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頭一般，一滴一滴，落在韓珩一的臉上。

“別怕啊，韓珩一，我幫你暖暖……”

認真而溫暖的親吻，輕輕落在韓珩一的唇瓣上。

這是第一次，她主動吻他，卻不是因為情到深處，只是因為，她想讓他的唇暖和一點。

只是，為什麽還不暖？為什麽還這麽冷？

翟兮兮緊緊抱住韓珩一的腦袋，一遍又一遍認真地親吻著他的唇，眼前的景物緩緩變成朦朧的紅，然後，變成徹底的紅。

更溫熱的液體從她的眼睛裏洶湧而出，猩紅的液體，從她的眼眶，滑過她的臉頰，從她的下巴落下，一滴一滴，落在韓珩一的臉上，落在韓臻的骨灰盒上，和韓珩一的血混在一處，沁進骨灰盒裏，和韓臻的骨灰混在一處。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很久很久，也許只是十個呼吸之間。

翟兮兮依舊沒能用她的吻，溫暖韓珩一的唇。

“韓珩一……”細碎的哭泣聲，從翟兮兮的唇間溢出來，漸漸，變成壓抑的痛哭。

耳邊，似乎聽見有人在急切地呼喊她的名字，聲音越來越大，一聲一聲急切的“兮兮”，就在她的耳根響起，她緩緩轉頭，眼前除了紅色，只有紅色，純粹而粘稠。

方北凝接到韓珩一出車禍的消息，趕到現場，看見血流滿面的翟兮兮跪坐在韓珩一旁邊，嗓子裏發出困獸般低啞而壓抑的低吼，嚇了一跳。

翟兮兮這滿面血淚與絕望的模樣，像極了她在夢裏看到的場景。

“兮兮！”她心痛地想要將翟兮兮抱進懷裏，可是卻靠近不了。

翟兮兮的周身，像被一層看不見的薄膜阻隔，任何人都無法靠近。

方北凝只能在她耳邊一遍一遍呼喊她的名字，希望她能清醒，希望她能有所回應。

只是，沒有。

翟兮兮醒來時，四周一片寂靜。

睜開眼睛，眼前一片赤紅，純粹得像是置身赤紅色得染缸裏，不帶一點異樣得色彩與光澤。

她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不哭不鬧，不說不笑，不驚不慌。

還有什麽好驚慌的呢？

原以為，韓臻的死，已經是這世上最讓人絕望的事，沒想到，原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最絕望’，只有更絕望。

從她觸摸到韓珩一冰冷的溫度，她才明白，她是愛他的。

只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她不知道，或許是從他將年幼的她從人販子手裏救出來的那一刻。

或許是他在國外的那十年裏每晚一條‘晚安’的積澱。

或許是他在她受傷醒來之後無微不至照顧的那段時光裏。

或許是從他將她從景菱手裏救出來的那天晚上。

又或許，是從他第一次親吻她唇瓣的時候。

只是，她明白得太遲。

她承認，自己是個用情不專的人，可是，心不由己，她又如何？

韓臻是她的初戀，是她從年少就開始追逐的夢想，韓珩一是歲月沈澱之後，悄無聲息盛開的一朵小花，她以為那只是一朵無關緊要的野花，直到他心跳停止，她才知道，那是用她的鮮血灌溉出來的。

翟兮兮不知時間，不辨日夜，被人照顧著，活死人一般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長到她差點要以為這一生即將到頭。

很奇怪，她在夢裏，再也沒有見過韓臻，也沒有見過韓珩一。

韓臻的骨灰盒不知道哪裏去了，她沒問；韓珩一怎麽樣了，她心裏明白，就更沒有問。

往後餘生，不會再有一個男子，在她吃冷食的時候板著臉訓斥；也不會再有一個男子，在她危機關頭神一般從天而降。

翟兮兮從醒來之後再也沒掉過一滴眼淚，不是不難過，不是不心痛，每每想到為了她死去的那兩個人，她總覺得有一把尖刀，將她的心淩遲，痛得鮮血淋漓。

她不過一個普通的女孩，何德何能，值得他們用命來救？

如果，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一定好好愛他們。

翟兮兮從沈睡裏醒來，安靜地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純粹的紅。

外面的天，大概亮了吧？

因為窗外，清脆而歡快的鳥鳴聲穿透窗子傳遞進來，帶著清晨特有的安寧。

早安，韓臻。

早安，韓珩一。

兩年了。

老媽昨天跟她說：“兮兮，明天，是你二十歲生日哦。”

