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對老師回話時，應該說‘是’，而不是‘哦’。”段律銘側目看了她一眼。

白大衣授予儀式於下午兩點準時開始。

醫學院院長以及相關領導專家——當然包括段律銘——發言之後，現場響起校歌，今年所有大一新生，總共150名，八人一組，依次走上主席臺。

幾位書記、教授，附屬醫院院長親手為新生穿上白大衣，掛上聽診器。

丁萱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看著這些比她小了五六歲的學生，默默感嘆青春年少的同時，又深深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踏進了黑不見底的深淵。

段律銘發言的主題是什麽是醫生，以及如何做好一名醫生，引用了林逋《省心錄》一句“無恒德者，不可以作醫，人命死生之系”，臺下一片掌聲。而丁萱不得不往暗黑的方向想，段律銘恐怕是更喜歡合法地對人體動刀的快感。

儀式的最後一項，是在院長的領導下，宣讀醫學生誓言。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當我步入神聖醫學學府的時刻，謹莊嚴宣誓：

我志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於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鉆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發展。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丁萱聽著全場學生整齊的聲音，心裏很是觸動。膝頭的背包啪一聲落到地上，她彎腰拽起來，指尖卻被鐵質椅腳沒有打磨光滑的倒刺劃出了血珠。

“嘶——”她連忙收回手，手指上已經有一大滴血落到了地上。眼前停下一雙腳，突然又轉身離開。丁萱擡頭，看到段律銘離開的背影。

不過他很快就回來了，坐到她身邊，手裏拿著大號的創口貼。“手。”

“嗯？”丁萱一楞。

段律銘似乎根本不想跟她多說，拽過她的手指，揭開她裹在指尖的衛生紙，將創口貼貼上去。從丁萱的角度看，此刻的他雖然表情依舊冷漠，但有著作為一個正常男人都難得的細心。當他剛剛站在臺上講話時，甚至有那麽一個瞬間，丁萱覺得他看著學生的眼神都是脈脈深情的。

“……謝謝。”丁萱依舊盯著自己紮針的手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迷惑，像是輕煙，悄無聲息散開了。

“不客氣。”段律銘墨色的眸子帶著滿意，不知是滿意他自己，還是滿意丁萱的表現，“我希望以後我們能合作愉快。”他並不介意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內向丁萱展現紳士的一面。

丁萱笑了笑，沒有說話。

現在四點一刻，儀式結束，主席臺上站著幾位老師在說話，而臺下有些學生在紮堆拍照，有些已經開始往外走。

段律銘過來後，吸引了不少目光。幾乎周圍所有學生都在好奇地張望打量。

“汪寧收了研一新生？”段律銘問，無視周圍的打量。他瞬間猜到了應該是師門聚餐。

“嗯，”丁萱順便問了一句，“你帶了新生嗎？”

“就一個。”段律銘看她一眼，“你。”

在他看來，所謂的“戀愛關系”實質上更像是“師生關系”。

出了報告廳，回辦公室。

電梯裏，段律銘摁下六樓，看著鍵盤。“如果你有事不能來，那麽最好向我報備出行。”

“就算我不說，你不是也會知道麽？”對於這種控制欲，丁萱已經麻木了。

光潔的電梯門上模糊地映出段律銘嘴角的弧度。“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劇本畢竟只是劇本。現實是，我比你想象的更……”他沒有說完，留給丁萱自己彌補。

……

晚上六點，丁萱到了學校附近的一家飯店。這學期第一次師門聚餐，研究生三個年級同門都聚齊了。

晚上餐廳人不多，菜很快就上來。汪寧沒有什麽老師架子，很親切地噓寒問暖：“工作找得怎麽樣了？”

“別聊吧，再聊下去飯都吃不下了。”研三師兄師姐異口同聲。

“那我們聊聊論文進展。”汪寧馬上清清嗓子。

丁萱和同班女生面面相覷。“……更吃不下了。”

“那只能聊聊研一課上得怎麽樣了？”

研一：“今天老師點名了。”

汪寧沈默了一下。“那我們還是聊聊八卦吧！”

“老師您的新劇是不是要開拍了？”研三師兄問。

“對，《柳葉仁心》，角色一定下來就要開拍了。”

“真的？！”一直病怏怏的丁萱瞬間跟澆了水的綠苗一樣擡起頭。

“這麽高興呀？”旁邊的師姐詫異。

“哎，”丁萱笑笑，“我挺感興趣的。”

