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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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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真的到了唐謐的六識之境,只是我通過玉魂,送你們自己的六識去了那裏,待到我力有不逮之時,便只得將你們帶回來。你們到了那邊,擡眼看北天,不論黑夜還是白晝,都該有一顆極其耀眼的亮星,當那顆星轉紅,便是我力盡之時,你們的六識便會立即歸體。而且記住,你們通過玉魂來去唐謐的六識之境只有一次機會,如若不成,只有再找這世上她能夠完全信任的人了。”

慕容斐聽了,沒有立時接話再問,心裏隱覺微壓,暗道唐謐是孤兒一個,我們若是失敗了,還可以去找誰呢?

他擡眼,正對上白芷薇的眼睛,見她也是思慮重重,明白她大約也是思及此事,於是輕松地笑笑道:“不過是幻境一個,就算再是兇險,也不會真的要命,大不了將那裏砸個稀巴爛,總有法子將它毀掉。這事我們幾個足夠,斷不會不成的!”

穆顯沈臉提醒:“那裏到底如何我也不知,叫你們四個一同去,就是要互相提醒,萬不可迷於幻境。至於張尉,你看不見幻象的能耐在那裏是半分也用不上的,因你只是六識被我送入其中,與其他人無異。”

事情交代罷了,穆顯讓四人盤坐於唐謐的東南西北四方,自己則坐在距離他們稍遠些的軟席上,雙手結蓮花印,口中念念有詞。

少年們雖然聽不真切他在低念什麽,但看那姿勢和偶爾可聞的幾句念詞,分明都是佛家法門,不過因為胡殿判早有解釋,倒也不覺得詫異。

卻見唐謐額心的玉魂漸漸明亮起來,眨眼間光芒大盛。四人只覺眼前一片令人眩暈的白光撲來,將身子剎那吞噬……

再睜眼時,四人俱是先看向頭頂的一片金紅天空。一邊天際帶著沈暗的藍紫,而另一邊則掛著橙色的夕陽,看來正是日暮時分。再看周圍景致,發覺所站之處竟是血紅色的沒膝泥沼。

白芷薇本以為沼澤的顏色是被夕陽所染,手指蘸了一些軟泥拿到眼前細看,卻見那泥居然原本就是紅的,正浸了血般散發出腥臭的氣息。

“還真是沒道理的地方。”白芷薇嘀咕一句。因為明白一切不過是意念間的虛影,所以盡管站立在汙血一般的泥沼中,倒也不覺得有多麽惡心可怕。

四人繼續打量四周環境。發現所處之地仿佛是一條幽長的峽谷,兩側懸崖陡峭絕立,一些紅色的細流沿著峭壁上的樹藤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落在崖下的泥沼上,發出難以形容的聲音,就像是無數破鼓被人懈怠地敲著,撲撲哧哧,明明有氣無力,卻一下接著一下,毫不停歇,聽得時間長了,倒覺得似有什麽壓在心上,心跳也跟著疲累起來。

正在觀察地形的當口,遠遠就見從峽谷深處有三三兩兩的疲憊男女走來。四人見泥沼草木不生,又怕沼下藏有暗流,並不敢躲,便站在原地等著那些人過來。

只見來人越來越多,男女老少大約有二三十個,排成前後松散的隊形,在沼地裏緩緩跋涉。

不久,隊伍最前的幾個壯年男子已至四人面前。

張尉忙深施一禮,問道:“請問這位朋友,這裏是何處,該怎麽出去啊?”

男子冷冷看他一眼,答道:“這裏是死地,待在這兒就是等死,日落前要是能走出前面的峽谷,或許還能留下一條命。”

男子說罷繼續向前走去,張尉回頭去看夥伴,白芷薇搖搖頭道:“先別貿然而動,你看見沒有,這些人都是沒有手的。”

張尉一瞧,果然看見這些人的寬袖之下空落落的,忍不住脫口而出:“這是怎麽回事?”

