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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晚自習已經上課有七八分鐘了。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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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一轉,帶著濃烈的驚喜,“你能聽見我說話了?兮兮,你聽我說,把我放回去,快把我放回去,從此以後,把我從你的世界清除,好好過你自己的生活……”

韓臻似乎是怕時間不夠,說話又快又急。

翟兮兮想插嘴都插不進去。

“兮兮,韓珩一很好,你不要因為我而錯過唾手可得的幸福,把我忘了,把我放回去,求你不要讓我影響你的後半生,要不然我怎麽能安心?”

翟兮兮發楞,“你是讓我和韓珩一在一起嗎?你可知道當初,是韓珩一的母親找人弄斷了臂架才害得你變成後來那個樣子,又害得我們走散了,你叫我怎麽跟他在一起?你叫我怎麽心甘情願跟他在一起呢?”

“不,兮兮,你聽我說,這件事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不介意,真的,我不介意,只要你好好生活,我怎麽樣都無所謂,所以你完全沒有必要因為這個而放棄自己的幸福……”

“你早就知道?”翟兮兮忽然一聲尖叫,韓臻早就知道是冉汾在害他?那他為什麽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就這麽忍氣吞聲地自己咽下所有的事情?

“為什麽?你既然早就知道冉汾害你,你為什麽不說出來,為什麽不給自己報仇呢?你為什麽要活得這麽憋屈?”

為什麽呢?

這還要問嗎?

那個時候,她正和韓珩一走得近,後來,還成了男女朋友,再後來,又成了未婚夫妻。

韓臻之所以忍而不發,一定是因為她吧?

“韓臻,你為我做了那麽多,現在卻要我忘了你,我做不到韓臻,我真的做不到,這輩子,生不能同寢,只好,死了同穴。”

“其他的事情你可以慢慢想,忘了我也可以慢慢來,但是請你先把我送回去,在明天中午之前,你一定要把我送回去,求你把我送回去。”

送回去?

送哪裏去?

怎麽送過去?

翟兮兮不解:“韓臻你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兮兮,我的骨灰,把我的骨灰送回去。”

翟兮兮一怔,“韓臻,你不想跟我在一塊?”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麽?”

“因為……”

韓臻的面容依舊籠在粘稠的薄霧之後,她看不清他的臉,卻奇異地能感覺到他的嘴巴一張一合,語速很快地說著話,只是在他說了‘因為’二字之後,她又聽不見他的聲音。

翟兮兮心下焦急,忙道:“韓臻你說什麽?我又聽不見了。”

韓臻的表情越來越急,伸手不斷指著她的腹部,翟兮兮能感覺到他身上有怒意迸發出來,她低頭一看,薄薄的布料之下,是平坦的小腹。

而平坦的小腹之下,正孕育著一個鮮活的小生命。

能讓韓臻這麽憤怒地指著的,肯定不是她的衣服與小腹,而是裏面那個小生命吧?

果然,其實他還是介意這個孩子的吧?

就在翟兮兮晃神之際,對面的韓臻消失不見了,她再擡頭,看見的只有一片茫茫粘稠的薄霧。

她慌忙四顧,八方空無一人。

“韓臻!”

