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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極南之地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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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手下留情。

這下,杜南是真的沒了主意。他當然知道克萊因說的是事實,他只是……只是一直無法接受。

“你想對我們做什麽?”看到雷娜也受傷,霍克不再堅信原先的觀點。難道這次真的要死?

“搓圓捏扁,看我的心情。”將雙刀往木質地板上一插,單手把杜南提起。克萊因嘴角微揚,組合出一個殘忍的微笑:“我和維克多打過賭,如果他的辦法不起效,就由我接手。至於我想用什麽方法……哼哼……你們很快就知道了。”

黑色的結界從空閑的另一只手騰起,由小變大,很快就籠罩了整個房間。完全合閉前,徒勞掙紮的杜南眼角瞄到一張略帶焦急的面龐,女牧師正大喊著什麽,可他已聽不見。從脖頸處的刺痛轉為麻痹,漸漸擴散到全身。

還未走遠的盧西恩突頓住腳步,回頭望向剛離開的簡易驛站。如此濃烈的黑暗氣息,和維克多不相上下。很難讓他將這股力量的主人與總是一副玩世不恭表情的家夥聯系起來。要換做以前,盧西恩鐵定會揪著維克多衣領要解釋。現在……在逐一了解帝國和教會不為人知的秘密後,他不再那麽堅持光和暗的界限。

以盧西恩馬首是瞻的教會騎士自然也感受到了黑暗力量。他們半迷惑半期待的望著領隊,只要他一聲令下馬上就沖回驛站。

[做任何事之前,先考慮考慮自己的能耐和身份。如果你非要介入我教訓手下傭兵的私人事務中,可別怪我不顧兄弟情面。別忘了,我這次是代表誰去極南城的。]娟秀卻充滿告戒意味的字體讓年輕的聖騎士神色一黯。邁著有些沈重的腳步,盧西恩頭也不回的走遠,不顧身後滿臉驚訝的騎士團。

“閣下,您怎麽……”副官達維亞難以置信,一步步走遠的那個身影真的是嫉惡如仇的晶曜騎士?他轉而瞪向一旁的維克多。

都是因為這個邪惡的……

察覺到身旁帶著仇視的視線,維克多微微側頭,發出讓人退避三舍的冷笑。

[你想代盧西恩履行身為教會騎士的職責麽?副官閣下。]

“你……”話剛出口,自制力極強的達維亞立刻強迫自己閉嘴。副官這個詞提醒了他,這次的領隊是盧西恩,而且維克多·伍德並非以伯爵的身份跑到格蘭道爾。現在的他是那一位的代表。聖劍騎士團代表教廷,而三頭犬伯爵,則代表帝國。

雖然在聖都時就聽過傳聞,可當真正接觸之後,達維亞才明白為什麽教廷高層會如此重視這名突然嶄露頭角的新貴。

不是因為他是盧西恩的異母兄長,也不是因為他是那一位的新任魔法顧問。那股讓人骨子裏泛冷的寒意,那種視生命如草芥的冷漠,都在強調眼前所站立之人是貨真價實的邪惡者。就算包裹了名為‘貴族’的華麗外皮,也無法掩飾他的本性。

巴托轉了轉他不夠大的眼睛,沒有吭聲。他不是沒有感受到這股奇怪的氣氛,作為一個政治家,他很清楚什麽時候該說話,什麽時候不該說話。教廷威望固然高,皇帝的特使也不能得罪。

在達維亞和巴托的腹誹中,一行人很快來到目的地——格蘭道爾的貴族區。寬敞的街道兩盤站滿了儀仗隊,看熱鬧的百姓都被遠遠隔開。

鼓聲響起,節奏緩慢,配合低沈的鳴號,強調出莊重感。鋪在路中間的紅地毯突顯了格蘭道爾當政者對這次歡迎儀式的重視,也讓遠遠圍觀的百姓格外好奇。

格蘭道爾地處邊境,既是帝國通往南方的必經之道,也是距離浮空大陸最近的城市之一。每年來來往往的各國權貴數不勝數,這種規格的歡迎儀式不常見。

首先入眼的是盧西恩,他金光閃閃的盔甲讓圍觀者爆發出興奮的呼喊。

“是聖騎士啊~”

