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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我說,你還學不學呀,不學我走了啊。”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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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條透明的細絲,而細絲的另一端則深入另外那些劍童的後頸處。

此時,方才出聲預警的少年已經奔入大殿,正是急急趕到的慕容斐,他身後緊緊跟著的,則是桓瀾與白芷薇。

“她不是慕容燁英!所有劍童和殿監都被惡人用隱蛛絲制住,呀!”慕容斐站定道,但最後一個字卻被他吞入口中,變成驚訝的一聲低叫,盯著橫屍殿上的司徒明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那假扮的慕容燁英得意地笑道:“不錯。現下這些劍童全都被我們制住,如果不顧惜他們的性命,你們就上吧。”

謝尚聽說過隱蛛絲,知道那是一種質比金剛的妖物,一時忌憚,只好按劍不發,怒視著假慕容燁英喝道:“你們是什麽人,和我有什麽過節兒?”

只聽假慕容燁英冷笑道:“我赤玉宮和謝掌門倒是沒什麽過節兒,只不過謝掌門如今是蜀山和整個武林的第一人,我們不過是想用你的血祭旗,迎接魔王陛下重臨人界和魔血百年後的覺醒。”

聞得此言,蜀山眾人都倒抽一口涼氣。謝尚怒斥道:“胡說!華璇那妖孽的魔血早就被我開山始祖以無上的術法鎮住了!”

假慕容燁英仰天狂笑道:“謝掌門,你這話騙誰啊。王凜的力量不過就能維系百年,如今百年已過,他的轉世仍未出現,蜀山的各處結界早就不再是當年他所布下的了。禦劍堂的結界想必是閣下的手筆了?結實倒還算結實,只不過還是被我們攻破了,這若是早先王凜布下的那個,哪兒能讓我等這麽容易得手?”此話一出,一殿嘩然。

謝尚眼見此事已經掩蓋不住,便不再繼續糾纏,轉而問道:“你們要怎樣才能放了這些劍童?”

那假扮的慕容燁英以略帶遺憾的口氣答道:“千算萬算,算不到會出現一個替死鬼,不過好歹是位宗主,也算勉強交差。請諸位記清楚今日,昨天是魔王陛下的壽辰,而從今日開始,我們魔門和蜀山就要重新真刀真槍臺面上見了!至於這些劍童,我們倒是並不想傷害,可這也要看你們是否聽話合作。”

眾人此時都已聽得明白,原來這些魔宮中人此來不但是要刺殺蜀山掌門,更是要當面羞辱蜀山,投下戰書。蜀山百年以來從未受過此等大辱,當下眾人俱是怒火中燒,頓時從方才知道墮天力量已盡,轉世又未出現的震驚中回轉過來。

只聽人群中有人喝道:“你們這些妖孽,休要拿劍童威脅我們,你們殺了司徒宗主,還想活著離開蜀山麽?”

“掌門,休要心存婦人之仁,投鼠忌器。這些孩子要是黃泉有知,也會因為成全了蜀山大義而含笑九泉的。”又有一個聲音道。

謝尚冰鋒似的目光掃過這些說話之人,沈沈對假慕容燁英道:“說你的條件。”

假慕容燁英笑道:“果然是掌門,和這些凡夫就是見識不同。我知道你的禦劍飛行術甚為厲害,所以呢,我要帶著這些劍童退出蜀山四十裏,而你只能讓兩個蜀山弟子跟隨,到了地方我們自然會撤去隱蛛絲,這些小孩也就自然會清醒,不會有任何遺害殘留在他們身上。接下來,你派去的兩個弟子就可以領著他們平平安安地歸來。”

“憑什麽讓我相信你!”

“不憑什麽,你不答應這條件,這些孩子就能安全?”

謝尚權衡沈思良久,方才道:“好,我答應你。不過記得回去告訴你家主子,此仇此辱他日我蜀山定將雙倍奉還!”