翟兮兮猛一驚醒,入目的是已經熟悉了的淺青色的天花板。

韓珩一別墅的主臥,布置得十分清新,墻壁與家具的顏色都是粉粉嫩嫩的,透著十足的小女生的味道。

翟兮兮茫然地睜著空洞的眼睛,許久,微微轉頭,淺綠色的窗簾之後透著明亮的光線。

天亮了啊。

今天,就是她生日了呢。

方北凝說,今天至關重要,過了今天,迎接她的將會是一帆風順與無邊無際的幸福,過不了今天,從此以後這世上就沒有翟兮兮了。

誇張。

翟兮兮心裏是有點不以為意的。

起床,抱著韓臻的骨灰盒走進衛生間洗漱。

韓珩一大概已經在樓下等她了。

這幾天,他很守規矩,她睡主臥,他睡次臥,每天早上,他都會在樓下客廳等她一起吃早飯,無論她起得多晚。

翟兮兮操著牙刷刷牙,骨灰盒就在她的左邊盥洗臺上。

刷著刷著,昨晚的夢境漸漸浮上她的心頭。

昨晚的夢,與以往不同。

夢裏的事情是當不得真的,可是韓臻一字一句,還有那焦急的語氣,都清晰地回蕩在她的耳邊。

他說,讓她忘了他好好生活。

他說,讓她把他的骨灰盒放回去。

他還說,他早就知道冉汾害他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翟兮兮的心跳忽然變得很快。

那個夢,是真實的嗎?如果是真實的,那說明,是不是韓臻其實一直在她身邊,因為她一直都有夢到他……

如果、如果是真的……

翟兮兮心臟快要從嗓子眼兒跳出來。

要想證明那個夢的真實性,也不是不可以。

華助理一直都跟著韓臻,幾乎韓臻的所有事他都知道,如果說韓臻真的知道當初臂架斷裂是冉汾做的,那麽,韓臻一定是找人調查過的,而找人調查這件事,韓臻一定會吩咐給華助理去做。

那麽,華助理一定也知道當初那件事情的真相。

想到這,翟兮兮加快洗漱的速度,然後趕緊給很久沒有聯系的華助理打電話,約了中午十一點在帝都大飯店見面。

她想當面問一問華助理,韓臻是不是真的早就知道了當初的那場事故,是冉汾做的,還想問一問,韓臻之所以忍而不發,是不是真的是因為她。

方北凝和翟墨遠都覺得今天是翟兮兮至關重要的一天,生日宴什麽的人多事雜,還是不要舉辦的好,只希望翟兮兮能平平安安度過這一天就行。

翟兮兮樂得輕松。

快十點的時候,她提出要出去見個朋友。

韓珩一自然想要跟著。

翟兮兮同意了,韓珩一開車載著翟兮兮往帝都大酒店過去。

十點四十就到了,翟兮兮讓韓珩一在車裏等她,她問華助理的那些事,她不想讓韓珩一聽到,他聽到了,一定會不舒服的,而且,有他在場的話,華助理說話一定會有所顧忌。

韓珩一不同意,翟兮兮笑著撒了個嬌,韓珩一秒投降,不過,限定了時間,只給她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之後還不出來,他就進去找人。

翟兮兮同意了,幾句話的事,半個小時足夠。

到了定好的包廂,華助理已經到了,看他面前的茶壺已經少了一半的綠色茶液,恐怕已經到了有一陣子了。

看見翟兮兮,華助理立馬笑得滿臉褶子,“翟小姐,不知道叫我來是有什麽吩咐?”

翟兮兮笑:“好久不見,華大哥還是這麽活套,我找你確實是有點事情,至於什麽事情,我想你心裏應該是有數的,除了韓臻,大概我再也沒有旁的事想要找你了。”

說完這些,她開門見山:“當初,在影視城韓臻被臂架砸傷,這件事情,是冉汾做的,你是知道的吧?”

------題外話------

三更,十點半。

離完結又進了一步

☆、360:我們重新開始(21)

華助理沒有想到翟兮兮會問這個問題,心下猛地一驚。

但旋即又想到,那件事最關鍵的兩個當事人都已經不在了,這件事就像是碎成無數片的寶玉,再名貴,也失去了藏著掖著的價值。

只是,當初韓先生在的時候,對他耳提面命過,這件事不許讓翟小姐知道。

韓先生怕影響翟小姐和韓珩一的感情。

作為一個正常的直男,他一點也不能理解韓先生這個行為背後的目的,為了讓自己的女人和另一個男人相愛白頭,自己抗下所有艱難苦難,咽下所有苦澀,而且那個男人還是害了自己的那個人的親兒子,相當於就是仇人,究竟何苦來哉?