“晶曜騎士……”

抱著孩子的婦女紛紛擠到前排,想讓自己的孩子沾沾聖物的靈光。飄散在空氣中的淡淡的花香讓道路圍觀群眾從激動轉為寧靜,個個雙手合作祈禱狀,低喃禱詞。隆重的歡迎現場頓時變成宗教儀式,未等以巴托為首的格蘭道爾官員感慨,緊隨其後的維克多以一身黑色登場,巫妖的獨特氣場立刻打破了這份寧靜。

人們都睜大眼睛看著聖騎士身後男性,柔軟的曳地長袍不見染灰,肩上和面部的狼頭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步伐與騎士的大步流星截然相反,緩步慢行間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魅力,既讓人感到害怕,又想更近的看清些。

這種強烈的對比從街道一直延伸至議長府邸內部,有資格出席的當地政要與富商都好奇的將目光集中到盧西恩與維克多身上。就在大家都在討論這用面具遮住臉的貴族身份時,悅耳的叮叮當當聲響起,人群中走出一名女子,頭戴面紗白布,一身紅色,露出纖細修長的四肢。

看到她,盧西恩眉頭頓時緊皺,達維亞也是面色微微變,均未想到會在這裏碰到這女人。

作為南陸最出名的舞姬,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商賈,入幕之賓多不勝數。雖然行為放浪,卻因為其特殊的背景和手段,即使西亞聯盟間諜的謠傳從成名的那一刻起就從未停止過,常年流連於南陸各國之間的她也安然無事至今。

盧西恩回望維克多,眼神裏有難得的求助信息。巫妖啞然失笑,快步走到盧西恩身前,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檔住已經伸出手的舞姬。

“這位是……議長不替我介紹一下嗎?”成名後第一次被人阻攔,舞姬有些微訝。她掀起面紗,隱藏的容貌固然絕色,可最吸引人的卻是一對琥珀色的眼睛。既充滿動物的野性,又有女性特有的嫵媚。眼波流轉,配上帶有南方口音的嗓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風韻。

明知是朵帶刺的毒花,卻總有人心甘情願。巴托有些拘謹的開口:“這位是塔蘭大公的長子,這個月剛受封伯爵。”

“原來您就是最近風頭正盛的三頭犬伯爵,我叫莉薇婭·娜塔莉,您可以叫我莉莉……”毫不避諱的握住維克多的手,面不變色的舞姬立刻換了獻殷勤的對象。

“咳……”巴托幹咳一聲,不斷給正朝維克多身上靠的女人打眼神。

“聽說您是位了不起的大法師……”瞥了一眼避開自己視線的盧西恩,舞姬提出一個普通法師不會拒絕的要求:“能不能演示一個簡單的法術,我還沒有在這麽近的距離見過法師施展呢。”

維克多擡起另一只手,輕輕點在那雙挽住自己的雙臂上。

“呀!”如同火燒的刺痛感立刻讓舞姬松手,她不可置信的瞪著近在咫尺的維克多。

[我一不喜歡投懷送抱女人,二不喜歡年紀比我大的女人。]不急不忙地抽出舌棍,故意將字體書寫得很大,足夠讓附近觀望的人看到。

赤裸裸的羞辱讓舞姬漲紅了臉,她轉身撲向巴托議長,淚眼婆娑的哭訴。

“伯爵……”巴托左右為難。他請莉莉來原本是助興,沒想到起了反效果。誰會料想最受歡迎的舞姬會連續吃癟,不但聖騎士不待見,就連邪惡法師也不討喜。

莉莉(二)

