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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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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走群眾路線,開展群眾工作。

這是洪武帝給胡善圍制定的選秀方針。

胡善圍頓時覺得壓力很大,說道:“皇上,選秀畎畝,這是從未有過之事,這不是采選普通的秀女,以充廷掖,這次選的是皇太孫妃,世子妃,還有部分郡王妃,關系重大,可以說影響大明將來的國運,請皇上三思。”

上司一張嘴,下屬跑斷腿。

並非胡善圍故意推諉責任,而是出於實際情況考慮,平民皇後或者王妃大多是妾室扶正,爬到那個位置,已經是身經百戰,高智商高情商高段位的人物,其文化見識早就脫離了最初的平民階層,歷朝歷代的皇室貴胄們,怎麽可能娶一個平民當原配正室?

何況皇太孫妃,世子妃將來都是宗婦,有教養子女、母儀天下或者藩地的重要責任,平民百姓的子女,連男丁都未必識的幾個字,何況是女兒呢?

洪武帝出身鳳陽農民,大字不識,但是孝慈皇後是妥妥的大地主家庭出身,自幼就讀書識字,父親養了許多豪俠門客,經常接濟各路“英雄”,類似水滸傳裏宋江似的人物。

若不是父親死了,家產被族人奪去,寡母帶著孤女投奔當初接受過馬家接濟的豪俠郭子興,孝慈皇後才會淪落成了農民起義軍小頭目的養女。

就連胡善圍自己雖出身商戶,但是她祖先是山東濟寧的大族,書香門第,從家裏藏書來看,胡家家學底蘊還是不錯的。

洪武帝輕飄飄一句“選秀民間,聯姻畎畝”,脫離了皇家的實際需求,若是別人,一句“尊旨”了事,反正又不是自家娶媳婦,海選秀女,挑幾個交差便是。

但胡善圍從來不會盲從任何人,這也是洪武帝看中她當尚宮的主要原因之一,若想要個附庸,滿後宮都是。

面對胡善圍提出的異議,洪武帝用她以前懟他的話來懟了回去:“從來如此,那便對麽?選秀民間,聯姻畎畝,又不是說非得找那些大字不識的村婦和市井潑婦,小門小戶的地主、小官員家的閨女都是可以的,只要相貌端正,識文斷字,知書達理,德才兼備,出身清白,都有機會嫁入皇室。”

“從來如此,那便對麽”是胡善圍在成穆貴妃孫氏的葬禮規格上提出改變國家孝制,“父母同尊”觀點上說的,這一次洪武帝終於找到機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懟她。

這個老皇帝壞滴很!

胡善圍被懟得啞口無言。

洪武帝看她吃癟,心下暗爽:你也有今天。

其實洪武帝“選秀民間,聯姻畎畝”不是突然拍腦袋產生的想法,早在洪武十七年,後宮就不再有出身勳貴的女子封妃了,皆是庶民出身,或者幹脆就是高麗的貢女。

洪武二十六年正月,洪武帝一口氣冊封了李氏為賢妃,葛氏為賢妃,劉氏為惠妃。執掌後宮大權的崔淑妃,幹脆就是後宮女官出身的崔尚儀,所以洪武帝最先開始走群眾路線,率先把自己龐大的後宮平民化了。

這兩年因“藍玉案”,宮外腥風血雨,但並沒有影響後宮,除了有崔淑妃和胡善圍坐鎮的原因,實質性的原因其實後宮平民化之後,明顯風平浪靜,撩不起什麽大水花了,因為這些庶民出身的嬪妃本身和暴風驟雨的官場沒有什麽關系。

否則,就是請鎮山太歲,巡海夜叉來幫忙,後宮會和以前胡貴妃,達定妃,端敬貴妃那樣風波不斷,“好戲”連臺。

洪武帝嘗到了後宮平民化的甜頭,想要借這次選秀,讓孫輩們也跟著嘗嘗甜頭。

然而,面對洪武帝的一廂情願,孫輩們,包括皇太孫朱允炆其實都是拒絕的,表面哈哈哈,內心呵呵呵。

藍玉案已經到了尾聲,在這個特殊的時期,該殺的都殺了,墳頭的草都二尺長了,結親風險極低,誰不希望娶一個娘家勢力強大,能給自己的事業帶來助力的老婆啊!

什麽選秀畎畝?我拒絕!

