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一直在核查與韋恩企業掛鉤的慈善基金會，父親離開以後，它們都歸在我名下，然後我發現——”談話間，線條優雅流暢的蘭博基尼風馳電掣般駛過車流稀乏的街道，車身輕靈迅捷地漂移過彎時，通常伴隨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引擎轟鳴聲，旋即跑車急剎在一棟公共建築前，輪胎的高速磨轉驟然休止。

布魯斯放開方向盤，轉頭看向副駕駛座上的卡羅琳微笑道，“你為這家孤兒院捐了很多錢，威爾遜小姐。”

這次邀請來自阿爾弗萊德的建議，他希望布魯斯能夠經常出門社交，否則一天到晚不見人影，露面時身上又帶著莫名其妙的創傷和瘢痕，人們肯定會開始懷疑韋恩家族的繼承人到底是怎麽花費金錢和時間的。不過幸運的是，這次“低調”的、“秘密”的出行沒有引來任何記者的註意——盡管他開著限量款的敞篷蘭博基尼跑車，還在哥譚的市區中心飆到八十碼。

“當我想要以參觀的形式了解韋恩基金會的運作方式時，考慮到——恕我冒昧——你在這裏成長，又以捐贈和拜訪的方式一直保持著聯系，可能會比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更熟悉聖詹姆斯孤兒院……我就撥出了那通電話。”布魯斯繼續道，“不知道這會不會打亂你今晚的安排。”

“沒關系，我原本就沒有什麽安排。”布魯斯的私自調查其實相當失禮，但卡羅琳對他似乎有著無窮無盡的耐心，以往鋒銳的言辭也變得禮貌得體，“任何時候我都不介意回聖詹姆斯看看，至於那幾筆捐款——”

提及那幾筆明顯不符合警察收入的捐贈，卡羅琳略微顯出幾分尷尬和遲疑，然後含糊其辭道，“只是一點……業餘收入，不用在意。”

聖詹姆斯孤兒院坐落在哥譚市內一處偏隅的角落，環境清幽、氛圍安寧，但殘冬時節也不會顯得疏落寂寥，色調溫暖的建築群落沐浴著淺檸檬色的夕陽，枝繁葉盛的常青樹深深紮根在修剪整齊的草坪，周圍草木蔥蘢、蓊郁葳蕤，城市的喧囂浮躁不見蹤影，似乎連空氣都顯得清新幽雅。

兩人走過林蔭遮蔽的主幹道，步入建築內部後，又經過幾條走廊才聽見孩童玩鬧的聲音。現在還是上課時間，卡羅琳本想和活動室裏的老師打個招呼，過會兒再折返回來，但她的出現明顯讓孩子們有些騷動，膽子大的男孩甚至跑過來伸手緊緊攥住卡羅琳的衣角，上蹦下跳地試圖吸引她的視線，滿臉的驚喜興奮。

布魯斯看見卡羅琳幾次被打斷話音，最後不勝其擾道，“一邊去，我現在可抱不動你們。”

“為什麽？”孩子們對卡羅琳冷淡的態度絲毫不以為意，只是委屈地指責道，“可是你好久沒來了！我們已經兩個禮拜沒見到你了！”

“我只是——”說話時，卡羅琳下意識地擡了擡手肘，然後她匆忙回過神，將手腕牢牢固定在衣服的口袋裏，沒有暴露傷口拆線後留下的一條淡疤，還有那些粗暴的、青紫的淤傷，布魯斯先前註視它們的神情已經足夠微妙了，“——遇到了一點小問題。”

“誰欺負你了，我們幫你出氣！”孩子們嚷嚷起來，大聲宣布道。

“管好你自己，小傻瓜。”卡羅琳的語氣有點不耐煩，但誰都看得出——他們的交流不像是大人和孩子，更像是平等的朋友。

這時候院長恰好收到通知趕來，與布魯斯一起走到門外交談，孤兒院的負責人先是向他致以真誠的感謝，然後好奇地詢問起他突然造訪的原因——布魯斯的本意當然是外出散心，父親用心經營的產業自然是最好的選擇，順便再向卡羅琳傳達蝙蝠俠的歉意和謝意。不過當他將視線一直追逐著卡羅琳時，還沒來得及開口，頭腦活絡的院長就忽然流露出恍悟的神情，自認識趣地匆匆道別離開了。

布魯斯隱約察覺出對方似乎產生了什麽誤會，但花花公子的面具讓他很難追上去解釋。

另一方面，卡羅琳終於將這群麻煩的小鬼逐個塞回座位，她拿不準布魯斯究竟想參觀什麽，只能帶他走過聖詹姆斯的每一個房間、每一棟建築，同時輔以簡單的介紹，“韋恩先生，我不知道孤兒院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但這裏不是樂園和天堂，聰明、漂亮、健康的孩子會在第一時間被領養，剩下的多半是殘疾和女孩，而我曾經同時占據其中兩項。”

