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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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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混亂的夜晚後,隔天早上,他若無其事,很正常地出門上班,跟著一如往常地遲至深夜方歸,連續數日,都是如此。

他沒提起那個晚上,沒提起她演奏給他聽的(小星星變奏曲),當然,更不會提起出乎她意料的吻。

很好,他這意思是表示他完全忘了有那回事嗎?她聽說過男人酒後亂性,隔天往往不覆記憶,也就是說,只有她還掛念著醉意醺然的吻,他早就……

忘光光了!

趙晴很生氣,氣自己像個青春期少女,為一個漫不經心的吻難以自持地心動,更氣那個無端攪亂她一池春水的男人,竟毫無記憶。

這令她感到受傷,非常受傷。

這天,她很早就起床了,清晨五點多便清醒,之後再難入眠,只好起身梳洗更衣,閑來沒事,便到廚房準備早餐。

她燉了一鍋清粥,炒了幾樣小菜--九層塔炒蛋、四季豆、紅燒豆腐,再來一道涼拌苦瓜。

她還榨了兩杯新鮮的果菜汁,倒入玻璃杯裏,翠綠的顏色看來有點惡心,不過她敢保證絕對好喝。

安書雅來到客廳時,她正巧將餐點一一端上餐桌。

他愕然望她。「你在幹麽?」

「你起來了啊?早安。」她笑著打招呼。「我在幹麽還看不出來嗎?吃早餐啊!」

他蹙眉。

嘖,怎麽又是那種糾結的表情?

趙晴微惱地輕嗤。「對啦,我知道我以前不吃早餐,不過我現在想吃了,而且我想反正都準備了,就多做一份也沒什麽,怎樣?你到底要不要吃?」

她問得很不客氣,他聽了卻沒任何不悅,只是古怪地瞅著她,慢條斯理地下結論。「你真的有點反常。」

又來了!

趙晴翻白眼,懶得理他,自顧自地盛了兩碗粥。「要吃就吃,別羅嗉。」

安書雅聽她嗆聲,一時錯愕,猶豫數秒,總算在她對面坐下,好奇地打量一桌豐盛的菜色,然後,揚眸望她。

看什麽看?

她幾乎又想嗆回去,但轉念一想,還是吞忍了。

氣質氣質,趙晴默默叮嚀自己。可千萬別忘了。

她靜下來吃飯,他跟著動筷,每道菜都挾起來品嘗,喝了幾口煮得恰到好處的粥。

她沒問他好不好吃,他也不做任何評論,氣氛很僵,他們像結婚幾百年的老夫老妻,早已懶得搭理對方。

終於,他擱下碗,沈沈揚嗓。「緊張嗎?」

她怔了怔。「緊張?」

他若有所思地凝視她。「今天晚上就要跟你爸媽見面了,你是不是很緊張?」

她聞言,不自禁嗆了嗆。「咳、咳,為什麽……這麽說?今天晚上我們有跟他們約好嗎?」

「你忘了嗎?」他奇怪地問。「今天是你爸生日,每年你媽都會在家裏辦一場小型晚宴,邀請親戚朋友參加。」

「喔,我……忘了。」事實上她根本不曉得有這回事,沈愛薇為何不提醒她?趙晴頓感窘迫,勉強笑笑。「原來今天是他……是爸的生日啊,那我該準備什麽禮物好呢?」

安書雅不語,墨眸深沈。

她呼吸乍凝。「幹麽用那種眼種看我?」

「你從來不送他禮物的。」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說過,反正不管送什麽他都不會喜歡。」

糟糕,又被抓包了,

趙晴超窘,急忙一拍手,故作天真。「喔,對啊,我是那麽說過。」才怪!「呵,不用送禮也好,這樣最好。」省得麻煩。

他又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片刻,接著拿餐巾紙拭嘴,站起身。「還不錯。」

「什麽還不錯?」她不解。

他略微別過眸,似乎在考慮是否要坦率表達。「你的烹飪手藝……我沒想到你會做菜,而且這幾樣小菜都做得……滿好吃的。」

「是喔?」她望著他不自在的表情,忍不住要笑,櫻唇淺彎。「謝謝你的誇獎。」

他聞言,驀地皺了皺眉。「我不是在諷刺。」

「我也沒說你在諷刺啊!」她訝異地眨眼。

「喔。」他像有些尷尬。

奇特的對話,感覺頻率很不搭,難道這對夫妻平常都不稱讚感謝對方的嗎?所以才誤將善意當嘲諷?

