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忠軍的班主任老師一聽，剛剛睡醒的迷糊立刻就散了，心痛萬分的抓著白忠軍的兩個胳膊，哽咽萬千，說不出一句勸阻的話來。

白忠軍家裏的情況這樣，他作為家裏的長子，他又怎麽能夠狠心讓老父幼弟幼妹去承擔自己上大學的艱難。可讓一個品學兼優的孩子自己做出這樣的選擇，他的內心該有多麽的苦痛！班主任自己作為一個讀書人，他也經歷過家人與學業的選擇，當時他派出了萬難走到了今天出人頭地的一天，可午夜夢回，他卻總是會後悔，如果不是自己這樣的執著，是不是會讓自己的家人過得更好。

此時此刻，白忠軍的話帶給班主任的不僅僅是感動，還有對往事的鞭笞。泣不成聲的班主任再擡頭，去看見白忠軍幹凈的臉上只有堅強，心裏敬佩不已，嘆道：“你不虧是開國英雄的兒子，是我們國家的棟梁，是未來的希望。老師只給你留一句話，任何時候，你想高考，老師就是你的推薦人。”

“謝謝老師。”白忠軍規規矩矩的給班主任磕了個頭，乖乖的出去，留下癱軟在床頭的班主任，留下了心痛的淚水。多好的孩子，就這樣敗給了生活嗎？

白忠軍出去後給班主任還端來了稀飯鹹菜和饅頭，這讓班主任格外的心疼這個孩子，終於提起了精神，走到了白國華身邊，小聲的說道：“忠軍他爸，我能不能跟您商量個事兒？”。作為一個滿身傲骨的讀書人，他頭一回這樣放低身段跟一個人講話。

白國華知道這個班主任一身傲骨兩袖清風的名聲，此次老板走的突然，也多虧了他臨時出來幫襯，這會子他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自己不能做個不懂禮數的人，於是抱拳做了個揖，低頭說道：“老師請講。”

“忠軍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苗子。”班主任努力的壓抑這自己心裏的不平靜，放慢了語速度說道：“只有三個月就高考了，這個時候放棄，真的是不是有些對不起他自己，也對不起他死去的娘？”。

白國華淡淡的看了一眼哀傷無比的班主任，又看了看平靜無波的老伴，嘆了口氣：“終究忠軍做出了自己應該做出的選擇。一個對的選擇，比執著於自己的私欲，將來後悔終身，要好很多。我相信他能明白孰輕孰重。老師，我謝謝你對孩子的照料，也感激您這幾天的熱心幫忙。這件事，只是忠軍做出的選擇，我作為父親，不會也不可能去替代他的思想。要知道，他已經長大了。”

白國華說完，班主任終於情緒失控，哭了出來。白國華曉得一個老師痛失弟子的心痛，沒有寬慰他，而是將他留在了那裏，讓他一個人獨處。

有時候，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反而是一件好事。

白國華走到廚房吃東西的時候，大家都安靜的給他讓出了位置，看著這個嚴肅的老人，他們心中除了同情，就是敬意。

白國華平時雖然大大咧咧的，可大家這樣恭敬的讓著自己，他不能視若無物，於是擡頭看了一圈，說道：“大夥都辛苦，坐下吃吧，我沒事兒。”。

一句“我沒事”讓幾個嬸子媳婦忍不住悄悄的落了淚。大家夥還正不知道該怎麽辦，外頭傳來房子裏白忠玲的哭聲。平時聽著孩子哭還不覺得有什麽，這會子聽了，皆是聞者落淚。那幾個都是苦命的，早年喪母，乃是人生三苦之一。幾個嬸子自告奮勇的去外頭照顧孩子，不多時，白忠玲的哭聲才斷斷續續的停住。

白國華吃到嘴裏的東西都沒有什麽滋味，草草的喝了些稀飯，又回到了靈堂，正看見不懂事的白忠玲娘啊娘的喊著，被幾個嬸子攔著不讓她往老伴的身體上爬。白國華的心又是一陣心疼，走過去把白忠玲抱到了懷裏，勸道：“阿玲乖，娘睡著了，你讓她睡一會，別吵她。”

白忠玲雖然不懂得什麽世事，可看著滿屋子的人，也覺得奇怪，反問道：“娘睡著了為什麽不睡在炕上，是睡在盒子裏？”

白國華哽咽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白忠軍過來握住了她的手，笑著說道：“因為娘要變成天上的星星，每天晚上都要看著你睡，你看好不好？”

白忠玲仿佛聽出了別的意思，曉得自己的娘永遠也不會再回來摟著自己的睡了，哇哇的哭了起來：“我不要，我不要娘變星星，我要娘抱抱。”

