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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兇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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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珺姑娘家的堂屋裏,李元芳、狄景輝和梅迎春三個男人,推杯換盞,慢慢地酒酣耳熱,漸入佳境。屋外雖然寒風凜冽,冰天雪地,他們卻在這暖意融融的小小方寸間,將各自的心事和顧慮逐一拋開,忘卻了天涯逆旅的處境,恍然不知身是客。

等梅迎春講完白天去渡河碰上老婦人落水救人的經過,狄景輝由衷地讚嘆道:“原來梅兄也是為了搭救他人,才身陷險境,果然是英雄豪傑所為。在下敬梅兄一杯!”梅迎春道:“哪裏,在下不是什麽英雄豪傑,二位才是。”他看了眼李元芳,微笑道:“梅某冒昧,還想請李兄說說身上那些傷痕的來歷,在下揣度,李兄必是經歷過極大的兇險,並做出過驚天動地的大事!不知道李兄是否能讓梅某如願?”李元芳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元芳自恃清高,確實沒什麽可說的。”

狄景輝本來也眼巴巴地等著,聽李元芳這麽一說,拍了拍桌子,對梅迎春道:“梅兄,我說吧,他就這個脾氣,他不會說的。沒用!”梅迎春笑著搖了搖頭,又註意地端詳了一下李元芳,語帶關切地問:“李兄的嘴唇怎麽有些發紫,你沒事吧?”李元芳剛想回答,突然雙眉一擰,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

三人一齊噤聲,側耳傾聽,果然聽到院門啟合的響動,在一片暴風雪的呼嘯中,這聲音反而顯得更加尖銳,更加清晰。梅迎春朝狄、李二人使了個眼色,輕輕挪動嘴唇道:“主人回家了。”

大家放下酒杯,正襟危坐地等著,可還未等到主人進屋,卻又聽到東廂房的門“啪”的打開了,緊接著,阿珺那柔美動聽的聲音鉆入耳窩,就聽她帶著明顯的欣喜之情道:“爹爹,您總算回來了,等得我好心慌。真擔心您出什麽事情。”“廢話,我能出什麽事情!我要真出了事情,你又幫不了我!”回答得很不耐煩,而且那聲音嘶啞蒼老,好像嗓子受過什麽傷害似的,聽上去說不出的難受。

屋內的三個男人不由自主地交換了下眼神,臉上的神色都變得不太愉快。接著又聽到那個破啞的聲音道:“堂屋裏面為什麽弄得這麽亮?!你在自己屋裏呆著,還把堂屋裏的燈燭都點著,是不是嫌我錢太多,想幫我多花掉些?”“爹爹!”阿珺的語氣急促地道:“您別生氣,是我不好。我……”屋內三人的臉色都愈發陰沈下來,就在此時,堂屋門被猛地推開了。

一個全身罩著黑色鬥篷的人大步跨進堂屋,看到屋裏的景象,頓時楞了楞。梅迎春迎著那人站起身來,拱手道:“沈老伯,梅迎春又來叨擾了。”桌邊,李元芳和狄景輝也站起身來。那人默不做聲地在原地站著,整張臉都隱在黑色的風帽中,只有一雙亮得嚇人的眼睛冷冷地在三人身上掃過來掃過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猛地掀開風帽,露出張飽經滄桑的衰老面容。李元芳和狄景輝頭一次見到這張臉,心上都不由一顫,只見這張臉上滿是深深淺淺的疙瘩和坑窪,鼻子歪斜,眼角外翻,嘴唇上還有道深深的傷痕,很顯然,這是張被整個毀掉了的容貌。

“沈老伯,梅迎春這廂有禮了。”梅迎春再次對那人欠身行禮,那人才對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一邊仍然上下打量著狄、李二人,一邊問道:“你不是去渡黃河了嗎?怎麽沒過得去?又回來了?這兩個人是哪裏來的?”梅迎春答道:“沈老伯,梅某今天確是去了黃河岸邊,可是因故未能過河,還在冰河中遇了險,幸蒙這二位朋友搭救,才算撿回了條性命。今夜暴風驟雪,實在找不到地方落腳,梅某便自作主張,將這二位朋友帶來了此處,還望沈老伯寬宥。”說完,他再度向沈老伯深深施了個禮。