副官達維亞在一旁幸災樂禍。

哈哈,這下吃癟了吧。妖艷舞姬固然深得貴族的寵愛,但不是每個貴族都吃她那一套。喜歡死人更甚活人的亡靈法師就不會買她的帳。

冷眼看著窩在議長身旁的女人,維克多打量的目光看到的不是女人暴露的穿著,更不會是充滿鮮活生命力的肉體。它看到的,是一條打探消息的捷徑。

舞姬的話,的確要比那三個不入流的傭兵更容易控制些。

一想到驛站裏的三個笨蛋,巫妖難免郁悶。它可從未奢望過他們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得力助手,它只是想將他們培養成搬得上臺面的傭兵,然後安插到貴族身邊,偶而充當下臨時打手,跑跑腿,做做任務,順便打聽一些它和克萊因無法聽到的小道消息。

從盜賊工會買來的消息未必都有用,而那些只流傳在貴族仆役和府邸中最不起眼的八卦,往往更真實,更實用。

感受著背上如冰晶一眼刺骨的視線,莉莉即使有些的害怕,她也不禁暗自得意。

邪惡法師又如何,法師的精神力再高,也是男人。她見過無數的法師,還不都淪為裙下之臣。這世上,只要是男人,就逃不過她的誘惑。

將這次歡迎宴會的兩位主角迎到主賓的位置上,巴托宣布了他們的身份。雖說是正式的場合,可身份不高的舞姬還是在帶有沙漠特色的音樂伴奏下跳起舞蹈。

盧西恩雙目低垂,黑白相間的磚石比正用曼妙身姿跳舞的女人更具吸引力。

[你似乎很怕她?]

盧西恩對維克多充滿揶揄的言辭毫不在意,倒是以隨處身份立在主賓位置後的副官大怒。

“請註意您的說辭,盧西恩閣下乃堂堂聖騎士,豈能用怕字形容他對那女人的避諱。”

[哦,達維亞先生知道我弟弟與這女人的糾葛?]見盧西恩還是不肯開口,維克多轉向達維亞尋求答案。

“請不要用糾葛這類容易混淆的詞語!分明是那女人死纏著盧西恩閣下,從四年前就……”達維亞義憤填膺地糾正維克多的表達方式,完全沒註意到盧西恩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直到收到盧西恩滿懷不悅的低喝,他才驚覺得自己上了邪惡法師的當。

“不要對我的屬下施展那些下流招數。”書寫出來的文字含著難以覺察的陷阱,舌棍本身的紅光掩蓋了微弱的法術光芒,帶著誘導性的暗示在不知不覺間侵蝕了達維亞的神經,通過雙眼傳達給大腦。讓他順應著施法者想要知道的內容說話。

[哦呀,知道了有趣的事呢。四年前……你才只有十二歲,連青年都不算,還是個孩子,那女人的真實年紀都可以做你嬸嬸了。]

“你還想羞辱我到什麽時候!”

飽含怒意的警告讓維克多書寫的手微頓,它輕輕一揮手,一道看不見的結界立刻阻隔了旁人的視線,包括站在身後的達維亞與豎直了耳朵想聽八卦的巴托。

人們雖然可以看到坐在主賓席上的兩位主角,卻看不清他們的容貌,甚至也聽不見他們的交談。

“直到你願意說真話的時候。那女人雖然本身沒有魔力,可我在她身上卻覺察到了十種以上的魔法能量。”

“她……是西亞聯盟人。準確的說,是反諾丁聯盟的密探。”知道瞞不住,盧西恩索性說了。

反諾丁聯盟?有意思的名字。

看著場中跳得正歡的女人,維克多一點也不驚訝自己所聽到的。一個沒有身份地位的舞姬卻能出入歡迎使節的宴會本身就匪夷所思。況且……

盧西恩沒把他知道的全說出來,維克多也隱瞞了剛才短暫接觸中它得知的一些信息。它感應到了黑暗的能量,盡管十分微弱,但那的確是亡靈法術才會有的特殊遺留。這個女人,不僅使用了可以延緩衰老的法術,還用了被教會嚴令禁止的亡靈法術。

