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欽直起身體，在茶幾上擺好空盤和裝有醬油的小碟。

孟顏希叫他：“葉欽。”

“嗯。”

“你餵我吃好不好。”並不是詢問。

“自己吃。”

孟顏希曲起膝蓋討好地蹭蹭他，有些撒嬌地：“我不想起來。”

葉欽回頭看了她一眼，還真就這麽答應了。他用筷子小心地夾了一片生魚片放到空盤裏，又夾取了適量的瓦沙比放到那片魚片上。他一邊緩緩地折疊魚片蓋住瓦沙比，一邊問：“要醬油嗎？”

孟顏希呆呆地點頭，然後才意識到他看不見自己的動作，趕緊“嗯”了一聲。

葉欽拈起那卷成一圈的魚片，輕輕在醬油裏蘸了蘸，就用另一只手虛虛接著，遞到了孟顏希嘴邊。

孟顏希用手肘抵著沙發坐起來，張開嘴大口咬住。

頓時魚的本味，醬油的鮮味，以及瓦沙比的香味席卷了她整個味蕾。

葉欽用大拇指抹去她唇邊沾到的少許醬油，細細觀察她的神情，“味道怎麽樣？”

孟顏希只覺得滿口生津、齒頰留香：“好吃，你家的瓦沙比——”說著竟然就小聲地咳嗽了起來，葉欽連忙攬住她，輕拍她的背部。

富有刺激性的辣嗆味讓葉欽略微有些不適，他端起玻璃杯，慢慢地餵她喝水。

孟顏希漸漸止住了咳嗽，笑著建議說：“你也吃一片。”

葉欽彎起食指拂過她閃著盈盈淚光的眼角，到底還是不願意掃了她的興致。

他慢慢地咀嚼，臉上仍然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孟顏希湊近他，歡喜甚至是有些自得的問：“好吃嗎？”倒像這東西是她做的似的。

葉欽沒有說話，繼續給她弄生魚片。

又這樣吃了幾個，葉欽放在臥室裏的手機忽然開始振動起來。他將手裏的筷子遞給她，說：“我去房間接個電話——你老實一點，不要亂動。”就起身去了。

孟顏希胃口小，吃了幾片就幾乎半飽了，她一邊漫不經心地吃，一邊往四周打量。順著做工精致的旋轉樓梯往上看，隱約可以看到木頭質地的油畫架。固定在木板上的畫布微微泛出黃色，不知道畫著什麽事物，是人還是景。

想著就放下了筷子，沿路扶著沙發與墻壁，一瘸一拐地走到樓梯口，打算上去看看。

手臂忽然被人捉住。

孟顏希回過頭，“你幹嘛呀，”轉了轉手腕，“你弄疼我了。”

葉欽是有意識地控制了力道的，因此對她的鬼話恍若未聞。

他不理她她也不生氣，轉瞬就笑嘻嘻地問他：“是女孩子嗎？讓我看看怎麽了。”到了樓梯口，她已經能看見畫上的內容。是身形單薄的女孩子在拉小提琴。面部五官仍未勾勒出，只有清秀輪廓；黑發黑眸，襯得一身紅裙鮮艷如火。看著真的是很美的，簡直是叫人怦然心動。

葉欽不動聲色地睨她一眼：“你的腳不疼了？”

孟顏希鼓起臉頰瞪他。

葉欽松開她的手臂作勢要走，孟顏希趕緊拉住他，“疼。”

葉欽將信將疑：“真的？”

孟顏希忙不疊點頭。

“還是打電話叫醫生來看看吧——”

孟顏希眨了眨眼，語氣又像是玩笑又像是認真：“你把我抱到沙發上去。”

葉欽只覺得喉嚨有些發緊，不敢看她，又說不出話來。

她晃晃他的手指，催促他：“你說話啊。”

葉欽頓了頓，正要開口，門鈴聲卻在此時毫無預兆地響起。

劉羽見到葉欽的瞬間，確確實實是吃了一驚。她是他的私人助理，自然知道他有多醉心於工作，按門鈴這個行為也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然而驚愕也只是眨眼間的事情，她很快反應過來，臉上迅速揚起陽光明媚的笑容，甜聲說：“晚上好，老板。”

葉欽神情平靜地點頭，側過身體讓她進門。

劉羽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走進去，擡頭就看見上次那個年輕女孩子站在旋轉樓梯下安靜地瞅著自己。她看看那個女孩子，又看看她身後的樓梯，半晌都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葉欽關了門，越過劉羽徑直走向孟顏希，“你自己去廚房吧。”

他說的是法語，流暢優美。孟顏希詫異地仰起臉看他。

他卻只是一言不發地微微屈身，小心地將她打橫抱起，就向沙發走去。她嚇了一跳，條件反射的抱住他的脖子，“幹什麽啊——”他騰不出手摸她的頭發，只能低頭給她一個眼神，示意她不要說話。

孟顏希皺了皺鼻子，聽話地把臉埋進他的肩窩。頓時鼻翼就被某種清淡的香氣包圍了。

她知道他從來不噴香水，卻分辨不出這好聞的氣味是他的沐浴露還是洗衣液，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鎖骨，正準備深吸一口氣，背脊就被他拍打了一下。是使了力道的，微微的麻與疼。

她也不管不問他這麽做的原因，張口就咬住了他勁瘦的肩膀。

葉欽略微吃痛，卻是連骨頭都有些酥麻。沙發近在眼前，他輕輕把她扔上去，算是個小小的懲罰。

孟顏希並不放過借題發揮的機會：“碰到腳踝了。”