她還沒直白到在飯桌上把丁若琪的事情講出來，不過卻也按捺不住。好不容易吃完飯，她和汪寧走在前頭，自然地又說起了《柳葉仁心》，丁萱說她妹妹在試鏡。

“真的？”汪寧詫異，她知道丁萱的妹妹是演員，“哪個角色？”

“女二，護士。”

“哎呦，你怎麽不早跟我說。”汪寧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改明兒我去打個招呼。雖說不至於最終敲定，但編劇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怎麽不試試女主角？”

“女主角已經定了。”丁萱覺得奇怪，“您不知道？”

“誰？導演還沒跟我說。”汪寧說。

“好像是顏妍。”

汪寧臉上的笑容瞬間沒了。“怪不得導演不跟我說。”

“為什麽？”

“兩年前我跟這個演員合作過一次，鬧得挺僵。我就沒見過女演員能這麽折騰的。輩分沒我高，還趾高氣揚。動不動改臺詞。”汪寧說，“這丫頭倒是現在越來越火，說是拍戲都自備編劇隨時改劇本——不行，非得要找人跟組盯著她不可。要不然丁萱你來吧？去跟導演組，我轉頭給你發工資。”汪寧笑。

丁萱眨眨眼，理解汪寧的意思後，立即點頭。“好啊。”這主意不錯，她還沒進過劇組，這樣一來，不僅可以照看丁若棋，還可以……避免跟段律銘多接觸。

想到這裏，丁萱猶豫了一下，腦海裏是段律銘白天叮囑的話。她需要跟他報備麽？

左思右想半天，她還是在跟汪寧分開後，獨自一個人朝家走時給段律銘打電話。

電話很快通了。丁萱措辭委婉地講了汪寧的打算。

“你想做跟組編劇？”段律銘直接問。

“我的確是這樣希望的。”她強調了“希望”二字。

“好。”段律銘簡單回覆一個字。

丁萱瞬間彎了彎嘴角，說完再見掛斷電話，耳朵裏插著耳機，走過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一家連一家的商店。

鳴笛聲一聲接一聲的馬路，對面。

段律銘靠著路牌站著，他今天穿得很休閑，深灰色針織衫，隱約露出鎖骨輪廓。微斂眼瞼像是沈思一般看著馬路對面在人群中穿梭走過的丁萱。

“不覺得是放了個定、時、炸、彈在身邊麽？”九尾站到他身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他才剛剛睡醒不久。

段律銘沒有說話。

視野裏，丁萱的背影正仿佛無憂無慮，慢慢淹沒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街頭。

丁萱聽著歌，踏著節拍。耳機裏一首纏綿悱惻的英文歌。不看歌詞，她只聽得出高、潮中的“為你瘋狂”，卻不知歌詞大意是——

感受這氛圍、這恐懼，感受這疼痛

它驅使我發狂，我無法偽裝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怎麽會在錯誤的路上前進

麻煩就是我突出的個性

但是最後我並不太糟糕

你是清晨讓我頭痛的那味道古怪的酒嗎

還是只是一枚深藍色的地雷

它將毫無預警地爆炸

給我你所有的憎恨

我將在我們的床上詮釋它

進入前所未有的激情

為你瘋狂

為你瘋狂……

作者有話要說： 歌名《mad about you》by Hooverphoinc，如果感興趣的話，哈哈。

☆、風波

“胸骨自上而下依次分為：胸骨柄，胸骨體，劍突。”講臺上的段律銘拿著激光筆點開最後一張PPT，顯示的是這節課的重點。

照別的課堂來，肯定底下所有學生舉著手機對著熒幕哢擦哢擦拍照，然而在段律銘的課上，沒有人敢這麽幹。所有學生都拿著筆刷刷在筆記本上記筆記。丁萱依舊坐在最後一排。

下課鈴叮叮叮響了。

學生們收拾書包，路過講臺時都喊“老師再見”。

段律銘不擡眼，只回覆簡單一個“再見”。

丁萱將電腦塞進背包，拿著水杯走到講臺前。“我現在要去見張監制，就不去你辦公室。”

丁萱不明說，段律銘也知道跟劇本有關，拿起外套朝門外走，語氣不容拒絕。“我送你。”