慕容斐盯著那些漸遠的空蕩袍袖,思索片刻方才謹慎答道:“可能根本就沒道理的,你忘了殿監大人怎麽說的麽?”

慕容斐話未說完,桓瀾突然拔身而起,躍向遠處的一個小兒。

他的輕功原本極好,奈何這泥沼黏濘異常,這一躍竟然只有預料中的一半遠,待落下後要再次躍起,那孩子的半個身子都已陷入沼澤。

“那孩子要陷進去了!”張尉見了,也要拔身去幫忙,卻被慕容斐一拉。

只聽他對桓瀾喊道:“別管他,桓瀾,這裏是幻境,我們不要去管任何不相幹的人。”

桓瀾頓時幡然醒悟,自己剛才遠遠見那孩子下陷,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去拉他一把,根本沒思及此時所處何地,如此對比,倒的確不如慕容斐頭腦冷靜清明。

桓瀾隱隱覺得自己落了下乘,心下正自懊惱,眼睛一掃,卻瞧見那孩子已然被血泥吞沒——他並不掙紮,只是一雙眼睛定定望著桓瀾,滿眼安靜的絕望。

桓瀾心下不忍,扭過頭去,卻聽一個走到身邊的老者道:“叫你別亂動,你就是不聽。這泥巴比人重,所以只要不亂動,無論如何也沈不下去的,你亂動的話,才會被吞下去。”

說完,那老者忽然轉過頭來,一張溝壑縱橫的面孔對著桓瀾,嘿嘿咧嘴一笑,露出殘缺不全的牙齒:“你若不信我說的,一會兒看吧,他死掉,不能折騰了,自然就會浮出來。”

桓瀾忍不住依言看向那孩子消失的地方。只見泥漿緩緩湧動,未幾,真有一具小小的屍身被那吃人的泥沼吐出來,卻只露出被汙泥填滿的鼻孔和覆蓋了血泥的眼睛,剩下的半個腦袋仍是埋在泥裏。

桓瀾只覺得那雙眼睛猶如蒙了塵的明鏡一般,明明是汙濁了,卻又仿佛透過那汙濁還能看見些什麽,讓人不由被吸引過去,想要細瞧。

“桓瀾,別看了,拉住我的手!”

他聽見有人在叫他,大約是張尉的聲音。

的確是不該看的,很惡心,很殘酷,可他只覺得忍不住,被那黑暗而冷酷的影像吸引,在那雙失去生氣的汙濁眼睛裏隱約能夠看見某種惡念的殘影。那是一種冷質又迷人的東西,可以帶給人古怪的快意,就像孩童時用水淹死螞蟻,或者用火燒死螞蚱時產生的那種快感,會讓人忘記,這快樂的源泉,其實是死亡。

“恒瀾,別看了!”

還是張尉在叫,但桓瀾只聽見滴滴答答、撲撲哧哧的黏稠聲音,一下接著一下毫不停歇,仿佛有什麽正正壓在他心上,叫他的心跳也跟著疲累起來。

張尉死死拉住桓瀾的手,卻覺得腳下深深的泥沼中似乎有股更巨大的力量,正在將桓瀾往下拉。明明自己已經使出了全部的力氣,可半分也不頂用,只得眼看著桓瀾的身子一點一點地往泥沼裏陷。

遠處的老者看著他笑了,嘴裏不絕念叨:“叫你們別折騰的,叫你們別折騰的。”

張尉不明其意,只見自己的身子也跟著桓瀾一道往下墜。他扭頭去看白芷薇和慕容斐,見二人正從身後一步一拔地靠過來,心下略略踏實,伸出手向朋友求援。

卻聽慕容斐喝道:“張尉,快放手,你這樣誰也救不了!”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們是來打破這世界的,所以千萬不要被這裏的規則束縛。有人出了危險就要去救,有人指了路就必須接著走,我覺得這樣不對。”

張尉卻不住搖頭:“慕容斐,不是這樣的。你這麽聰明,關於規則什麽的我爭不過你。但是有一點你必須明白,穆殿監說過,在這裏人要是死了,就會六識俱滅,和真的死沒有什麽兩樣。要打破什麽規則我不管,但是我決不能用兄弟的性命作賭註。”

慕容斐見他不開竅,也有些急了,不耐地喝道:“你看桓瀾的樣子,難道還不明白嗎?這個世界就是吞噬人心的泥沼啊,它引誘你做的事情,你若是做了,就會深陷其中。桓瀾要是不去救人,會有現下的狀況嗎?”

