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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牽手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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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邊防學院已經第三天了,我們臨時住在2號宿舍樓,後面就是即將畢業的學長們住的3號樓。

相比上流院校現代化的氣息,這裏的一切都很簡樸,高大聳直的雪松和郁郁蔥蔥的法國梧桐遮蔽著主幹道。七八十年代建造的三層宿舍樓,被主幹粗壯挺拔、枝葉繁密茂盛的的香樟樹環繞著。樓的外側沒有新型建築材料的翻修,內部也幾乎完全保留著一屆屆學長們學習生活過的痕跡。內外一致的簡單設施,讓我們隱約感受到了一種艱苦樸素、紮實從嚴的作風。

後來才知道,這所軍校從戰火中走來,由開國將帥創辦,一直秉承著延安精神和抗大校風。我們的故事和成長就從這裏開始。

為激發學員自我成才動力,也為確保機會公平,防止暗箱操作,早在合訓院校就施行了量化考評,作為我們選擇分流院校的依據。而在分流院校也會實行全程量化考評,作為一年後畢業分配的重要依據。

就在一周前,大家還在糾結去哪座城市,選擇哪一所分流院校。似乎有較多選擇,有幾所陸軍學院,有裝甲兵、炮兵、特戰等兵種院校,還有邊防學院。囿於對邊防的認識,大多量化排名靠前的學員,會把前面的院校選完,這些院校將來畢業分配去向大多是內地部隊或作戰部隊。而少數家在沿邊省份或者篤定邊防的學員會主動選擇邊防學院,大多數量化排名靠後的學員會無奈的被動的選擇到邊防學院。

邊防學院是一所教風過硬、訓練紮實的學校。學院主體專業——邊防指揮專業的學員,畢業分配大多會被播撒在祖國兩萬兩千公裏邊防線上,而且,以赴新疆、西藏邊防居多。想象中的孤獨、偏遠、高原、雪山、戈壁,嚇住了不少人。但邊防學院不全都是邊防指揮專業,還有三分之一的其他專業,將來的分配也是面向內地或作戰部隊。這又給了那些絕望的人一線希望。

我們目睹了學長們畢業離校前最後三天的工作。印象最深的有四個場景。

一個是他們的戍邊申請書,非但豪言壯語,卻更飽含深情。3號宿舍樓前,在“邊防大隊邊防人,邊防精神邊防魂”大字標語下,12塊板報和4個宣傳欄上,掛滿了形式多樣的申請書,有的是戍邊申請書,有的直接就是赴藏申請書,有的則冠以抒情式的題目“我和邊防有個約定”“兄弟,一起去新疆”“我願做邊防長城的一塊磚”“讓我最美的青春綻放在邊防線上”“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有的一個人多達七八份申請書。總之,是密密麻麻的掛了一大片。

第二幕場景大概是他們的武器告別儀式,聯考早已結束,武裝五已經不是必訓科目,但那個細雨綿綿的早晨,隱約聽見一名學長最後的動員:“用我們最好成績,向陪伴我們一年的老鐵致敬!告別!出發!”人與人爭先恐後,班與班展開較練,一個個那灑脫的步伐,不屑的眼神,在操場上演繹著最後的狂奔。據說,最後一名是22’50,好過我們大部分人的最好輕裝成績。

第三幕場景是參加他們的畢業歌會。晚會結束時,全場高喊:“萬裏邊疆——我來啦!”雖然我們新來的都緊緊的閉著嘴,但學長們的呼喊聲一浪高過一浪,聲音回蕩在熱血沸騰的人群中,消失在繁星點點的夜空裏,震徹了每一個人的耳膜,但更震撼的是我們的心靈。

“去那些鳥不拉屎的地方不知道傻不拉唧的激動個啥!”學長們喊的全場都激情澎湃的時候,我們的隊伍中竟然小聲傳來了這麽一句話。聽到的人都回頭望了過去,鄒天來就這樣出現在大家的印象裏,一米八五的大個子,又高又胖,不屑一顧的擡著隱隱約約的雙層下巴。那句話雖然說出了不少人矛盾的心理,但卻用了不恰當的措辭在錯誤的時間和場合說了出來。盡管內心讚同,但大家目光中還是有些鄙夷,很多人都不會忘記他那個不屑的表情,關牧雲和萬林波就是其中之二。