十八歲生日那天，她失去的不僅是韓珩一，還有他們的孩子。

擡手撫上小腹，輕輕摩挲，就像曾經，韓珩一這般摩挲她的小腹一樣。

十八歲生日前的那段時間，她住在韓珩一的家裏，雖然兩人分房睡，但是他總會在半夜，偷偷鉆進她的被窩，偷偷將她摟進懷裏，輕而柔地撫摸她的小腹。

她知道的，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興致缺缺過了一個生日宴，等人散樓空，翟兮兮讓傭人扶著她去後花園，坐在吊椅上輕輕晃著。

初秋的桂花香不斷鉆進她的鼻腔。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風起，有些涼，翟兮兮鼻頭一癢，打了個噴嚏。

幾乎是立刻，一件很有重感的衣服蓋在了她的身上。

她以為是家裏的傭人，隨口說了聲：“謝謝。”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道低沈磁性的嗓音，“不客氣，兮兮。”

那樣熟悉，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與顫意。

翟兮兮先是一楞，眨眨眼睫，猛一下坐直了身體，唇瓣是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哆嗦。

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又不敢說，幾次之後，她終於開口，聲音裏帶著忐忑與不確定，“韓、韓臻？”

－－－－－－題外話－－－－－－

二更，半小時之後。

這是昨天寫的，所以更的早，只有兩更。

☆、363：你回來了？（2）

翟兮兮喊出“韓臻”兩個字，心底忍不住泛起失落與自嘲。

怎麽可能是韓臻呢？

大概，是她太過想念他，出現了幻覺罷了。

她重新靠進吊椅裏，緩緩閉上眼睛，阻隔了眼前的那片紅色。

只是……

“兮兮，是我。”韓臻的聲音，還在耳邊。

翟兮兮沒有睜開眼睛，像是沒聽到一般，巋然不動。

“兮兮……”韓臻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

這個聲音，太過真實，這個韓臻常用的語氣，也太過真實。

真實得讓她鼻子一酸，想流淚，可是眼睛像是一口幹涸的枯井，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兮兮。”又一聲韓臻的聲音，這一次，一只帶著常人溫度的大手，輕輕覆在了翟兮兮的手上。

翟兮兮的手猛烈一顫。

那只大手輕輕摩挲她的手背，她能感覺到有人蹲在了面前，一道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裸露的膝蓋上。

“兮兮……兮兮……”

伴隨著一聲一聲纏綿哀怨的‘兮兮’，翟兮兮整個人都落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裏，這個懷抱，曾經是她最貪戀的，這個懷抱裏的氣息，那樣熟悉。

這是夢嗎？

可是這夢，也太過真實了。

“韓臻。”翟兮兮緊緊揪住韓臻的衣領，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伏在他的懷裏。

“我是在做夢嗎？韓臻，是你回來了嗎？告訴我，我是在做夢吧？”

“就算是夢，兮兮，這也是一場好夢。”

翟兮兮拼命睜大眼睛，失明兩年，她從沒有哪個時刻像現在這樣，迫切想要恢覆光明，看見眼前的一景一物。

只是，無論她將眼睛睜得如何大，始終無法看清眼前這個人的容顏，她看不見他究竟是不是她的韓臻，雖然聲音這麽像，語氣這麽像，氣息這麽像，她心裏還是不敢確定他就是韓臻。

怎麽可能會是韓臻呢？算一算，韓臻已經去世有兩年半了……

忽然有一只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兮兮，你就把這當作一場夢，夢醒了，就等我一天，一天之後，我再來入夢，好不好？”

“可是韓臻，真的是你嗎？你沒有騙我？你不是我爸媽找來假扮的吧？”