不等張尉回答,白芷薇已走到他身邊,一把拉住他求救的手,接著對桓瀾喊:“桓瀾,你別再看了!”

但桓瀾仍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浮屍的面孔。仿佛未曾聽見,泥漿不知不覺已沒至他的胸下,而他,竟似全然無知。

張尉見桓瀾不動不動,一雙手死死拽著他的胳臂,半分都不敢放。

慕容斐心下發急,暗想要如何與這個腦子不轉彎的人講道理,耐下性子又道:“我的意思不是要讓桓瀾死在這裏,我是說,我們不能這麽簡單應對。你沒聽那老人剛才說麽,這個沼澤不折騰是不會沈下去的,因為泥比人重,柦瀾現在若是不折騰,也定然沈不下去,你這樣拉他拽他,等於帶著他瞎折騰,自然會一同陷下去。”

張尉聞言去瞧那老人,卻發現那人早已不知去向,想去信慕容斐的推測,可又不敢松手。猶豫間,只聽慕容斐肯定而自信地道:“你信我,絕對沒事的!”

張尉一想,自己的才智萬萬不及慕容斐,而他說的,聽起來也確實有理,反覆掂量,終於松了手。

不想這手一松,眼看著桓瀾立刻加速向血泥裏陷去,和剛才那孩子一樣,連要再去拉扯的工夫都沒有,眨眼間就被沼澤吞沒無蹤了!

因為桓瀾消失得太急太快,張尉三人一時竟不知要如何反應,俱都震驚地盯著還在微微鼓蕩的軟泥不言不語。

張尉只覺掌心分明還留著一絲桓瀾袍袖柔軟光滑的觸感,下意識地空抓一把,卻什麽都沒抓住。

他呆看空落落的手掌片刻,驀地轉回頭,怒目圓睜,沖慕容斐大吼:“慕容斐,你說什麽來著!我本來不會松手的,我本來死也不會松手的!”

慕容斐臉色煞白,不言不語。他從來自信才智過人,更堅信自己剛才的推測絕對沒錯,不想居然出了這樣的狀況,眼睜睜看著桓瀾死在眼前,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時,他只覺心中慌亂無序,本能地推脫道:“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讓你就這樣松手,不是的,不是我的錯!”說話間,他一眼掃到剛才那孩子的浮屍,想到一會兒桓瀾也會這樣浮起來,只覺所有的責任和壓力都朝自己傾壓而來,逼迫得他只能趕快逃走。

他木然轉身,在過膝的軟泥裏艱難地擡起雙腿,向著剛才那群人所走的方向尾隨而去,眼神錯亂迷茫,癡癡自語:“不是這樣的,我找到唐謐一切就都好了,這些都是幻象,走出去就好了,桓瀾沒有死,我也沒有錯,我沒有錯,沒錯的……”

白芷薇站在原地,雙手緊緊抓著張尉的腕子,眼睛盯住慢慢獨自行遠的慕容斐,只覺寒意襲上心頭。好容易控制住身體,叫自己不要顫抖著發出了聲音:“大頭,怎麽辦,我們才剛來,可是已經有兩個人迷失於幻象了。”

然而張尉卻沒答話。他看著桓瀾消失的地方出了一會兒神,才說:“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松手的,死都不該松手的!”說罷。他擡腳往桓瀾消失的方向走去,躬身探手就往泥裏挖。

白芷薇見了,死死拉住他的手,吼道:“住手!你還不明白嗎?沼澤並不會陷落誰,只有在其間掙紮的人才會被吞噬,你也不想要命了?”