華助理想到曾經,有些走神,翟兮兮及時喊了他一聲:“華大哥?”

華助理回神,深嘆了口氣,說:“翟小姐是怎麽知道的?”

韓先生暴斃前一天,為了不讓翟小姐知道那件事的真相,將所有有關那件事的證據都銷毀了,沒想到他做了那麽多,還是沒能瞞住。

“我怎麽知道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初,韓臻是不是也知道那件事的真相?如果他知道,為什麽不報警?為什麽要讓冉汾繼續逍遙法外?為什麽他不替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他這麽隱忍,是不是因為我?因為當時我跟……跟韓珩一在一起?”

一連串的問好,問得華助理有些怔楞。

“翟小姐,你都知道了,還要我說什麽呢?”

知道什麽是心疼的滋味嗎?

是一個人為了你付出了所有,咽下了所有,只求你能平安喜樂,而你,卻在他最艱難的時候,用無辜的面孔在他心上紮了一刀又一刀,還不自知地對著他笑。

等你回味過來,你是會笑那個人蠢?還是會心疼那個人,怎麽那麽傻?

翟兮兮捂著臉,指縫間有溫熱的液體不斷溢出來。

縱然在來之前她已經猜到了事實是怎樣的,但是猜想的事實在被證實的那一瞬間,她還是再次體會到了萬劍穿心之痛。

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韓臻那樣傻的人呢?

不是說,人性本自私嗎?他為什麽不自私一點,不壞一點呢?

翟兮兮緊緊彎著腰,韓臻的骨灰盒被她整個擁在懷中,那麽硬,那麽冷,毫無生氣,一捧死灰。

華助理本想再說點什麽,只是看她這樣子,說什麽都不合適。

如果他告訴她,韓先生從很久之前就常常獨坐在她的窗外,看著她或漆黑或明亮的窗子發呆,她聽後恐怕不是感動,而是傷口撒鹽的痛吧?

想了想,他說:“翟小姐,韓先生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你能開心地活著,只要你開心,他怎麽樣都是無所謂的,所以,我覺得你是不是應該過得舒心一點?這樣,才能對得起韓先生當時的隱忍吧?要不然,他當初做的那些,不就都白費了嗎?”

翟兮兮仿若沒有聽到,淚流不止。

華助理嘆息一聲,不再開口。

許久。

翟兮兮抹了把臉,擡起滿面濕痕的臉,看向華助理,聲線顫抖,語調哽咽:“華大哥,你說,我要是真的跟韓珩一在一起了,韓臻真的會高興嗎?如果……我懷了韓珩一的孩子呢?韓臻會不會生氣?”

會生氣的吧?昨晚,韓臻指著她的肚子,周身都是強烈的怒氣。

原來,昨晚夢裏的那些,都是真的呢。

韓臻說他早就知道當初的事故是冉汾做的,是真的。

那麽,他讓她把他的骨灰送回去,是送回那座冰冷的墓裏嗎?

看了眼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分鐘,正好中午十二點,韓臻說讓她在十二點之前送回去,看樣子是趕不上了。

還剩十分鐘,韓珩一會上來找她。

華助理聽到翟兮兮說的“懷孕”二字,驚訝地見著嗓子怪叫了一聲,“什麽?你懷孕了?韓珩一的?”

翟兮兮不想讓韓珩一上來看見她和華助理在一塊,胡亂點了點頭,站起來道了句“我先回去了,謝謝你華大哥,我訂了一桌菜,你吃完午飯再走吧,我就不陪你了,還有點事。”說完走出包廂。

包廂門口與圓桌的中間有一塊古風四美圖屏風,翟兮兮神思恍惚,差點撞上去。

恍恍惚惚走出帝都大飯店,初秋的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但是很暖和,曬在身上有一層分明得暖意。

翟兮兮抱緊懷裏的骨灰盒,人們都說,入土為安,是不是因為她總是將韓臻的骨灰抱來抱去,讓他不能入土,無法魂安,所以他才會在夢裏讓她送他回去?