“不是，兮兮。”話落，有柔軟的唇瓣覆在翟兮兮的唇上。

翟兮兮揪住韓臻的衣領的手微微顫抖。

她好想哭啊，可是怎麽也流不出眼淚。

這是韓臻的吻，和記憶力的，一模一樣。

他的吻，像是要將他們分離的三年時光全都補回來，熾熱而猛烈，翟兮兮的唇瓣泛起細微的疼痛。

她的心，卻是從未有過的滿足。

如果是夢，就請讓這場夢，沒有結束。

有鹹鹹的液體隱沒在激烈糾纏的唇舌之間，是眼淚的味道。

翟兮兮呼吸一滯，旋即更用力地抱住韓臻。

她沒有眼淚了，那她源源不斷嘗到的眼淚，就是韓臻的了。

許久。

韓臻終於松開了翟兮兮。

翟兮兮雙手捧住他的臉，拇指指腹一寸寸撫過他的臉龐、五官，薄薄的唇、高挺的鼻梁、長長的睫毛、飽滿的額頭，每一處，都是記憶裏的樣子。

真的是韓臻嗎？

她用力咬了口手背上的肉，尖銳的疼痛瞬間從一個點傳遍整條胳膊。

會痛，說明不是做夢？

“韓臻！韓臻！”翟兮兮用力握住韓臻的手，目光沒有焦距盯著正前方，“韓臻，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不是已經……怎麽會這樣？韓臻，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兮兮，我……”韓臻似乎是想解釋，但語氣卻忽然變得焦慮，“兮兮，我過一天再來看你，等我兮兮，我會再來看你……”

翟兮兮的手被韓臻輕易掙開，耳邊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有些急切，有些淩亂。

“韓臻！”翟兮兮想追上去，結果一邁腳，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直直趴到在草坪裏，雙手撐了一下地面，小草尖利的莖紮了她的掌心，有微微的痛感。

“韓臻！韓臻！”

任她如何呼喊，都沒有一句回應。

大概是聽到這邊的動靜，傭人跑過來扶起翟兮兮。

翟兮兮抓住傭人的胳膊，急急地問：“韓臻呢？你看見韓臻了嗎？他是不是走了？你怎麽不攔著他呢？”

“小姐，他……”傭人剛要說話，方北凝的聲音響起：“兮兮。”

“太太。”傭人恭敬地喊了聲‘太太’，不知道是不是方北凝沖她下了什麽指示，她輕輕掙開翟兮兮的手，擡腳輕聲離開。

“媽，剛剛韓臻來過，你知道嗎？剛剛韓臻來過，我不是做夢，是他真的來過……”

翟兮兮神情激動，像是要尋求認同一般，迫切地解釋著。

方北凝拉著她重新坐回吊椅上，悄悄用元素之力治愈了翟兮兮剛剛摔倒時腿上的擦傷。

從翟兮兮十八歲生日之後，方北凝以前的治病就傷的能力，就又回來了。

就像是老天爺安排好了一般。

“兮兮，你不要著急，剛剛確實是韓臻來過了，至於他為什麽會活過來，現在還不好跟你說，你再等等，要不了多久，媽媽一定告訴你，就算我不告訴你，韓臻也會告訴你的。”

方北凝這番話，像一顆定心丸。

翟兮兮整個人瞬間安靜下來。

韓臻，真的回來了啊，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來的，但是，這對她來說，是件天大的好事。

那麽。

既然韓臻都變成了一捧灰還能活過來，那……韓珩一呢？

“媽，韓臻都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韓珩一呢？”

一陣沈默。

翟兮兮心裏被這真沈默弄得沒底。

“媽？我是不是……再也沒有機會看見韓珩一了？”

又沈默許久。

方北凝終於開口：“兮兮，還是那句話，你再等等，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了，只是到時候，媽媽希望你能經受的得住真相的考驗。”

“不過，我倒是覺得這樣的結果也不錯，不完美，卻完滿……”

說話說一般什麽的，最可恨了。

翟兮兮聽得雲裏霧裏。

真相？什麽真相？

結果？又是什麽結果？

不完美卻完滿又是什麽意思？

翟兮兮一陣亂摸摸到方北凝的手，緊張地攥住，“媽，你說的什麽意思？現在就告訴我好不好？”

“不可以的，兮兮，現在為時過早。”

“媽！”

“耐心點兮兮，韓臻不是說過一天再來看你？你該感到高興，而不是糾結其他的，明天，媽媽帶你去商場買衣服，給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不好？”

“媽……”

“兮兮乖。”

－－－－－－題外話－－－－－－

今天更完了，今天我要去山上浪了。

☆、364：你回來了？（3）

第二天，翟兮兮被方北凝帶去商場。

這是她兩年來第一次出門，街道上是久別的喧鬧，就連風，都與別墅的有所不同，多了幾分自由與熱鬧。

商場裏，翟兮兮在方北凝的幫助下換了一套又一套衣服，她看不見，只是從方北凝的讚嘆聲中聽出，大概是很好看的吧。

逛了一天，買了多少衣服翟兮兮已經不太記得，她滿心想著的都是明天韓臻要來見她的事。

晚上回到家，吃完飯，她一件件又將衣服都穿了一遍，每換一件，她都要問一遍家裏的傭人“好看嗎？”