段律銘換了車，一輛最新款邁巴赫。

丁萱坐在副駕駛，一直盯著窗外，張監制的秘書是上午發來短信的，讓她今天下午三點過來，也不用去高層的辦公室了，直接在二樓接待室等著。丁萱心裏隱隱約約能明白什麽。

段律銘直接將車開到影視公司樓下。

“你要一起上去嗎？”丁萱解開安全帶。

“不用，我聽得見。”段律銘看了她一眼。

丁萱便直接下車。

這次張監制沒有讓她等，很快就過來了。而丁萱還在盤算要不要講她已經把大綱全部刪掉的事情。

“上次吃飯後警察調查你了嗎？”張監制打量她，又笑了笑為自己推脫，“我也不知道邱導演是那種人，所以當時宋偉帶你出去時，我就……”

丁萱捏緊了拳頭，一動不動盯著他，這隱忍的目光讓張監制尷尬。他咳嗽一聲。“反正你也沒出——”話還沒完，墻邊吊蘭突然砸了下來。

丁萱驟然扭頭看向樓下。段律銘的車就靜靜停在路邊。

“小陳！小陳！”張監制站起來連忙叫人，右手被砸得血跡斑斑。

丁萱握緊了手下的椅子扶手。

陳助理趕忙進來，嚇了一跳，轉身跑出去找醫藥箱。張監制疼得嘴角都抽搐起來，低聲咒罵一句，沖著丁萱說話的語氣也糟糕起來。“實話跟你說，這次邱導的事情爆出來，我們公司也受到了牽連。你又算是當事人——這劇本，你投別的公司吧。我們不要了。”

“好。”丁萱也不猶豫，提起包轉身直接出門。

明明有預料，但心裏還是驟然空蕩了一個大洞，然而她現在感覺不到什麽，之前根據張監制各種要求反覆修改劇本的辛酸無奈蕩開，如今荒涼之中麻木一片。

出了一樓大廳，丁萱再沒回頭看，她徑直走到段律銘的車邊，卻發現駕駛座是空的。裏頭沒人。

丁萱四處打量。車水馬龍人來人往，但就是沒段律銘的身影。她掏出手機打電話，對方關機。

一陣狂風吹來，明明艷陽天卻從天邊洶湧而來滾滾烏雲。路邊香樟樹落葉被卷起在空中盤旋著落地。

丁萱心裏一沈。有可能是天氣突變，也有可能……是段律銘。

她轉頭就攔了一輛出租車，前往之前曾經住過一晚的段律銘的住處。

出租車上的廣播不停地報道堵車消息，雖然現在才下午三點。

“哎，可能大橋上也堵。”司機拍著方向盤說了一句。

果然車一上長江大橋就跟螞蟻一般慢吞吞往前爬了，直至走到大橋中央，完全停了下來。

即使關著車門，也聽得見橋上狂風呼嘯。火車從下層通過，振得橋梁銜接處嗡嗡起伏。這橋已有幾十年的歷史，沒有拉鎖，視野開闊廣袤。

此時天空已經烏雲遍布。

丁萱摁下車窗，外面的冷風洶湧進來，吹起她的發絲。放眼望去，江面波浪滾滾，遠遠近近的船只仿佛靜默般沒有動靜，護堤林後帶著民國風情的高樓民居在霧霾中沈默。

狂風陣陣，丁萱關上車窗，眼角餘光卻突然發現江裏若隱若現的一個巨大的黑影像是飛機投影一般消失在水花裏。

“你看到水裏有東西了嗎？”她迅速轉頭問司機。

“烏龜？”司機打趣。

丁萱渾身的血液都快涼了。然而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搜索記憶，毫無頭緒。“還要多長時間？”

“看這堵車情況，一個小時吧。”司機悠閑地說。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直接付錢打開車門就下車。就算在大橋上走過去，也比坐在這裏等強。然而才剛剛下車，路過的巡警就立馬喝住她，怕是她要跳江，讓她立即回到車上。丁萱無奈，只得再次回到出租車上。

