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溫暖明亮的陽光如潮水般漫過窗幔的罅隙，在窗明幾凈的臥室內時漲時落。浮光掠影間，布魯斯·韋恩從夢中驟然驚醒，額發散亂、眼眶紅腫，他從松軟的枕間半撐起身體，有些錯愕地發現自己安然無恙地回到了韋恩莊園，眼前的景象與往日別無二致，反倒令人難以置信。

布魯斯後知後覺地擡起手掌，試圖抹去臉上疲乏、憔悴的神色，但喉間愈發焦灼幹渴，他啞聲問道，“我昏迷了多久？”

盡忠職守的年邁管家一直守候在床畔，布魯斯睜開雙眼時，阿爾弗雷德正捏著勺柄攪勻玻璃杯中的蘇打水。布魯斯遭受過病毒侵襲的身體眼下疲憊不堪，耳蝸裏一直鼓噪著各式各樣的嗡鳴，連泡騰片崩解時的細微氣泡聲也變成令人難以忍受的噪音，他耐心等待了一會兒，癥狀才有所緩解，然後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不太久。”阿爾弗雷德將手垂放在膝上，他出於擔憂而空懸的心終於落回原處，“前天夜裏，你用通訊器聯絡我，顛三倒四地說自己需要抽血、驗血、排毒、解毒……總之，是威爾遜小姐擔著風險將你送到第三大道，方便讓我接手處理。有趣的是，她刻意回避和我碰面，好像對你的真實身份完全不感興趣，要我說——”

老管家以一貫詼諧的語氣玩笑道，“——這真是個壞消息，韋恩少爺。”

布魯斯緊握著喝空的玻璃杯，有些出神地註視著房間裏的某一處角落，喃喃道，“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所以，我正在向你描述當晚發生了什麽……”阿爾弗雷德取走水杯，遞給他一條經過溫水擰絞的薄絨毛巾，“——我請來福克斯先生為你驗血，分離了受體合成物和蛋白催化劑以後，然後他成功研制出解毒劑……看起來你已經沒有大礙了。”

盧修斯·福克斯是托馬斯·韋恩生前的好友，也是他向布魯斯·韋恩提供了蝙蝠俠的全套裝備。

“那個治療師……喬納森·克萊恩把致幻劑當成噴霧武器，然後我被他襲擊……”布魯斯腦海中冗雜混亂的記憶碎片逐漸拼湊成形，其中有一幕畫面格外清晰完整——在廣闊無際的暴雨中，閃電撕裂天空、驚雷碾碎蒼穹，兩人仿佛搭乘著末日的方舟，暈著澄光的車燈刺破織密的雨幕，向闃暗不清的前路疾馳而去。

沿途，蝙蝠俠的情況愈發惡化，卡羅琳只能將汽車暫時停靠在路邊，她本想摘下他的頭盔觀察體征，但卻又遲疑地收回手，最後只是脫下他的蝙蝠手套，握住他汗濕的手掌試探脈搏，然後他——

“如果你身體無恙，你應該抽空去見威爾遜小姐一面，韋恩少爺。”阿爾弗雷德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任何有擔當的男士都不應該讓一位年輕的小姐為他如此擔心。”

“不，我想——”布魯斯並沒有立刻讚同阿爾弗雷德的提議，“——先打個電話……我要先打個電話，阿爾弗雷德。”

與此同時，哥譚警察局的洛布局長正在大發雷霆，他用力拍打著桌上哥譚日報的首版頁面，看起來怒不可遏，“我不管這只蝙蝠是見義勇為還是我行我素，別再讓他上街道、也別再讓他上頭版！不管他是人類還是怪物，我要你們立刻捉住他，然後告訴那些該死的記者——這座城市歸我管，沒有人可以越過我擅自執法！”

卡羅琳坐在例會的角落裏呵欠連天，她裝模作樣地握著筆，在筆記本上肆意勾繪線條淩亂的塗鴉，沒過多久她就厭倦了這項無聊的消遣，擡起眼開始觀察周圍人的神情，面對蝙蝠俠的新聞，眾人的反應各異、不一而足，而無可指摘的老好人吉姆·戈登則倚靠在門邊，聆聽的姿態放松閑逸。

“你看起來很高興，警探。”卡羅琳將座椅靠過去，明知故問道，“最近遇見了什麽好事嗎？”

“‘不管他是人類還是怪物’……”戈登低聲覆述警察局長的話語，少見地流露出高興的神色，“可是蝙蝠俠為我們摧毀了哥譚最大的犯罪家族，他做到了你和我都做不到的事，威爾遜。”

一直以來，吉姆·戈登只是對現狀無能為力，但絕不是一個傻瓜、一個蠢貨，他知道哪些人才是真正的好警察。

“我以為你是保守派。”卡羅琳意外道，“就像洛布，他快被蝙蝠俠氣瘋了。”

憑空之間，經過時間的發酵和媒體的煽動，蝙蝠俠被炒作成了無所不能的正義化身，他輕而易舉地將法科尼家族打包郵寄到警察局，似乎還有可能將黑幫連根拔起。街頭巷尾到處都在議論哥譚嶄新的信仰，人們熱切地談論著他的頭盔、他的披風，讓警察的立場看起來比以往更可笑。

“我不是理想主義者。”戈登聳了聳肩道，“假如我們真的有一位無所不能的同伴，我們完全可以把事情辦得更好。”

這恰好是卡羅琳的想法，但她還來不及開口——

“你的電話，卡羅琳。”安娜·拉米瑞茲警員的聲音遠遠傳來，“轉到你的辦公室了。”

例會已經結束，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開始工作，卡羅琳意識到現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只能向戈登微微點頭示意。回到辦公室後，她掩上房門，將會議記錄隨手扔在桌上，坐下來接起電話，心底還在想著有關於蝙蝠俠的事。

那個雨夜之後，他音訊全無，她希望他至少能夠——

“你好。”一聲語調清晰的問候從聽筒傳入耳廓，男人低沈磁性的聲線聽起來有些不可捉摸的熟悉，“威爾遜小姐，考慮到距離我們約定‘下次見’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如此之久……不知道我有沒有邀請你共進晚餐的榮幸？”

“……”卡羅琳微愕片刻，才順利解讀出這句話的意思，旋即她的眉頭擰絞起來，厭煩和不耐的情緒一齊湧上來，“你是誰？”

“嗯……”布魯斯一手扶著聽筒，一手對著落地鏡仔細調整領帶，西裝革履的裝扮將他的倦容一掃而空，然後他微微擡起下頜，示意阿爾弗雷德離開房間，不要待在這裏旁聽他的通話——他有充分的理由認定這會變成阿爾弗雷德以後打趣他的談資。

那個雨夜，克萊恩的精神毒素扭曲了他的視覺和聽覺。在一片色彩斑斕的幻象中，他看不清她的黑頭發、綠眼睛，也聽不清她宛如溪泉一般清澈透冷的聲音……他只能在她靠近時，徒勞地緊緊抓握著她纖薄的手掌，精疲力竭的身體仿佛置身於一片燒灼沸騰的火海，只有她冰涼、柔軟的肌膚觸碰起來感覺如此真實。

布魯斯忍不住設想起卡羅琳此時此刻驚訝的神情，擡起眼時，他有些意外地發現鏡中的自己正在微笑，但他還是以最完美、最優雅的腔調道，“我是……布魯斯·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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