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的晚上，孟顏希接到了蘇音的電話。

她一向怕冷，在衣櫃裏找出了厚厚的羽絨服和圍巾，將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才敢走出酒店房間。

外面正在下小雪。白色絨毛飄蕩在空氣中，悠悠然下落，最後跌在白茫茫的地面上，與積雪層融為一體，再也尋找不到。

“真漂亮。”

她輕聲說。

葉欽無聲地牽起嘴角。

孟顏希看了一會兒飄雪，扭過頭去看他。見他在這麽冷的冬天夜晚，也只是穿著單薄的V領針織衫和黑色薄呢，不由得心生不滿，她皺了皺鼻子，孩子氣地說：“你怎麽穿得這麽少？”

葉欽伸手拂去她黑發上的細碎雪花，說：“我不覺得冷。”

孟顏希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包得裏三層外三層的身體，擡起頭對他說：“可是這樣會顯得我穿得很多啊。”

葉欽凝視著她，語氣卻是少見的取笑口吻：“女孩子穿多一點很可愛。”

孟顏希不再理他了，自己在雪地裏踏著玩。

微軟蓬松的白雪，踩下去的時候會發出細微的沙沙聲，慢慢將腳擡起來時也會產生同樣的聲響。一下又一下，她樂此不疲地重覆著自己的小游戲，神情專註，仿佛在瞬間忘記了世界的存在。

葉欽安靜地看著她孩童般認真的側臉，心裏漸漸升騰出一股別樣的喜悅。那股喜悅堵在他的心口，甚至讓他的胸口處有些漲疼，然而他自己卻覺得很滿足。只覺得，如果時光能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整個世界都是寂靜的，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她沒有看他，可是那又怎麽樣，他就在她身後，而她總會回頭的。

孟顏希慢慢累了，葉欽走到她面前，牽起她戴著手套的手拉她往前走。孟顏希覺得他的手好冷，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她將大半張臉埋在溫暖寬大的圍巾裏，只露出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看著他。

他敏銳地覺察到了她的視線，微微側頭看向她，問：“怎麽了？”

孟顏希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葉欽收回目光，卻有意地放慢了步伐。

孟顏希看看他的臉，又看看他的手，想了想，還是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捂住他的手背。

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孟顏希對上他深棕色的眼眸，毫不知情地朝他笑著說：“你的手好冷。”

葉欽看不見她藏在圍巾底下的明亮笑靨，只是看見她的眼睛裏忽然就漫上了滿滿單純的笑波，他心中微微一動，將另一只手伸進口袋，拿出了一個紅通通的蘋果。

孟顏希盯著那個蘋果，不自覺地伸出手想去接，半路卻又收回了手。

葉欽有些拘謹地抿了抿唇角，問她：“不喜歡嗎？我聽說在中國，平安夜都是送蘋果的。”

“你先收起來。”

她說著，再次用雙手捂住了他冰冷的手。

葉欽嘴角有淺淺笑意稍縱即逝。

他牽著她走到公園，隨便找了條長椅坐下。

孟顏希脫掉手套，迫不及待地捧著葉欽送的蘋果啃起來。那個蘋果很大，她又是小口小口地咬，所以花的時間比較長。葉欽看她啃了半天，還只是吃了一半不到，□□在外的手部肌膚卻已經漸漸泛出紅色了，就說：“不要吃了。”

她微微睜著眼睛看他，說：“可是我很餓。”

葉欽輕輕皺了皺眉，有些責怪地問：“覺得餓怎麽不跟我說呢？”

他拉過她的手將她手裏的蘋果扔掉，又取出手帕將她手上的汁液擦幹凈，才拿過她先前脫下的手套照樣給她戴上。

孟顏希覺得他的動作很溫柔，就一動不動地任他擺布。

葉欽牽著她站起來，邊往公園外走邊問她：“想吃什麽？”

孟顏希忽然心生歡喜，她低下頭，用力地用下巴摩挲圍巾的邊緣。

葉欽看了一眼她似乎是有些害羞的樣子，眼底飛快地掠過了一層暗暗的流光，然後他手上微微用力，緊緊握住了孟顏希的手。

孟顏希沈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所以沒有發覺。

十分滿意於她的乖順，葉欽唇邊的弧度一點點地加深，他低頭望了她一眼，征詢地問：“去吃法國菜好不好？”

孟顏希點點頭，繼續用下巴去蹭圍巾。

葉欽走著走著，忽然覺得雪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就拉著孟顏希停了下來。孟顏希終於止住了動作，她擡起頭，不明所以地看向葉欽。

葉欽輕輕拍掉她肩頭的落雪，對她說：“把帽子戴上吧。”