“西亞聯盟……哼哼……”塔蘭是西亞聯盟的成員國,如此一來,盧西恩在十二歲的年紀與以放浪出名的女人有接觸就說得過去了。不過,看他如此明確的表現出厭惡,莫非那女人對他做過什麽?視線在聖騎士和舞女之間來回掃視,巫妖的冷笑有著毫不掩飾的輕慢。

舞蹈進入高潮階段,扭腰擺手的簡單肢體演變為如陀螺般的快速旋轉。頭發披散,首飾滑落,似被附身的女人瘋狂的舞著,不肯停歇,帶著某種難言的狂熱。而投射在她身的目光也從一開始的色情變得迷離,與之前大街上的歡迎儀式一般,在場的人無一不對跳著奇怪舞蹈的女人著迷。

“竟然是死亡之舞,沒想到啊~”見到這副情景,維克多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不過,它還有一些迷團未解開。也許,它該和那女人私下做一番詳細的長談。

“你知道那個舞的秘密?!”盧西恩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舞蹈,他一直將目光投在地面上,為的也是避開這詭異的時刻。所有看過莉薇婭·娜塔莉跳舞的人都會被她迷住,毫無反抗地說出她想要的任何信息。教會曾在五年前以巫法罪將她逮捕,可審來審去也沒審出結果,最後在西亞公的幹涉下不得不放人。經過那一次,莉薇婭更是肆無忌憚。

“呵呵……”常年待在亡靈書庫中的維克多豈會不知道。狂熱的死亡之舞,是起源自北陸的邪術,規劃在黑魔法之列,藝術與法術的完美結合。不需要施展者有多高超的魔力,也沒有必須是操法者的限制,就是從未接觸過法術的普通人也能使用的其他法術。只需要一具具有魅力的軀體,就施展出這個著名的邪術。教會的人將莉薇婭·娜塔莉抓了又放,多半是因為找不到她做惡的證據。

維克多奇怪的也正是這點。

按照正常程序,這個舞只能跳一次,舞者用自身的生命作為籌碼,交換死亡精靈和迷惑的精靈降臨,只要‘看’了,就無法抵禦,陷入完全的催眠狀態。它是亡靈,當然不會受舞蹈迷惑。以純粹觀賞的角度來看,死亡之舞並不好看,舞者瘋狂的姿態在亡靈眼中極其可笑和醜陋。

巫妖並非一旁暗暗觀察的議長認為的入迷,在它看來,莉薇婭·娜塔莉只是普通的女人,無論長的再好看,也不可能靠色相就得到黑暗神後的秘祭舞。這背後有值得挖掘的東西……

“知道怎麽破解嗎?”盧西恩每次與莉薇婭相遇都在類似的場合,繞是心志堅定如他也抵抗不了。虧得瑪拉之光,才能保持清醒。如果有辦法對抗,那是再好不過。

“狂熱的死亡之舞是獻祭給黑暗之後祭祀舞,普通黑暗神殿根本看不到。原因無他,就像它的名字一樣,這是死亡之舞,必須要獻祭舞者的靈魂。相信你已經知道了,這個舞蹈的功效是催眠。它的作用就是在戰場上催眠只為利益團結在一起的黑暗一族。破解之法?除了死人和聖人,沒有活人能逃脫它的控制。”原本對舞姬不感興趣的維克多將視線膠著在跳舞的女人身上。作為往生者,它不會被舞蹈所具有的魔力迷惑。失了肉體,自然不會有生理的沖動。

越看巫妖越是滿意。這麽好的東西,一定得想方設法弄到手。順便查清隱藏在莉薇婭·娜塔莉身後的傳授者,將祈神舞傳給人類行同反叛,究竟是誰有如此膽量?