她太任性了,只顧著自己,卻忘了替韓臻想一想。

目光落在不遠處來來往往的車輛,她對懷裏沒有任何生氣的骨灰說:“對不起啊韓臻,你活著,我讓你難受,你死了,我還讓你難受,你說,我是不是一點也不配去愛你呢?我大概是不配去愛任何人的,被我愛上的人,都沒有什麽好日子過,你是如此,韓珩一也是如此。”

韓珩一也是如此。

翟兮兮說完這句話,才驚覺其中的不妥,她愛韓珩一嗎?

韓珩一那輛銀灰色的轎車正在停車場打著雙閃,示意她趕緊過去。

不知道怎麽的,翟兮兮心底忽然泛起一抹安心與柔軟。

或許……韓臻說的是對的。

她該……

“翟兮兮!”心裏的想法還沒完全想完,身後,有人喊她,聲音有些兇狠,還有些熟悉。

翟兮兮轉身,正對上韓思樂憤怒的視線。

------題外話------

我有預感,這是要出事的節奏。

我在此以親媽的名義發誓,這件事之後,往後餘生,只有平安喜樂,再無磨難波折。

歡樂三人行之旅從此開啟。

☆、361:我們重新開始(22)

韓思樂是兩天前出國旅游回來的。

她以前,因為韓之兮的關系,結交了不少圈內的貴婦,雖然大部分都在韓之兮去世之後疏遠了她,但也還是有兩三個是真的當她是朋友,在她天崩地裂的那段時間裏,是她們陪著她度過了暗無天日的歲月。

她從國外旅游回來,第一時間組了個局,將幾個好姐妹聚到一起,給她們送了從國外帶回來的小禮物。

閑聊間,不可避免,都唏噓起韓之兮的英才早逝,韓思樂這段時間出去看了太多宏偉壯闊的名山大川,心境倒是開闊了不少,沒再像以前一樣,一提及韓臻,她就悲痛欲絕。

“不過,我看你兒媳婦倒是挺癡情的,真是可惜了了,要不然她和你兒子倒還真是般配。”

其中一人忽然說了句韓思樂聽不懂的話,她一楞,下意識問:“什麽兒媳婦?”

那人也一怔,“就是那個你兒子紀錄片裏露面的女孩兒啊,叫什麽……什麽翟什麽兮的,她在紀錄片裏可是自稱是你兒子的妻子呢,長得挺漂亮的,不過,你兒子什麽時候結婚了?都沒通知我們啊。”

翟兮兮?

韓思樂一下子聽明白了。

只是,紀錄片?

她記得,曾經好像有個什麽黃導演的,邀請她接受采訪,她拒絕了,對方又上門又打電話的,最後她煩不勝煩,直接關了手機出去旅游。

翟兮兮居然接受采訪了嗎?還自稱是阿臻的妻子?

接下來大家又來聊了很多,韓思樂有些心不在焉。

韓臻的紀錄片呢,能被拍紀錄片,該是件多麽驕傲的事啊,可她這個做母親的,居然都沒有看過。

結束了飯局,已經是晚上十點。

韓思樂去花店買了束白菊,頂著初秋的夜風,去了天壽園。

天幕上的星子泛著森冷的光,一點一點,帶著純潔剔透,像極了韓臻剛出生時眼睛的眸色。

韓臻的墓,獨占一片空地,只有常青的松陪著,有點孤零零的感覺,四周的草地修剪得齊整,昏暗的路燈照在一座座冰冷的墓碑上,整個墓園都有種清冷的孤寂。

“阿臻。”韓思樂將白菊放在墓碑前,景物在眼前漸漸模糊,擡頭仰望,原本只有針尖大小的明亮星子,被水光氤氳得好似一輪輪圓月,“阿臻……”