葉欽擡起手腕看了眼腕表，轉身走向廚房。

孟顏希抓起抱枕砸他，他頭也不回地反手接住，又扔回給她。她不死心地想再砸，卻忽然瞟見劉羽一動不動地站在玄關前，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劉羽見孟顏希的眼神移過來，連忙擠出笑容，有心說些什麽，偏偏無話可說。

葉欽在冰箱前蹲下，打開第二層就開始翻找。找了一會兒，忽然沈靜地開口：“還站在那裏幹什麽。”說的仍然是法語。

劉羽趕緊快步走進廚房。她放下購物袋，猶豫了好久才遲疑的發出聲音：“老板……”他卻忽然站起，手裏拿著裝滿冰塊的凍盒，緩步從她身旁行了過去。她的呼吸不由一滯。

葉欽走到客廳的時候孟顏希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廚房，專心到連他走到身邊都未曾發覺。

他擰著眉頭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轉向自己：“看什麽呢。”

孟顏希咬著下唇笑，貼到他耳邊小聲地跟他說悄悄話：“她是中國人嗎？”

“嗯。”

“她跟你說話都是用中文，你跟她說話為什麽要用法語啊？”

她的氣息噴在他的頸側。

他一陣陣地耳根發軟，心裏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爬。“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我不習慣和下屬太過親密。”

“她提來的袋子裏裝的是什麽？”

“食物、飲料、洗漱用品。”

“那食材呢？”

“我很少自己下廚。”

“為什麽她還做這些啊？我以為她只負責你工作方面的事情。”

“私人助理是這樣的。”他稍稍思索了一下，“他們的工作範圍相當龐雜，包括工作處理、生活協助、危機公關，甚至一個人為無數追求者不勝其煩時都會通過私人助理來擺平。”

“最後這個我知道，好多小說都是這樣寫的。”她俏皮地笑起來，“情節發展到最後，老板和助理都會愛上對方。”

葉欽捏捏她的鼻子，斥責她：“整天看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她可愛地搖晃頭部：“什麽呀，女孩子都是這樣的。”

葉欽松開手，從茶幾上拿起冒著絲絲冷氣的凍盒，將大塊冰塊傾倒到白色毛巾上。左右疊了疊後，突的就托起毛巾貼到了她紅腫未退的腳踝上。

孟顏希疼得立刻就想縮回腿，不想他卻搶先一步按住了她的小腿。

她不依不饒地撒嬌耍賴：“疼——”

“忍一忍就好了。”

她仍要說話，忽然一個甜美清脆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老板，如果沒有其它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葉欽頭也不擡，聲線平穩地說：“艾達沒有通知你聖誕節放假嗎？”

劉羽心頭劇烈地一跳，“老板……”

“已經很晚了，今天不要回去了。”他忽然說。

半晌孟顏希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對自己說話，“啊……好。”

劉羽站在一邊，臉上的笑容卻幾乎有些掛不住。她一直以為葉欽不會說中文，更以為他永遠不會流露出任何柔軟神情。“……因為假期是整整兩個星期，所以我想先過來換掉存貨。”

葉欽一言不發。

孟顏希到底心思單純，看葉欽不搭理劉羽就笑著開口給她解圍：“你是中國哪裏的？”

劉羽悄悄地握緊拳頭。掌心裏傳來的尖銳疼痛感讓她略微清醒過來，於是她也笑，笑容比孟顏希更陽光，更開朗，聲音卻甜蜜得有些膩人：“北京。”

難免生出他鄉遇故知的欣喜，“我家也在北京，不過我和爸爸都不是本地戶口，我們是後來才去那邊生活的。”

不是本地人也就是說，是窮人？不過還是要最終確認下的：“孟小姐知道徐家嗎？”

徐家是數一數二的大家族，在黑白兩道都屬於很有威望的那種，但是這也只限於圈內。圈子外的人，十個裏面有九個半是對徐家一問三不知的。

孟顏希困惑地微微睜大眼睛，反問她：“我應該知道嗎？這個家族是做什麽的，很有名嗎？”

“哦，沒有，我只是隨口問問。”

劉羽的笑容越發甜美，面對孟顏希時的心態竟然都有所不同了。

童話裏的灰姑娘穿上水晶鞋，遇見王子，從此就會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而現實中的灰姑娘不會帶著所有人的祝福嫁進豪門。

這段話是真實的嗎？

這幾年她一個人在歐洲讀書，沒人知道她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反倒是認識了一些一心想嫁入豪門的女孩子。她們大多很漂亮，她們大多很有能力或者某個方面的藝術天分，可是她們都想少奮鬥三十年，覺得依靠男人是最簡便快速的成功捷徑。

可是事實往往比想象中更加殘酷。大多數情況下，甚至不用男方的家人稍微加以阻攔，男方逐漸就會厭煩那些女孩子。人生觀價值觀從根本上就不相同的兩個人是無法走到一起的。

故事的開端都是一樣的美好，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分歧只會越來越大，最終難以調和。

所以當那些女孩子艱難前行苦苦支撐，用上面那句話給自己打氣的時候，她每每也不過是在心裏冷笑兩聲。

葉欽當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將裹有冰塊的毛巾放到一邊，垂著眼瞼說：“去睡覺吧。”

他的房間充滿了他的氣息。冰冷色調，簡潔擺設。

孟顏希忽然凝住視線，又驚又喜：“那是維多利亞的作品嗎？”

葉欽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以為意地應了一聲，扭頭卻看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滿了細碎的鉆。那光輝叫人移不開眼，他的唇角慢慢勾出一抹弧度，“喜歡嗎？”

“喜歡啊，我最喜歡維多利亞了。”

燈光是橘黃色的，映得她的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暖意，而她乍然盛開的笑容，似乎一下子就讓那暖意擁有了直抵人心的力量。

他的心，像是整個泡在溫泉裏，氤氳的熱氣讓他幾乎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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