這天在無量峰上發生的事唐謐很久以後才知道。那天她和張尉本來也要往山上趕,不想沒走多遠便因兩人的身體還不能適應剛剛進入的妖物,雙雙支持不住倒在了地上。被顧青城找到時,二人已經幾乎喪失意識。後來的幾天之內,兩人更因為身體內固有的防衛機制開始強烈地排斥進入的異物,連續數日高燒不退。

唐謐在昏昏沈沈中仿佛回到了小時候,發燒四十度躺在醫院裏打點滴,紮針頭的手隨著藥水一點點地滴入而變得越來越冰冷,媽媽便把手墊在她的手下。那手掌溫熱的溫度傳來,如綿密的春雨滲入身體。她忍不住艱難地開口低語:“我想你,很想你啊。”

恍惚間,那只握著她的手忽地握緊,仿佛要攥碎她的骨頭,她疼得“啊”地叫了起來,睜開眼看見顧青城還未掩飾幹凈的面孔,迷迷糊糊地想:是你啊,又慌個什麽呢?

她這樣持續高燒了三天,張尉則因為比她身體裏的隱蛛絲更多,足足燒了七天方退。退燒後,顧青城和莫七傷便開始著手為他們驅除妖物,又是泡藥浴又是坐術法陣,各種奇奇怪怪的名堂搞了一圈,妖物的確被驅出來不少,但顧青城卻始終擔心還未除凈。

終於一日,他努力了一整天也沒能從唐謐體內驅出一條隱蛛絲,竟然少有地發起脾氣來,沖唐謐喝道:“你的腦瓜子壞掉了麽,這種東西進去了能那麽容易出來麽?萬一有一條沒清幹凈,以後你這一輩子怎麽辦?”

唐謐吐了吐舌頭,微笑道:“當時顧不了那許多,現在想想倒真是後悔極了,可是那又能如何呢?”

顧青城看著她,神色有剎那的飄忽,轉而口氣清淡地問:“唐謐,那你便只好一輩子緊緊跟在我身邊,我總會有法子抑制住這些妖物。你,願意麽?”

唐謐的心頭一緊,低下頭惶惑不已。為什麽在自己幾乎已經認定他就是魔宮中人的時候,卻遇上這樣的事呢?她,不知道是該欣喜還是該憂傷。

顧青城見她低頭不語,仍舊用淡淡的口氣道:“不過,我年長你這麽多,總是要先你而去的,到時候你要怎麽辦呢?這樣吧,我還是教你二人一套心法,你們每天練習一遍,就算體內的妖物沒有除盡,也會被抑制住。”

她說:“好。”松了口氣,擡眼看見顧青城飄開的眼睛,恍然覺得失去了什麽,心也跟著暗淡了下來。

待到唐謐與張尉被允許重回禦劍堂的時候,已經到了八月末。唐謐仔仔細細地聽白芷薇講完八月十六那天發生的事情,以及慕容斐後來從被救出來的慕容燁英那裏得到的十五日那夜禦劍堂的情形,問道:“他們真的說自己是赤玉宮的?”

“那時我們還未趕到,不過當時在場的人都聽見了。”慕容斐答道。

“哼,這些騙子!”唐謐罵道,“他們定是沒想到我這個大魔王還呆在蜀山呢,一句話就漏了馬腳。”

白芷薇正色道:“我覺得他們根本就是想攪亂局面。你知道,那些人大白天的帶著那麽多劍童退出四十裏,一路上遇見了無數的行人,江湖上還能不很快就知道此事?聽說赤玉宮原本是放出話來說此事與他們無關,可白道江湖已經認定出手的就是他們。如今魔王轉世重歸,魔血覺醒,還有墮天大人的力量已盡等等傳聞弄得人心惶惶,據說江湖正道的各路人馬都將在司徒宗主葬禮的那一日齊聚蜀山,明著是祭拜,實則是要和掌門商討和赤玉宮決一死戰的事情。”

“那樣就上當了啊!”唐謐眉頭緊縮,不再言語。她感到自己掌握的許多線索正在一點點合攏,可是最關鍵的東西卻還是沒有找到。

“唐謐,你說過被殺死的那個人就是咱們可以相信的人,那麽如今那個人算是謝殿監還是司徒宗主呢?”張尉在一邊問道。

唐謐搖搖頭:“不是,那個推斷我下得太草率,說實話,現在我連死人都不相信了。”

這話聽得眾人一頭霧水,張尉脫口問道:“你什麽意思?”