除了喊一喊這個名字,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可說。

許久,她終於找到了可說的話,“阿臻,前段時間我去旅游了,你以前不是說,讓我多跟朋友出去旅游嗎?我去了。”

“阿臻,你在那邊還好嗎?有沒有想過媽媽呢?你這臭小子,大概是沒空想我了,光顧著想翟兮兮了吧?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阿臻,媽媽……一直都不是個好媽媽,下輩子,阿臻,下輩子投個好媽媽吧,投一個溫柔的、善良的媽媽。”

她也是私生女。

從小,她的媽媽,韓臻的外婆,就在她耳邊灌輸長大了一定要進韓家大門的思想。

日積月累,她和她媽媽一樣,將進入韓家,當作畢生的執念。

遇到韓臻的父親,然後生下韓臻,讓他承受了尋常人不能承受的黑暗,是她的錯。

她做錯了開始,也做錯了過程,韓臻已經這麽不幸了,她卻沒有給他加倍的母愛來補償,為了母憑子貴,她近乎苛刻地管教韓臻,也沒有像一個尋常的母親那樣,關心過他的生活,她知道自己錯了的時候,韓臻已經不再需要母親這個角色,她滿心愧疚,卻不知怎麽彌補,現在……就更不需要了。

一陣夜風襲來,帶起寒意無數。

韓思樂席地坐在墓碑旁邊,想起來之前那幾個朋友說的韓臻的紀錄片,拿出手機打開視頻,搜索‘韓之兮’三個字,跳出來的第一條,就是紀錄片‘如雪一樣的男子——韓之兮’。

點開,內容真實地記錄了韓之兮的生平大事,著重在事業方面,輔以親情,友情,愛情。

關於親情,是一段韓之兮很久之前接受采訪時錄制的片段,他只說了一句話:親情,於我來說就像天上的月亮,我憧憬,也渴望,只是它裏我太過遙遠,我得不到。

韓思樂忽然間淚如泉湧。

在最後的最後,講述的是韓之兮的愛情,翟兮兮面對著鏡頭,嘴角掛著真實的笑容,鄭重地捧著被黑色綢緞包裹著的四四方方的東西,說了一句‘我是韓之兮的妻子’的話。

若是別人,或許看過也就忘了。

但韓思樂,視線定格在那被黑綢緞包裹著的東西上,莫名地,覺得有些眼熟。

她點了暫停鍵,目光緊緊盯住翟兮兮懷裏的東西瞧。

因為全部心思集中在手機上,沒註意到旁邊的動靜,等察覺到耳邊忽然多了一道粗重的喘息聲,她渾身汗毛一豎,什麽想法都嚇沒了,緩緩轉動僵硬的頭顱,借著昏暗的路燈,看見一張溝壑縱橫的、眼睛通紅的老臉,嚇得她手一抖,手機差點掉了。

尖叫一聲跳開,韓思樂驚恐地瞪著那張在黑夜裏陰氣森森的臉,“你、你、你是誰?”

“我?嗝……”那人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滿臉的褶子能夾死蒼蠅,皮膚幹癟耷拉,眼睛渾濁通紅,看起來像極了夜間出沒的惡鬼。

他打了個嗝,滿身滿嘴的酒氣,隔了兩米遠的距離,韓思樂還是被嗆著了。

“我是誰?這個問題好……嗝,我是誰呢?我是守墓人,你又是誰?對著這座空墳哭個什麽勁兒?”

守墓人?

韓思樂定睛細細一瞧,可不是麽,之前見過一兩次,有點印象,但不深,此處光線昏暗,剛剛認看出來。

只是,空墳?