這沈老伯好像沒有看見梅迎春的舉動,反而轉過頭去,對著跟在他身後進到堂屋來的阿珺厲聲道:“我關照過你多少遍,咱們家中僅你、我二人,一老一婦,要多加小心、多加小心才是。你倒好,平白無故就弄了這麽幾個陌生男人來到家中,你自己不要身份臉面,我還求個性命安全!”阿珺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輕聲道:“爹爹,我……他們是梅先生帶來的,也不算陌生人。再說,這狂風暴雪的,讓他們去哪裏?”

梅迎春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他又往前跨了一步,提高聲音道:“老伯,是我擅自將這二位朋友帶來的,不是阿珺姑娘的錯,請您不要為難她。”沈老伯猛一回頭,對梅迎春冷笑道:“梅先生,我在同自己的女兒說話,你插什麽嘴?”梅迎春狠狠地抿緊嘴唇,低頭不語。

那沈老伯繼續回頭對阿珺道:“就算是你要當好人做好事,給他們間柴房住下即可,憑什麽安置在這堂屋裏頭,又是火盆又是爐子。”他又一指桌子:“居然還好酒好菜地招待,你還真當你家是豪門富戶?哼,想做好事收容些要飯的也就罷了,弄來這幾個盜不盜匪不匪的,誰知道會惹出什麽麻煩來?”

狄景輝再也忍不住了,沖口嚷道:“這位老伯,您怎麽說話的?什麽叫盜不盜匪不匪?我們哪裏惹麻煩了?大過年的,您說話怎麽這麽難聽?”阿珺輕輕扯著父親的衣角,眼淚汪汪地叫了聲“爹爹”,便說不下去了。

李元芳一直都沈默著沒說話,這時候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也朝前站了一步,對那沈老伯抱拳道:“老伯,看來我們確實是打擾到了您,非常抱歉。請您不要為難這位姑娘,我們走便是了。”說著,他回頭向狄景輝使了個眼色,狄景輝點頭,兩人朝門外就走。

阿珺急了,慌忙攔到二人的面前,漲紅著臉道:“不行,外面的風雪越來越大了。這裏方圓幾裏都沒有人家,你們能去哪裏?”她扭過頭,對著父親哀求道:“爹爹,您剛從外頭回來,您知道外面的情形。這位,這位李先生……”她指了指李元芳,顫聲道:“他還帶著個孩子,在我屋裏睡著呢,總不能讓那小孩子也在這個時候到外面去啊,要凍壞的。”李元芳還未待回答,那沈老伯陰陽怪氣地道:“什麽?居然還有個小孩子?阿珺啊,雖說你為了照顧我至今待字閨中,也不至於急到如此地步,把個來歷不明的男人連孩子一起弄回家裏來!”一邊說,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李元芳,態度輕蔑至極。

李元芳再不遲疑,輕輕地一推阿珺,嘴裏道了聲:“阿珺姑娘,請你讓開。”邁步便出了堂屋,直接就走進東廂房,從床上一把抱起韓斌,回到院中,狄景輝也提著行李過來,兩人互相一點頭,就要往院外走。

卻聽梅迎春大叫一聲:“二位留步!”,霎時已擋在兩人的面前,臉上陡然呈現出未曾有過的堅決和冷峻,他壓低聲音道:“二位,請再耐心等我片刻,梅某會給你們個交代。”李元芳道:“梅兄,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我們實在不願意為難阿珺姑娘。”梅迎春急急地道:“李兄,你們要是走了,就真的是為難阿珺姑娘了。在下心裏有數,請再稍耐片刻,否則梅某與你們一起走。”李元芳和狄景輝聽他這麽說,便互相看了看,停下了腳步。