趙晴怔忡地尋思,而在她發楞的時候,安書雅已提起公事包準備出門。

「晚上我會提早回來接你過去。」臨走前,他對她說道。

她倏地醒神,急忙揚聲喊:「等一下!」

他回頭。「什麽事?」

「這個,你喝完再走。」她起身遞給他一杯果菜汁。

「這什麽?」他嫌惡地問。

「總之是有營養的好東西,你喝就對了。」她不許他爭辯。

而他竟也順從地喝了,雖然是用一種勉強忍受的表情。

喝畢,他將空杯還給她,正想走人,她又喚住他。

「又有什麽事?」

「呃,也沒什麽事啦,只是……」她絞扭了扭雙手,又拂了拂鬢邊發綹,一副很扭捏又很不甘心的姿態。「我們今天晚上……真的非去不可嗎?」

她從未參加過上流社會的社交宴,但光想像便知一定是那種矯揉做作的場合,她應付不來的,她不會跳舞,不擅長說客套話,如果有人跟她談起古董藝術之類的話題怎麽辦呢?她一點也不懂!

而且那些親戚朋友,她一個也不認識,萬一到時露出馬腳……

趙晴愈想愈慌,安書雅自然不懂她的心情,嘴角一挑,似笑非笑。

「你在開玩笑嗎?」這是他的反應。

這口氣,分明是在奚落了!

趙晴悶悶地磨牙。「知道啦,我會準備好等你回來接我。」

話說回來,她該做些什麽準備呢?

趙晴站在更衣室裏,面對全身穿衣鏡,鏡中的她,有一張和沈愛薇一模一樣的臉,連身材也相仿,一般的窈窕玲瓏、凹凸有致。

但,不知怎地,趙晴總覺得兩人氣質差很多,想起初見沈愛薇時,她撐著把白色蕾絲陽傘,那姍姍行步的姿態猶如西方電影裏的貴族淑女,那種氣定神閑,她再怎麽樣也模仿不來。

那是自小接受上流社會教育,用心培養出來的千金小姐,而她,只是個平凡家庭長大的女孩,連大學也是半工半讀,勉力完成學業。

她能夠應付那種衣香鬢影的社交晚宴嗎?何況,還必須面對那個有可能是她親生父親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麽樣的心態見他?見到他時,能否保持淡定?她不能在他面前犯下絲毫差錯,致使他懷疑她的真實身分。

這些,都是挑戰啊!

但無論如何,她既已答應了沈愛薇玩這個交換游戲,也收下了支票,即便再嚴酷的挑戰,也只能毅然以赴。

沒有回頭的餘地了。

她嘆息,下定決心後,更衣出門。

她從沈愛薇留下的名片簿裏,找出沈愛薇常去的美容院,店員很訝異她剪短了頭發,卻很禮貌地沒有多問緣由,替她稍微挑染了下發色,亮麗的橘棕色,讓她秀發顯得更輕盈。

她還做了全身SPA,讓店員替她擦去角質,用精油按摩、舒緩肌膚,最後幫她彩繪指甲,搽上美麗的指甲油,鑲著水晶亮片。

身心煥然一新後,她來到沈愛薇開的畫廊挑選生日禮物。

雖然安書雅說,沈玉峰不會喜歡她送上的任何禮物,但畢竟是老人家的壽宴,她想,還是應該表示一點心意。

她不知該送什麽,但如果沈愛薇喜歡繪畫,那麽送一幅畫給她父親或許是個好選擇。

她一進門,畫廊經理立刻熱烈地歡迎她。

「愛薇小姐,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了,最近很忙嗎?」

「嗯,是有點忙。」她順口應道。「最近怎樣?生意好嗎?」

「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就跟從前一樣吧。」畫廊經理聳聳肩,顯然並不太在意業績。

也對。趙晴發現自己問得傻了,千金小姐開畫廊想必純粹為了興趣而已,又怎會在乎賺不賺錢?