然而並沒有什麽卵用,洪武帝才不會理會孫輩的想法,孫輩也是棋子,他想怎麽擺就怎麽擺,他自以為是為了孫輩們將來後院省心作想,“都是為了你們好”。

洪武帝下旨,在河南,北平,山東,陜西,江蘇,浙江,江西等經濟文化大省裏進行選秀,類似雲南這種新開拓之地或者偏遠的窮地方,根基尚淺,人口整體素質偏差的地方直接排除,免得過了初選,最後在京城裏選拔時全部淘汰,尷尬不說,朝廷還要出路費住宿費。

第一輪海選,未婚女性在十三歲和十六歲之間,由父母送去各州府衙進行初選,州府選出佼佼者,送到各地藩王府裏進行覆選,由藩王和王妃負責,朝廷派出女官和太監協助藩王府選出優秀者約一百名,順便一起帶進京城,與其他藩王府選中的秀女進行逐輪pk。

有史以來第一次有平民王妃,一夜之間就可以飛上枝頭,實現別人奮鬥多少代人都無法企及的階層跨越。

聖旨一出,多少有未嫁女兒的人家徹夜難眠,次日就帶著女人去州府衙門報名,衙門外頭人山人海,都是身懷“王妃夢”的豆蔻少女,簡直是萬裏挑一,雖說希望渺茫,萬一選中了呢?

宮廷女官們又要出差,前往各個藩王府選秀女,胡善圍作為尚宮和第一屆以平民為主的選秀總負責人,臨行前給諸位女官開大會。

和胡善圍一起進宮的女官除了狀元沈瓊蓮外,陳二妹,江全,包括她的徒弟黃惟德都起碼是司字輩的女官了,作為中流砥柱,都要派出去給選秀把關。

這是胡善圍最後一個任務,不得有失,加上藩王府路途遙遠,年紀大的女官受不了路途疲勞,這次派出去的都是年輕一輩的精銳。

胡善圍詳細說了選秀的規則等各項章程,天已經黑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胡善圍說道:“我最後再說一點——”

眾女官個個內心翻白眼,按照經驗,最後一點總是會變成一坨話。

胡善圍說道:“你們此去藩王府,一定要記住,什麽都沒有自身安全重要,安全第一,選秀第二。安全不註意,親人朋友兩行淚。”

劉司言當年割舌的慘烈,胡善圍銘記於心,她不希望悲劇重演。秀可以重選,人命沒了就找不回來了。

次日,女官們在錦衣衛的護送下出差,胡善圍留在宮廷,預備接下來的覆選和終選。

與此同時,京城教坊司在武定橋開設的勾欄戲院。

今天上演的經典南戲《琵琶記》。

戲臺上女主角趙五娘正在唱最經典的一首《山坡羊》:

“亂荒荒不豐稔的年歲,遠迢迢不回來的夫婿,急煎煎不耐煩的二親,軟怯怯不濟事的孤身己。”

趙五娘的丈夫上京趕考多年不歸,又遇饑荒,她把糧食讓給公婆吃,自己偷偷躲起來吃用來餵豬的糠,公婆還誤會她偷吃什麽好東西。

臺上的趙五娘是教坊司的名旦,將女主角的委屈悲情演繹的淋漓盡致。臺下叫好聲一片,但是正對著戲臺的中間最好的一個四方小桌,只坐著一個老男人,那個老男人沒有拍手叫好,也沒有往戲臺上扔碎銀子,小首飾什麽的打賞,他就靜靜坐在那裏聽戲喝茶,好像沈浸在戲中,深深體會體會到了趙五娘的悲傷,眼睫似乎有些潤濕。

一群穿著騷粉色廣袖道袍、頭戴黑色網巾的少年人呼啦啦湧進來,還互相打趣打鬧,似乎說著什麽有趣的事情,中間簇擁著兩個身形瘦小的少年,兩個小少年相對安靜,好像第一次來教坊司的勾欄,好奇的打量著四周。

這樣騷粉配黑的打扮是目前京城的“爆款”搭配,這群人打扮入時,氣宇不凡,一看就是豪門貴公子。

勾欄裏頭戴著綠頭巾的男性官奴連忙迎接過去,指著左邊的兩張大桌子,“各位這邊請,想要喝什麽茶?”

