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夠記住發生的一切, 是因為, 這個世界是……”紅衣服老師忽然停住，深深的註視著胡一一的眼睛。

“……因為，這個世界是, 亡者的最後記憶啊！”

胡一一認真的打量紅衣服老師，又環顧四周眾人, 註意到了長發老師眼神中的淒涼。

糟透了，竟然是最壞的結果。

紅衣服老師笑了。

“我就知道，你早已發現了真相。”

胡一一額頭冒汗道：“我能坐下嗎？我想我需要一杯茶。”

幾千人見了, 有的放聲大笑, 鄙視胡一一的懦弱；有的嘴角露出慘笑, 想到了自己；有的悠悠嘆息，神情覆雜。

一張凳子放到了胡一一的身邊。

白發老師帶著慘笑，道：“坐吧。”

紅衣服老師轉過身, 對著禮堂, 用力的張開雙手, 大聲的道：“這裏，還有外面的所有人, 全部！”

淚水從紅衣服老師的臉上滑下，聲音陡然低沈而輕柔：“……全部都是死人的記憶體。”

“不是亡靈, 不是死而覆生, 不是重覆這一天，我們只是這一天的記憶，我們僅僅是亡者最後不甘的記憶。”

禮堂中幾千人慢慢沈默, 漸漸的有嗚咽聲。

“在很久很多之前的一天，我們像平常一樣工作，生活，聊天，逛街……一個穿越者出現了……”

“9:01，到15:03，這是我們這一天的最後記憶……”

“我們和那個穿越者有仇嗎？我們傷害了那個穿越者嗎？”紅衣服老師的聲音越來越尖銳，指著長發老師說道：“她，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長發老師笑，眼角已經濕潤。

“……他，還有半年就退休了！”

白發老師慘笑一下，算是招呼。

“……他們！又做了什麽？”

幾百個學生瞪著眼睛。

“還有他們！他們！他們！”

紅衣服老師的手指不住的指著禮堂中的人。

“他們又做出了什麽？”

“你說，穿越者是不是邪魔！是不是該千刀萬剮！是不是！”紅衣服老師沖著胡一一嘶聲怒吼，臉龐已經憤怒的扭曲。

禮堂中有人大聲的吼：“你說，是不是邪魔！”

幾十人跟著怒吼：“是不是邪魔！”

幾千人一齊吼：“是不是邪魔！是不是邪魔！是不是邪魔！”

胡一一無語，遭透了糟透了糟透了。

吼叫聲繼續在禮堂轟響，許久，終於漸漸平靜。

紅衣服老師緩緩的張開雙臂，道：“我們已經死了，可是，為什麽我們還保存著這最慘的一天的記憶？為什麽我們不能上天堂，為什麽我們不能隨風而逝，要永遠的重覆這最糟糕的一天？

假如這一天，沒有遇到那個穿越者，我們的人生，又會是怎麽樣？

所以，我們的記憶去掉了邪魔，只留下平靜的生活。

可是，這只是在欺騙我們自己。

生活越平常，越美好，越幸福，就越是痛恨和絕望。

為什麽，我們要遭受這種痛苦！”

禮堂中的哭泣聲，越來越響。

胡一一沈默不語。

紅衣服老師忽然輕輕的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在想，這些人的痛苦，與你有什麽關系，又不是你造成的，你在想，怎麽離開這裏，你在想，你還有漫長的充滿變數的未來。

哈哈哈哈哈！

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你根本沒有未來，你的未來就是和我們一樣，永遠的留在這一天當中！”

紅衣服老師一步一步的走近胡一一，彎下腰，看著坐在凳子上的胡一一的雙眼。

“你早就知道了，在這裏的你，根本不是你的本體，只是你的思維。

你的身體，你的武器，你的道具，都不在這個世界。

所以，不管死多少次，你都不會死，因為你只是一段思維。

不用問我們，為什麽我們的記憶能保留，我們不知道，更不用問我們，怎麽離開這個世界，要是我們知道，我們早已離開。

哪怕徹底的消失，也比永遠的活在記憶中好。”