最後選了一件大紅色的連衣裙，雖然她不太喜歡大紅色，但是大家一致都說她穿大紅色的衣服顯得臉色特別好，整個人都很有生氣與活力。

她行屍走肉了兩年，身上充斥著頹廢與絕望，就像是一朵被掐下枝頭的白色月季，失去了往日的鮮活與水靈。

翟兮兮站在鏡子前，眼前是一片純粹而粘稠的紅色，聽老媽說，韓珩一死的那天，她哭得滿臉血痕，眼睛紅得如血，後來，雖然眼睛裏的紅色褪去了，變得和以前一樣黑白分明，但是她卻看不見了。

老媽治病救人的能力已經恢覆，卻治不了她的眼睛，她自己呢，治愈之吻也恢覆了，同樣治不了自己的眼睛。

醫生給她做過全面的檢查，她的眼睛一切正常，老媽說，大概和她流不出眼淚有關，或許哪一天她能哭出眼淚來了，眼睛也就好了。

“你們出去吧。”翟兮兮轉身，一邊向衛生間的摸索過去，一邊對傭人說。

“可是小姐，我們還要幫助你洗澡……”

“不用。”翟兮兮笑，腳下小心翼翼，“從今天開始，我要自己照顧自己。”

韓臻回來了呢，她怎麽還能像以前那樣毫無生氣地活著呢？她要活出更好的姿態，然後和韓臻在一起。

她沒有韓臻那麽深明大義，也沒有他那麽無私，他廢了雙腿就退出她的世界，她廢了雙眼，也要牢牢抓住他，生與死都要跟他綁在一起。

她之前的兩年都是被人伺候著，雖然已經在失明的情況下在這間房裏生活了兩年，但是她還是不太知道房間裏什麽地方擺放了什麽東西，一路‘劈裏啪啦’撞倒不少東西。

傭人上前拉她，被她一把揮開，“你們出去，我自己可以。”

“可是……”

“我讓你們出去！”

樓上的動靜挺大，方北凝過來一看滿屋的碎玻璃瓷片，置物架、椅子倒得到處都是，嚇了一跳，忙問：“怎麽回事？”

“太太，小姐說要自己照顧自己，不讓我們幫忙。”

方北凝眼底浮上一抹笑意，“是嗎？我知道了，你們出去吧。”

傭人魚貫而出，方北凝看著跌坐在地上的翟兮兮，沒有上前攙扶，只是笑道：“終於活過來了？”

翟兮兮沒吱聲，撐著墻站起來，一步步小心試探著往衛生間的方向走。

貼著墻壁，好不容易摸到衛生間門的門把，她舒口氣，打開門謹慎又小心地走進去。

方北凝走到衛生間門口站著，滿眼笑意地望著在衛生間裏磕磕絆絆、跌跌撞撞的翟兮兮。

直到翟兮兮洗完澡，帶著一腿的瘀傷走出來，她也沒有上前幫一下忙。

要想完全適應黑暗的生活，並能獨立，初始的傷是不可避免的。

翟兮兮吹完頭發，躺進被窩，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

她邊躺下邊沖方北凝的方向說：“媽，看了這麽久，你還不走麽？”

方北凝輕聲一笑：“我還以為你不知道我在這裏呢。”

翟兮兮閉上眼睛，一副‘我要睡覺請你出去’的架勢。

她沒有看見，方北凝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

許久。

“兮兮。”

翟兮兮沒有睜開眼睛，嗓子發出低低的一聲“嗯。”

“兮兮，如果韓珩一和韓臻都回來了，你會愛誰？”

翟兮兮遲遲沒有回答，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

沈默良久，久到方北凝以為她真的睡著了，轉身關了燈，走出臥室，順手輕聲關上門。

門即將合嚴的剎那，翟兮兮的聲音飄出來，不悲不喜。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

方北凝停下關門的動作，等了片刻，沒有等到翟兮兮接下來的話，不由得問了一句：“怎麽樣？”