明朝教坊司的男性官奴標準服飾是綠頭巾,而且奴籍不能和良籍通婚,只能“自我消化”,官奴娶官奴,子孫後代都是官奴,教坊司女樂有時候供人玩樂,時間一長,就把老婆外頭有人叫做戴綠帽子。

這群少年郎覺得左邊視野不好,看戲別扭,指著中間的大桌說道:“我們坐這裏。”

綠帽子忙解釋道:“中間只剩下一個桌子了,客官們一共五個人,一桌坐不下。”

為首的是個身形白胖、看起來一團和氣的少年,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說道:“既如此,我們就坐左邊。”

“不行。”白胖少年旁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魁梧,氣宇軒昂的少年,那少年指著身邊兩個身形瘦小,眉目清秀的小少年,“兩個……弟弟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應該讓他們玩的盡興。”

高大少年摸出一角銀子給綠帽子,指著中間獨自看戲的老男人說道:“你把銀子給他,要他挪個地方,把中間兩個桌子拼成一個大桌,今日他的茶錢小爺我都給包了,隨便吃喝。”

綠帽子不接,面露難色,“這個……不行。”

“嫌錢少啊?”高大少年摸出一錠五兩的官銀,“這個總算夠了吧。”

“不是錢的事。”綠帽子說道:“他是我們教坊司的常客,來這斷斷續續聽了十五年的戲,都是老熟人了,他平常就坐在那個位置聽戲,不好意思讓人挪地方的。”

高大少年有些不耐煩了,把銀子一收,“你不敢得罪老客人,我去。我就不信了,白撿的銀子都不要。”

“二弟你——”白胖少年要攔,高大少年根本不聽,已經邁著大長腿,三步就到了老男人身邊,將銀子往桌子上一擱,還算禮貌的道明了來意。

老男人猛地從趙五娘的故事裏抽身出來,有些懵,“啊?哦,沒問題,看戲嘛,坐在那裏都是看,我無所謂的,既然你們一個桌子坐不下,這個就給你們拼座去。”

言罷,老男人站起來讓桌,高大少年沒想到這個老男人這麽好說話,忙將銀子塞過去,“別忘記拿銀子。”

老男人不肯收,“小事一樁,我年紀又長,怎麽好意思收你們的銀子,以後我這張老臉往那擱?算了算了,你們年輕玩的開心些。”

白胖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老人家,您這頓茶我們請。”

老男人忙擺手說道:“不用了,無功不受祿,勾欄的茶我還喝得起。”

白胖少年正要再勸,高大少年把銀子硬塞給老男人,“一點小意思,您拿著吧。”

老男人倔強的不肯收,高大少年明顯是個爆竹脾氣,“給你就拿著,你這個老頭怎麽冥頑不靈。”

話音剛落,一個嘴巴子呼的一下扇過來,正中高大少年的後脖子,打得生疼,高大少年火了,順手拿著茶壺往身後偷襲的人上砸過去。

“住手!”白胖少年看著胖,沒想到還挺靈活的,一把托住了茶壺。

高大少年有些委屈,“大哥,居然有人敢偷襲我,我今日非得把他打開瓢不可。”

白胖少年對他擠眉弄眼,瘋狂使眼色,高大少年覺得不對頭,回頭一看,套馬般威武雄壯的漢子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喃喃道:“舅……二舅,您來了,真巧哈。”

扇巴掌的人懶得理他,整了整衣服,對著老男人一拜,賠禮道歉,“胡員外,我這幾個外甥不懂事,拿著幾個臭錢寒磣誰呢,唉,他們都是偏遠鄉下地方來的,進京不到三年,平時關在家裏死讀書,有眼無珠,還請胡員外海涵。”

胡員外明顯和這個半路殺出來的“二舅”是老相識,聞言整了整推搡銀子時扯皺的半舊藍布直裰,溫和的說道:

“徐二爺也來聽戲啊,真巧。您的幾個外甥也是一片好意,想給我補償,不過我這個人向來不收任何人給的禮物,不管銀子多少,一概拒絕,所以有些誤會。”