胡一一緩緩站起來。

禮堂中幾千道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

“那麽，我們是和平相處下去，各不相幹，還是永遠的廝殺下去！”胡一一大聲道。

“殺邪魔！”禮堂中，立刻有人憤怒的喊。

“殺了她！為我們報仇！”有人響應，他還年輕，還有美好的未來，卻要停留在這裏，成為一段記憶，不殺了邪魔，怎麽平覆？

“我只想好好的過日子。”有人反對，殺了胡一一，又能對現在有什麽改善呢？況且胡一一又不是這麽好殺的，每次他們也要死，也要感受痛苦。

“不是這家夥殺的我們，我們為什麽不能平安無事的和睦相處？”有人大聲的對四周的人道。

“都是邪魔，有什麽區別！”有人質問，殺不了元兇，就殺元兇的一夥元兇的子弟元兇的同族，這個想法有什麽錯？所有人都在這麽幹！

禮堂中，喧囂無比。

紅衣服老師舉起了右手。

禮堂中漸漸安靜。

紅衣服老師對著幾千人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是講道理的人，我們雖然已經只是一段記憶，但是，我們還有我們的人格！”

禮堂中靜靜的，很多人慢慢的平靜，臉上浮起驕傲的神色，放棄報仇，是一種力量。

紅衣服老師轉身面對胡一一，厲聲道：“你不是殺了我們的元兇，我們可以和平相處，但是，只要你在傷害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們就戰鬥到永遠！”

胡一一點頭：“和平相處！”

被邪魔所殺，不得超生，冤嗎？

遇到邪魔，卻不是當日的元兇，恨嗎？

兩夥互不相幹的人，互相殘殺，有意義嗎？

禮堂中有人輕輕的嘆息。

嘆息聲緩緩傳開，更多的人嘆息，最後匯聚成一聲巨大的長嘆。

15:03。

“零零零！”

……

“沒想到，這個世界竟然只是一段記憶。”疾馳的汽車上，水美紀長嘆，互相殺了這麽久，竟然只是一群被穿越者無辜屠殺者的遷怒。

在胡一一和紅衣服老師們談妥後，追殺水美紀的人也停止了戰鬥，和水美紀說了差不多的話，雙方決定和平共處。

她們在昨天還殺得天昏地暗的土著們的視若無睹中，找了輛車，向更遠處尋找小真真。

但是，似乎其他的地方，還在戰鬥著。

總有些人，不願意忘記仇恨，卻遷怒到無辜的人身上。

想到穿越了幾個世界，又有多少生靈，因為自己而無辜的被殺，水美紀悵然了，說不清這些兇殘的土著們，究竟是可憐還是可恨。

“餵，你以後少殺點人。”水美紀瞪胡一一，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胡一一駕著汽車疾馳，轉頭看水美紀，忽然大笑。

“我贏了！”

水美紀莫名其妙。

“這些人在說謊，你竟然沒有看出來。”胡一一洋洋得意，“這次你輸了，我們平手了。”

上一次，是水美紀贏了。

在貝多芬世界，胡一一知道自己能夠考到650分以上，能夠忍受每天四分五裂的極度痛苦，完全靠的是堅信有人曾經達到過這個成績。

信心和堅持就是這麽奇妙，有人做到過，和沒人做到過，這裏有巨大的不同。

而水美紀，孤零零的一個人，竟然輕易的突破了，這讓胡一一深感失敗。

有華山派的武功金手指，一直戰鬥在最前線，對痛苦的忍受能力超出尋常的胡一一，竟然被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服裝店主兼5流花瓶小演員的水美紀領先，胡一一深感對不起觀眾。

終於在智力上扳回一分的胡一一得意萬分。

水美紀瞅著胡一一，深感神經病的思路，完全不能理解。

她懶得去問什麽平手不平手，只是問：“你覺得這個世界，不是無辜慘死者的記憶的世界？”