布魯斯的神色看起來並不驚訝，與卡羅琳料想的一樣——既然他查閱過她的資料，就不可能忽視這段經歷，她不會為此感到惱怒羞憤、自卑畏怯，反而覺得這是向韋恩家族表達感謝的最好時機。兩人一同離開建築，走向聖詹姆斯的更深處，草木扶疏的庭院連接著廣袤的湖泊，未能及時清掃的落葉在腳下窸窣作響，金色的陽光灑下來，波光粼粼的湖泊像是浮沈著流光溢彩的寶石。

兩人在湖邊的長椅坐下，卡羅琳凝望著眼前的薄暮景致，有些出神道，“我小時候患有軟骨發育障礙癥，雖然不是無藥可治的絕癥，但每個月的生長激素註射費用高達九百美元。假如無人為我支付這筆治療費用，病癥將會確保我長大之後變成一個殘疾。韋恩先生，你可能很難想象……九百美元足夠一個四口之家節儉地吃上一個月，所以我只能接受現實。最後，是你的父親給了我希望。”

這裏的確不是樂園和天堂，但卻是世界上讓她覺得最像家的地方，她在這裏健康、快樂地長大，從未受到苛待。

在韋恩基金會的資助下，卡羅琳·威爾遜選擇就讀軍校，但為國效力的精神並不能真正打動她，與軍隊的合約到期後，她仍舊對未來感到迷茫，直至某一天忽然醒悟——如果她想要回報韋恩家族無私的援助，那麽最好的做法就是讓托馬斯·韋恩熱愛的哥譚市變得更好。

卡羅琳不急不緩地敘述著，然後不自覺地陷入回憶，她倉促間回過神，悄然望向身畔的布魯斯，他一直聆聽著她的話語，神色沈穩安靜。從她的角度望去，他的相貌實在是英俊得有些不可思議，眉目深邃、鼻梁高挺，發間一絲不亂的陰影在陽光下沈澱著漂亮的金色，垂散在耳廓邊和臉頰上時，精雕細鑿的五官和輪廓就像是一件高貴、優雅的藝術品，又帶著一絲捉摸不定的距離感。

人們提及布魯斯·韋恩揮霍無度、一擲千金的生活作風時，總是帶著幸災樂禍的口吻，仿佛他行事愈是荒唐、愈是出格，就愈能證明人無完人，但卡羅琳卻認為布魯斯不只是一個不學無術、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韋恩先生，你讓我覺得……很奇怪。”卡羅琳斟酌片刻後，順應直覺開口道，“這座城市有很多西裝革履的‘精英’，他們總是戴著腕表、領夾、手套，連名片也裝裱得盡善盡美，處處強調自己的與眾不同，但稍有眼界的人都能看出他們虛有其表，你卻和他們不同——你的身體裏好像有什麽看不見的力量，讓我覺得……你就跟你的父親一樣好。”

布魯斯沒想到自己能從卡羅琳口中得到這樣的評價，微怔片刻後，他正想開口——

“卡羅琳，卡羅琳！”稚拙的童音從他們身後傳來，小男孩跌跌撞撞地爬上樹根盤虬的山坡，舉著報紙和玩具向他們跑過來。小男孩將扉頁印有蝙蝠俠的報紙夾在肋下，大聲炫耀起自己用硬卡紙裁剪出來的蝙蝠飛鏢，“我做的像不像？老師說他抓住了壞人，所以這是英雄的飛鏢！”

“看起來真糟糕。”卡羅琳絲毫不留情面，她還沒忘記在海港的時候，“英雄的飛鏢”險些割破她的頸動脈。

孩子撇了撇嘴，“噢，你真是不懂欣賞。”

“這裏的弧度可以更明顯，然後——”布魯斯忽然介入他們的談話，指著飛鏢給出了絕對權威的建議。

小男孩明顯不習慣和陌生人交談，他抓著玩具拘謹地站在原處聽了一會兒，才漸漸展露出天真爛漫的興奮笑容，“聽起來真有道理，我馬上去改！”

卡羅琳拿他的莽撞沒有辦法，只能搖了搖頭，俯身拾起小男孩落下的報紙，“……又是蝙蝠俠。”

布魯斯想起卡羅琳之前對他的形容，忍不住微笑道，“那個奇裝異服的怪胎？”

“我不覺得他是怪胎，韋恩先生。”卡羅琳的回答令他意外，隨著她的話語，布魯斯逐漸斂去笑意，“就算他是怪胎，那也是哥譚的泥沼孕育出來的，無能的警察和麻木的民眾導致了今日的結果。其實剛才那個小鬼說的沒錯，蝙蝠俠的確是哥譚的……英雄。”

“卡羅琳。”布魯斯忽然出聲道，隨著他們漫長的交談，太陽漸漸沈入地平線以下，城市還未來得及亮起絢爛的燈火，微風吹拂的湖面幽邃暗沈，但他的雙眼依然熠熠發亮，像是點綴著璀璨星光的夜幕。

“……什麽？”

“我能叫你‘卡羅琳’嗎？”

卡羅琳下意識怔了怔，神色變得柔和，“你當然可以。”

布魯斯垂下眼，淡淡地微笑起來，阿爾弗雷德總是對他說，“當你假裝尋找快樂，也許真的會找到快樂。”

事實證明，阿爾弗雷德永遠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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