唐謐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如果司徒宗主有問題,而且他發現問題就要掩蓋不住了,便可以借著一死從這個世上消失,然後再換個身份重新開始,對不對?”

慕容斐聽到這裏,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急急搶言道:“可不是!他們幾人中,只有司徒宗主最喜歡享受俗世之樂,兒女成群,自己更是一直在追尋長生之道,一個這樣的人能有勇氣飛身救人,倒是甚為反常。”

唐謐見慕容斐因發現疑點而興奮失儀的樣子甚是可愛,習慣性地想如往常那般,在這完美小公子失態的時候擠對一番,然而話到嘴邊,忽然領悟到這少年可不正是因為全心想著她的事才會如此的麽,心頭不禁一暖,已經掛在臉上的揶揄笑容裏自然透出點滴的溫柔之色,轉而讚道:“說得對!小斐識人的眼力漸長啊!”

慕容斐聽唐謐稱讚自己時用了慕容燁英才會說的稱呼“小斐”,就連口氣也是模仿慕容燁英對自己說話時的那種半吊子長輩口氣,心上很是有氣,原本要張口和這臭丫頭鬥上一番,不想正正對上唐謐一雙滿載真誠謝意的笑眼,這氣便不知怎地被半途抽去,搖搖頭,自認沒脾氣了。

唐謐想想又道:“不過,司徒宗主也不是沒有可能一時沖動便做了英雄。我們現在還缺少一些重要的線索,要是異寶館能把關於那宮燈的消息探聽出來就好了。另外,我仔細想了想,我當初說過的那誤導我的八件事裏,有很小的一處我還沒去探究,那就是為什麽藏書閣會恰巧那時整理借閱錄,因而讓我看見了穆殿監的記錄。”

唐謐來到藏書閣的時候,看見祝寧正在伏幾書寫。

“師父又在寫信麽?”唐謐問道。

祝寧與她甚為親厚,並不避她,放下筆道:“是啊,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要和你師叔好好講講。”

唐謐的“師叔”便是大名鼎鼎的魏王桓滄。論理說,桓滄當年拜在氣宗門下,和祝寧並不同宗,這“師叔”的名分很是勉強,更何況祝寧自己在蜀山也遠沒到可以收徒弟的地位,就連唐謐和歐陽羽嚴格說來也只能算他的助手而不是徒弟。但祝寧一向就是個任性胡來的人,如同去年強把唐謐這個還不夠拜師資格的劍童拉來當徒弟一般,也硬給她和歐陽羽“白送”了這麽個“師叔”。好在祝寧也不糊塗,這樣的稱呼只是師徒三人私下才用,就連桓滄也不知道自己有唐謐這麽個“師侄”,否則,大概也會笑他們高攀吧。

聽說月圓那夜,隱蛛絲利用祝寧腿上沒有知覺、無法抵抗和排斥異物的弱點,強行侵入了他的身體,唐謐便討好地問:“師父現下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那兒還有莫殿判給的補藥,給師父送點過來吧?”

“去,凈瞎扯。你那些藥我還不知道,都是熏腦瓜子用的,聽我們宗主說,你的腦袋就是被妖怪給搞壞的。”

唐謐嘻嘻一笑道:“反正師父身體裏也有妖怪,我們還真是一家人呢。”

祝寧聽到“一家人”三個字,一楞神,但笑不語。

唐謐看他臉上的神情少見地現出那麽一絲溫柔,知道他的心情定是不錯,趁機問道:“師父,咱們去年整理借閱錄是誰下的命令,蕭掌門?”