這話方一出口,白芷薇忽然覺得,自己似乎隱約抓住了些什麽,幾乎是順口道:“好比這世界一樣,我們要是不那麽和它較勁,也不會自迷於其中。”話一出口,她先是一楞,想要再仔細琢磨自己這靈光一現的想法,奈何張尉卻如著了魔一般死勁兒要掙脫她,讓她不及再去細想。

白芷薇只覺,自己在和張尉的拉扯中,身子也一同慢慢往下陷去,然而張尉卻無知無覺,依然拼死地用力挖土。

她暗道糟糕,莫不是大頭也已迷於幻象了?這樣一想,她便更是害怕起來,明明知道不該拉著已被迷惑的張尉,卻無論如何也不敢松手,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和張尉一起,慢慢陷向泥沼的深處。

她在心裏對自己喊:放手啊,既然他醒不過來,你就一定要放手啊。然而那雙手卻完全不聽使喚,只是死死扣住張尉的腕子,仿佛千年萬年前就生在了那裏。她這才發現,原來心裏的恐懼遠比理智來得強烈。桓瀾消失於泥沼的剎那,猶如不醒黑夢中的迷魘,喚起她心底的所有膽怯,怕是自己這次只要手指稍有松動,就又會有一條鮮活的生命從眼前流逝。

死也不能放!白芷薇這樣想著,不覺沈淪自迷,任身體滑向柔軟如暗紅絲絨的沼澤深處。

桓瀾感覺到有水包圍著自己,純凈的水,潤滑的水,從四面八方向他的身體聚集而來。

他蓄著力,細細體察周圍微妙的變化,在某個恰到好處的點突然施力,向上躍起。一道紅色的光頓時劈面而來,他瞇起眼,認出正是剛才夕陽的餘暉。

眼前的情形令他一陣驚詫——只見張尉的半個身子已然陷入沼澤,然而卻好像根本沒有發覺一般,正探著一只手在泥中專註地挖掘些什麽,白芷薇則在一旁攥緊張尉的另一只手,眼光迷離不明。

只聽張尉喃喃自語道:“剛才不該聽慕容斐的,不該松手的,我一定要把他找回來!”

桓瀾心下一動,低低假咳一聲:“找我麽?我就在這裏啊。”

張尉聞聲擡頭,眼神仍有些濁,盯了桓瀾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高興地大叫:“桓瀾,你沒死!這是怎麽回事啊?”

白芷薇也隨著他一同醒轉,神色清明的剎那,驚得“啊”地叫出聲來。

桓瀾眼看張尉就要以熊抱之姿撲過來,忙道:“別過來,沼澤只要不亂動,就不會陷下去。”

張尉這才註意到,自己的身子不知何時已陷人大半,訝異道:“糟糕,這是怎麽搞的?”轉臉就見白芷薇也受了自己的連累,忙向桓瀾求救,“你是怎麽出來的,快教教我倆啊。”

桓瀾心裏覺得好笑,暗想這小子前一刻還忘記生死般尋找自己,這一刻卻如此慌張起來,看來方才是被幻象所迷了,於是將劍鞘遞過去道:“你拉著這個緩緩抽身,就像在雪地裏邁步,緩而穩地拔腿,一點點往外提氣。別著急,若是你不急不迷,這裏就陷不住你。”

張尉依樣去做,果然幾步之後就不再下陷,又順手把白芷薇帶了出來。

白芷薇一脫險就甩開他,恨恨道:“你這個死腦筋的大頭,都是因為你,我也差點兒丟了性命。”

張尉有些委屈:“對不起啊,剛才我腦子裏只想著不能讓我的兄弟就這麽死了,無論如何至少都要再努力一次,沒想到這樣也會被迷惑。”