白國華實在不忍，把白忠玲遞給了白忠軍，說道：“你讓忠民帶著四妹妹去外頭玩會吧。”留在這裏只會增加傷感的情愫。

白忠軍點點頭，問道“阿玲，你吃飽了嗎？讓二哥帶你出去湖邊，看看有沒有魚。”

“大哥。”白忠民只比白忠軍小兩歲，剛上高一，這會他心裏也很不好受，卻也曉得要照顧弟妹，於是對白忠平招招手，說道：“你能待在這裏嗎？”

“娘死了，我要給娘燒紙。”白忠平平時老喜歡吵著娘給自己穿衣服，因為他總覺得自己不過比妹妹大四歲，怎麽就要跟哥哥們一個待遇，凡事都得自己來。今天早上起來，沒看娘，只看見床頭的衣服，和快涼了的稀飯，他破天荒的沒有哭也沒有鬧，自己穿好了衣服，蹲在了正在窗子邊上看著外頭流淚的二哥身邊。

白忠民點了點頭，抱著白忠玲出了小院兒的們，留下了這一屋子的悲傷。

白忠平規規矩矩的娘磕了頭，燒著元寶紙錢，一邊小聲的問白忠軍道：“哥，你還念書嗎？”

“不念了，念夠了。”白忠軍試圖說的坦蕩，可到底恍惚的眼神出賣了他。白忠平就跟突然懂事的似的，小聲問道：“大哥，你不後悔嗎？”

“小兔崽子，半大個人，也能知道什麽是後悔？”白忠軍看著這麽嚴肅的弟弟，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好好念書，將來給老白家爭氣，能你成了人上人，再來拉一把大哥，大哥就心滿意足了。”

白忠平沈默了好久，沒有說話，半天望著娘的臉，又問道：“哥，你說娘會不會跟舅舅一樣，被燒成灰？”。

白忠軍被三弟的話弄得五臟六腑都疼了起來，人活著的時候被燒就很疼，死了又不能躲開，那該有多疼。可當著弟弟的面，他卻不能將這份痛楚表現出來，免得嚇著他，於是趕緊解釋道：“人死如燈滅，什麽都感覺不到了，你別胡想了。娘是去找舅舅了，他們在天上會保佑我們的。”

白國華離開兩個孩子不願，兩個稚嫩的童言落進他的耳朵裏，全都是暖意。他越發的感激老伴帶給自己的一切，再也不願意離開靈柩前一步了。

白忠民帶著白忠玲回來的時候，早就有熱心的嬸子帶著他們兩個去吃飯了。白忠玲到底還是年幼，沒睡午覺，很快就在月亮升起來的時候睡著了。

看著熟睡的妹妹，白忠平卻再也睡不著。白忠平那手碰了碰二哥，跟白忠民說道：“二哥，你知道嗎，大哥說他不念書了。”

白忠民心裏顫了兩顫，沒說話，白忠平對著天花板，外頭院子裏的燭火把房間裏映得很亮堂，根本不像是漆黑的夜晚。

“二哥，大哥平時那麽喜歡讀書，說不讀，就不讀了，你說，我們該怎麽辦呢？”白忠平白天就開始想這個問題，如今家裏沒了主心骨，他們都成了沒了娘的孩子，他這個年紀根本就看不清前路，能夠忍者不哭，已經是很難能可貴了。

白忠民一把將白忠平壓進被子裏，小聲叮囑道：“你這麽小，不讀書，難道去當童工嗎？家裏還有父親，還有大哥，你就記著，咱們都聽他們的，就對了。趕緊睡，明天你帶妹妹去往，我跟大哥商量些事兒。”

白忠平平時是不會這麽聽話的，這會子沒了依靠，撇撇嘴，把一半個頭都縮進了被子裏，沒多久也睡了。

白忠軍從外頭進來洗了把臉，想看看白忠玲的被子，看見白忠民還不睡，於是小聲問道：“你怎麽還不睡？”。

“哥，你跟三弟說你不念書的事兒了？”白忠民直接問了：“其實，你也知道，我一直念書都不太好，不然我也不年了，就讓三弟和四妹念書就可以了。”

“你哪裏有的想法，咱家又不是供不起三個孩子，哥不上學，是想著早點工作，讓爸爸放心，你瞎參和什麽？好好念書，將來大哥還指望你呢！”白國華洗好了臉，沈著說道：“這幾天你不上學，是娘的事兒沒辦法，過幾天，你還得好好的，能讓爸開懷的事兒，也不過幾件，你已經長大了，懂事兒了，不用哥多說什麽的。”

“哥，你也找時間睡會。”白忠民聽話的蓋上了被子，對出門的大哥忍不住叮囑了一句，也不曉得已經擡腳出去的白忠軍聽到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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