最後一幕是下達畢業分配命令的那個上午,學長們鏗鏘有力的答到,隊幹部宣布著一個個偏遠的單位,都深深的刺痛著我們這幫偷窺的人。我們默默記著每一個分配去向,全都是邊防,90%以上的都是進疆進藏……他們中間有我們認識的學長,曾經表現也很一般,這一年到底經歷了什麽讓他們如此蛻變?難道那些地方就是我們理想騰飛、夢想起航的地方?不知誰的一聲嘆息引發了大家的沈默。

經過核實,那個武裝五最後一名22’50的學員隊就是傳言中的邊院魔鬼二隊,一個比步兵、炮兵和警勤等專業還快的邊防專業隊。早在合訓院校就盛傳,南昌陸院游死魚,石家莊陸院跑死千裏馬,邊防學院累死穿山甲。更流傳有精確的說法,南昌陸院不去六隊,石家莊陸院不去八隊,邊防學院不去二隊……而在窗外宣布命令的那個幹部,就是傳說中的魔鬼教導員。隊伍的右側,是他的搭檔魔鬼隊長。

通知下午選專業,有的人無所謂,有的人卻躊躇萬千,內心波瀾翻滾。

進入邊防學院的量化考評從分專業就開始了。一共有五個專業,邊防專業的人數占一大半,很多人都怕邊防,每年邊防專業都報不夠。

學院既要鼓勵主動報邊防,又要確保公平公正,便采取了這樣的規則:大家先主動填報專業志願,機關進行匯總。主動選擇邊防指揮專業的,在量化總評中加2分。如果邊防專業還有缺口,那麽剩下的所有人一次性隨機抽取專業和隊別。想想學院也是良苦用心,在沒有更加科學、合理、公平的方法時,或許這就是最好的分配辦法了。

志願表一發下來,鄒天來、鮑犇、邊燦那幾個還在學習室熱火朝天的打游戲,三兩下就迫不及待的填完了。三人都選了邊防專業,似乎不想在選專業這件事上浪費太多的游戲時間。鄒天來來自信大,學習上得過且過,四年來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對量化一直靠後也無所謂,基本是跟著感覺走,隊幹部也沒轍。早就聽說邊防部隊管理松,訓練少,分到邊院,讓去邊防他也沒什麽壓力。也曾聽說這一年很辛苦,不過無所謂,一年之後有盼頭。

鮑犇來自軍官學院,邊燦來自國防科大,量化排名都是倒數,除了邊院,他們都別無選擇。這倆人來的第一天在廁所抽煙,借了個火就跟鄒天來一拍即合,相見恨晚。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用鄒天來的話說,上流院校的各路渣渣這麽快就會和到一起了。邊燦說他描述的太粗魯,應該算是志同道合,志趣相投。在別人眼裏,他們是上流院校淘汰的殘次品,在他們自己看來是無欲無求,仗劍天涯的真漢子,去哪都無所謂。

萬林波和關牧雲是那種站在隊列裏,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好學生,自律,積極。這會正被臨時負責的幹部安排在辦公室錄入信息。兩個人都來自國防科大,但以前不是一個營,只是看著眼熟。不過這兩天在一起幹活,已經算是認識了。此時,兩個人看著志願表,都若有所思。

關牧雲排名靠前,正如幾天前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邊防學院一樣,他又不假思索地寫下了邊防指揮專業。他就是沖著最艱苦的邊防來的。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來自寧夏同心的農村,父母身體不好,自己是長子,弟弟在上大學,妹妹在上高中,沈重的經濟負擔已經讓父親雙鬢的白發驟然增多,莊稼人硬朗的身體也不如以前,腰都有些細微的駝了,他不想家庭就這麽拮據下去。雖然上軍校四年沒花家裏一分錢,他對家裏的貢獻已經很大了,但他感覺自己還可以付出,那就是去全軍最邊遠艱苦的地方,據說高原上的工資是內地的兩倍,那樣家裏的境況很快就會發生巨大變化。