她太小家子氣,才會問這種問題。

她澀澀地苦笑。「我想挑一幅畫送給……呃,送給我父親。」

「對啊,今天是院長生日呢!」經理一拍手,笑了。「不曉得院長都喜歡些什麽風格的畫作呢?」

「嗯。」她怎麽會曉得呢?「我看看吧。」

她慢慢地逛畫廊,原以為沈愛薇會喜歡那種奢華的格調,但這間畫廊布置得倒挺溫馨的,格局不大,整理得很幹凈,燈光溫暖地打在墻上,每幅畫作各自找到舒適的位置,綻著安寧的光華。

室內,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椅子,設計都相當獨特,色彩繽紛,暗示著參觀的人慢下腳步,閑閑坐著,更仔細地品味藝術。

她喜歡這間畫廊,也喜歡墻上多采多姿的現代畫作,雖然她不懂畫裏蘊含的都是什麽樣的內涵。

忽地,她瞥見一幅掛在最角落的繪畫,那幅畫,嚴格來說並不特別,用色也不怎麽鮮明,但創作的主題,卻霎時牽引了她心弦。

那是一個女人,背對著畫家,隱約露出臉蛋側緣,墨發如瀑,流瀉於弧度優美的裸背,背上長著一對墨黑色的羽翼,一半低調地伏斂,一半乖張地開展,矛盾地融合著正與邪,純真與魔性。

這稱不上是一幅超現實的作品,但趙晴看著,卻宛如墜入另一個時空,心神恍惚,而且,總覺得這模特兒似曾相識。

她趨身上前,端詳這幅畫作的題名,「My Angel」,畫家的簽名在最底角,龍飛鳳舞的,她無法辨認。

她怔怔地凝立畫前,名牌上顯示這幅畫是非賣品,只供展覽,不販賣。

片刻,趙晴定定神,招手喚來經理。

「這幅畫……」

「愛薇小姐該不會要把這幅畫送給院長當禮物吧?」經理誤會她的意思,很吃驚。「你不是說,所有J.Wing的作品都是非賣品嗎?」

J.Wing。她暗暗咀嚼。這是畫家的筆名吧。

「我們店裏,有幾幅他的畫?」

「總共六幅啊。」經理瞥她一眼,仿佛覺得她不該不記得。「對了,前兩天我在市場上找到另一幅,明天就會送來這裏,是他早期的素描作品。」

「你可以把他的作品目錄整理給我嗎?」

「咦?以前整理過了啊,也交給你保管了。」

「再整理一次,之前的我弄丟了。」是慣於說謊了嗎?趙晴佩服自己竟可以臉不紅氣不喘。「麻煩你了。」

「是不會麻煩啦。」經理笑笑。「那這幅畫要包起來嗎?」

「不,不要。」她搖頭,指向另一面墻,一幅色調明亮的油畫。「我要送的是那幅。」

「喔,好,我知道了。」

經理前去命人取下畫作,趙晴依然站在原地,楞楞地瞧著這幅「My Angel」。

J.Wing,這個畫家對沈愛薇而言,有何特別意義嗎?為何格外珍藏他的作品?畫中這位留著長發的裸背美女,會是她嗎?

安書雅提過的那個迷戀沈愛薇長發的男人,就是J.Wing嗎?莫非那兩人之間直有什麽不倫戀情?

謎題愈來愈覆雜了。當趙晴繼續盯著眼前這幅畫,不知怎地,她漸漸地感覺引心痛,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痛。

為了那個只敢在喝醉酒後,要求妻子彈琴給他聽的男人。

****

安書雅在巡房時發呆。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在工作中走神了,近日他總有些心神不寧。

他不否認是因為那個女人,他的妻,沈愛薇。

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她變了,跟從前不一樣了,自從上回離家出走歸來後,她便好似不再是從前那個冷漠高貴的她了,她變得活潑開朗,會說會笑,也會做許多從前不會做的事,煮飯、吃早餐、逗他玩笑。

她俏皮、淘氣,表情豐富,當她戲謔地瞅著他笑,又或者咬著唇大發嬌嗔時,他的心常會跳漏好幾拍,然後不聽話地加速。

發生什麽事了?

他知道醫學上是有些撞傷頭部後失憶,導致性情丕變的案例,但她只是輕微腦震蕩,就算記憶偶爾會有些混亂,難道個性也會變一個人嗎?