聽了維克多的回答,盧西恩不禁心生懊惱。他以後還要繼續躲著這女人?真是憋屈,堂堂聖騎士,居然對一個舞蹈無可奈何。

“我倒想知道這傳說中的舞姬還有些什麽迷惑人的手段。”

聽出維克多要和莉薇婭私下接觸,盧西恩訝然擡頭,正好看到巫妖以一個響指解除結界,在諸人驚訝的註視中緩緩起身。

[我明日即將起程前往極南城沙珂斯,不知道莉薇婭·娜塔莉小姐可否賞光陪我一晚。]

巴托只覺腦子裏‘嗡’地響了一聲。

莉薇婭·娜塔莉名為舞姬,實則是個四處套取情報的高級妓女,這早已不是什麽秘密。政要們明知她的身份,卻總喜歡玩危險游戲,可像新晉伯爵這樣在公開場合要求陪夜的……他還是第一次見。貴族通常顧及臉面,就算當了入幕之賓,也不會說出會降低身份的話。

大廳當中的人型陀螺停止旋轉,嘴角帶笑地欣然點頭。

看著兩道身影相攜離去,短暫的沈寂後,人群爆發了有如菜市口般的熱議。

“議長,我有事還要去一趟教會,失陪了。”

向設宴的巴托議長說了些客套話,盧西恩以去教會為由離開了。巴托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只是公式化起身恭送。

莉薇婭果魅力不小,連邪惡法師出身的伯爵都抵擋不住。

站在議論紛紛的人群當中,巴托慶幸自己並沒有什麽秘密讓那女人感興趣的。

莉莉(三)

寬敞的走廊上看不見一個仆役和侍從,已是傍晚的貴族府邸除了舉行宴會的地方傳來喧鬧聲,庭院中靜得有些讓人害怕。

“伯爵可真是善變,剛才還說不喜歡年紀比您大的女人。”莉薇婭試圖用說話來打破讓她不安的氣氛,可身後除了衣服在地上拖曳發出的細微聲響,沒有任何回答。這更是加劇了她內心不斷攀升的恐懼,莉薇婭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對眼前一身黑的年輕貴族產生了強烈的畏懼感。

法師她接觸的也不算少,在普通人眼裏總是象征神秘的法師褪了附帶各種魔法銘文的長袍後也不過是普通人,而這個名叫維克多男人卻不一樣。面具後射出的目光並沒有以往的迷戀和順從,他的視線就像刀片一樣,每掃過一遍,皮膚就像被刀割過似的,生生發疼。

莉薇婭突然有一股拔腿狂奔的沖動。憑借多年磨練出的意志力,才迫使她留在原地不動。莉薇婭在心中一遍遍默念。不能跑,這個人是這次南下主要目標之一。難得如此順利就可以獨處,無論如何也要抓緊機會,盡快套出阿爾貝雷希特大帝遣他去極南的目的。至於盧西恩那小子……以後有的是機會。

[你有些心不在焉。在想誰,盧西恩嗎?真遺憾,我的異母弟弟對你卻是沒有一丁點興趣,否則邀你共度一晚的人也不會是我了。能讓那個驕傲的小子欠我人情,你這位舞姬的能耐可真不小。]紅色的文字很快消散為星光般的殘影,如紛散的螢火蟲融入夜色。