梅迎春面沈似水,緩緩走回到沈老伯的面前。這沈老伯瞪著雙陰隼的眼睛,惡狠狠地看著梅迎春,阿珺站在他的身邊,臉色由通紅轉為煞白,眼裏的淚光倒不見了,只是楞楞地看著他們。

梅迎春倒不急著說話,而是慢悠悠地繞著那沈老伯轉了一圈,最後才回到沈老伯的對面,突然笑了笑,低聲道:“沈老伯,您可真是辛苦啊。今天這除夕之夜,還要出去辦事,到了現在這半夜三更了才回家來,您在忙些什麽啊?”沈老伯的嘴角抽動了下,眼神中流露出些微慌亂,但臉上仍不露聲色,只從鼻子裏輕輕地哼了一聲。

梅迎春含著笑,微微點了點頭,仍然壓低著聲音,慢悠悠地道:“沈老伯,梅迎春在您家中盤桓了一月有餘,看您日日夜夜操勞,心中甚為不忍,便稍稍留意了一番,總算讓我看出來您都在忙些什麽!”沈老伯臉色大變,直勾勾地瞪著梅迎春。阿珺卻全身都哆嗦起來,悄悄移步往前,極低聲地對梅迎春道:“梅先生,您答應過我的……”眼淚終於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

梅迎春看著阿珺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道:“阿珺,我沒有忘記答應過你的事情。但今天,”他望定沈老伯,一字一句地道:“有人也不可以欺人太甚!”沈老伯閃避開梅迎春逼人的目光,嘴裏嘟囔道:“你到底想幹什麽?”梅迎春冷笑:“沈老伯,梅迎春是何許人也,有什麽樣的手段,想必沈老伯心裏面是很清楚的。我之所以最後還是決定離開,說來全都是因為阿珺。可惜老天不幫忙,今天沒有能走成,梅迎春不得不還是要麻煩沈老伯幾日。梅迎春也沒有其它要求,只想與沈老伯井水不犯河水,梅迎春和朋友在此避過風雪,自會各奔前程,決不會繼續麻煩沈老伯。所有的開銷梅某一概承擔。您看怎樣?”他看沈老伯兀自轉動著眼珠沒有回答,便又冷冷一笑,斬釘截鐵地道:“沈老伯,梅某建議您還是痛快答應了。我那位朋友為了救我,現在身體不適,卻站在風雪中好一會兒了,您最好不要再考驗我的耐心!”

沈老伯本來還想說什麽,猛然間看到梅迎春滿眼的殺氣,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一般,頓時嚇得不敢再開口,只低低地哼了一聲,轉身便往後院而去。阿珺看著他的背影,長長地舒了口氣,對梅迎春淒楚地一笑:“梅先生,還請你別往心裏去。我爹爹常年生病,脾氣古怪,他,他不是故意要為難你們。”梅迎春深深地望著阿珺,長嘆一聲,轉身來到院內。

李元芳和狄景輝仍然默默地等著,韓斌已經醒了,乖乖地站在李元芳的身邊。梅迎春疾步來到他們身邊,微笑道:“沒事了,咱們接著去堂屋飲酒吧。梅某知道你們漢人新年要守歲,梅某今日便和二位兄臺共同守歲,共迎新年。如何?”他轉身對著阿珺道:“阿珺姑娘,你的爹爹已回家,不用再等他了。莫不如你也來和我們一起守歲,好不好?”阿珺的臉微微一紅,輕聲道:“我還要守著那位大娘,不便過來。不過……要徹夜飲酒,方才那些小菜不夠的,我再去給你們多做些菜肴和點心來。”梅迎春道:“這,太麻煩阿珺姑娘了。”阿珺溫柔一笑:“不會。”她走到韓斌身邊,輕聲問:“這孩子還要去我那裏睡嗎?”李元芳欠身道:“不敢再麻煩姑娘,他和我在一起就好。”

阿珺去廚房做菜,梅迎春和狄、李二人帶著韓斌重新回到堂屋內坐下,因心情都有些沈重,一時間沒有人開口說話。半晌,還是梅迎春開口問道:“李兄,你的臉色真的很差,是不是太累了?我在這裏的一個月一直都住西廂房,要不然你先去那裏睡吧?”

