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第七天，天邊還翻滾著火燒出來的雲彩，太陽依舊躲在那些雲彩裏頭沒有出來。火葬場的車已經停在了小院兒的門外。

過來接的人都身穿黑色的禮服，看起來莊重肅穆。四個年輕的小夥子將一個水晶棺木擡了進來，放在了院子的中間。

白國華熬了這麽七個夜晚，早就沒了力氣，全憑一點信念在支撐著。他不願意別人觸碰老伴的身體，對白忠軍說道：“兒子，我跟你送你媽媽一程吧。”說著，他毫無芥蒂的過去抱起了已經僵硬的母親，卻因為體力不支，身體有些發顫。

白忠軍趕緊上前抱住了母親的雙腳，盡量用力的抱住了母親的身體，讓父親少承受些。多少雙眼睛就這麽擔憂的看著他們父子兩個，仿佛他們每走一步都踩在了他們的心尖上。

殯儀館的領導試圖讓手下的小夥子去幫忙，可殷偉卻攔著著了他：“你讓他自己來，他可以。”

就這樣，白國華和白忠軍順利的將遺體放進了水晶棺中，大家終於松了一口氣。

殯儀館的領導還帶來了化妝師，很快，白國華眼前的老伴在化妝師的幫助下，露出了一副笑顏，看起來走的十分的安穩，一點沒有病逝的痛苦。他摸著水晶棺的玻璃罩子，中覺得她只是睡著了，還想叫醒她，忍不就開了口：“孩子她媽，你能醒醒嗎？”

殷偉知道白國華終究還是舍不得，於是走上前去攙扶起他來，哽咽的說道：“國華，她走了，你不要這樣，讓她走的還不安心，怎麽能夠安息呢？”

白國華被殷偉從她的棺木上帶走，殯儀館的四個小夥子按著程序上來給白國華行了禮，司儀喊了一聲“起”，棺木便被擡起來，送上了車。白國華堅持要守著老伴的最後一程，殯儀館的領導也理解，於是讓白國華和白忠軍上了棺木的靈車。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安安靜靜的離開了玉泉湖的小院兒，趕往了在西郊區的火葬場。

殯儀館的司儀看著沈重的白國華，一路上安靜的沒有說話，無論是誰家的，覺悟再高的，到了把親人遺體送到火化室的那一刻，都是不能自己的。誰曾想，這個多日來形容沮喪的老人家，卻在將老伴遺體裝進火化棺木的那一刻，突然跟打了雞血一樣，站直了身體，仿佛在巨型盛大的典禮一般，畢恭畢敬，莊嚴肅穆的壓抑了自己的悲傷，一句話沒有的將老伴推到了火化爐子前。

白忠軍還記得火焰瞬間就吞噬了母親的容顏，從遺體到骨灰，不過短短的30分鐘，再看，就只剩下一堆未冷卻的白骨。殯儀館給予了母親最高待遇的喪儀，卻依舊無法撫平白國華內心的創痛。在讓母親的骨灰下葬後，白國華終於兩眼一黑，暈了過去。這才十八的白國華硬生生的忍者母親的離別，父親的倒下，支撐起了整個家，早上早早起來燒火做飯，送弟妹們去上學，完了再去市政府報道上班，中午趁著大家都休息的時候回來伺候臥床頹廢的父親吃飯說會話，又趕回去上班，等下班了再去接弟妹們回家，完全就是一副永動機的模樣。

二弟白忠平不忍，對大哥說道：“以後你不管我們上學了，我跟三弟都多大了，能自己上學，就是妹妹還不行。”

“那好，我以後就送妹妹，你和三弟自己上學。”白忠軍確實累的夠嗆，當爹當媽的，二弟主動提出來分擔，他便開懷的接受了。

一周後，白國華也緩過勁來，白忠軍這才省了中午來回家裏和單位的奔波，日子這樣過著，很快白忠玲都上小學了。

白忠平拉著白忠玲一塊上小學以後，日子就越發的好過了。固然過去過的艱難無比，總歸是過過來了。

白國華是堅強的，等他能下地了，他除了比以前沈默，依舊做著和以前一樣的事情，多了每日親自做飯，掃撒庭院。

白忠軍剛開始還不同意白國華那麽操勞，被訓斥了一頓後，他也樂得放手，只每天下班以後去接白忠玲和白忠平放學，盼著白忠民高考的時候能夠考上一所好大學，他的心裏就泰然了。

