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菊下定決心後便走進了高蘭房中。昨夜不知怎的，少爺古明拓鬧騰了近一宿，把高蘭吵得是整夜都不敢合眼，生怕這孩子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直到這會子這夜哭郎剛睡著了，被乳娘報出去了，她才青著兩個眼圈，連衣服都來不及脫了睡在了炕邊上。她心裏卻曉得，在這高門大戶的後院裏頭，你要是真敢死心塌地的睡實在了，不定什麽時候就真的醒不來了。阿菊一進來，她立刻就察覺了，掙紮著睜開了眼睛，先開口問道：“外頭來了什麽人？”

“不瞞夫人，是新來了個浣洗少爺衣物的下人。”阿菊立刻低頭作答，不敢去看高蘭的眼睛。自從上次當著高蘭的面出賣了她一回以後，阿菊總覺得難以正視高蘭。她甚至想過，會被趕走，卻不曉得為什麽，高蘭並沒有再提那件事，還將自己留在了身邊，一如既往的，這讓阿菊整日坐臥難安。

高蘭聽出了別樣的意思，追問道：“有什麽不妥嗎？”。

阿菊擡頭看了一眼平靜的高蘭，知道自己這一次是押對了寶，上前一步，小聲說道：“那女子就是前頭跟在陳家嫂子身後的小個子。”

“什麽？”高蘭也有些吃驚，陳家不是只有他們夫妻兩個麽？上次聶梅還米，她確實記得她身後跟著了一個小個子的女孩，沒想到這才多久，這女孩就進了自家後院。高蘭苦笑道：“莫非是老爺想納新人？”。

“夫人想多了！”阿菊趕緊搖頭道：“是這姑娘自己尋活計被古五叔收了，我們後院又缺人，這才領來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我認出來她了，這回子正在後院洗少爺衣服呢。”

高蘭一楞，半天才開口道：“若當真只是差一口飯吃，古家也不少她一分錢。只是你卻要曉得，什麽話該叫老爺聽見，什麽話不該叫老爺聽見。畢竟，我才是你的主子娘。”

阿菊一聽，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道：“阿菊知道阿菊上次滿嘴胡說，惹得老爺對夫人不開心了，是阿菊的不是。”阿菊說著一狠心，抽了自己一耳光，道：“阿菊不能離開夫人，這家裏就夫人心地善良，離開了夫人，阿菊就真的是完了。”叛主跟叛逃其實都一樣，沒有人會瞧得起這兩種人，阿菊占了叛主，自然不願意離開能容忍自己的高蘭。

“沒什麽，往後你規矩些，說話的時候就說事實，不要說自己揣測的事，自然我不會把你趕出去的。”高蘭聽了一晚上哭聲，這會子自然不想再聽，揮揮手道：“你去叫那個新來的洗完衣服了來見我。我要問話。”

阿菊立刻感恩戴德的磕頭出去，心裏卻十分的不服氣，為什麽高蘭會想見這個新來的洗衣工，可到底高蘭的話是主母的命令，她還是忍著不痛快去了水房。

陳冰在阿菊走了以後，老老實實的洗著衣服，一點沒有多餘的動作，這放返回的阿菊心氣順利半口，對著陳冰喊道：“餵，新來的，洗完了沒有？洗完了就跟我走，夫人要見你。”陳冰聽了，甩甩手上的水，擡頭對阿菊笑笑，站了起來：“差不多了，見過夫人了回來我再洗也不遲的。”

阿菊撅著嘴，心道，好一雙會討人歡喜的巧嘴，難怪連五叔都輕易的被她騙了，放到了後院來。阿菊雖然不舒坦，到底還是惦記著高蘭的話，不多時就領著陳冰進來高蘭的寢室外間候著。

古家雖然不是王侯將相的家室，可在這梅花村，卻是數一數二的富戶。高蘭是繼室不假，可對古家的這份事事躬親的態度，就比原先養出一個漢奸兒子來的主母不知道強了多少倍。聽到外頭有動靜，她便知道是阿菊帶著新人來了，於是整理了一下儀容，從裏頭款款的走了出來。

“這邊是新來的丫頭嗎？”高蘭首先看見的，便是陳冰的一頭短發。她這輩子只曉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加毀傷則近孝矣。眼前這女子，笑的倒也莊重，只是實在是有些膽大妄為，就敢把頭發剪成個男子的模樣，忍不住就加了一句：“你家中還有父母健在嗎？”

陳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的笑著，卻不像一般下人那般低著頭不敢去看上頭的人。

“膽子挺大的”高蘭對陳冰說道：“我看你長得也是清秀，為什麽會流落到此？”。

陳冰只一笑，原來高蘭果然不是個簡單的女兒家，心思縝密，一句話就問到了關鍵上。阿菊卻在這個重要的時刻，突然嘟囔了一句：“不過就是家裏窮，出來找活法了唄。”讓陳冰感激不盡的瞄了一眼阿菊，便照著這個說法答了。