然而回答她的，是翟兮兮均勻的呼吸。

這次，是真的睡著了。

方北凝隔著門縫，盯著翟兮兮的睡顏看了一會兒，關上門離開。

身後，翟墨遠不知道何時悄無聲息站在那裏。

方北凝一轉身看見身後有個人，嚇了一跳，擡拳在他胸口砸了一拳，“怎麽走路都不帶聲兒？嚇死人了。”

翟墨遠順勢握住她的手，“兮兮好了嗎？”

他的話說得不明，但是方北凝聽懂了。

“應該算好了，只是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呢，唉……你也知道，韓臻和……”

“哼！”翟墨遠用冷哼打斷方北凝的話，“以前的事就算了，以後，誰再敢打我女兒的註意，看我怎麽收拾他！”

方北凝：“……怎麽說人家也是兮兮的救命恩人……你總不能恩將仇報吧？”

說話間，傭人上來說：“先生，太太，外面有位韓先生來找小姐。”

翟墨遠走到主臥的陽臺上往大門口一看，大門口的路燈下，一道長影立在銀灰色轎車的車頭，隔了很遠的距離，依稀能看見那人臉部深刻而分明的線條。

翟墨遠眼中閃過一抹幽暗的光，頭也不回地對傭人吩咐：“去告訴他，小姐已經睡下了。”

傭人領命而去，沒一會兒就到了大門口，對著立在車頭的人說了句什麽，那人擡頭沖翟兮兮的窗子凝望了片刻，收回視線時，與站在主臥陽臺上的翟墨遠對了一眼，隔空，他沖翟墨遠微微點了下頭，然後上車離去。

方北凝從衣帽間裏拿出睡衣走向衛生間，聽到外面的引擎聲，她撇嘴：“我說你這是何必呢？孩子的事，應該讓孩子們自己解決，你這麽管著，能管到什麽時候？”

“再說，人家好歹是你女兒的救命恩人，你這人……”

翟墨遠不爽，“我怎麽了？他人品有問題，我能不管？當初兮兮才多大，就那麽欺負她，還弄大了兮兮的肚子，我沒揍他就是看在他當初救了兮兮的份上。”

方北凝鄙夷，“你以為你比他好得了多少？當年，我不也是小小年紀就被你吃幹抹凈了？”

翟墨遠老臉一紅，“那不一樣！”

方北凝更鄙夷，“怎麽不一樣了？本質上有區別嗎？”

“當然有！”翟墨遠不服：“兮兮是我女兒，你不是。”

方北凝：“……”

是夜，夜深人靜。

一道矯健的黑影翻過翟家別墅的外圍墻，助跑、跳躍、攀爬，利落地翻上二樓一間臥室。

幸好，落地窗沒有扣鎖。

窗外的月亮缺了一角，不圓滿，但卻很明亮，斜斜從窗子灑進臥室裏，在地板上投下薄薄一層霜雪般的白色。

黑影輕輕倚靠在窗邊的墻壁上，沒有任何舉動，只是安靜而專註地望著床上熟睡的翟兮兮。

少傾，她緩緩轉個身，正好面對著那道黑影，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淺笑，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麽美夢。

翟兮兮擁緊懷裏的被子，像是擁著心愛的人，粉色的唇瓣輕啟，呢喃出聲：“韓臻……”

黑影隨著她的呢喃，顫了一顫。

旋即，他像化了石一般，一動不動，那雙在黑夜裏愈發漆黑的眼睛，閃爍著奇異的光澤。

許久。

他走到床邊，緩緩蹲下，將臉深深地，深深地埋進翟兮兮的懷裏，鼻端熟悉的女兒香，讓他感動得幾乎落淚。

從不敢奢望，居然還會有再見的一天。

脖頸忽然被一雙纖細的手臂抱住。

他身體一僵。

耳邊旋即響起的聲音，讓他的身體變得更加僵硬。

翟兮兮說：“韓臻，你回來了啊，真好。”