“不是啊,每二十年整理一次,是老規矩了。問這個做什麽?”祝寧反問道。

“成文的規矩?能拿來給我看看麽?”唐謐直截了當道。

祝寧瞪她一眼,但因為心情實在不錯,便還是俯身到幾下去尋找,一會兒之後,遞給她一個冊子。那冊子的首頁是管理禦劍堂藏書閣的諸項規矩,其中便有每二十年整理一次借閱錄這條,往後翻還有每次整理者都有誰,以及其間查出什麽書籍缺失等等的登記資料,最後一次登記上的正是自己和祝寧、歐陽羽三人的名字,再往前一次則是前任的藏書閣司庫和唐謐的現任師父及師叔。

唐謐這邊廂沒有任何發現,失望地往回走,正遇見迎面而來的白芷薇。白芷薇急急遞上一封信道:“異寶館來的!”

兩人抑制不住興奮,當即拆來就看,可是信中內容卻讓人大失所望。

——那異寶館主人說自己這多半年來一直在打聽宮燈的下落,但因為這燈是不起眼的古董,最後只能確定它是在三十年前楚國內亂時王陵中流出的物件,最後一次有據可查的記錄便是二十多年前被人買走了,只是這東西不算值錢,便沒有留下買主的姓名。

唐謐在藏書閣一無所獲,如今再加上這封信,兩人眼看著所有線索全部斷掉,只覺甚是沮喪。

當下,唐謐安慰白芷薇道:“沒事,這信還是有很多有用消息的。”

“是麽?”

“我此刻還說不好,你容我再想想清楚。”

這夜,唐謐躺在榻上細密地梳理了一遍所有線索,猛地發覺一件事,一躍而起叫道:“芷薇,也許,也許會有一個破綻!”

“什麽破綻?”白芷薇爬起來,睡眼蒙眬道。

“鄧方,鄧方啊!”唐謐叫道,“去年本是鄧方該去華山比武的,可後來他因為腦子混亂就沒去成,這才替換成我。而他的腦子沒有恢覆過來這件事如果是巧合,那麽就是老天爺都在幫那些搞陰謀的人了,但如若是連他們也沒想到就算如此幫我,我還是輸給了別人,那麽他們就必須趕快想辦法讓鄧方不能去華山比武。我還記得,鄧方是那日比武散場一回去之後,就有人說他越來越糊塗,之後便一直由咱們殿的劍童看護,所以他們最可能下手的地方就是在鄧方回去的路上。要知道,這對於他們來說是個突發的意外,根本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安排布置,只要他們對鄧方下了手,就不會像其他事情那樣絲毫不留痕跡。走,我們趕緊去問問鄧方那時發生過什麽,對他出手的人就算不是正主兒也是幫兇!”

鄧方大半夜被唐謐從床上揪下來,氣哼哼地罵道:“唐謐,沒見過你這麽厚臉皮的姑娘家,這都是第幾次掀我被子了?”

唐謐沒心思和他解釋,急切地問道:“鄧方,你仔細想想,去年比武之後,你在回去的路上可遇見什麽人,或者出了什麽不尋常的事?”

“記不清了,那時我的腦子糊塗了啊。”鄧方嘟囔道。

“剛開始不是還勉強清醒麽,我求求你仔細想想,很重要,求求你!”

鄧方從未見過唐謐這麽求人,只見那兩只大眼不斷閃爍著,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他的心中一軟,認真想了好久,方才道:“剛出殿門沒走多遠我就遇見了司徒宗主,他拍拍我,說我的那場比得漂亮,原話可能不大一樣,大致意思就是如此。”

第二天清晨,白芷薇起身的時候發現唐謐已經不在榻上,她忙披衣出門去找,一推門,正撞上唐謐拖著疲乏的身子要進屋來。唐謐一見白芷薇,倦顏頓時綻出明亮的笑容,像是剛剛趁夜挖到什麽寶貝一般,抱住白芷薇,將手上的紅色晶鐵梳子得意地在她面前搖了搖,道:“我整晚都在劍冢裏,一支一支把所有的劍全部查看了一遍。”

“啊!”白芷薇低低驚叫一聲,劍冢裏沈眠著數百支無主之劍,這丫頭一晚上就清查了一遍,真是瘋了。

唐謐卻亢奮地繼續道:“我看見了穆宗主的破甲劍,還有穆殿監的南離劍,但就是沒有看見司徒宗主的碧淵劍。它不在那裏,你明白嗎,它不在!”