桓瀾這還是第一次聽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稱自己為兄弟,有點兒不自在,卻又莫名有些開心,想要回應些什麽,但完全不知如何開口,看著一臉誠摯地望向自己的張尉,反倒尷尬得慌張。

好在白芷薇的問話適時解了圍:“桓瀾,到底怎麽回事,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其實當泥沼沒到我胸口的時候,我便已經清醒了。你們不明白吧,被泥沼吞噬時不是到被淹沒了口鼻才死,實際上,當泥巴沒到胸口時,我便覺得快要窒息了,只因胸口被四面八方的汙泥掩蓋,完全無法鼓動,一口氣從肺裏被壓出,就再也無法鼓起胸腔吸氣,所以我才會一下子被憋醒了過來。”

“那你怎麽不回話啊?知道我們幾個當時有多著急嗎?”白芷薇想起當時情形,心中頗有怨怪,忍不住脾氣又跟了一句,“平日就是個少言寡語的悶葫蘆,到這種關鍵時刻還要當閉口金佛。”

“因為我在思考啊。”桓瀾簡短地回答,仿佛當時不應對大家,根本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白芷薇被頂得噎住,原想再說他幾句,但見他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仿佛千句萬句的不是砸下來,也與他無關,頓時沒了爭論的興致,瞪他一眼隨即收聲。

桓瀾見白芷薇真的惱了,口氣也軟下來,解釋道:“我當時想,你們就算知道我清醒了,當此情形也不見得能救我,搞不好還會將自己搭進來,所以就想著一定要自救。我想來想去,只覺若是此處是水池就好了,被淹沒只要閉口氣,還可以再冒出來。”

張尉一聽,豁然開朗,指著桓瀾濕淋淋、而不是黏滿泥巴的衣袍道:“於是你就用了最簡單的五行之術,將泥漿裏的水榨出,匯集到你的周圍,這樣你就不會被泥沼壓迫,能夠冒出頭來了,對吧?”

“對,只不過要聚集到足夠的水有些慢,而且在剛開始的時候,身邊的水一多,我反而下陷得更快,這才,嗯……”桓瀾頓了頓,有些生澀地道,“這才讓兄弟著急了。”

張尉會意地笑笑,一擺手道:“你只要沒死,怎麽都好。我算明白了,這個鬼地方,你不能對任何事有感情,只要一當真,都會深陷其中。”

白芷薇想起自己方才所悟,應聲道:“是啊。好像我們越是和這裏較勁,便越會自迷其中,這是不是就是這個世界的所謂規則?”

桓瀾搖搖頭:“現下還不是十分清楚,似乎看起來的確有些像。但即便如此,又該如何毀去這世界呢?”

張尉忽然幡然醒悟,大聲道:“這麽說來,慕容斐的確聰明啊,他可是最先領悟這個道理的,所以才叫我不要使勁拉你來著。白芷薇,慕容斐去了哪裏?”

白芷薇面露憂色:“他似乎是以為桓瀾死了,所以被自責之心所迷,可我又顧不上他,眼看著他就這麽往前走掉了。”

三人因為覺得只是隱約抓住了一些眉目,加之慕容斐早已不知去向,只好也先向前走走瞧瞧,再見機行事。

在泥沼裏拔腿前行很是耗力,三人走了一會兒已頗覺疲乏,便站在原地想要稍作休息。

張尉忍不住感慨:“還真是像夢境一般啊。我在夢裏也經常這般行走艱難,好像陷在泥裏,只覺腿上沈重,無論如何也走不快。”

張尉的話音未落,就聽身後傳來隆隆的轟響,扭頭一看,一股洪流正翻滾咆哮著從身後的峽谷深處奔騰而來。他不及多想,只來得及一手抓住一個同伴,便被巨浪蓋頂淹沒。

再睜眼時,三人已漂在緩緩流動的江水之中了。

只見原本的血色黃昏已變作墨色深夜,遼遠的天穹之上,除了北天那顆玉魂所化的亮星光芒閃爍之外,唯有中天一輪半滿的上弦月,泛著脈脈的冷光。

江水並不湍急,黑漆漆的,似是新研的濃磨。空氣中有股血腥氣若隱若現。

張尉以為是剛才血沼的氣息泛了上來,並未在意:“這鬼地方,還真是像穆殿監所說,根本沒道理可講。”

白芷薇的眼力好,已看見不遠處的水面上漂浮著些什麽,不一會兒近了,借著月光一瞧,忍不住低叫一聲:“看那兒,似乎是屍體!”