不祥的預感頓時籠罩住莉薇婭,不安和驚慌在她臉上一晃而過,快得仿佛從未出現過。一直觀察她表情的維克多敏銳地捕捉到了,它發出一聲輕笑,帶著一貫的漠然和嘲諷。

鎮靜……他不可能全都知道,不要嚇自己。

莉薇婭深呼吸著,努力平覆內心的惶恐。她是間諜的事在南陸貴族中人盡皆知,即使維克多知道她有意接近也不足為奇。

沒事的,他看了狂熱之舞,不能抵擋魔咒的威力,無論我想知道什麽,他都會告訴我……

看著越走越近的法師,莉薇婭的自我安慰顯得那麽蒼白無力。從見面起至今,對方一直掌握著主動權,即便她跳了等同於殺手鐧的狂熱之舞,也未能扳回劣勢。

[你處心積慮的接近我,為的不就是這片刻的獨處,怎麽現在反而猶豫不決。]

莉薇婭及時調整面部不自然的表情,化被動為主動,雙手環抱住近在咫尺的政治新貴。

“怎麽會,我可是一直很仰慕像您這樣的……”大法師三字哽在喉間,莉薇婭的表情和她的雙眼一同僵住,只因對方摘下象征著學院守護者身份的狼頭面具。

封號為三頭犬的伯爵有一張讓讓難忘的臉,俊秀且年輕的五官仿佛冰雕般沒一生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皮膚隱約可見青綠色的血管。在這張如同死人的面龐上,最吸引人的,就是一雙狹長的眼眸。深邃的紅,像最粘稠的鮮血,伴隨著每次轉動,一點點侵蝕每一個對視者的內心,讓恐懼在無聲無息間,生根、發芽。

冰冷的指尖捏住下頜,微傾身體,與手指同樣冰的額頭貼上去。肌膚相觸的瞬間,莉薇婭渾身一顫,感到生氣從額頭散了出去。她想說話,卻連張口的力氣都沒有。

無論從什麽角度看,這都是極容易引起誤會的姿勢。即便偶有仆役和賓客進出大廳,看到通向庭院的走廊上的一對人影都習以為常的掉轉視線,壓根不會想到他們看到和真實完全不符。

“是誰教你狂熱的死亡之舞?”

莉薇婭呼吸一窒。

說話了!他竟然能說話?為什麽資料上顯示的卻是無舌者?

“不想說?”低沈的聲線上揚出讓莉薇婭雞皮疙瘩直冒的音階:“你的意志無法阻礙我獲取信息,我有的是辦法。只是可惜……像你這樣的美人從此要變成癡呆。”

“不……不……”拼盡全身力氣,莉薇婭也只發出微弱的呻吟。血色雙瞳裏散發出的森冷喚醒了她記憶深處的恐懼,源於對死亡和操控死亡者的恐懼。

[死亡之舞不要輕易示人,雖然它能讓你獲得想要的任何情報,卻也能給你帶來災禍。]教授舞蹈的老巫師黯啞的嗓音在莉薇婭腦海中一遍遍回響。這些年一直相安無事,她的膽子越來越大,漸漸將警告拋到腦後。

“哦……流浪的落魄老人。”從莉薇婭的記憶中,維克多找到了它要的答案。

出生在北方海國的莉薇婭幼時救過一個骯臟的女獸人,她以一套舞蹈換取了從絞刑架逃脫的機會。誰也不曾料到這個又老又臟的女獸人竟然懂得幾乎失傳的古代祭祀舞。不知深淺的莉薇婭以此為手段,先是騙取貴族的錢財,在西亞被抓後又因獨特的催眠能力被特赦,從此搖身一變,成了專為皇室效力的秘探。

就連能操縱元素的法師也未能逃過獻給黑暗神後的祭舞魔力,一發不可收拾的莉薇婭將目標投放到身份更高的貴族身上,借助著從法師處騙到的魔藥,已經年近四十的莉薇婭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而在一次拜訪塔蘭大公的行程中,她迷戀上年僅十二歲的盧西恩。