白芷薇凝眉略一思索,不大肯定道:“你的意思是,碧淵劍不在劍冢,就表示司徒宗主並沒有死。但如果他沒死,碧淵劍那時怎麽會化光離開,它又去了哪裏呢?”

“這個我還不知道,但司徒宗主是假死卻已經可以肯定了。以司徒宗主對謝殿監的了解,定然算計得到如此大亂的時刻,銀狐身兼殿監和掌門兩職,不會有心思去猜測他是真死還是假死,更沒工夫去劍冢查劍。司徒宗主的確老謀深算,只可惜他這計策沒把我們給算進去。”唐謐說到這裏,頓了頓,握住白芷薇的手,露出一個信心十足的微笑,“我現在就叫行遲給慕容斐和桓瀾送信,讓他們日夜盯牢氣宗。你趕快叫青翊找到顏尚,請她務必為我轉送一封信。白芷薇同志,我們要開始反擊了!”

104、墮天轉世

蜀山派劍宗宗主司徒明的葬禮比這年初禦劍堂殿監穆顯的還要更為隆重。如今江湖上早已傳開司徒明舍身護救掌門,被魔宮所殺之事,故此來祭拜的除了蜀山中人,更有眾多敬其勇義的江湖豪俠。然而除去祭拜英靈這個緣由之外,江湖正道齊聚蜀山更重要的原因卻是半月前魔宮中人大鬧蜀山之後,所謂“墮天不會再轉生,百年前被其力量壓制的魔血已經覺醒,魔王即將重臨人世”的謠言已經傳得滿天飛。關於蜀山派那日禦劍堂結界被破,滿門當眾受辱之事更是傳得神乎其神。所以大家夥兒一來是想打探虛實,二來也是為了共謀除魔大計。

雖然屍身會在靈堂停放七天供人祭拜後再下葬,但趕著第一天來的江湖豪傑最多,蜀山弟子中,除去禦劍堂劍童被分配去待客而留在山下,其餘山上各宗弟子也都於今日來祭拜,於是乎,平日裏清幽的氣宗無慎峰青虹閣一時擠滿了天南地北的各路人馬。

靈堂就設在青虹閣正殿,所有的窗子上都蒙了厚厚的白布,殿內垂著層層白麻簾子,光線暗淡,燭火搖動,倒有三分陰曹地府的樣貌。

司徒明的靈柩還未蓋棺,裏面的屍體雖然放了月餘,但因被藥物所護,仍然看不出一絲腐敗的跡象,膚蘊光澤,面色紅潤,宛如生人。

靈柩前擺著一個燒冥紙的大火盆,司徒明幾個兒子中最小的司徒慎跪在火盆前,早已哭腫了眼睛,正機械地把手中冥紙一張張丟入火盆。

雖然司徒明的夫人已於數年前亡故,但司徒家的親族人數眾多,除去司徒慎,僅是披麻戴孝、分跪火盆兩側的至親中,就還有兩個成年兒子和一個女兒,拖家帶口,有十數人之多。殿內左右兩側跪著一眾氣宗弟子,謝尚和顧青城則以長輩身份主持局面。殿門大開,門外是排隊等候入殿祭拜的眾人。

最先入殿祭拜的,是清源寺住持同光方丈。就在那眉須皆白的老者接過司徒慎遞上的冥紙、投入火盆的剎那,火苗子猛地躥起三尺來高,燎向他的胡子。同光本能地向後滑了半步避火,只聽身後殿門外等候的其他僧眾擔心地喊道:“方丈!”他本想回身告訴眾人不妨事,卻被眼前的奇景震住,一時不能言語!