－－－－－－題外話－－－－－－

二更，九點

☆、365：你回來了？（4）

翟兮兮醒來時，如往常一樣聽見窗外清脆的鳥啼。

昨晚，她做了個美夢，夢裏，韓臻來看她，她也恢覆了光明，她看見韓臻那張顛倒眾生的容顏，和以前一樣，一點也沒有變。

伸手去掀被子時，意外地摸到一片濕濡。

翟兮兮楞了一下：薄被上怎麽會有濕痕？

旋即想到今天韓臻是要過來的，她很快又將這個疑惑拋之腦後。

翟兮兮起床，獨自洗漱，素面朝天穿著那件大紅色的連衣裙，唇色與臉色被襯得微微泛紅。

她坐在後花園的吊椅上，一等，就是一天。

直到夜幕降臨，韓臻也沒有出現。

翟兮兮從一開始的喜悅忐忑，漸漸變成焦急，最後，變成濃重的失望。

直到露水初上，打潮了她身上的衣服，她固執地不肯回房。

方北凝眼神擔憂：“兮兮，也許……韓臻是有什麽事情耽誤了，我們先回房吧，你晚飯都還沒吃。”

翟兮兮循聲轉頭，眼神空洞而渙散，“我要等韓臻一起吃，他說了今天要來看我的，他說過的，我要在這裏等他。”

“兮兮……”

方北凝不知道該怎麽勸，默了一會兒，轉身走回客廳，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那邊很快接聽。

她沒給對方說話的機會，直接開口問：“韓臻呢？”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方北凝臉色一緩，道了句：“我知道了。”撂了電話折回後花園，沖翟兮兮語帶歡快地說：“兮兮，我剛打電話，韓臻今天確實是有些事情耽誤了，他剛剛已經出門了，最多需要半小時就能過來。”

“你看你面色多憔悴，我扶你進去洗把臉、吃些東西好不好？”

翟兮兮先是一陣驚喜，旋即摸上自己的臉，“我真的很憔悴嗎？我的臉色是不是很難看？媽，你能幫我化個妝嗎？我不想讓韓臻看見我臉色難看的樣子。”

洗臉、化妝、吃飯，正好花了半個小時，翟兮兮放下碗去一樓的衛生間漱完口的時候，外面響起一陣汽車引擎聲，不大，卻足以讓她聽見。

翟兮兮高興，“是不是韓臻來了？”

然而，沒一會兒走進來的是翟墨遠。

翟兮兮沒有焦點的眼睛裏盛滿了失望。

翟墨遠挑眉，他人氣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低下了？

“兮兮，怎麽看見我你好像很失望？”

方北凝朝他使了個眼色，“韓臻說好了今天要來看兮兮的，結果有點事耽誤了，剛剛我打電話過去問，他半個小時前已經出發了，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才對，你剛剛來的路上有碰到他嗎？”

“有啊。”翟墨遠一邊脫了西裝外套遞給方北凝，一邊滿不在乎地說：“剛在門口看見了，我讓他回去了，一個大男人的大晚上來找兮兮，像什麽話。”

“什麽？”翟兮兮與方北凝異口同聲：“你讓他回去了？”

翟墨遠坐進沙發裏，一臉無辜，“有什麽問題嗎？這都已經晚上十點了。”

“爸！你怎麽可以這個樣子？”翟兮兮急急往外走，腳下不小心絆到沙發角，狼狽摔倒。

方北凝忙扶起她，嗔怪地瞪一眼翟墨遠：“你明知道兮兮這個樣子有多想見韓臻，你幹嘛這麽做呢？”

翟墨遠看著自家媳婦和女兒明顯胳膊肘都往外拐，不悅地哼了一聲，煩躁地扯了把領帶，起身上樓，一副‘老子不管了’的表情。

幾句話的功夫，外面有人按門鈴。

傭人開了門，沒一會兒，領著韓臻走進來。

一進門，他先沖方北凝問了聲好，然後對翟兮兮說：“抱歉兮兮，今天有點事，耽擱了，你不要生氣。”

翟兮兮哪裏顧得上生氣，撲進他的懷裏，緊緊抱住他的腰身。

方北凝尷尬地撇開眼睛，朝傭人使了個眼色，然後走開，將客廳留給他們兩人。

回到房間，翟墨遠穿著浴袍從衛生間走出來。

方北凝一見他就笑著迎上去：“老公，墨遠，遠遠，小遠遠，你不是說你把韓臻攆走了嗎？我看韓臻那樣子，可不像是被你攆過的啊。”

翟墨遠面無表情地用鼻孔嗤了一聲，“我不過就是想看看在女兒心裏誰比較重要，是我這個老爸，還是那個韓臻，沒想到，不但女兒心向著外人，居然連你也是。”

方北凝‘呵呵’幹笑兩聲：“也不是啦，我不是見兮兮等韓臻等得幸苦，我心疼兮兮嘛，我發誓，在我心裏，老公永遠是最重要的！”