張尉和桓瀾聞聲望去。但見黑色的河面上果然浮著像是屍身的東西。

兩人對望一眼,把白芷薇擋在身後,向那邊游去。游到近處,見是一具男屍,身中數箭,傷口處的血還在隨著河水輕蕩汩汩流出,顯然死了並沒有多久。

兩人都未曾經歷過這樣的慘事,雖然明知周圍的一切其實不過是六識所造的虛無,仍有些猶豫是否要再挨近些查看。

忽聽身後白芷薇道:“你們往前看,又有東西漂過來了。”

兩人擡眼看去,只見又是幾具屍體順流而來,同樣是一副身插數箭的慘狀。

桓瀾盯著這些衣衫襤褸的屍身,神色微變:“這些死人全都沒有手的,和剛才在泥沼裏看見的人一樣。”

白芷薇此時已游到二人身邊,聽聞此言,道:“你看會不會並非如我們以為的那樣,所見的全沒道理,完全只是惡夢一樣的胡思亂想,而其實是這些事情之間,有著某種聯系呢?”

桓瀾還未來得及細想,便見遠處江面上更多的屍體隨江漂下,隱約可以聽見江岸上有人聲馬鳴,於是對二人低語道:“咱們先在屍體邊躲一下,岸上有人。”

沒多久,岸上亮起火把,幾個兵士打扮的人探頭往河裏看了看。

其中一人道:“大概是都死絕了,除了小孩子就是被砍了手腳的大人,沒有個不死的道理。”

“就是,要補箭應該去前面,前面死了好幾萬人,難免有還沒咽氣的。”

“可不是,聽說屍體把水道都堵了,要不這裏的水流怎會如此平緩呢?”

幾個士兵在岸邊觀察了一會兒河裏情形,大約有些不耐,說笑打罵著騎馬離開了。

桓瀾等他們走遠,才低聲對白芷薇和張尉道:“看見那些盔甲了嗎,他們是齊國兵將。”張尉和白芷薇身在暗處,對方才火光裏的事怎會看不清楚。但兩人不懂桓瀾為何會突然說起此事,便輕聲應了,靜待他解釋。

桓瀾擡頭看向天空中的明月,思索著開了口:“月亮半滿,上弦,按日子算大約是初十前後,假設就是初十這天吧。河中死人都沒有手,且是老傷,看樣子大約是多年前就被砍掉的。還有,我們剛才是走在一條紅色的峽谷內,而現在雖然身處江中,可你們看這兩岸陡峭的樣子,像不像是峽谷被放了水進來?剛才那兵將還說,前面死了上萬人,這件事又和齊國軍士有關,你們想一想,這些讓你們想到了什麽?”

白芷薇反應快,讀書也多,桓瀾一說完,她便意識到他所指何事,立時瞪大了眼睛,略帶猶豫地開了口:“莫非你覺得,這裏的很多東西都和‘胭脂峽之災’相符?”