——只見在熊熊的烈火之中,一個男子的身形忽現,漸漸面貌也可以被一點點看清。那形貌竟與每年天壽日祭拜時蜀山掛出的王凜畫像一模一樣!殿中的蜀山眾人見了,均忍不住低聲驚呼,引得殿外眾人也擁向門口,欲看看殿內究竟發生了什麽。

那盆中火勢愈燒愈猛,火中王凜的身形暴長到一人來高,最後竟手持長劍舞動了起來,大約舞了盞茶工夫,火勢方才變小,他的身影也逐漸模糊,最終消失不見。

剛才一直屏息觀看的眾人這才舒了口氣,然而還未回過神來,就聽見靈柩內的司徒明一聲長嘆,接著便見他緩緩坐了起來,眼中精光內斂,神情威嚴道:“凜於天地六道徘徊數日,今日守諾而歸。”這話音剛落,就見一支長劍由大殿之外破空飛來,穩穩落在司徒明的手中。

那烏木鑲銀的劍鞘上刻著古樸的“太央”二字,司徒明緩緩將長劍從鞘中拔出,眾人只見這把劍色澤銀中泛綠,無刃且比一般的劍厚長,竟然和圖畫中王凜之劍別無二致。

太央劍在躍動的火燭中泛著明滅不定的綠芒,傳說中它隨王凜進入墓室後並未飛回劍冢,於是人們相信,它必將同劍主一起重返人世,就像,今日……

青虹閣內有剎那的寂靜,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凝滯不前,而後不知是誰第一個喊了一聲:“蜀山弟子跪迎墮天大人轉世!”話音一落,一眾蜀山弟子這才恍然醒悟,齊齊跪下。

堵在門口的人中有好事者轉臉便向殿外眾多探著頭等消息的人喊道:“是墮天大人,墮天大人轉世了!”殿外頓時跟著喧嘩起來。

隨即有人就喊:“跪下,蜀山弟子跪下,恭迎墮天大人轉世!”那些殿門外等著祭拜的劍宗和術宗弟子瞬間便又嘩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這時又有人喊:“墮天大人是武林正道的統領,咱們萬眾一心,齊抗邪魔,都應該以大禮恭迎他老人家轉世啊!”說罷便帶頭跪了,這一跪更帶動了殿外諸人紛紛跪倒。

於是前一瞬還有些紛亂的局面轉眼安靜下來,數百人深跪不起,頭與脊背構成虔誠的弧線,猶如迎接至尊的神佛臨世。

諸如清源寺這般的名門大派卻是不能隨便去跪拜蜀山開山祖師的,然而這些人只是站著毫無表示又自覺尷尬,互相看了看,都默契地唯清源寺馬首是瞻,決定等清源寺方丈有了明確表示再說。而同光方丈卻並不發話,靜待蜀山二位大人物的反應。

謝尚和顧青城仍舊站立不動,司徒明神色平靜地看了他們一眼,並未說話,卻有不怒自威的氣勢。

顧青城眉頭一蹙,眼中猶疑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撩衣跪了下來。

謝尚看著司徒明,只覺這人的氣度同往日平和的模樣的確頗有不同,可又覺得這事太過匪夷所思。墮天轉世時他未在現場,當時究竟出了什麽事都只是聽說而已,但無論如何,現下的局面是整個蜀山和江湖正道都被魔王重現和魔血覆蘇這事搞得人心惶惶,迫切需要一個神一般的人物去凝聚眾人,統領全局。他想到這裏,雖然覺得給樣貌如司徒明的男子跪下很是別扭,還是一咬牙,雙膝一彎,準備跪下去……

就在這時,只聽殿門口有一個清脆的少女之聲響起:“等了這半天,總算看明白演的是什麽戲了。謝殿監千萬莫跪,這人是個大騙子!”