莉薇婭認為她等待了一生的機會到了。盧西恩既是公爵之子,又是帝國排行第三的繼承人,只要能迷惑住這英俊的少年,擺脫低賤的舞姬與危險的秘探雙重身份不再只是空想。

“呵呵……迷戀?那不過是你的錯覺罷了,莉薇婭·娜塔莉。黑暗與光明原本就具有無可抗拒的吸引,你認為自己迷戀那如太陽一般耀眼的少年,卻不知那不過是黑暗力量根植於你精神深處的潛意識。在盧西恩獲得瑪拉之光後,他對你的吸引與日俱增。堅信自己深愛晶曜騎士的你是何等的愚蠢,完全不顧身份上的差異,偏執的追求一輩子都不可能達成的夢想。沒有狂熱的死亡之舞,你什麽也不是。貴族看上的不是你的容貌,更不會是你的身體。年輕貌美的女人多得是,他們之所以對你趨之若騖,只想單純的想追求刺激。真正的間諜不會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有在不知不覺間就取得他們想要的機密,這才是秘探。大張旗鼓只差沒有在臉上寫上‘我是間諜’的莉薇婭女士,你不過是你的主子放出的煙幕彈,吸引敵國註意力的幌子。這做了十多年的虛幻之夢,該醒了。”

“你……”法師的話猶如利刃,句句刺中莉薇婭的心。她不是沒有覺察,只是不願面對真實。奢望改變了她命運的舞蹈能繼續改寫她的人生。從奴隸到舞姬,從女人到密探,她的身份一直在轉變。

為什麽,他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

“因為我看上你的舞蹈了。雖然暫時還不知道你跳過死亡之舞還能活命的原因,但有一點可以確認,我可以讓你真正改變自己的命運。”看出莉薇婭眼中流露的信息,維克多如此回答。一個被利用的炮灰間諜,只要利用得當,可以發揮出比她現在更多的價值。

一抹蒼涼浮上莉薇婭的眼,她擠出絕望的笑容。這可能嗎?不敢相信這捏住自己下頜的男人的保證,和所有人一樣,都只是想利用她。

“盧西恩不可能給你任何名分,即使催眠了我那過於死板的異母弟弟,你的出身也不會讓你坐上公爵夫人或皇後之位。更何況我那愛面子的父親絕對不會坐視如此丟臉的事發生,他會想盡一切方法除去你這個愛做夢的女人。我就不一樣了,平民出身,即使養個身份低下的情婦,也不會對家族和公國的名譽造成多少損傷,畢竟我原本就是個搬不上臺面私生子。”

“情婦?”已從最初的驚訝中恢覆過來的莉薇婭弄不明白維克多的用意。

“我迫切需要一個女人來幫忙擺脫身為貴族不可避免的小麻煩。”與迪緹斯女親王的婚姻無論是外界還是維克多自己都知道不牢靠。半年後的局勢誰也說不清楚,在這期間總免不了和貴族打交道,維克多可不想讓自己不是人類的事這麽快就公之於眾。

亡靈法師和巫妖不只是在位階與稱謂上有差距,前者尚在可以容忍和接納的範圍,後者卻是教會必須鏟除的死敵。

一個以風騷浪蕩出名的舞姬,一個游走各國和勢力團體中的間諜,沒有比這女人更適合的人選。死亡之舞只要用對了地方,可以發揮出難以想象的威力。教廷高層不至於沒有覺察到祭舞的來歷,他們放任莉薇婭多半和隱身在幕後的主人有關。說不定,還是阿納爾教皇刻意之舉,要的就是利用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女人來麻痹西亞聯盟,而這個計謀的策劃者,多半是阿爾貝雷希特,這是他最慣用的伎倆。

“你……開玩笑的吧?”莉薇婭倒真有些期望對方是在說笑。她已經身不由己的卷入了國與國之間的政治,不想再卷入宗教和宗教之間的戰爭。

再怎麽孤陋寡聞,也知道身為無舌者可以說話的原因。那低沈的嗓音不是以聲帶發出,而是亡靈自身的靈魂,所以才會讓人感到驚悚、恐懼。

“我可沒有活人的幽默感。選擇吧,你是想從此變成沒有煩惱的白癡呢?還是繼續你持續了十多年的空想,有朝一日擺脫低下的身份?”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莉薇婭喃喃自語。十多年前,在西亞大公的逼迫下,她做了一個錯誤的選擇,以為能從此擺脫奴隸的身份,卻事與願違的成為比奴隸高貴不了多少的舞姬。今天又有人說著同樣的話,要她做幾乎相同的選擇。