韓思樂心下薄怒,“你這老人家,胡說什麽呢?這是我兒子的墳墓,怎麽就是座空墳了?死者為敬,縱你年歲高重,也不能信口胡說。”

守墓人不讚同地搖頭,拖長尾音抑揚頓挫地“嗯”了一聲,說話有點大舌頭,“這有什麽好撒謊的,這確實是一座空墳,半年多以前,就在這小夥子……”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指了下墓碑上的照片,又打了個酒嗝,繼續說:“……剛入土沒幾天,被人在晚上挖走了,當時可嚇了我一跳,我本來想報警來著,只是那人給了我一些買酒錢,我就藏了這樁事……”

“可是我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地,總是夢到那天晚上的事,老夢見這個小夥子說要帶我走,說我沒看好他的骨灰,現在不喝酒,我都不敢一個人呆著,你是他什麽人啊?大晚上的還要來哭一場,你是他的親人?朋友?你能不能……”

守墓人的話沒說完,衣領被人一把揪住,韓思樂盯住他的眼神震怒,“你說什麽?被人挖走?誰挖走了?”

“是……是一個女孩子……”守墓人稀疏花白的眉毛擰緊,表情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片刻又否定了自己說的話,“不對,是一個男人……也不對……是一個女孩和一個男人……”

韓思樂猛然就想到紀錄片裏,翟兮兮懷裏抱著的那個黑綢緞包裹的四四方方的東西,腦光猛地一亮,那東西的大小,形狀,不正是骨灰盒的大小與形狀嗎?

所以,如果這個守墓人說的是真的,那麽,挖走阿臻骨灰的,就是翟兮兮?

那另一個男人呢?

是韓珩一。

一定是他,他從小就厭憎阿臻,他一定恨不得韓臻死也不得安寧。

“你說的是真的?這座墳墓裏的骨灰真的被人挖走了?”

守墓人似乎是頭痛,抱著頭在地上蹲了一會兒,再擡頭,眼睛裏恢覆了幾分清明,少了幾分濁氣。

他四下一環顧,眼睛裏浮上一抹茫然,似乎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見他遲遲不說話,韓思樂心下有些焦躁,說話的語氣變得有些沖,“我兒子的骨灰,真的被人挖走了?”

守墓人一楞,眼睛裏閃過一絲慌色,但很快穩住,憨厚地‘呵呵’一笑,“您真會開玩笑,我們天壽園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看守,怎麽可能會讓人從這裏挖走逝者的骨灰呢,沒有的事,那什麽,我回去了,值班室的門還開著呢。”

說完麻溜地跑開,那腿腳利索的,直逼二十歲小夥子。

韓思樂心頭疑雲重重,那個守墓人一開始說的話,明顯是醉話,但是,酒後吐真言,有時候的醉話,就是真話。

想了想,她立刻打電話找人來開墓。

‘叮鈴咣鐺’一陣,墓碑底座被打開,裏面,空空如也。

韓思樂眼神憤怒,但是表情,卻異常平靜。

次日一早,她找上翟家。

翟家的傭人將她堵在門外,只告訴她翟兮兮不在家。

以前翟兮兮與韓臻在一起,韓思樂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翟兮兮的情況,也知道她在哪個學校,哪個宿舍。

只是,等她找到翟兮兮的宿舍,被翟兮兮的舍友告知,翟兮兮不在。

韓思樂說自己找翟兮兮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副很著急的樣子,明影月怕她真的是有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就告訴了她,翟兮兮跟韓珩一在一起。

韓思樂千恩萬謝,一出宿舍,表情一片冷凝。

只是,到了韓家大宅,韓珩一根本不在,就別說翟兮兮了。

韓思樂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心裏像是有兩只貓爪在抓撓,很難受,無處發洩。

她的兒子,生前為了一個翟兮兮把自己過得那麽狼狽,死了,連入土為安都不能夠,他是上輩子欠了翟兮兮的嗎?今生活著死了都要被她折磨。

她開著車在帝都寬闊整潔的路道上四處游蕩。

什麽叫踏破草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在韓思樂無意一瞥看見翟兮兮從一輛銀灰色的轎車上下來的時候,她深刻地明白了其中的奧妙。