這聲音不是很高,但是在如此安靜的氛圍中已足令在場的每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紅衣的女劍童手提一盞小宮燈站在門口。她臉色粉嫩,眼睛靈動,還帶著幾分稚子的嬌憨之氣,見眾人望著她,也不驚慌,一步步走到殿內的火盆面前,指著數尺開外的司徒明又說了一遍:“這人是個大騙子!”

“唐謐,你胡說什麽?”一旁的司徒慎怒道。

唐謐瞥他一眼,並不答話,而是轉身對眾人道:“大家且聽我講完,看看我是不是胡說。”她說著,點亮手中的宮燈,轉眼燈中便出現一個翩翩起舞的女子。待那女子舞了一會兒,她熄掉燈中燭火,笑瞇瞇地看著眾人道:“此物是我蜀山開山祖師所制,裏面跳舞女子所用的步法便是魔宮武功中大名鼎鼎的魔羅舞。諸位想知道這燈為何能夠憑空造出虛像的原因嗎?如果明白了其中緣由,就不難知道剛才為何會看見我們開山祖師舞劍的虛像。”

此話一出,司徒明剛才還強作鎮定的神色已經微變,厲聲喝道:“如今蜀山弟子都是如此目無尊長麽,給我拿下!”

謝尚立見唐謐突然出現,一想劍童們今日都該在山下待客,這孩子此來必不是恰巧路過,定然有所籌謀,立時阻止道:“讓她說完。”這一句話聲音低沈卻極其威嚴,四下欲要動手的人頓時退了回去。

唐謐一雙清淩淩的眼在殿門外的蜀山弟子中逡巡一圈,沖一個瘦高的身影朗聲道:“師兄,你願意幫我解釋一下這虛像是如何而來的嗎?”

那身影頓了頓,似是略感意外,隨即明白過來,走出人群。

眾人只見一個身穿術宗袍服的少年幾步來到殿上,沖殿內諸位尊長施禮之後,才慢條斯理道:“弟子歐陽羽,求學於術宗祝司庫門下,最善各種機巧之術。這燈弟子曾受唐謐所托琢磨數日,雖然並未全部參透,但想讓火中出現人影的法門已想明白,而且,火光越大,人形就越大。至於如何讓火光暴長的法子則有很多,最簡單就是塗些松香粉在冥紙上。”

謝尚凝眉問道:“如此,你們是說剛才墮天大人的影像是假造的?可有憑據。”

歐陽羽答道:“不管用什麽方法,造影之術都必須用到一種西海巨鯨身上提煉出的蠟質,這東西來自於靈獸,極其耐燒,普通火焰只能將其融化。我們此刻就可以翻翻火盆,看看這些灰燼中是否有融蠟。”

歐陽羽此話說完,唐謐便要出劍去挑那火盆中的紙灰,不想一旁的司徒慎突然沖上前來推開她,不等眾人反應,他已雙手結印沖著火盆施出一個火球。那帶著術法的火焰一入火盆,殘火頓時重新熊熊燃燒起來。

司徒慎拔出劍,臉上帶著怒紅,脖子上青筋迸現,怒道:“不許你碰火盆!你這丫頭最是詭計多端,你一下手,清白的也能被你抹黑。”

司徒慎這番做法在眾人看來可謂胡攪蠻纏至極,反倒像是做賊心虛的樣子,他跪在一旁的姐姐司徒悅一蹙眉,便想上前把他拽回,不想她身旁那位身居魏國左司馬的兄長司徒忱卻一把按住她的手,低語道:“別管,讓阿慎鬧去。”

司徒悅聞言面色一沈,轉頭去看兄長猶如巖石般毫無表情的側臉,旋即明白了一切,臉上浮出怒意,卻只是壓低聲音問:“阿慎知道嗎?”