李元芳搖搖頭,喘了口氣道:“我也沒什麽,就是覺得胸中憋悶。”狄景輝皺眉道:“怎麽回事?你過去有這個毛病嗎?”李元芳想了想道:“小時候倒曾有過,可是後來習武,長大後便好了,再沒犯過。”狄景輝一拍桌子:“這就對了嘛。你前段時間受傷太重,未及好好調養,又急著趕路,今天再在那冰水裏面泡上一回,哼!能舒服才怪!”梅迎春忙問:“有什麽辦法可以治嗎?”狄景輝道:“我倒是知道些方子,但是此刻也沒地方買藥去啊。”

李元芳振作起精神,笑道:“二位兄臺,區區一點兒小事而已,沒關系的。咱們還是繼續飲酒吧,不要因為我掃了大家的興。”狄景輝和梅迎春交換了個眼神,便也端起酒杯道:“也好,咱們接著喝接著聊,今夜太難得,一定要過得痛痛快快!”

三人又喝了幾杯酒,韓斌睡了一覺,現在又活蹦亂跳了,蹲在地上,一邊看著小火爐玩兒,一邊給幾個大男人熱酒。李元芳看了他一會兒,回過神來,對梅迎春道:“梅兄,方才你說過,會給我們解釋如何結識這戶人家的。現在是不是可以給我們詳細說說了?那位沈老伯到底是幹什麽的?”狄景輝狠狠地接口道:“是啊。這個沈老頭惡劣得很,實在可恨!倒是這個阿珺姑娘,看上去真可憐。梅兄,你怎麽會在這裏住了月餘?”

梅迎春沈吟半晌,道:“二位若真想知道。梅某便說一說。二位已經知道梅某不是中原人士,但梅某一向仰慕中原的各種學問,每年都會花不少時間四處游歷,尋訪各種奇人異事。我方才說過,聖歷三年元正我在洛陽有事要辦,所以提前了兩個多月就從家鄉出發,一路上游山玩水而來,到了這金城關後便聽說此地有個異人,名叫沈庭放,也就是你們今天看到的這個沈老伯。”

狄景輝冷笑道:“真沒想到,這沈老頭也是個異人?異在何處?是因為臉太醜還是嗓子太破?”

梅迎春擺了擺手:“哎,此人的異處不是別的,主要是他在家中藏有些記錄奇聞異志的怪書,涉及到占蔔、解夢、詭幻、俠盜、天咫等各個方面。不怕二位笑話,我這人有個癖好,特別喜歡收集和研究這些東西,所以一聽說沈庭放手中有此類藏書,便千方百計打聽到了這裏。但是沈庭放長年身患惡疾,據說他的面貌和嗓音都是為惡疾所傷,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所以輕易不願見人,只和一個女兒,也就是阿珺離群索居在這麽個偏僻的宅院裏面。一般人都根本找不到這裏,我也是先後花了不少銀錢,轉了很多個彎,才最終見到了沈庭放。”

李元芳點頭道:“難怪剛才阿珺說她爹爹常年患病,所以脾氣古怪。”

梅迎春冷笑一聲:“常年患病嘛,也許是事實。畢竟他那個樣子也不像假裝的,可他為人的刻薄和惡毒,在我看來絕對不是什麽疾患引起的。沈庭放這個人,一定本來就心如蛇蠍,否則他絕不可能對一個全心侍奉他照顧他的女兒如此不近情理,簡直就沒有人之常情!”