她看見翟兮兮進了帝都大飯店,立刻將車開到停車場,下車跟了進去。

她直接在前臺報了翟兮兮的名字,服務生不疑有他,將她領到翟兮兮所在的包廂。

服務生想給她開門,她拒絕了,揮手讓服務生走開,然後自己輕聲打開包廂門。

她本來是想,不管翟兮兮和誰在一塊兒,都直接將翟兮兮喊出去,她要問一問翟兮兮,問什麽刨了阿臻的墳墓,為什麽要讓他死了都不安生。

只是,在她推開包廂門的那一剎那,她聽見了一句讓她的血液直沖天靈的話。

“當初,在影視城韓臻被臂架砸傷,這件事情,是冉汾做的,你是知道的吧?”

這話是翟兮兮說的。

韓思樂只覺宛如晴天霹靂。

當初她的阿臻廢了雙腿,是冉汾做的?

她的面前,是一塊古風四美圖屏風,屏風之後的的景物她看不見,但是談話的聲音不斷傳來,她能聽得出來,屏風之後,只有兩個人,除了翟兮兮,另一個是阿臻生前的助理,華彬。

翟兮兮和華助理一直在說著話,韓思樂邊聽,邊覺得心痛如絞。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是冉汾害了含韓臻,只有她不知道,只有她這個做母親的,不知道自己的兒子被人如此欺負殘害過。

就在她心痛與自責之際,又一句話,將她的思緒拉回來,是華助理一聲尖銳的驚叫:“什麽?你懷孕了?韓珩一的?”

翟兮兮懷了韓珩一的孩子?

憑什麽?

韓思樂手指緊緊攥住包的邊沿,骨節因為太過用力而泛起刺目的慘白。

憑什麽她的兒子什麽都得不到,憑什麽她的兒子為了翟兮兮死了,憑什麽她的兒子死不能魂安,而冉汾的兒子,害了她兒子的那個女人的兒子,卻可以過得這麽光鮮,活得這麽舒心,甚至還和她兒子用性命換回的女人有了孩子?

憑什麽?

韓思樂憤怒地瞪著屏風,尖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屏風紮到裏面的人心上。

聽到翟兮兮說要走的聲音,她下意識轉身出了門,在飯店金碧輝煌的大廳等著翟兮兮。

不多久,她看見翟兮兮從樓上下來,懷裏抱著的她在紀錄片裏看到的那個用黑色綢緞包裹著的盒子,正悶頭往外走。

當面看見,那大小,那形狀,韓思樂一眼就認出來,那分明就是她親自為阿臻挑選的骨灰盒的大小與形狀,那一定就是阿臻的骨灰盒。

韓思樂胸膛裏的怒焰燒得更加猛烈。

一個楞神,翟兮兮已經走出了大廳。

韓思樂忙跟出去,帶著一身的憤怒之氣。

“翟兮兮!”

翟兮兮回身,目光格外沈靜,只是眼睛微紅,隱約還殘留著水光,就這麽目光無波地望著她。

韓思樂的目光定格在翟兮兮懷裏的黑綢緞上,開門見山地說:“翟兮兮,你有什麽資格抱著阿臻的骨灰?把阿臻的骨灰還給我!”

翟兮兮往後退了一步,緊了緊懷裏的骨灰盒,“我會親自送他回去的。”

韓思樂逼近,憤怒讓她的聲音尖銳而高昂,“翟兮兮!你究竟憑什麽這麽理直氣壯?你害得他還不夠嗎?”

“翟兮兮!你究竟要害他到什麽地步你才滿意?”