可他,好像並不討厭這樣的變化……

「安醫生!」一旁的住院醫師喚他。

他連忙凝神,將註意力回到住院醫師整理的病歷報告,跟病患閑聊幾句,指導醫囑。

結束巡房後,他脫下白袍,換上西裝,開車回家。

進屋時,客廳空蕩蕩的,他先回自己房裏,換了條合適的領帶,別上昂貴的袖扣,在西裝外套口袋塞了一條絲料手帕。

整裝完畢後,他敲妻子房門。

「愛薇,你還沒準備好嗎?」

她沒回答,他正懷疑她不在家時,房門緩緩被打開,她躲在門後,只探出勻上淡妝的臉蛋。

「還沒好嗎?我們該出發了。」

「呃,好是好了……」她有些猶豫。

「怎麽了?」

「就是……怪怪的。」

「哪裏怪?」

「全身都怪。」

他不懂。「我看看。」語落,他也不等她回應,直接毫不客氣地推開門。

她像是嚇了一跳,很慌亂地往後連退幾步,螓首低垂,雙手局促不安地在身後扭成一團。

他不經意地望向她亭亭玉立的身影,跟著,倒抽口氣。

她很美。

美是必然的,她本來就長得漂亮,但今日的她,格外有種不同的韻味。

短發挑染得很俏麗,發尾翹得很自然,帶著幾分調皮,耳朵不似平常藏在發後,而是大方地露出來,耳垂瑩潤,耳殼美好的弧度與頸窩連成一氣,又可愛又靈氣。

他從不知曉她有一雙如此性感的耳朵,甚至不曉得耳朵也能用這兩個字來形容。

她穿著一件水藍色覆古風的短禮服,裸露單邊纖細的肩頭,五分袖,腰間系著蝴蝶結,更添幾分甜美,美腿修長而細致,足蹬細帶高跟鞋,踝骨顯得異常地柔弱,仿佛一折就斷,教人更生憐惜。

這是她嗎?為何他會覺得不像從前的她?是因為頭發的緣故嗎?只是由長發變成短發,就會讓一個女人風韻大異?

或者是因為她的站姿,不似他印象中那般從容自信,相反的,她好像很緊張,很不安,像個亟欲討好的小學生,等待導師進行服裝儀容檢查。

她見他久久不發一語,更慌了,右手不知所措似地拂攏耳邊鬢發。「呃,你會覺得很奇怪嗎?我穿這樣……是不是不好看?」

他沈默兩秒,沙啞地揚嗓。「很好看。」他不明白她怎會對自己的容貌沒信心?真的很不像她。「就是少了點東西。」

「什麽?」她大驚,臉色幾乎有點刷白。「少了什麽?我忘了什麽?」她急忙低眸巡視全身。

他微微一笑,凝冰的胸口瞬間融化,他走向梳妝臺,打開她的珠寶盒,揀選出一串精致的彩鉆項鏈。

「少了這個。」他低語,來到她身後,為她戴上項鏈。

他靠得很近,雙手有意無意地撫過她瑩膩的頸脖,她屏住呼吸,心底紛亂。

扣上項鏈鎖後,他輕輕推她來到梳妝鏡前,讓她打量鏡中的倩影。

「這樣是不是好看多了?」

「……嗯。」她輕聲應,只看了鏡子一眼,便羞怯地轉開視線。

因為那面玻璃鏡裏,除了反照出她微染霜紅的容顏,也映出他玉樹臨風的身影,他那墨深如潭的眼眸,正定定地圈鎖她。

「你搽什麽香水?」他問。

「香水?沒有啊。」她楞了楞。「啊,應該是精油的味道吧。」

「是嗎?」

他沈濁地呼吸,她感覺頸後汗毛豎起。他該不會是想分辨她身上是什麽香味吧?那很糗耶!

「好像還缺了耳環。」正當她倍覺嬌羞時,他忽地啞聲說道,在珠寶盒裏挑出搭配的耳環,替她戴上。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他的手指真的刻意在她耳殼上流連忘返?他的指尖暧昧地撫過她耳朵,仿佛火線,點燃她每一寸敏感的耳膚。

她的耳朵發燙,心跳更亂了,好怕自己的耳朵會不爭氣地紅透,被他發現她不由自主的心動。

「好、好了嗎?」她只想快點躲開這充滿挑逗意味的撫觸。

「好了。」他手指在她耳垂繼續停留了兩秒,然後才依依不舍似地放下。

她總算能呼吸了!趙晴手撫著胸口,不自覺地喘氣。

安書雅看著她單純傻氣的舉動,有一瞬間,很想不顧一切地親吻她,吻她水瑩瑩的唇,以及那性感絕美的耳朵,尤其是那小巧如珠的耳垂,他好想狠狠地咬住……

他倏地凜神,近乎狼狽地別開眸。「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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