眼見他擡起手就要給自己戴上羽絨服的帽子，孟顏希趕緊掙脫了開來，直說：“我不要，很醜。”

她的語氣近似於撒嬌，並且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完全就是小孩子鬧別扭的模樣。葉欽不由得低低地笑出聲來，一邊伸手去拉她，一邊說：“你都穿成這樣出門了，還怕醜？”

孟顏希瞪他，“餵，我是女孩子誒，怕冷有什麽奇怪的，你說話好聽一點行不行？”

葉欽笑著將她拉到跟前，說：“好了好了，那我們先去商店買帽子，然後再去吃東西好不好？”

孟顏希故意無理取鬧：“我不喜歡戴帽子，我不要戴。”

“雪越來越大了，會把頭發弄濕的。”

“弄濕了又怎麽樣？”

“弄濕了你會感冒的。”

“感冒了又怎麽樣？”

葉欽學著她的語氣“餵”了一聲，問她：“你多大了啊？”

孟顏希理直氣壯地回答：“我還沒滿十七呢。”

葉欽眼神一軟，親昵地摸了摸她的發頂，說：“真小。”

孟顏希鼓起臉頰，同樣問他：“那你多大了？”

“二十二了。”他回答說。

“什麽呀。”孟顏希以為他在耍自己，就擡起手將他摸著自己頭發的手扯了下來，說，“明明不是很大。”

葉欽也不在意，微微笑著說：“我又沒有說自己年紀很大，只是你太小了。”他正準備繼續牽著她向前走，忽然聽見她問他：“今天晚上你不用陪女朋友嗎？”

葉欽深深地皺了皺眉，不知道她怎麽會認為自己有一個所謂的“女朋友”。

“你在說誰？”他佯裝成不以為意的模樣。

孟顏希想也不想地答：“上次那位劉小姐啊。”

劉小姐？那位兼職的私人助理？

葉欽有些不悅地抿住了嘴角，卻仍將語氣控制在溫和有禮的範圍內：“你為什麽會覺得她是我的女朋友？”

“什麽我認為？是她自己對我說的啊。”

葉欽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沈了沈臉色，沒有回話。

路邊的街燈是昏黃色的。從燈罩裏傾瀉出來的光線，全部打在他寬闊挺拔的背部上，然後在覆蓋著薄雪的地面上拉出了長長深沈的影子。而他身後，是一直在天空中寂寂無聲地翻滾飛揚著的輕盈雪花。夢幻得讓人迷醉的美麗場景，卻因為眼前這個人的存在，而成了背景。

她從來都知道他有一張近乎完美的臉，然而此刻她看著他，卻忽然紅了臉頰。

就仿佛是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他是一個男性。

葉欽從隱怒中回過神來，就看見孟顏希低著頭站在他面前，像是有些委屈的樣子。

她長長的睫毛垂下去，微微顫抖著，上面還殘留著化開了的冰晶，一眼望去他幾乎以為那是她的淚水。

他心裏很明白她不是在哭，卻抑制不住地自責起來。他責怪自己那天讓她和劉羽獨自相處，才讓別有用心的劉羽有機會對她說出他不了解的謊言，即使，那天他是去給她買冰淇淋；他也責怪自己剛才沒有控制好情緒，在她面前露出了怒容，即使，他的怒意原本就不是針對她的。

他放低了姿態，輕聲地叫她的名字：“顏希。”

孟顏希本來還在糾結他讓自己臉紅的事情，乍一聽見他叫她，就有一種自己的想法都讓他看透了的錯覺，而且……還是在自己想他的時候被他看透的……孟顏希覺得自己的臉上火辣辣地燒了起來，她輕輕別開頭去，不敢擡頭看他。

孟顏希的反應讓葉欽止不住地皺眉。

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力道剛剛好可以禁錮住她，又不會讓她感到疼痛，他低聲問她：“她是怎麽跟你說的？”

“劉小姐說你是個體貼的男友。”孟顏希猶自不敢擡頭，忸忸怩怩地說，“她還說她自己要讀書，所以沒什麽時間和你相處，問我可不可以替她多陪陪你。”

那一瞬間葉欽只覺進退兩難。

他本可以告訴她他和別的女人沒有任何關系，本可以告訴她他喜歡的人只有她，可是……如果她並不喜歡他呢？

他比誰都要了解，正是因為他一直裝作一副對她沒有其他想法的樣子，他們的感情才會發展得這麽順利，她才會毫無防備地，任由他親近。即便是像現在這樣做普通朋友，也比他們之間的關系回到原點好——他再也不想聽到，她禮貌卻生疏地叫他“葉先生”了。

最後他只是對她說：“她是和你開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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