“不知。阿悅,記住,不論發生什麽,都要維護司徒家的聲譽,這才是司徒家的人!”司徒忱說這話的時候,半轉過臉來,以更壓抑的聲音堅決而冷酷地道,“哪怕,舍了我們中的任何一人。”他話落不再看司徒悅一眼,轉回頭靜默地冷眼旁觀這一場靈堂上的鬧劇。

如果父親保不住了,就舍去父親,弟弟年幼,又什麽都不知道,最多算是胡攪蠻纏,將來不過是因為維護了父親而被世人譏笑,而無論如何,都要先撇清這事與司徒家的關系——司徒悅在明白了兄長的深意之後,望向前方似乎隨時準備為維護父親而拼命的幼弟,還有面色仍然保持鎮靜的父親,心頭一陣抽搐,身體卻如凝固一般半分也動彈不得。

唐謐不想這時司徒慎會出來攪局,看著面前少年蠻不講理的模樣,又掃了一眼冷靜觀局的司徒家人,她心生疑惑,恰在此時歐陽羽提醒道:“唐謐,先滅火,術法之火會燒光鯨蠟。”

這一句讓唐謐陡然明白過來。司徒家這是故意放縱司徒慎胡鬧,就算此舉會被眾人懷疑是毀滅證據,但是證據沒了便什麽都說不清,於是她一劍刺向司徒慎,欲意將他逼開。不想司徒慎報了拼死之心,並不躲閃,依舊以身子護住火盆,一劍擋下唐謐的進攻。

謝尚見狀長臂一展,一劍擊飛司徒慎的長劍,順勢將他推出數步開外,緊接著回身雙手結印,欲以術法滅去術法之火。司徒慎卻如瘋了一般,趁著謝尚劍回鞘中施出術法的瞬間又撲了回來,去抱謝尚的後腰。

謝尚的武功不知高出司徒慎幾籌,未等他撲到便閃身躲向一邊,不想司徒慎卻並不收步,直撲火盆。而他整個身子撲到火盆上之後,手腳一陣撲打,頓時紙灰亂飛,火星四濺。

謝尚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見此情形完全失了耐心,上前一把揪起胡鬧的司徒慎,順手點了他穴道,將他丟到一邊,再滅去火焰,語帶譏諷地對司徒明道:“也不出手管管,連自家孩子也不認了麽?”

司徒明卻像是的確不認識司徒慎的模樣,局外人一般超然地看著這亂局,淡聲道:“如今連蜀山門下都這般是非不分,白能說成黑,黑能說成白,難怪世上會有妖孽橫行。”

司徒慎原本只是害怕唐謐所言是真,心生狠意,想著就算拼死也不能讓唐謐證實什麽,但一聽此話,他忽覺滿肚子委屈,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哭喊道:“祖師公公、墮天大人,您替我爹申冤,還我爹清白啊!”

他一個半大孩子這樣被制住穴道,僵著身子卻扯著脖子連眼淚帶鼻涕嘶聲哭喊的樣子著實看著叫人心疼。當下便有氣宗弟子氣不過,起身沖唐謐罵道:“小丫頭,你不要在這裏血口噴人,快給祖師爺跪下!”

又有一人拔劍而出,躍向唐謐,喝道:“血口噴人,居心叵測,先把她抓起來再說!”

謝尚縱身過去一劍擋下那人,沖著殿內殿外亂哄哄低語的眾人大聲道:“先聽這孩子說完,謝某自當主持公道。”這一聲內力十足,震得殿內眾人的耳中嗡嗡作響,裏裏外外頓時安靜下來。

唐謐見此情形,又去查看那紙灰,卻見散的散,飛的飛,燒的燒,若想找出鯨蠟已經不大可能。

唐謐沖謝尚一施禮道:“謐鬥膽想與司徒宗主比試比試武功,如此也可看出真假。只是,謐一人武功低微,想請幾個好友一起,不知可否?”

“如能辨出真假,自然可以,你且叫他們進來。”謝尚答道。

白芷薇、張尉、桓瀾和慕容斐按照唐謐的安排預先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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