翟墨遠臉色稍霽，卻依舊斜眼，“姑且信你一次。”

方北凝笑得討好，上前抱住翟墨遠的肩膀，“謝謝老公。”

樓下。

翟兮兮緊緊握住韓臻的手，手心裏的觸感與溫度，鼻尖熟悉的氣息，都在告訴她，眼前這個是活生生的韓臻，不再是夢裏的一道幻影，也不是思念時出現的幻覺。

“韓臻，明明是這麽真實的你，為什麽我總會有恍然如夢的感覺？”

想到方北凝之前提過的什麽‘真相’、‘結果’翟兮兮忍不住問：“韓臻，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韓臻擡手滑過翟兮兮的鬢角，將一縷淩亂的碎發順到她的耳後，“兮兮，其實，我一直在你身邊。”

☆、366：你回來了？（5）

韓臻說，他一直在她身邊。

翟兮兮笑：“我知道，我一直抱著你的骨灰呢，你當然一直在我身邊。”

韓臻也笑，不語。

他說的在她身邊，和她說的在她身邊不一樣。

他說的在她身邊，是真的在她身邊，能感覺到她的悲傷，能看見她的眼淚，能聽見她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

只是她不能看見他、不能感覺到他而已。

一開始，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悲傷她的悲傷，難過她的難過，後來，他發現自己居然能進入她的夢中，於是一次次嘗試與她溝通，他想告訴她，要開心地生活，他想告訴她，忘了他吧。

可是他的話，她聽不見，但她說的話，他卻能聽得清楚。

再後來，他的腦海中總會閃現這樣一個場景：骨灰盒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伴隨著尖銳的剎車聲，翟兮兮滿手滿身的鮮血。

每次這個畫面從腦海裏閃過，韓臻總是會一陣心慌氣短。

他覺得那是一個警示，翟兮兮會有危險，而且這個危險，與他的骨灰盒有關系。

再次入夢，她拼了命地想要將事情告訴他，他想讓她將他的骨灰盒放回去，可她依舊聽不見他說的話。

他急，卻毫無辦法。

終於有一次，她聽見了他的話，他告訴她把他忘了好好生活，他告訴她他早就知道那個事故的真相，但是他並不介懷，只要她過得好，希望她也不要再去計較，他告訴她趕緊把他的骨灰盒送回去，她問什麽，他剛要回答骨灰盒會給她引來禍端，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她又聽不見他的話。

他急得指著她的懷抱，沖她喊：“不要再抱著我的骨灰，它會害了你的！”

只可惜，她聽不見，也沒能會意，反而誤會了他的用意。

他也沒有想到，他所說的那些本想幫她的話，最後卻成了翟兮兮十八歲那道坎的導火索……

想到兩年前的那件事，韓臻心裏很不是滋味，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

翟兮兮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卻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變得有些壓抑，不由得問他：“韓臻，你怎麽了？是不是想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

韓臻回神，看見翟兮兮滿臉的擔憂，笑了下，拇指指腹輕輕摩挲她的手背，說：“沒有，兮兮，我只是忽然想到我們分開已經三年，沒想到還能有重新相聚的一天。”

他這個‘相聚’，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相聚，翟兮兮懂得。

她輕輕靠進他的懷裏，閉上眼睛阻隔了眼前的紅色，“所以，韓臻，我會更加珍惜以後的日子，也會更加用力地抓住你的手，當初，你因為自己的腿退出了我的世界，我可沒有你那麽無私，我只會牢牢黏住你，就算一輩子看不見了，我也要霸占你一輩子。”

韓臻嘴角泛起笑，“歡迎。”

兩人坐了沒一會兒，韓臻提出告別，臨別時他說：“兮兮，我過一天再來看你。”

翟兮兮不大高興，嘴巴撅得能掛上油壺，心裏納悶，為什麽要過一天呢？但是她沒問，只是乖順地點了點頭，說：“好啊，到時候你不能再像今天這樣來得這麽晚了。”

韓臻捧住她的臉頰，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留下一句“我盡量。”然後離開。

直到外面的引擎聲響起，又遠去，翟兮兮才忽然意識到，自己之前問韓臻的話他壓根就沒回答。

她還是沒能知道，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他如何死而覆生的。

楞楞地在原地站了許久，翟兮兮才回神，轉身摸索著上樓。

方北凝從房間裏出來，站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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