這一等果真就是一個小時。

天空飄起細細的雨，隨後很快越下越大。難熬的等待中，司機終於將車開到目的地。丁萱下車就拉起衣帽朝樓下跑，幾步之後停滯了腳步。

眼前黃色警戒線裏，穿著雨衣的警察在站崗，圍觀的人群打著雨傘，看著樓下兩輛大型消防車，以及七樓濃煙滾滾火光明艷的窗戶。

“這火還真是見了鬼，怎麽還撲不滅？”一個消防員在指揮疏散樓裏的住戶，大聲問同事。

丁萱變了臉色，試圖擠過人群到最前方問問警察到底怎麽回事，如若段律銘出事了，怕是要責怪於她。她四處張望，倏忽間瞥見花壇裏一晃而過的白色。

九尾？那只狐貍？

丁萱立馬退出人群。

“九尾？我知道你在這裏。”她抹了把被雨水打濕的眼睛，睫毛上的水珠輕顫，“我見過你。”

草叢抖了抖，一只體型較小的狐終於露出它的臉，似乎帶著點不懷好意的表情，看著面前的丁萱。它其實是一直在這裏看熱鬧的，發現丁萱來了之後它才躲起來。

“段律銘現在在哪裏？”丁萱蹲下來。

狐貍似乎沒聽到她的話，在雨裏舔著自己身上的毛。

“你不用瞞著我，”丁萱壓低聲音，“狡兔三窟，段律銘肯定不止這一套房是不是？他是回家了還是在外？”

狐貍似乎是詫異了，歪頭瞧著她，似笑非笑中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媚，突然起身朝外跑。

“等等我！”丁萱循著它跑去。

半小時後。

丁萱站到了幾個街區之外，一個高檔小區的十六樓。狐貍送她上來後便消失了身影。

這一層樓兩個住戶，1601的大門緊閉，1602則輕掩著門。

丁萱推開了那扇沒有閉合的門。

室內沒有開燈，暮色下光線灰暗，桌上的茶盞、櫃上的雕刻、所有擺設都跟油畫一樣靜默，飄窗潔白的窗簾被空調風吹起。墻壁邊，屈膝坐靠著一個人

遲疑片刻，丁萱悄聲走過去。她頭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類似……寂寥脆弱的訊息……這一瞬間她才能將眼前這個人與她筆下自己曾經偏愛的角色對上。可是，可是……

他突然睜開眼睛，眼眸迸發出光亮，讓她堪堪止步。

段律銘上身只穿著一件黑色背心，身邊放著一個裝著黑紅液體的杯子，胳膊上猙獰的撕裂傷已經在慢慢愈合，慢慢恢覆光滑的肌肉表層。只有他胳膊側面的拉傷還沒處理好。

在他的註視下，丁萱走過來，無聲坐下，拿起旁邊的醫用棉浸了朱砂水擦拭那還在浸血的傷口。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丁萱試圖開口解釋，“我剛——”

“你到底還記得大綱多少？”他看著她。英俊的面龐透著些許蒼白，但周圍的暗色與赤、裸的上身似乎助長了他極具迷惑性，像是魔鬼一樣的魅力。

“這個是意料之外的。”丁萱垂下眼眸，一種叫愧疚的情緒慢慢爬上來，潛滋暗長，“我只是提到男主角經常掀起腥風血雨——”

“所以你簡單一句話，換來現實的殘戾。”段律銘打斷她的話，接下來一句話可能是他一時無意，卻也的確透露出某種他不曾顯露的意味。“你到底為什麽會創作這樣一個人？”

這樣一個我。

丁萱盯著他墨色的眸子，無法轉開視線，心裏卻是震驚——段律銘潛意識地承認了他是丁萱所造。這一刻，丁萱終於知道，眼前的他不再單純是一個角色，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情緒的人。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找回自己的思緒。

“我……”丁萱的嗓音幹澀，“我其實——”

“換衣服去。”段律銘站起來，不願聽她解釋，他瞬間恢覆了一直以來的冷靜，順手將身邊的白色浴巾丟到她身上，遮住了她的視線。

“跟沒穿一樣。”他又淡淡說一句，聲音毫無起伏。

丁萱窘迫尷尬，臉上燒得厲害，她這才明白他不是說他自己去換衣服，而是讓她去換衣服——現在才十月出頭，白天二十七八度的溫度讓她今天出門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衣，現在經雨一淋，直接貼在了身上。

……

此事過去，段律銘什麽也沒說，也再無大的風波。

每天上課，寫論文，去醫學院晃晃成了丁萱的日常。她跟著段律銘，還是以采訪為名義，進了分子醫學實驗室、細胞培養室等等實驗室，還圍觀了給兔子白鼠做手術，只還沒有看過一樓的屍體室和人體標本陳列室。除去危險的一面，丁萱發現段律銘其實還算好相處，前提是不忤逆他。