狄景輝陰沈著臉猛點頭,想了想又問:“那你怎麽又會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把你去洛陽的行程都給耽誤了?”梅迎春嘆了口氣,幹巴巴地答道:“我既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這個沈庭放,自然要纏著他給我看那些稀有的典籍。結果他倒也幹脆,明碼標價,開口閉口就是要錢。哼,我也不明白,他這麽個半死不活面目可憎的老頭子,要那麽多錢幹什麽?我也沒和他計較,他要多少錢我便給他多少錢,我只提了一個條件,要他允我隨便翻看他的藏書。他答應了。如此,我便在這裏住了下來,每天都去查閱他的那些珍藏典籍,很過了番癮頭。可惜貪心過了,總想著盡量多留些日子,多看些書,一留就留到黃河封凍,才有了今日之事的發生。”

李元芳問:“梅兄,你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以你所見,難道這沈庭放對自己的女兒就始終如此苛刻,不近情理?”梅迎春咬牙切齒地道:“何止是苛刻,簡直就是虐待。你們也看到了,這個宅院的規模並不算小,他沈庭放居然不請一個丫環仆役,裏裏外外,上上下下,全靠阿珺一個人料理,稍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要被他訓斥。你們說說,阿珺哪怕就是個奴隸,也不該被如此對待啊,更何況還是自己的女兒!所以,有時候我都懷疑阿珺到底是不是沈庭放的親閨女。可當我婉轉地詢問阿珺時,她一口咬定父親本來對她很好,全是因病變了性情,還請我不要因此對沈庭放有不好的看法。這姑娘,唉!我在這裏住的這段時間,實在看不下去阿珺的辛苦,就自己花錢去請了個仆役來幫忙做雜活。即便如此,那沈庭放居然還責怪說我會不會引狼入室,給他們孤老寡女帶來危險,簡直是不可理喻!我方才看了,今晨我一離開,那仆役就被遣走了,所以如今這個家院,依然只有阿珺一個人照料。”

這番話說得李元芳和狄景輝無言以對,心情頗為沈重,正要繼續悶頭喝酒,堂屋門被輕輕推開了,阿珺站在門前,微笑著向梅迎春招呼道:“梅先生,阿珺給大家準備了些菜肴和點心,東西多不好拿,你隨我一起去取過來好嗎?”梅迎春慌忙起身,李元芳也站起身來道:“我也去吧。”阿珺眨了眨眼睛,笑道:“不用了。”她朝韓斌招招手:“你來幫忙,好不好?”“好!”韓斌跳起來就跑到阿珺的身邊,仰起臉親親熱熱地叫:“姐姐,我叫斌兒。”

阿珺帶著梅先生和韓斌去廚房,狄景輝看著堂屋門口,微微笑道:“我看梅兄在此地盤桓這麽久,大約不像他說得那麽簡單。”李元芳瞥了他一眼,輕聲問:“怎麽不簡單?”狄景輝一挑眉毛:“你沒看出來嗎?他對這位阿珺姑娘在意的很呢。”李元芳尚未答言,梅迎春已推門而入,手裏面提著個大大的食盒,食盒四周裊裊地冒著熱氣,一股子香味撲鼻而來。

阿珺牽著韓斌的手隨後跟進來,韓斌興奮地滿臉通紅,嘴裏不知道在嚼著什麽東西,跑到李元芳的面前,把手在他面前攤開,叫道:“哥哥,阿珺姐姐給我的麥芽糖,真好吃。你也吃啊!”李元芳輕輕拉開他的手:“你先坐下,我過一會兒再吃。”

梅先生這時已經和阿珺打開食盒,取出好些個杯盤碗碟來,擺放在桌上。狄景輝開心地直搓手,對阿珺道:“阿珺姑娘,你會變戲法啊?這麽點兒時間就準備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狄景輝過去還開過飯鋪酒肆呢,沒一個大師傅能做得這麽快!”阿珺的臉微微泛紅,低頭道:“狄先生說笑了。今天是除夕,本來備了些應節的東西,只是沒有預備有客人來,所以都是自家過節的飯食。你們是客人,用這些個東西待客已經怠慢了,狄先生、李先生不要嫌棄粗陋就好。”狄景輝連連搖頭:“怎麽會,我們都覺得受寵若驚了。”