母親三年的大喪過去，白國華除了在雨夜傷懷的時候抱著她的照片躲在房子裏低聲哭泣，其他時候都跟正常的人一樣。

時光荏苒，多少年，白忠軍沒有見過父親對著母親的照片傷懷了，為什麽如今一個小丫頭片子會惹出父親這樣的情愫？他很想問，可也知道父親不是那種你問，他就會吐露心扉的人。

一切都得等待一個契機。

白忠軍靜靜的把房門關上，退了出去，又來到了自己兒子的房間裏，坐在了依舊還在桌椅上寫字的白安寧身邊，嘆息道：“你知道嗎？你爺爺今天抱著你奶奶的照片，哭了。”

白安寧確實在寫字，不過不是寫文章，而是在絞盡腦汁想古柔的電話號碼。聽老爸這麽一說，嚇得他手裏握著的鋼筆一抖，趕緊的扭頭問道：“爸，怎麽會這樣啊？”

“我看這事兒吧，有古怪。”白忠軍嘆了口氣：“你也知道你爺爺的脾氣，你得過去讓他緩緩。不然真氣出個好歹，你小子不得哭死，也得被你幾個叔叔姑姑罵死。”

白安寧把頭一貓，知道老爸說的不是威脅自己的狠話，立刻放下了筆，嚴肅的從房裏走了出去，來到了白國華的房門口。

到底白安寧覺得不服氣，那手伸出來幾次三番要敲爺爺的房門，都停在了最後要挨著門的時候。

周莉看著兒子這樣扭捏，心裏有些悶氣，過去把他一推，門沒敲，白安寧就闖進了爺爺的房間裏。

果然如白忠軍所說，白國華才把奶媽的遺像放回去，眼角還掛著淚珠。白安寧本來就是孝順的孩子，這會子見著爺爺的眼淚，心裏把自己罵了一個遍，二話不說的跪了下來：“孫子不孝，惹您生氣了。”

“你知道錯了就好，這樣你奶奶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白國華走到白安寧身邊，扶起他心疼的孫兒道：“出去吃飯吧，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白安寧瞟了一眼仿佛在笑的奶奶的照片，硬是把追問原因的話放進了肚子裏，日久天長，他多的是時間，不急著一刻。

周莉見白安寧把白國華帶了出來，眉開眼笑道：“爸，吃飯，您看，這一桌子菜，不吃多浪費啊，您不是最見不得浪費了嗎？”。

白安寧給白國華盛了一碗湯，這才坐下，對對面的老板說道：“爸，媽，今天都晚了，你們就別回去了。”

“好。”白忠軍到底也不放心，於是對周莉說道：“你一個女人半夜在外頭更不妥，今天就在這裏住吧，院子裏房間也不少，能住下。一會我幫你收拾，半個小時就好了。”

“我聽你的。”周莉眼瞧著今兒情形不同往日，也就改了口，想著自己也沒有盡過多少照顧老人家的責任，這一晚上的不習慣又算的了什麽呢？

白國華看著一屋子的兒孫和氣，白天裏受的那點兒氣也散了些。一碗魚湯下肚，白國華總算是舒了口氣。

白安寧知道家裏好不容易靜了，不敢再提，可心裏卻還惦記著古柔。反覆想著古柔手機號碼的事，突然間又覺得自己特別的慫，於是開口問道：“爸，我能跟三叔去做事嗎？”

“你小子，當初好不容易叫你二叔給你在景區辦公室找了個職位，怎麽才一年，你又不老實了？”周莉第一個就罵上了：“這麽大的人了，還這麽眼高手低的，叫你二叔曉得了，該罵你了！”。

“安寧，你跟爺爺說，從前頭你就一直想創業，如今才一月，怎麽又想著跟著三叔去了呢？”白國華吃了兩口菜，終於放下了對白安寧的氣，一如既往的關心起白安寧起來。這個孫子，什麽都好，懂事孝順能吃苦，可就是心性不定，今天想著走馬，明天想著觀花。大學畢業三年換了五個工作，自己當真是看不過眼了，這才叫已經是景區辦公室主任的白忠民想辦法給安置了。原以為，他能就這麽安分守己下去，也能跟白忠軍一樣，叫人介紹個老實媳婦了過安生日子，偏生白安寧這點卻不想白忠軍。一年的辦公室生下不但沒有讓白安寧覺得優渥，反而覺得生無可戀了。

白安寧瞄了瞄習以為常的爸爸，一臉反對的媽媽，壯著膽子說道：“爺爺，我想跟三叔去，到商場弄個櫃臺，去宣傳您的手藝。”

“你在哪裏學的這投機倒把，刁鉆古怪的想法？”周莉嘖嘖稱奇，實在是不懂年輕人的心：“好好的辦公室不做，去看人家的臉色做什麽？”。

“媽，這您就不懂了！”白安寧仿佛找到了突破口，對巴巴的看著自己的爺爺說道：“這是弘揚名族文化，是國家大義，是宣傳非物質文化遺傳，是好事兒，也是正事兒！爺爺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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