48、胭脂峽之災

張尉一聽是“胭脂峽之災”這件大事,自己倒也是知道的。

據史書上記載,那還是百餘年前匈奴與齊國接壤的時代。有一次齊國人戰敗,輸了一座小城,匈奴人不喜定居,便將整座城的士兵和百姓一共上萬人帶走,做了奴隸。不料遇上年景不好,匈奴人嫌棄這些奴隸耗費糧食,便提出將他們全部送回齊國。

消息傳來,齊國百姓自然滿心歡喜,孰料這些南歸奴隸早已被匈奴人砍去雙手,在走到胭脂峽這個地方時,因為此處本就是洩洪的水道,上游並不知峽谷中有大隊人馬經過,於是開閘洩洪,竟然活生生將這數萬沒有手的南歸齊人淹死在峽谷中。

“但是,剛剛射殺這些人的都是齊國士兵,如果這裏的事情全都暗合‘胭脂峽之災’,難不成齊國兵將是故意殺死南歸子民的?”張尉不解地問。

白芷薇在水中本已凍得發抖,順著張尉的說法一想,頓覺身體更是如墜冰窖,然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匈奴人將數萬人砍手送回,就是想讓這些不能勞作的廢人成為齊國邊陲的負擔,如此一來,自然有利於他們過了荒年卷土重來。齊國以禮儀仁善聞名天下,斷然不會不收留這些人,更何況,有數萬南歸齊人,便會有數十萬的親族在齊同等待,又怎麽能去拒絕。但是,齊國大約並不想接收這些只能吃飯不能幹活的負累,於是這才在胭脂峽制造了這場災難。桓瀾,你說這個幻境中重演的是不是就是這件事?”

桓瀾沒有立時回答,卻把目光投向前方——黑色的江面上,致使水流緩慢的堤壩在月色下延展向兩岸,像一只巨大而詭異的怪物,於靜夜裏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張尉順著桓瀾的目光看去,雖然離得仍遠,並不能看清成堤的物料,但還是一拉水下白芷薇的手道:“我們往上游去,女孩子家別多看這些。”

話落卻聽兩岸嘈雜之聲又起,三人對看一眼,便默契地潛下水去,藏在浮屍下靜待岸上人過去。

好一會兒,上面沒了聲響,三人浮出水面,正各自大口換氣,卻見數十支火把從岸上飛墜而下,“噗噗”落到水中後,依然漂在水面上熊熊燃燒,一下將江面照得有如白晝。

只聽岸上一個底氣十足的男聲道:“公子說的果然不假,江中的確還有活口,放箭!”令下之後,頓時箭如雨下。三人見了只得再次潛入水中。

桓瀾在水下打著手勢,示意同伴往沒有火把的地方潛游。不料三人身形未動,岸上又扔下十來支火把,竟將他們一口氣可以游到的地方都籠罩在火光之下,倒像是看透了幾人的謀劃一般。

桓瀾一時氣結,幹脆帶頭向水面游去。他仗著輕身功夫猛地躥fH水面,長劍蛟龍纏身般護住身子,當當當擊飛數枚射向向己的快箭。再次落下的時候,瞅準一具浮屍,腳尖在上面一點,借力直撲數丈開外的江岸。

江邊箭手見狀,慌忙再次補箭拉弓,不想桓瀾的身法快如閃電,不等弓弦拉滿,他人已落地,揮劍向站在最前列的弓箭手砍去,眨眼問七八張氏弓盡數而斷。後面的箭手剛要補上,少年的身形已先動,在夜色中如黑色的夜梟般撲向弓隊後一個健壯的身影。

兵士們只覺眼前一花,便聽到“叮叮當當”的兵器撞擊聲,竟是那少年已和自家的主帥戰到了一處。

只聽桓瀾邊打邊道:“欺負我們身處水中,算什麽真本事,有種在地上你將我打得心服口服!”