時間漸漸過去，天氣逐漸轉涼，丁若棋順利拿到了女二的角色，計劃在十一月開機。

隨著日期一步步臨近，丁萱率先經汪寧介紹，以汪寧的代表，跟組編劇的身份進入劇組工作人員名單。

由於汪寧的《柳葉仁心》是醫療劇，肯定在醫院取景是重頭戲，所以必須提前聯系好醫院。開機儀式前一天，導演助理倉促中打來電話，跟丁萱確認事宜，讓她去合作醫院見院長，因為劇本臨時修改了幾個地方，需要提前通知合作方，拿到拍攝同意書。

時間緊急，丁萱接到通知就朝醫院趕。等上了地鐵才意識到這個醫院，竟然是上次自己在海邊出事之後住的一家私人醫院——因為這家醫院離海邊最近。

這麽巧？丁萱皺了皺眉頭。

一個小時後，到醫院找到接待她的林主任表明來意後，對方特別爽快。

“走走，我帶你去找院長。傳真過來的資料必須院長簽名才能給你。”林主任笑瞇瞇帶她去乘電梯，“聽說顏妍要過來演戲？哎呦能幫我要個簽名照嗎？我女兒上初中了，可喜歡顏妍呢！”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幫您要。”丁萱覺得林主任不僅脾氣隨和，人還長得很溫柔。

電梯口，已經站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

這人站得挺直，個子很高，雙手插在白大褂兜裏，亞麻色頭發有點淩亂地在後面紮了一個小揪揪。丁萱走近才看到他在嚼口香糖，認真地吹了一個大泡泡。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似乎都看到他了，但是都沒有註意到他。比如還在說女兒追星的林主任。

電梯來了，丁萱和林主任進去，這吹泡泡的醫生也進來了。

“這位也是醫生？”丁萱忍不住悄聲問林主任。

林主任一楞，似乎才發現前頭站著一個高個子醫生，於是側身看看，很是疑惑。“請問你是哪個科室的？”

他依舊嚼著泡泡糖，仿佛沒聽到問話，也懶得說話應人。

電梯到了五樓，他擡腳就出去了。

五樓，兒科。

電梯繼續上行。

八樓，林主任帶丁萱出去，轉幾個彎，繞過天橋，朝另一棟樓走，直接前往走廊盡頭。

視野裏，那扇厚重的紅木門越來越近。

林主任敲敲門，又低聲問丁萱。“你帶印章了嗎？”

“帶了。”丁萱點頭，拉開包找印章。

“進來。”門內傳來穩穩的男聲。

大門推開，裏頭燦爛的光線照射出來。

“院長。”林主任打了聲招呼，擡腳進去。

丁萱先是愕然自己筆袋裏的筆竟然全部被換成了泡泡堂，然後順著林主任的聲音朝前望去——

刺眼的逆光裏，西裝革履的段律銘正從處理公事的大班臺後緩緩站起。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四六級呀（攤手，我也不知道我為啥要提這個），加油。

☆、開機

丁萱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看段律銘拿著私人印章在同意書上蓋戳。看他剛剛和已經離開的林主任的談話，好像昨天放射科出了很大的紕漏，他昨晚就趕出來處理事情了。

“你沒有什麽要說的嗎？”她忍不住問。

段律銘神色如常，擡眼看她。“你不問，我怎麽說？”

“醫學院的老師都在華大附屬醫院——你怎麽在這裏？”

“我有自己的醫院，為什麽還要去附院？”段律銘將文件合上，單手遞給她。修長好看的手指扣在潔白的紙張上。

“那怎麽上次我住院時他們都叫你醫生，不是院——”

“我討厭別人叫我院長。”段律銘放下手裏把玩的筆，靠到黑色轉椅背上，凝神盯著丁萱的眼睛，“我的主業是醫生。”他並不是開玩笑，而是認真工作的狀態。而且由於公事，很明顯他現在心情不太好。