綁架

朵拉用盡所有辦法,還是沒能破除房間裏的結界。克萊因的魔力強得出乎她的預料,簡直可以和邪惡法師維克多媲美了。無奈之下,朵拉只得趕去舉辦宴會的貴族府邸,希望身為傭兵團幕後掌權者的伯爵能制止黑暗精靈的暴行。

“對不起,女士,您沒有邀請函,我不能放您進去。”衛兵面無表情的拒絕了牧師的請求。

“不能通融嗎?我是伯爵的隨行人員。”

“抱歉,職責所在。”就在朵拉絕望的時候,正巧碰到盧西恩離開。看到他,朵拉頓時燃起希望。教會的聖騎士,又是伯爵的弟弟,論能力和說服力都是解救傭兵的最佳人選。

“盧西恩閣下!”

其實早在朵來開口前,年輕的聖騎士早就看到被衛兵攔在門外的女人了。亮眼的明黃色與神銘屬於地之神殿,盧西恩停下腳步,他還不知道朵拉與卡蓮傭兵同行。

“閣下,我知道這樣很冒昧,但我希望您能救驛站裏可憐的三個傭兵……”

聽到女牧師提及驛站的傭兵,盧西恩頓時知道她指的是維克多那三名傭兵手下。

“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誒……”有那麽一瞬,朵拉懷疑自己聽錯了。身為太陽神瑪拉忠實信徒的聖騎士居然會漠視邪惡的黑暗精靈殺死人類。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維克多·門德爾不止是我的異母兄長,他還是阿爾貝雷希特大帝的私人顧問。我如果插手,就會把這件小事上升到教廷與帝國政治矛盾的高度,請你理解我的苦衷。”

知道盧西恩說的沒錯,朵拉垂下交握在胸前的雙手。

是啊,即便是教會也不便幹涉一個貴族‘教訓’掛靠在自己名下的私人傭兵,更何況這個貴族身份非凡。他的靠山是諾丁的太上皇,就算是宗教地位最高的教皇,也不會為了三個普通人與阿爾貝雷希特鬧得不愉快。

見牧師一臉失望,盧西恩想了許久才找到安慰的詞句。

“別這麽悲觀,維克多不一定真會殺了他們。”雖然嘴裏如此講,盧西恩自己也不肯定,對於異母兄長,他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表面看似恭順平和的看門狗,實際上是一只收起獠牙的狼,只要與他利益相沖,就算是親人也會猛咬一口。

“不,閣下,您不明白……”朵拉知道聖騎士的想法,曾經她也是這麽想的。但經歷了昨夜的小沖突後,朵拉知道伯爵是真的不想要那三個人做手下。貴族打死不聽話的仆人這樣的事屢見不鮮,何況那個人本身就是邪惡者,三條人命在他眼裏大致也只抵三枚銀幣。

救助無果,牧師黯然返回。傍晚的街道與白天相比冷清了許多,行人寥寥無幾。看著近在咫尺的驛站,朵拉卻提不起勇氣踏足。最後她一咬牙,轉身走入對街的酒館。

喧鬧的人聲把牧師從負疚感中解救出來,她點了一杯酸棗汁,獨自一人坐角落一桌,失魂落魄的表情被對桌的人看在眼裏。

其中一人起身,走到正要把酸棗汁送給客人的酒保身邊,以不會被旁人覺察的角度悄悄塞給他幾枚銀幣。

“把這個灑進去……”攤開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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