那壯碩武將抽出佩劍和桓瀾戰作一團。桓瀾的劍招淩厲,銳不可當,力量上雖然落了下乘,但依靠劍法精妙和身形靈動,十來招間對方便顯出劣勢。

卻聽此時,那群官兵身後一個悠然平和的聲音道:“口氣還真大,那我就告訴你,戚將軍的趁手兵器此刻還掛在馬上,你要想輸得心服口服後再死,就讓他取了兵器來。”

桓瀾本已占了上風,被這話一激,竟收了劍:“盡管取來!”話一出口才覺不對,只覺那說話的聲音好不熟悉,便要揮劍再刺。可那將軍身形雖大,卻相當敏捷,這一停頓問已躥出老遠。

只聽剛才那平和的聲音喝令一聲:“弓箭手,放箭,射他的腿。”

話落,十來支羽箭齊發。因距離不過幾尺,桓瀾揮劍阻擋卻已不及,一支羽箭正正射在右腿之上,緊接著左腿也連中兩箭,頓時身子一歪,跪倒在地。

兵士們頓時擁上來,桓瀾卻見無數條腿在自己面前晃動踢踏,透過腿與腿間的縫隙和揚起的塵埃,隱約可見一藍一紅兩道身影正與幾個兵士鬥在一處。

他心下一寬,卻在此時聽見張尉一邊打一邊嘶聲怒吼:“慕容斐,你個大混蛋,竟然算計自家兄弟!”

仿佛誰施了定身術一般,桓瀾眼前的雜亂世界一瞬間清明了下來,眼前只剩下一雙蜀山的青布靴子。那靴子原本該是沾滿了汙泥,可是它們的主人想必極愛幹凈,定是一走出泥沼就曾經仔細清理過,如今看上去,居然頗為潔凈。

“桓瀾,你可有何不服嗎?你這是敗在了自己的自大之上。”靴子的主人平靜道。桓瀾擡頭仰視這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對手,克制住滿心的恨意,顫聲道:“慕容斐,你清醒一下!”慕容斐哈哈大笑起來,好容易止了笑,方道:“我怎麽也沒想到,當桓瀾你輸在我手裏之後,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你以為我是被幻象所迷嗎?錯,我可清醒得很呢。”

說罷,慕容斐拾起桓瀾落在地上的“雪殤”,遞到他手裏道:“你此刻還不服氣是吧,那你我再來比試比試,一直比到你親口說‘服了’,我才會殺了你。”

桓瀾跪在地上,默默告訴自己這些傷口和痛楚都是假象,自己完全可以站起來再戰,可六識帶來的感覺是那麽的真實,身體在疼痛中不由自主地戰栗著,雙腿半分力氣也使不上來,唯有舉劍無意義地空刺一擊。

慕容斐卻拉開架式,使足一招,一劍將雪殤擊飛到不知何處,隨即劈掌砍在桓瀾的腦後,將他擊暈在地。

張尉隔著重重兵士遙見此景,怒不可當地沖慕容斐吼道:“慕容斐,你欺人太甚,有本事和我一戰,把我打到心服口服!”

慕容斐唇角勾笑,示意眾人退後,擡手對張尉做出邀請之姿:“好啊,我就等著你說出這個‘服’字。”

張尉提劍大步走到慕容斐身前,話無一句,舉劍就刺,眨眼問已是三劍直指要害。慕容斐卻只是左躲右閃,並未出招抵擋,倒像是在逗弄人一樣。

片刻,張尉一套蜀山最基礎的回風劍法使完,無計可施,便只好將回風劍法再使一遍。慕容斐忍不住輕笑道“忘了,忘了,你在禦劍堂多年,左右只學會了這麽一套劍法。”說罷,按住劍柄的右手一擡,迫雨劍低鳴出鞘。

張尉並非聽不出話中的譏諷之意,也明白慕容斐這樣只閃不擊的舉動,暗含輕視自己的意思,卻並不為譏笑所動。他只記得宣怡講過,就算是最基本的劍法,學通了一樣可以走遍天下,暗想沒招就沒招,你比我再多出十套八套劍法,也休想讓我服你,於是沈下心思,仍是以最基本的路數攻出。

慕容斐的劍路輕快異常,此一出劍,三兩招就切下張尉的半幅袍袖,於是閃身退到一旁,笑問“張尉,服不服?”

“不服,再來。”張尉說罷挺劍再上。

他一路猛打猛追,慕容斐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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