室內充盈的初冬陽光毫無顧忌地從明亮的窗戶照射進來——丁萱很早就發現了，段律銘偏愛光線異常充足的空間——白日光亮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平靜的冷漠。無可挑剔的五官在光線下愈發迷人，他的唇很薄，光下偏白的皮膚與陰影調和，給人一種清瘦的感覺。然而丁萱知道，他脫下外衣後的身軀有著爆發力無比的肌肉，蘊含著無限的力量，即便是受傷之時。

恍惚間，丁萱忘了時間，也忘了自己還要問什麽。這種感覺，就像是夏夜月上樹梢之時，見到家門口花叢裏夜來香的靜靜盛放，夜色中的美。她曾經想在臥室放一盆夜來香，卻發現這種花的花香會使人……呼吸困難。

“還有問題？”他平靜地問。

丁萱倏忽回神。“你……”她找回思緒思索著，“之前答應讓我做跟組編劇，是不是因為你早就知道劇組會和你的醫院合作？”

“想多了。”他微微一笑。

“好吧……”她站起來打算離開，猶豫道，“我在電梯裏見到一個年輕醫生，亞麻色頭發，吹著泡泡糖——是九尾嗎？我包裏的筆全被換成泡泡糖了。”

“你下次註意點，他喜歡琢磨別人的東西。”段律銘沒有否認，“下次我把你的筆帶過來。”

“不用了。”丁萱楞神，親眼見到筆下另一個關鍵人物出現，這感覺奇妙又古怪。她抱著文件去開門，又轉身，“明天上午的開機儀式你來嗎？”她知道他也收到邀請。

“如果沒有手術。”他答。

丁萱關門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柳葉仁心》開機儀式露天舉行。

天氣早已轉涼，今天更是降溫不少。花壇裏高大的梧桐樹帶上蕭瑟的意味，偶爾飄下幾片落葉。遠處的建築高高低低，在冬日蒼茫白霧籠罩下能見度很低。太陽仿佛罩在紗網後面，朦朦朧朧的日光帶著淺淺溫度撒向大地。

不到九點就陸陸續續有跟組人員來報道，導演組、制片組、攝像組等十三個部門一百多號人集齊在開機儀式現場，好不熱鬧。

丁萱隸屬導演組，因此就跟自己組的工作人員站在一起，而丁若棋不久也來了，朝她眨眨眼，朝演員紮推的一圈人過去——現在已經來了不少媒體記者做采訪了。

不多時，突然見得一陣喧嘩，原來是風頭正盛的顏妍到了。裏裏外外又是媒體又是助理，丁萱墊著腳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人群中央的顏妍。

“以後有得時間看呢！”旁邊的劉姐打趣，拍拍她的肩膀。

“汪編劇今天真的不來？”導演組的小常第一次見到丁萱，悄聲問劉姐。

“她不想過來。”劉姐小聲說，朝演員那邊努努嘴。

對方恍然大悟地縮回頭。

供桌早已擺好，香燭蠟臺供果一個不少，攝影機也都披著紅布。丁萱第一次見，不免覺得新鮮，又覺得帶著些許傳統的迷信色彩。

首先是制片人發言，業內舉足輕重的人物——然而丁萱不認識。站制片人旁邊的導演她倒是在新聞裏見過，一個腆著中年發福肚子的導演，長得有點像彌勒佛，不過神色倒是很嚴肅，不茍言笑的樣子。

簡短的主創發言完畢之後就是各部門代表進香。最受註目的當然是演員組，帶頭的是戴著墨鏡的女主演顏妍，旁邊是名氣沒她大但最近曝光率越來越高，剛剛拿了新人獎的男演員李然。

劇組各位顯然都已經見慣明星，都玩手機的玩手機，聊天的聊天，只有丁萱站在那邊很好奇地張望。能當演員的果然顏值就比普通人高出不少。雖說戴著墨鏡，但還是看得出來顏妍鼻子高嘴巴小，臉蛋更是只有巴掌大。個高腿長，膚白貌美，黑發順直，黑色墨鏡更加襯得臉蛋白嫩精致。而旁邊的李然身高腿長，但也瘦，是骨架也不高大的瘦，不像段律銘那樣看著就覺得他胳膊非常有力量。

