眉梢均帶笑：“你在想什麽啊？”

葉欽摸摸她的臉頰，扯開話題：“你的頭發長了好多，想過剪短嗎？”

“沒有啊……”她黑溜溜的眼睛緊盯著他，“你覺得我長頭發不好看嗎？”

“你怎樣都好看。”

笑著說了一句情話。

他生性寡情薄意，這點沒少讓他母親擔心，就怕他找不到真命天女，得不到俗世的幸福……可又有誰能想到，他會在二十二歲這年遇見眼前這個女孩子呢？

他一直覺得他們的相遇很美好，不僅僅是充滿了童話色彩的故事本身，連時機都是不早不晚的剛剛好。三年前他真算得上是年少輕狂，對所有女人都不假辭色不屑一顧，若她在那時闖進他的生命裏，無非就是兩種結果吧，他錯過她，或無意識地刺傷她——光是這樣想想都足以讓他心疼——那麽若是三年後呢？若是三年後……若是三年後……他一定已經娶了個身家清白性格精明的女人做妻子了吧？

這樣想一想，再看一看身旁的她，心裏頓時就變得很柔軟。像是新鮮出爐的棉花糖，溫熱香甜。

孟顏希慢慢發覺周身漸漸暖和了起來，擡頭一看，才發現餐廳內的客人已經寥寥無幾了。只剩下一對年邁的白發蒼蒼的老夫妻。衣著皆是樸素而考究的，連做派都像極了英國人。然後他們一同起身，互相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走了出去。

孟顏希註視著兩個老人的背影直至消失。又兀自發了一會兒呆，才說：“看見這種老人我總是會感到難過。也不知道是可憐他們還是可憐自己。或許是我太害怕衰老了。”

葉欽問：“為什麽？”

“我無法想象自己滿頭白發、滿臉皺紋的樣子，也無法想象自己嫁做人婦後的模樣。這兩件事情，老去和結婚，對我來說太難了。”

她頓了頓，說：“曾經有一個男孩說要和我訂婚，那一瞬間我幾乎要落荒而逃。”

“可是你沒有？”

“對，我沒有。那個男孩是我真心喜歡過的，無論如何我也不願意使他難堪。”

葉欽靜靜看著她，心中怦然而動。然後他問：“是什麽讓你不再喜歡他了？”

孟顏希看出了他的想法，笑了起來：“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做錯事情的人是我。他一直是那樣的人，溫和有禮，不急不燥，而這些我明明是知道的，卻在某一天忽然覺得厭煩，不願意再跟他在一起了。”

就在她露出笑靨的瞬間，葉欽猛然發覺自己對她的喜愛又增加了一分。

孟顏希懶懶地靠在電梯裏，掰著手指頭逐一地想事情。

德國菜簡直就是歐洲版的東北菜嘛，她不喜歡……今年的春節時間是二月初，可是比賽的話……除非她初賽就被刷掉，否則是絕對趕不回去的……那寄什麽禮物回去比較好呢……

忽然“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了。

葉欽瞥了眼神游天外的孟顏希，一言不發地牽住她的手。

孟顏希乖乖地跟著他走出電梯，左右看了看說：“你回去吧，反正前面就是我的房間了。”

葉欽卻一反常態地回答說：“我有些口渴。”

“哦，”側過臉露出思索神情，“可是我房間裏好像沒有礦泉水了……你喝果汁嗎？”

“橙汁還是蘋果汁？”一面說，一面在某扇房門前停下，伸出手。

孟顏希手忙腳亂地低頭翻口袋，卻忽然聽見有人叫了聲她的名字。

——張啟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懷裏摟著一個嬌小可愛的東方女孩，孟顏希恍惚覺得他長高了許多；整個人似乎也瘦了一圈，很有幾分書卷氣。

“原來真的是你呀，我還以為我認錯了呢。”很自然地笑起來打招呼。

孟顏希呆呆地說：“唔……好久不見了。”

不能說是完全不心虛的。她和蘇音的關系還沒有明了化，而眼前這個人卻與蘇音做了三年的室友……再說了，夏安閑本身又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

