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這天都還沒有亮，你就讓我帶著明拓走，是出了什麽事了嗎？”高蘭雖然說不上有多愛古三爺，可跟了古三爺後，就算是做妾的時候，也沒有受過多少罪。算起來，高蘭對古三爺的感恩之心是多過對自身賣身抵債的抱怨之恨的。

懷孕生子是每一個做女人在所難免的路程，可一旦有了孩子，即便這個女人對這個男人再沒有感情，兩個人也從沒有絕對聯系的陌路之人，變成了不能由婚姻關系結束而結束紐帶的親近之人。

“家裏來了日本人。”古三爺從未在高蘭的眼中看見過如正妻年輕時看著自己的那份期待與炙熱，今天卻從一份惶恐的背後看出了依戀。年過四十不惑的歲月，再次感受到了年輕時那份萌動，心腸硬的古三爺眼睛濕潤了。

古五叔在門口候著，催促著，古三爺知道，這已經不是可以詳細說明的時候了。他狠下心來，對一直伺候自己的武師白朝說道：“白師傅，護送夫人去寺廟祈福。”

白朝心知府邸上來了日本人，日本人對中國人從來不會手下留情，把家中女眷送出去躲避，是所有人的正確選擇。此時古三爺叮囑完，就帶著古五叔離開了寢室，白朝也不會辜負古三爺對自己的托付，站在門口道：“夫人，我去叫乳娘帶上少爺，您快些。”

高蘭再聽到日本人三個字的時候，腳底就有些發軟。雖然她是躲在古家後院，沒見過日本人燒殺搶掠，可沒見過豬跑也吃過豬肉，下人們說的，外頭聽的，都不少。她自然不傻，明白自己這個時候要是不走，只會給古家添亂，立刻喊了一聲：“阿菊，帶著三身少爺的浣洗衣服，立刻走。”

阿菊本來背嚇得哭了起來，被高蘭這一吩咐，有了主心骨一般，倒也鎮定了下來。她本事麻利的一個人，看著白朝帶著乳娘和少爺出現，又見著平日吵鬧的古明拓竟然安靜的睡著，自己本來慌亂的那顆心，不知道緣何竟然安穩了，不過等高蘭系扣子的功夫，她就收拾好了少爺的衣服，還帶了一身高蘭的常服，把高蘭的金銀細軟一股腦的倒了一小包，隨便就往衣服裏塞了，跟上在了高蘭身後，由白朝護著，從平時下人才走的小門，往村西頭的山裏走去。

陳平一家子住在西頭，聶梅起得早，聽到外頭有動靜，留心看了一眼，便瞧見了神色慌張的高蘭一行人，心裏就有些疑惑，連早飯也不做就進了房間，推醒來陳平道：“你去妹子那邊看看，我剛才瞧見古家的夫人帶著孩子出了村子。”

“什麽？”陳平算的上警醒，挺聶梅這麽說，馬上意識到不對，他雖然不知道陳冰進了古家做事的事兒，可心裏卻記掛著她的安危，於是立刻起床穿衣，對聶梅說道：“我去叮囑冰兒一聲，別是村裏來了鬼子，她平時沒個心眼的，要是撞見了，不定出什麽事。”

“好。你走小道。”聶梅雖然擔心，也理解一個當哥哥的心，眼瞧著陳平就那麽趁著朝陽出了家門。

幸虧陳平去的早，遠遠就看見陳冰從荒屋裏跟白國華兩個要出門，立刻跑了上去，叫住了他們兩個，把他們拽進了屋子裏頭：“村裏來了鬼子，多半去了古家要錢，你們最近哪裏都不要去了，躲著，等鬼子過幾天走了，再出來。”

“我出去沒事兒，陳冰別處去就行了。”白國華拍拍自肩上的獵槍，道：“就算遇上鬼子，我也不怕。我那會沒有從軍，不會用槍的時候就殺過鬼子，現在就更不怕了。”

陳冰驕傲的看著白國華離去，又對陳平安慰道：“哥，你放心，白大哥的本事大著呢。今天你得虧是來了，我昨天剛進了古家做事兒，今天不去不妥。我就去應個卯，只說身上不舒服，立刻就回來。”

“你是不是傻了！”陳平罵道：“若是你還留著頭發，有個女孩子的樣子，我便不說了。如今你奇形怪狀的，鬼子見了，第一個就把你抓去，當成共產黨了！還能回來？你若是真心放不下，那我去替你請個假，不至於叫你失去了信義。”

陳冰撇撇嘴，道：“還是大哥最好，人活一世總是要講信義，早知道鬼子今天來，我昨天就不去古家了。”

“古家用人從來都是不問前頭的過往，你什麽時候去都能行的。”陳平嘆氣道：“我以為你們會先收拾兩天，不想這麽著急就去了。”