彎腰作揖，顏妍脖子上吊墜一樣的東西從衣領墜了出來，她起身，推了推墨鏡，然後將那東西又塞回衣領內。

身後，作為女二的丁若棋，沒有戴墨鏡，簡簡單單紮著馬尾，一直很認真。男二方以衡選秀出身，笑著扭頭跟旁邊的人說著什麽。他長得很陽光，無形降低了他的年齡感，顯得很小。

丁萱打量著閃光燈下的演員，身後卻傳來一陣不可忽視的騷動。

“快看快看！這是誰啊，新演員嗎？”小常一陣激動。

“沒見過——導演過去了。”劉姐立馬說。

丁萱扭頭，愕然楞住。

段律銘來了。

從邁巴赫下來，遠離人群，一如既往的襯衫扣子扣得嚴絲合縫，領帶系得剛剛好，西裝剪裁合身又顯出男性線條，黑色大衣敞在肩頭。

一向受人尊重的導演幾乎是小跑過去的，站到段律銘面前先握手再寒暄，笑著說什麽。

“什麽大人物呀，尹導這麽客氣。”小常詫異。

“你們都沒見過？”丁萱納悶，“這是佳仁醫院的院長。”

“這麽年輕就是院長？媽呀好禁欲……”小常感嘆。

段律銘的出現，生生將那些演員降低了好幾個檔次。他渾身上下都寫著“荷爾蒙”三個字，但面對導演熱絡的寒暄卻又異常冷漠，沒有笑容。

他一向是疏離有禮的，怎麽今天……難道有什麽問題？

丁萱第一反應就是看不遠處的丁若棋。丁若棋正跟男二方以衡說話，聊起什麽特別高興。

還好，只要丁若棋沒事，她就放心。

不知導演和段律銘說了什麽，段律銘擡手看看時間，就轉身打開車門上車。導演退後幾步，似乎要目送他離開。

關車門的那一瞬間，段律銘的目光越過導演肩頭，看向開機儀式現場。那邊正揭開攝像機紅布。

丁萱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瞬間心跳亂了一拍——站在攝像機旁邊一直沒有表情的顏妍，突然摘下了墨鏡，望向段律銘的方向。

顏妍的眼睛很漂亮，目光流轉，水靈靈，但配上那張臉蛋就漂亮得透著點盛氣淩人。她突然笑著，扭頭配合記者拍照，甚至還吩咐助理給媒體發紅包。

似乎她的心情……就這麽一瞬間突然好了起來。

丁萱站在寒風裏，一動不動，任吹亂的發絲迷住了她的眼睛。

天邊，滾滾烏雲沈默著，一片風雨欲來的灰。

這顏色透進了整個城市的暗淡裏。

……

開機儀式結束後，是開機飯。

大凡國人只要提到吃，情緒便高漲不少。所有人嘰嘰喳喳，依舊是按照部門坐好，不談工作不聊拍攝，天南地北的聊，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劇組的人都來自五湖四海，聽劉姐講，組裏四川人最多，其次就是北京和上海。只有一個姑娘是來自西北邊疆，在劇組裏沒有老鄉。

制片人和導演去處理事務遲到了還沒來。導演組桌旁邊就是演員組，聽得那邊笑聲不斷，之前橫眉冷對剛剛認識的幾個人仿佛多年老友一般聊得暢快。丁若棋就坐在丁萱後面，兩人時不時悄聲說幾句。而顏妍心情大好，後來挽著丁若棋的胳膊，聊了半天。隨後突然端著酒杯過來，導演組這邊眾人立馬都站了起來。

“大家都坐嘛。”顏妍已經脫去外套，穿著一件針織衫，顯得胸大腰細，她笑著打量一圈，目光落到丁萱身上，“這位是新的同事？”

“她叫丁萱，是跟組編劇。”小常搶先答。

聽到“編劇”兩字，顏妍臉上的笑容停滯了一下，但絲毫看不出情緒變化，挑眉，“也姓丁？你和若棋是什麽關系？你們長得好像。”

這話剛剛導演桌上就在聊了。丁若棋起身，似乎有點緊張，丁萱勉勵寬慰一般握住她的手，“我是她姐姐，比她大三歲。”

“怪不得。”顏妍捂著嘴笑，“真是一對姐妹花。”她衣領口，帶花紋的黑色方形吊墜一閃而過。

丁若棋客氣地笑，端著酒杯一飲而盡，笑容未到眼底，那裏是滿滿的疲憊。

顏妍喝完酒，回到座位，助理連忙趕過來，附身到她耳邊：“打聽到了，那人是片方合作意願的院長，華大醫學院教授，叫段律銘。”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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