梅迎春看著桌上的菜肴,好奇地問:“這些個菜肴我平常沒見到過,是你們漢人過年時才吃的嗎?”狄景輝笑道:“這樣吧,阿珺姑娘先請坐,今天你無論如何得與我們一起喝杯酒。不過呢,在喝酒吃菜之前,我狄景輝先給梅兄這位異邦客人講講中原迎新的規矩,如何?”阿珺倒也不扭捏,微笑著在桌邊款款坐下。梅迎春忙落座在她身邊,鄭重其事地道:“狄兄請賜教!梅某洗耳恭聽!”

“好!”狄景輝一本正經地指著桌子上的菜肴說起來:“我們漢人過年嘛,必須要飲一樣酒,吃三樣菜,最後呢,還有一項點心,都是必不可少的。阿珺姑娘是個有心人,恰恰準備了這幾樣。所以,梅兄,你今天真的很幸運啊!”

梅迎春問:“狄兄你能不能簡短節說?我們可都餓了。”

狄景輝自己也有點兒忍俊不禁,但仍繃著臉連連擺手:“梅兄你怎麽在美味佳肴面前就失卻了耐性!請自重身份!”他指了指桌子正中的白瓷大碗道:“好吧,我就從這‘交子’,也就是新舊年更替的子時要吃的點心說起。這種點心,薄面為皮,鮮肉為餡,狀似月牙,我們叫作餃子,又叫餛飩。這餃子嘛……”他故意停了停,掃了眼圍坐的眾人,把韓斌探過來的腦袋往下一按,接著道:“面皮和肉餡的材料對口味的影響很大,但是最最出彩的,卻是湯汁。長安城裏最著名的蕭家餛飩,就號稱‘灑去湯肥,可以和茗’,那湯汁既鮮美又輕薄,清香馥郁,餘味雋永,令人食之難忘。”

一席話說完,狄景輝從桌上拿起個小碗,自盛了一碗餃子,吹了吹熱氣,就要下嘴,卻被李元芳一把揪住了胳膊。狄景輝朝他一瞪眼:“幹什麽?我嘗一嘗阿珺姑娘的餃子湯。”李元芳道:“你先把話說完。”狄景輝惡狠狠地放下碗,看阿珺和梅迎春都在笑,便搖頭嘆息:“哎,我這一路上,被此人整得是生不如死,今天過節,居然也不放過我。”

梅迎春笑道:“狄兄就別抱怨了,你快些說完,我們也可以早點兒享口福。”狄景輝一捋袖子:“好!你給我仔細聽著。說完了點心,便說說這三道菜。它們分別名為元陽臠、五辛盤和餃牙餳。元陽臠嘛,就是這盤子裏的肉丸子,用的是羊肉和雞肉。五辛盤就是旁邊那盤臘肉,作料以花椒、醬油為主,所以看上去顏色頗深。餃牙餳就是麥芽糖,已經讓斌兒這小子吃掉不少了!”最後,狄景輝輕輕端起桌上的酒斛,嘆道:“這便是咱們新年必飲的屠蘇酒了。這屠蘇酒其實是蜀椒、大黃等藥材泡制的藥酒,闔家共飲,可避瘟疫,元旦飲之,求個一年到頭不得疾病。如果在家裏,這酒必須是要先敬長輩的。”他擎著酒斛,慢慢地斟滿了四杯屠蘇酒,朗聲道:“今日,我們幾個便在此共飲這杯屠蘇酒,共迎新年佳期的到來。”

幾個人連同阿珺都將手中的屠蘇酒一飲而盡。李元芳輕聲問:“阿珺姑娘,你在此與我們共飲,沈老伯那裏會不會……”阿珺的臉色變了變,低頭道:“爹爹不叫我,我就不能過去。這是他的規矩,任何時候都不可以破壞。”狄景輝皺起眉頭,沖李元芳埋怨:“你這個人,怎麽專會掃興。好好的,提那個老頭作甚!”梅迎春道:“李兄也是好意。沈老伯不叫阿珺更好,阿珺姑娘,你幹脆就在和我們一起在這裏守歲吧。人多熱鬧。”