翟兮兮依舊目光無波,抱著骨灰盒一步步後退,避開韓思樂得搶奪。

她異常固執地說:“我說了,我會送他回去的,昨天晚上他在夢裏跟我說,讓我在十二點之前送他回去……”擡頭看了眼正當空的日頭,“已經過了十二點,希望韓臻不要生氣才好。”

韓思樂奪了幾次沒有成功,捏著拳頭原地站著,“翟兮兮,我讓你把阿臻還給我!”

翟兮兮垂眸,她已經退到了人行道與機動車道的交界點,身後的鳴笛聲似乎就在耳邊響起,“雖然你是韓臻的母親,但是,我不能給你。”她再次強調一遍自己的意願:“我想親自送他回去,我一定會送他回去的,我會讓他入土為安,你放心……”

最後一個音尚未落地,韓思樂猛地上前一步,動作突如其來,翟兮兮連忙往後一讓,但是黑色的綢緞卻被韓思樂一把抓住,用力往她那邊拉扯,翟兮兮心下一緊,抱住盒子往回拽,一拉一拽之間,黑色綢緞散開,黑色的金絲楠木骨灰盒顯露出來,只是這一瞬間,不知道骨灰盒怎麽回事,忽然脫離了翟兮兮的手,飛了出去。

翟兮兮心下又是一緊,直接沖骨灰盒飛出的方向追過去。

恰在此時。

一聲劇烈的鳴笛聲從她的左邊傳來,餘光裏,一輛重型貨車直直疾馳而來,她已經沖到機動車道上,那輛貨車絲毫沒有要減速的意思。

翟兮兮伸手接住,然後立刻借著沖勢繼續往前跑,想要避開貨車的行駛軌道。

沒想到,貨車近在咫尺之時,她被人推了一把,原本奔跑的軌跡一變,直直沖著貨車駛來的方向而去,耳邊,還伴隨著韓思樂陰狠的聲音:“翟兮兮!你該死!”

貨車的車頭,在翟兮兮的瞳孔裏迅速放大。

然,千鈞一發之際,又一道力道推在她身上,她只覺眼前景物一晃,身體一痛,一聲巨大的‘嘭’在耳畔響起。

緊接著是路人的尖叫,還有‘叱!叱!’急劇的剎車聲此起彼伏。

翟兮兮抱著韓臻的骨灰盒,倒在三米之外的地方。

忍著胳膊與膝蓋上的劇痛轉身,大貨車已經停了下來,在它車前,韓珩一躺在那裏,身上是翟兮兮前不久還看到的黑色西裝,只是他的身下,洇出一朵赤紅色的死亡之花,他的臉,沖著翟兮兮的方向,一雙眼睛睜得很大,似乎是想將翟兮兮的影子整個烙印進眼底深處。

世界在這一瞬間變得安靜。

詭異的安靜。

明明路人的嘴都在張張合合,翟兮兮一點也聽不見,她只聽見了韓珩一的心跳,還有他的呼吸,從她世界裏消失的聲音。

------題外話------

今天一章。不過字數很多啦,趕上以前的兩章

☆、362:你回來了?(1)

好冷。

翟兮兮從來沒感受過這樣冰冷的感覺。

她的指腹輕輕滑過韓珩一的唇瓣、臉頰、鼻梁、眼窩、眉骨,每一處,都很精致,每一處,都冷得她手指微微顫抖。

她跪坐在一片血汙裏,懷裏抱著韓臻的骨灰盒,抱著韓珩一冰冷的腦袋,他身上的黑色西裝與深藍色的襯衫,全都濕透,伸手一摸,滿手的紅色,粘稠、刺目。

韓珩一的眼睛依舊睜得大大的,已經渙散的瞳仁,依稀有不舍,帶著悲傷。

他的臉上沾了點點血汙,他的嘴角與下巴沾滿了猩紅的液體。

“韓珩一,你怎麽這麽冷?”翟兮兮明明心緒是很平靜的,可是眼睛裏的溫熱液體,像打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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