胡一一的笑容慢慢消失，盯著前方的道路，輕輕的道：“要是只是記憶的世界，那就好了。”

最壞的結果，不是這裏是永遠重覆的一天，不是這裏的土著記得每一次讀檔，更不是這裏只是一段記憶的世界。

最壞的結果，是這裏的每一個土著，都深深的仇恨穿越者，都在對穿越者撒謊。

紅衣服老師，長發老師，白發老師，幾百學生，幾千路人，滿滿的禮堂中，所有的人都在說謊。

胡一一第一次走出校園，被風衣殺手所殺，就註定了這個世界不是什麽狗屁記憶世界。

風衣殺手和胡一一第一次見面，根本不可能看穿胡一一是穿越者，為什麽要殺她？

胡一一反殺了風衣殺手，為什麽這麽巧，附近有這麽多的狙擊手機槍手？

為什麽一個校園的保安，竟然會有手（雷）？你丫的又不是暗殺教室！

作為穿越者，與被取代的“胡老師”，不論是長相還是性格，一定是處處不相同的，辦公室的長發老師紅衣服老師白發老師掛圖老師為什麽不是在第一天就識破，開始瘋狂的圍殺？別說什麽正好穿越到一模一樣同名同姓的人身上，這種梗低俗狗血到讓人懷疑智商是否在線。

胡一一認為，這些不能自圓其說的地方，只能說明，所謂邪魔破壞世界，自留下一段記憶的悲慘說辭，全部是假的。

“假的？這麽多人一起默契的演戲？”水美紀大驚，想到她在警察局見到的那些慘痛，淒慘，悲憤，仿徨，憤怒，遷怒等等各種各樣的表情，全都是假裝的，竟然欺騙了她這個身在演員世界，長在演員世界，參與過無數演出的演員，忽然感覺自尊心深深的受到了打擊。

胡一一想起那淒涼微笑，仿佛每一步都走在痛苦和失落中的白發老師，想起那眼角喊著淚水，嘴角卻在期盼幸福到來的長發老師，想起那悲憤中帶著理智，一揮手一擡足都充滿爆發力的紅衣服老師，想起那些年齡幼小，卻握著全歐，狠狠瞪著她的學生，認真的道：“別失望，同樣的劇本演了幾萬次，總會成為實力派演員的。”

這些土著們能天衣無縫的演出各種角色的神情動作語言，並且知道很多土著不該知道的事情，只能是因為已經演了無數次。

也就是說，有無數個穿越者，已經倒在了這個世界。

“你覺得這個世界的真相是什麽？”水美紀問道。

“我覺得這個世界是……”胡一一忽然眼睛冒光。

“這個世界是……只有一天的世界。”

毛意思？

胡一一解釋著。

我們的人生，是從出生到死亡，一天一天的前進著，生老病死，雖然不知道死後究竟是化為虛無，還是進入冥界。但是，這就是我們對人生對世界的認識。

時間一去不覆返，人生沒有第二次。

可是，這個世界不是。

這個世界的人生，只有“一天”，或者準確的說，只有9:01到15:03。

然後，再次回到9:01。

“開什麽玩笑？”水美紀大驚，這是無限重覆的人生？

“不，不是無限重覆，而是他們的人生，就是這樣。”胡一一糾正道。

這個世界的土著們的人生觀世界觀，就是人生只有也應該是必須是無限的同一天。

不會老，不會死，出生就是學生就是老師就是老頭就在辦公室就在課堂就在逛街就在車上。

周而覆始。

這個世界叫做8世界，8不是∞，不是簡單的無限重覆人生，而是似是而非的只有同一天。

“夏蟲不可以語冰；人的指甲上有無數的細菌，它們從出生到滅亡，只有人洗手之間的間隔時間。

不同生命形態，對世界的認識，是絕對不一樣的。

我們認為世界就是每天不停的前進，驚訝這些土著的人生只有重覆的一天。

可這些土著其實也驚訝我們，為什麽會老，會病，會死，會不能覆活，會不能重生。”