阿珺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可是那位大娘還沒醒。”梅迎春想了想:“如果她只是昏睡,你一直守著也沒必要。這樣吧,咱們過半個時辰就輪流去看一看她。”狄景輝也附和道:“這樣可以。如果她明日早上還不醒,我給她開個方子,咱們去蘭州城給她買點藥過來。”阿珺‘撲哧’笑了:“狄先生,您真是糊塗了。蘭州城在黃河對岸呢,咱們只能去金城關內的鎮上買藥。”狄景輝也笑著捶捶腦袋:“我有些喝多了。不過還好,我總算沒有以為自己還在洛陽!”

阿珺聽到‘洛陽’二字,眼睛一亮,好奇地問:“狄先生,你是從洛陽來的嗎?”狄景輝點頭:“嗯,我們兩個都是從洛陽來的。”韓斌嘟著嘴冒出一句:“還有我呢!”“哦,對,還有這個臭小子,我們三個都是從洛陽來的,今天剛剛渡過黃河。”狄景輝答道,他看著阿珺的神情,覺得有些異樣,便隨口問道:“阿珺姑娘,怎麽?你有親友在洛陽嗎?”

阿珺的臉又是微微一紅,輕聲應道:“是的,阿珺有位堂哥在洛陽當官。”狄景輝興興頭頭地接口:“哦?是誰?洛陽當官的人我還知道一些。說不定我也認識?”阿珺的表情越發局促起來,只紅著臉道:“其實他剛剛去了不久。此前一直在並州。”“並州?!”狄景輝和李元芳同時輕叫了一聲,梅迎春詫異地朝他倆直瞧。

狄景輝和李元芳互相看了一眼,狄景輝扭頭便問阿珺:“阿珺姑娘,恕我冒昧,不知道你這位堂哥姓字名誰?在下的老家便是並州,很有可能與你那位堂哥相識。”阿珺又驚又喜,連忙回答:“狄先生,阿珺的這位堂兄名叫沈槐,狄先生你認識嗎?”

“沈槐?!”狄景輝又是一聲驚呼,沖口便道:“阿珺姑娘,這,這簡直是太巧了。我們都認識他,而且,唉……”他突然看了一眼身邊的李元芳,不說話了。

阿珺有些糊塗了:“狄先生,你……你和我堂哥是?”李元芳微笑著接過話頭來:“阿珺姑娘,我們和你的堂哥沈槐是最好的朋友。”他看了眼狄景輝,笑著問:“對不對?景輝兄?”狄景輝一楞,馬上拼命點起頭:“對,是啊。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真的啊。這,這太好了。”阿珺滿臉的喜出望外,突然間變得容光煥發,嬌艷動人。

狄景輝回過神來,自言自語道:“難怪那老家夥姓沈。阿珺姑娘,那你也該姓沈吧?”阿珺靦腆地笑答:“是的,我本名叫做沈珺。只不過大家平日都叫我阿珺而已。”狄景輝慨嘆道:“這還真是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阿珺姑娘,你絕對想不到,我和你那堂哥在並州稱兄道弟好幾年了,他到洛陽當官,還是因為,因為……”阿珺急切地追問:“因為什麽?”狄景輝又朝李元芳看了一眼,嘆了口氣:“說來話長。阿珺姑娘,待以後有暇,你再慢慢問沈槐吧。”

阿珺笑靨如花,瞧瞧狄景輝,又看看李元芳,低下頭想想,突然輕聲嘟囔:“我去告訴爹爹,他一定高興極了。”說著,就要起身往外走。梅迎春忙輕輕按住她的衣袖:“阿珺,你不是說過,沒有你爹的召喚,你就不可以去找他。”阿珺依然微笑:“不會的,他不會生氣的。他最疼愛我堂兄,只要是我堂兄的事情,他都急著要知道的。”她又瞧了瞧狄、李二人,柔聲道:“方才我爹爹對二位先生不太……不太客氣,可他要是知道二位先生是我堂兄的朋友,他一定會熱情相待的。真的,他會非常願意招待我堂兄的好友,何況今天還是新年。”