員外就是平民百姓用錢捐的虛職,叫做員外郎。封建社會,等級分明,平民百姓無論多麽有錢,見官要跪的,如果不想跪,就花錢捐個虛職,這樣能和官員們平起平坐。

這個胡員外正是胡善圍的父親胡榮,書店小老板。

徐二爺就是魏國公府的二爺、已故的中山王徐達次子、詔靖王沐英的大女婿、黔國公沐春的大妹夫徐增壽了。

五個穿著騷粉色道袍的“偏遠鄉下地方來的”少年都是徐增壽的親外甥。

魏國公府出了三個王妃。徐大小姐是燕王妃,徐二小姐是代王妃,徐三小姐是安王妃。這三個王妃,除了安王妃一直無孕,其餘兩個王妃都很能生。

畢竟是開國第一功臣徐達的女兒,三個女兒性格骨子裏都很彪悍,燕王妃曾經教訓弟弟徐增壽戒

賭,把弟弟綁住雙手,騎馬拖行數裏,還假裝剁手指頭。

代王妃嫁給了後宮堪稱忍者神龜的郭惠妃的兒子朱桂,夫妻兩個生兒育女,也經常吵架,吵得厲害了,代王妃拿起武器和丈夫對打,都不落下風。

安王妃一直無孕,也不準丈夫安王納妾,聲稱等“我還不到三十歲,焉能不知生不出嫡子來?在我生下嫡子之前,安王府不能有妾。”

安王妃無子,安王府也就是唯一沒有世子扣在京城的王府,從某種程度來說,也是一種因“禍”得福。

這六個穿著騷粉色道袍的少年分別是燕王府的世子朱高熾,次子朱高熙,三女安成郡主,四女鹹寧郡主,兩個郡主女扮男裝,燕王府所有的孩子都是燕王妃所生,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因燕王府勢力最大,兵強馬壯,洪武帝很是忌憚,所以一口氣留下了燕王府四個孩子當人質。別的王府只扣一個世子。

另外一個就是代王世子朱遜煓。

因都是從藩國來到京城的,徐增壽說這五個外甥是“鄉下來的”也不為過。

徐增壽和胡榮道了歉,要胡榮坐回原來的位置,繼續看戲,然後帶著六個外甥去了樓上的包間。

一進包間,徐增壽就拉下臉來,擺出了舅舅的架子。

徐增壽三十多歲了,年少輕狂時是京城紈絝之首,有個絕世好爹徐達寵著長大,娶了沐英的長女為妻。

沐氏一直無子,身體不好,早早的去了,徐增壽和沐氏感情還不錯,決定不續弦了,也不納妾,打算將來從哥哥魏國公徐祖輝過繼一個兒子。

徐增壽是個風騷的鰥夫,三十多歲了還穿著時髦的騷粉色道袍,不僅如此,他最近迷上了各類寶石,將騷粉色道袍的廣袖一撩,露出右手,五個手指頭都戴著戒指,紅藍黃綠黑五種寶石鑲嵌,活脫脫一個五百年後滅霸的造型。

徐增壽揮著五個戒指的手指頭往桌子上一拍,“你們好大的膽子,敢把安成和鹹寧兩個女孩子帶到勾欄,這種地方是女孩子該來的嗎?”

安成和鹹寧一左一右站在徐增壽身邊,“是我們非要跟來的,不關三個哥哥的事,整天在宮裏快無聊死了。”

由於徐家姐妹兩個嫁給老朱家兄弟兩個,燕王府的四個孩子和代王世子既是堂兄妹,也是表兄妹,天然就比其他堂兄弟們親近些,兩個燕王府郡主都叫代王世子朱遜煓為哥哥。

徐增壽說道:“你們兩個覺得悶了,就去舅舅家裏,舅舅把教坊司最好的角兒請過去唱戲,你們隨便點戲,不比在勾欄裏聽戲舒服?”

但是魏國公府沒有勾欄熱鬧啊,兩個郡主心中如此想著,嘴上說道:“是,我們記住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白胖少年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熾,他存心想要轉移話題,免得被舅舅教訓,遂問徐增壽,“二舅,剛才那個胡員外是什麽來頭?您這種身份都對他畢恭畢敬的。”

不提還好,一提徐增壽更火了,“後宮胡尚宮的親爹,胡員外向來低調,絕對不碰別人錢財,你拿著五兩銀子非要塞給人家,丟人不丟人?胡尚宮正在主持選秀,給你們挑媳婦,要是她知道你們欺負人家親爹,給你們選個傻婆娘當老婆,你們後悔都來不及。”

居然是胡尚宮的爹?

五個騷粉少年頓時呆住了。

高大少年是燕王府次子朱高煦,他很是後悔,又難以置信,“那個胡員外和胡尚宮一點都不像啊,胡尚宮在宮裏那麽威風,我們在大本堂讀書,偶爾遇到她都畢恭畢敬的,不敢造次,可是這個胡員外平平無奇,甚至有些懦弱,真是親生的?”

氣得徐增壽揮著五個戒指滅霸手,又扇了外甥一下,“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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