張啟航卻早已經打量起了葉欽，“這位先生是……”他看葉欽的著裝氣質，便知道是個非富即貴的，與孟顏希倒也般配；又看兩人互動親密，像足了情侶，卻偏偏中國還有個蘇音，方才有此一問。

孟顏希看了看葉欽，突然笑起來：“這是我男朋友。”

兩個人進到酒店房間裏，葉欽忽然自她身後拉住她的手，低沈的聲音帶著笑：“誰是你男朋友啊？”

孟顏希回過頭，臉上是微微的紅：“那你要我怎麽說啊。”羞赧地低垂了眉眼。

於是葉欽將她擁進懷裏，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玩得開不開心？”

“冰島很漂亮。”

“嗯。”他拉著她到沙發邊坐下。

“可是我沒有看到極光。”

葉欽笑了笑：“以後還有機會的。”

孟顏希點點頭，忽然看見他一直盯著自己，頓時就有些不自在起來，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又放下遙控器要起身：“我……我去給你倒水……”

卻站不起來。電視裏在插播緊急新聞，是不久前失事航班的最新消息。

她試探性地望了望他，伸手去拉他的手指：“對不起……”

葉欽反握住她的手，唇角微微揚起：“沒有什麽對不起的。”

孟顏希看著他，想，雖然他現在這樣鎮定，但是得到消息的時候一定急得要發狂吧，她小聲說：“我以後一下飛機就給你打電話。”

葉欽說：“好。”

突然又想起前臺看見她一副見了鬼的神情，與急急忙忙打電話的動作，就問他：“是前臺告訴你我回來了啊？”

“嗯。”

“門也是她給你開的啊？”

“嗯。”

“……為什麽啊？”

葉欽忍不住攬住了她的肩膀，親親她的臉頰，笑著：“因為我是她的老板啊。”

孟顏希故作驚嘆：“你果然是個有錢人，我這是不是無意中傍了大款啊？”

葉欽順著她的話說：“我倒覺得你是有預謀的。”

孟顏希閉上了嘴。

“怎麽不說了？”

孟顏希理所當然地說：“我害羞啊。”

過了會兒，又說：“我不是故意摔車門下車的，你問我要不要做你的女朋友，我嚇到了。”

葉欽不動聲色地說：“我還以為那句話能嚇得你大半年不理我。”

孟顏希被他逗笑了：“我才沒那麽膽小呢。”

他突然問：“是什麽讓你改變主意的？”

“我一個人在外面嘛，發現自己很喜歡和你在一起……而且你對我很好啊，”最後說了一句真假難辨的話，“媽媽說男人對自己好是最重要的。”

葉欽摸了摸她的頭發，眼神很柔軟：“我要走了，你早點睡。”

孟顏希眨了眨眼睛：“你不喝水了啊？”

“不喝了，要回去開會。”

“哦。”

她沒有問他為什麽這麽晚了還要工作。

“明天一起吃早餐好不好？”

孟顏希想了想，搖頭：“我真的要練琴了。”

輸了比賽倒是沒有多失望難過，甚至連公布結果的時候，孟顏希都沒有感到一絲意外，因為是聽得出來的，那幾個人演奏技巧無可挑剔，飽滿的感情也甩她好幾條街。

回到酒店正要洗澡換衣服呢，就接到葉欽的電話：“要不要出來喝下午茶？”

孟顏希拒絕了。

依舊在路上買了含苞待放的粉色百合，卻在推門而入時，楞住了。

她在裏面看書。

孟顏希急得冷汗都要流出來，忽然靈機一動，就問她：“請問……原本住在這裏的那位女士呢？”

她的目光很和藹，溫和地對孟顏希笑，聲音既輕又緩：“那些百合花都是你送的吧？我已經搬到這裏很久了。”

孟顏希僵硬地揚起了一抹笑，“打擾了。”頓了頓，還是走了進去，將花放到她身旁的椅子上，“這花就送您吧，請不要介意。”

女人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禮貌又疏離。

孟顏希挺直了背，照樣走出去。

這大概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她想，順手帶上門。

回到酒店她開始收拾行李，衣服鞋子毫無規律地在床上、地板上堆出了一座座小山，正感到無從下手呢，就響起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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