胡一一笑著說道，意外的輕松毫不在意。

宇宙中的奇妙世界奇妙生命奇妙規則數不勝數，誰也無法去說別人是錯的。

“而且，誰知道我們的人生，不是一部電影，死亡之後，再次從頭開始呢。”胡一一大笑。

“假如是這樣，那麽，他們等了這麽久才開始殺我們，是因為我們破壞了他們的生活？”水美紀問道。

胡一一點頭，廝殺，和平，都是為了他們的生活。

穿越者的存在，穿越者的肆無顧忌的行事，影響了土著們的生活，土著們只能殺死穿越者，不斷地殺死，知道穿越者們精神崩潰，不在幹擾他們的生活。

每天做同樣的事情，說相同的話，人生很無趣？

其實不對。

絕大部分的人，人生都是在做相同的事情，說相同的話。

學生每天上課，放學，做習題，考試；成年人每天做類似的工作，說類似的話。

人類的生活，其實也是在無聊的重覆，但是，有多少人指出重覆的生活很無趣嗎？

大多數人反而樂在其中。

可見，重覆並不是人生是否有意義，有趣無趣的標準。

“那我們的本體呢？”水美紀問道，有一點，土著們可能沒有說謊，她們進入這個世界的，可能只是思維，不然不能解釋身上的胡氏防彈衣，以及其他武器消失的原因。

“不知道。”胡一一幹脆的道，世界這麽奇妙，天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假如真的是只有一天的世界，那麽，小真真就該好好的活著，不過，我們找到她的難度，真是有點大啊。”胡一一嘆氣。

“我們有的是時間，今天一定能找到。”水美紀微笑。

是啊，今天，一定能找到。

汽車繼續疾馳，遠處，是從來沒有到過的地方。

……

“零零零！”

第3085次。

胡一一從座位上跳起，用盡全力跑了出去，需要尋找的地方太多，完全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浪費。

長發老師淡定的看著胡一一的背影，笑道：“胡老師真是充滿活力啊。”

白發老師顫巍巍的轉身，問道：“她還能堅持多久？”

“她還滿懷希望的在尋找同伴，沒有功夫去思考絕望。”紅衣服老師放下手裏的備課筆記，道，“等她找到了同伴，滿懷希望的想要離開這裏，絕望就會開始占據她的心靈。”

眾人點頭，他們見過太多的穿越者，都是這樣的過程。

從拼命的挖掘世界的真相，從滿懷希望的尋找出路，從堅定的認為一定有出路，到最後絕望崩潰，只是時間問題。

“假如胡老師知道我們看穿了她的想法，她會不會大吃一驚？”掛圖老師笑了，胡一一是個聰明的人，應該已經看破了他們的謊言，猜到了世界的真相，可是，那又如何？

說謊，欺騙，隱瞞真相，其實只是為了讓胡一一充滿虛無的希望。

“胡老師是個意志堅定的聰明人，那個水警察也是。

可是，這類人我們已經見過太多，她們以為自己看破了我們的謊言，找到了真相，認為一定有離開的方法在，然後，當他們發現這個世界根本不可能離開，欺騙他們的謊言，並不是為了掩蓋出路，而是一個惡作劇而已，他們就會有被人玩弄在手掌的失敗感，就會崩潰的更徹底。

真想知道，充滿殺氣的胡一一崩潰的時候，是什麽樣啊，是大殺一通，然後自殺，還是變成無知無覺的白癡？我已經開始期待那一天了。”

紅衣服老師笑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自信越大，挫折越大。

其餘人一起笑，一個相處了無數年的同伴被穿越者取代的痛苦，不在這個穿越者的身上，施加一萬倍的痛苦，怎麽能填平他們的心靈？

作者有話要說： PS：純粹為了搞出新花樣，臨時想出來的設定，邏輯上假如有錯誤，這個……讓我再想想怎麽補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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