“好了，大哥，以後我萬事記得跟你商量還不行嗎？”陳冰呵呵的笑著，拿出一只野雞來，道：“這是昨天白大哥打獵所得，我記得你說嫂子有了，你帶回去，給嫂子吃吧，我這還有半只兔子。白大哥晚上回來也肯定不會空手，你放心吧。”

陳平想著去古家空手請假也不是個事兒，於是也沒有拒絕，拎了那野雞就往古家宅子走了。陳平走到古家正門，看著兩個日本鬼子正筆直的站在門口，立刻轉身往後門走了。後門來開門的是陳平平時認識的小廝小春，陳平立刻就將野雞送給了他，說道：“昨天府上不是來了個新下人嗎？”。

小春好幾日沒有見到葷腥，看見野雞眉開眼笑道：“是啊，陳大哥，那姑娘看起來卻又像個男子，真是好生奇怪呢。”

“她是我遠方親戚的妹子，這次來投親我沒法照顧，她跟她丈夫就自己出來討生活了。說來真是慚愧。”陳平聽陳冰交代過，這話也圓的合適。

小春立刻搖頭道：“如今這個世道，我們自己活得本就艱難，她來投親也就罷了，還拖家帶口的，你家裏本來就還有個要養活的，怨不得你。”

“是啊，今天我去村東頭給媳婦兒換個線頭，瞧見那妹子病懨懨的，走不了的樣子，想來是水土不服。她也是個實誠人，說是要來這裏務工，我邊說同她來給五叔請個假。”陳平笑瞇瞇的點了點頭：“既然話我帶到了，那我趕緊回去了。”

小春望著陳平的背影，小聲嘟囔道：“真是奇了，不來就不來，還叫人來說一聲，這姑娘真是奇了。”便也沒有往心裏去，家裏如今亂糟糟的，誰還有心思來管後院的一個下人來沒來。

古三爺帶著兩個黑眼圈來到堂上，那裏主座之上，一個日本軍官正在閉目養神。古三爺便心中不悅，到底是自己家的宅子，任何人來了，也不該占了主位。

漢奸看出了古三爺的心情，立刻湊上來說道：“三爺，這位是前頭提攜過青哥兒的井上長官。”

“井上長官，不知道您這次造訪古家有何貴幹？”古三爺心憋著一口氣，說話的語氣就不怎麽客氣。古青雖然是他的長子，可不知道為何成了漢奸這事兒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這會子還被這個漢奸當成榮耀提起來，他自然是憋得滿臉通紅，臊得無處自立。

井上軍官睜開眼看了一眼古三爺，以為他是激動的紅了臉，竟然有幾分得意的揚了揚眉毛，用不太流利的中國話說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井上長官只是太客氣了，古老爺定然會入青哥那般效忠皇軍，配合皇軍的所有行動的。”漢奸一臉諂媚的拍著井上的馬屁，完全不管這是在別人家中，古三爺聽了，就跟吞了一口屎一樣惡心，只求讓這群惡棍快點離開，於是嚴肅的問道：“不知道這次來，井上長官要多少協助費用？”。

井上一聽，斜眼看了一眼不卑不亢的古三爺，冷笑了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來回走動，看看古家的客廳，道：“宅子不大，口氣不小。”

“井上長官息奴，這古老爺畢竟是老了，不懂得人情世故，咱麽看在已經沒了的青哥份上，也應該體恤一下他們的家人，才能彰顯您的仁慈，您說是不是？”漢奸一臉堆笑，看不出心裏對於自己說的這話到底帶著幾分誠意。

“好，很好。”井上拍了怕手，道：“我們大日本帝國最懂得什麽叫體恤和仁慈，古老爺，我們這次前來不是為了要讚助的，我們來是為了抓捕大日本帝國的敵人，中國共產黨。你的明白了沒有？”

古三爺心中一沈，他早已聽說村裏今日來了兩個流浪之人，便是自己後院就收留了其中一個，莫非他們就是這個日本人口中的中國共產黨？

那漢奸見古三爺面露驚駭，以為是嚇著了，立刻解釋道：“井上長官的意思是，您知不知道村裏最近來了什麽生人沒有？”。

古五叔在聽見井上的話後，第一時間反應上來的就是新道後院的冰兒，只是他的頭一直低著，所以沒有人看見他臉上落下的冷汗。

古三爺鎮定的笑道：“這種事，還需要去村裏打聽一番才是。”

“自然，這是需要去打聽。”井上再次坐回了主座，道：“那麽你叫你的人去打聽，我們就在這裏等。”

“五叔，你去吧，好好打聽，莫要錯了。”古三爺給古五叔一字一句的叮囑道：“快去快回，不要耽擱了井上軍官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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