高蘭瞄了一眼氣鼓鼓的阿菊，知道自己再問下去也出不了什麽結果，於是揮揮手道：“你下去吧，好生做事，不會虧待你的。”

陳冰點了點頭，安靜的從裏頭退了出來，松了一口氣。看著外頭四四方方的天，回頭望了一眼那昏暗的房子，感慨幸虧自己投身於這偉大的事業，否則，她是不是也會如房裏的那兩個女人一般，為了孩子為了生活，失去了夢想也失去了彩色的眼睛。

太陽快要落下的時候，陳冰收拾完了阿菊交代的所有事情，帶著出入門禁的腰牌，從小門出了古家，帶著兩個饅頭和一包鹹菜，幾乎是一路小跑的回了村東頭的新家。

白國華早就回來，燒好了水，烤好了兔子肉，陳冰一進門就聞到了香味。聽到響動，白國華起身從房間裏迎上來，順道還出去看看外頭是否有人追蹤，等兩人進了房子，這才放下了戒備。

“你怎麽才回來？”白國華遞給陳冰一碗水：“你可是找到活計了？”

“是，我去了古家。”陳冰笑瞇瞇的遞給白國華一個饅頭，又打開了鹹菜：“看來你今日的收獲也不小。真豐盛。”

白國華看著手中的饅頭，感慨道：“但願有一天，每個人都能過上頓頓豐盛的日子。”

陳冰心中一暖，格外溫柔的遞給了白國華一雙剛剛用樹枝削好的筷子，安慰道：“我相信，有這麽多為了美好的明天而奮鬥的同志們浴血奮戰著，這一天一定會很快到來的！”。

白國華擡頭，迎著一點燭火，看著陳冰，覺得她今天格外的美麗，竟然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半天，才鼓起了勇氣，說道：“等將把鬼子趕出了中國，我們就成親吧。”

“什麽？”陳冰一口饅頭幾乎卡在了嗓子眼裏，上上不去，下下不來。她全然沒有料到，白國華對自己這個表白，表的這麽直接，這麽突兀。

白國華以為陳冰是被自己的真心給嚇著了，立刻過去拍了拍陳冰的背，急忙說道：“要是你不願意，我肯定也不會纏著你，你放心吧。別噎著了！”

“你真是個傻子！”陳冰順過來一口氣，看著面帶愧疚的白國華，知道他誤會了，曉得他是個臉皮子薄的，經不起折騰，趕緊也表明了心跡：“從嘉峪關開始，到現在，我們都是夫妻相稱，既然已經是定下的名分，就不要再拆散了。”

白國華聽了大喜，高興的直搓手，在屋子裏來回走動，半天才說道：“陳冰同志，你可記得這話，你答應我了，往後不能反悔的！”。

“我以黨員的忠誠起誓，我承諾做到我每許下的所有諾言，用生命承諾，用尊嚴承諾。”陳冰點了點頭，目光堅定的看向了白國華，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

自從母親死後，雖然跟著部隊奔走對未來充滿了鬥志，也在同志們的關懷裏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可今日，白國華才感受到，一種有別於仁愛眾生的情感，從心裏萌芽，長成了參天大樹。從此，他又有了一個緊密相關，血肉相連的親人，在這世上，他再也不會覺得孤單了。

這頓飯吃的白國華和陳冰兩個人都臉紅紅的，收拾妥當了，白國華開心的走到了外頭，休息在了外間。

陳冰心裏想問，可又不好意思問，白國華卻很坦然，既然是愛重她，那麽就要尊重她，成全她的體面。等到他所說的那一天，他一定要準備一個熱熱鬧鬧的婚禮，讓聶團長給自己主婚，再讓陳冰的大哥嫂子作為上賓，讓戰友們都來喝自己和陳冰的這杯西糾結。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進入夢鄉，就連樹上的貓頭鷹都困倦了的時候，一陣喧嘩從村東頭開始響了起來。

鬼子，又來了。

這一次，鬼子來了一隊人，一隊十二人。狗改不了吃屎，這隊鬼子的前頭還有帶隊的漢奸。他們一行人全身塵土氣息很重，出人意料的，他們並未擾民，而是徑直去了古家。

古三爺收到消息說有日本軍官拜訪時，他還在夢裏。

古五叔把他從高蘭房裏叫醒的時候，古三爺恨不得去把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大兒子從墳頭裏挖出來鞭屍，可如今已經是兵臨城下，一個不留神，妻子孩子房子沒有一個能保住的，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起來，對高蘭說道：“你先帶著孩子和部分家當去山裏躲著，過了這陣，我叫人來接你，不要多說，快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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