梅迎春沈默著挪開了手,阿珺站起身,先提起酒斛,給三個男人逐一斟滿面前的酒杯:“梅先生、李先生、狄先生,你們先自飲酒吃菜,我去去就來。”這才走出了堂屋。

看著阿珺的背影,三個男人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梅迎春悶聲道:“二位兄臺,這還真是巧合的很啊。”他仰脖喝完杯中之酒,淡淡一笑:“既然二位兄臺和洛陽的官員熟識,梅某鬥膽猜測,二位兄臺莫不是也在官場走動?”狄景輝冷哼一聲:“我不是,他嘛,似乎曾經算吧。”梅迎春聞言,探究地盯住李元芳。李元芳低頭不語,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飲酒。

狄景輝看得心煩,皺眉道:“你少喝點吧。”說著,瞪了眼呆站在旁邊的韓斌,沒好氣地說:“餵,我爹不是讓你管著他的嗎?你怎麽不管了?”韓斌撅起嘴嘟囔:“他一點兒都不聽話,我都懶得理他了。”一邊說,一邊輕輕地扯住李元芳的衣襟,把腦袋靠在他的臂彎裏。

堂屋的門又一次打開了,阿珺攙扶著沈庭放站在門前。梅迎春等三人放下酒杯,靜靜地註視著這對父女,誰都不說話。

還是阿珺紅著臉先開口了:“爹爹,就是這位狄先生和李先生,他們和堂哥是好朋友。”沈庭放滿臉狐疑,一雙犀利的目光刺向狄景輝和李元芳,像在審查兩個罪犯。阿珺的臉越漲越紅,低下頭,慌亂地不敢再往前看。狄景輝還在猶豫,李元芳已站起身來,對沈庭放抱拳施禮:“沈老伯,在下李元芳,不知沈老伯是沈槐賢弟的伯父,方才多有得罪,還望老伯見諒。”

沈庭放聽到李元芳的名字,猛地一怔,神色頓時變得十分緊張,那張破損的老臉愈發顯得猙獰。他摔開阿珺的手,往前走了幾步,直勾勾地盯著李元芳,看了半天,又看了看臉色發青的狄景輝,才從嘶啞的喉嚨裏擠出句話來:“原來你就是李元芳。那麽說,這個人就是當朝宰輔狄仁傑狄大人的三公子了!”狄景輝幹巴巴地應道:“在下正是狄景輝。”

沈庭放點了點頭,嘲諷地道:“我還真沒看錯。盜不盜匪不匪,這不,就是個流放犯和公差嘛。”“爹爹!”阿珺急得聲音都有些發顫。狄景輝腦袋上青筋暴起,跨前一步就要開口,被李元芳狠狠地使了個眼色,咬著牙忍住,兀自氣得胸脯起伏不已。

李元芳的臉色越發蒼白了,但神情卻依然鎮定,他直視著沈庭放,沈穩地道:“沈老伯,看來沈槐賢弟一定給過您家書,其中講到了我和景輝兄的事情。沈老伯是自己人,我們也不願再隱瞞。您說的不錯,景輝兄因被奸人設計,陷入圈套,誤傷了些無辜之人,所以被判流刑,現就在去西北邊境服刑的途中。而在下則是去沙陀戍邊,與景輝兄正好同行。沒想到今天機緣巧合,在這裏遇上了沈老伯,和阿珺姑娘。承蒙關照,元芳感佩不已。”

他這番話說出,梅迎春和阿珺兩個不知情的人都大吃了一驚。沈庭放看來的確已從沈槐那裏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倒不顯得詫異,微微點頭道:“不錯,很不錯。李元芳,李將軍!朝廷的正三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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