萬林波排名也很靠前,看著志願表,他略加思考,也寫下了邊防指揮專業,但那團陰影仍在心底籠罩著。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前幾天決定選擇邊防學院時,他跟家裏算是徹底鬧翻了,從小到大,第一次。他說他將來要去西藏邊防,對這個安靜和睦的家庭簡直就是一個晴天霹靂。父母早年下崗經商打拼,現在積累了雄厚的財富,但他很拮據,四年了還沒人知道他是個隱形的富二代。在父母最艱難的時候,這個孩子卻出奇的懂事,生活上、學習上從沒讓父母操過心,直至高考。一路走來,父母感覺兒子帶給他們的驕傲遠比他們打拼得到的財富還要榮耀。但在畢業去向上,這個孩子竟然像著了魔一樣要去西藏。萬林波一遍遍的跟父母說,既然當兵,就要去個苦一點的地方,這不是從小外公就跟他說的話嗎?難道那位老軍人前輩錯了?他反覆介紹自己對西藏的向往,那裏有寧靜的土地,純潔的天空,厚重的歷史,覆雜的邊境局勢,必定會是自己理想和價值綻放的地方……但父母的態度是別人家的孩子可以,自己家的孩子不行。把能擔憂的全都擔憂了,不必擔憂的也全都想象著擔憂了。他們還沒意識到,在孩子成長過程中,這種獨立思考決策的性格早已形成,在他人生重大問題的決斷上,遲早有產生摩擦的這一天。

李亮亮一個人在與宿舍樓間隔了一棟樓的籃球場投籃,衛家梁拿著兩張表氣喘籲籲的來找他,大老遠就說,“你還有心思打球呢,到處找你,出來手機也不帶,馬上要交志願表。”

李亮亮把球停到地上,邊拍著手邊走過來,湊著頭看衛家梁手上的表,漫不經心的說,“都有些啥專業?填就行了嘛。”

衛家梁說,“咱們到底還回不回新疆呀?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選不到其他專業,最後還是去了邊防專業,一起步量化就少2分。”

李亮亮心不在焉的回答說,“都跟你說多少遍了,隨便你,從新疆出來,我就沒想過再回去。”

李亮亮和衛家梁都來自新疆,在信息工程大學的四年一直在一起。李亮亮的主意一直很正,衛家梁就像個小跟班一樣,好事壞事都黏在一起,仿佛李亮亮的腦袋是他的第二大腦,很多事都省去了思考,但在學習訓練上兩個人都是飈著來,一個不服一個。

他倆在合訓院校排名屬於中上等,有更多的選擇。但是李亮亮有N多個奇怪的想法。首先是不回新疆。對於一個從新疆走出來的人來說,他總覺得新疆人的思維比較固化,有種坐井觀天的想法,比較容易滿足。廣闊的土地和天空,稀薄的人口都造成一種無壓力的舒適和自我滿足感。上了大學以後,去了南京、上海、杭州,他立刻被那種宜居的環境和開放的人文理念所吸引。按理說,李亮亮不想回新疆直接選個其他院校算了,將來就留在內地部隊。但李亮亮又說,人,寧做雞頭,不當鳳尾。其他院校去的都是尖子,我們去了也是綠葉襯托別人,選擇邊院可以凸顯出來。衛家梁一想,感覺也對。來了以後又聽說每年大部分學員畢業要進疆進藏,好在還有其他專業,要是去不了,那就認命吧。錯過了最好的選擇,那就做出最差的選擇。在衛家梁看來都是些狗屁不通的邏輯,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李亮亮離了他可以,他離了李亮亮不行,至少目前是。

李亮亮沒看多久,拿過衛家梁手中的筆,龍飛鳳舞的填寫了炮兵專業,志願表上還留下了幾個黑指印。“你選啥專業呢?不要受我影響。”他邊問衛家梁邊把筆遞了過去。

衛家梁不假思索的說,“那我還是跟你選一樣的吧。”

此時,來自國防科大的向雨傑看著桌子上的表,只填了個名字,手裏不停的轉著筆,腦子裏真是糾結。旁邊四年一直在一起的同學舒哲填完了,轉過頭來看著發呆的他問,“小眼鏡選的啥專業?”

向雨傑扶了扶眼鏡說,“我還是郁悶的很,當時輪到我選的時候剛好沒有其他院校了,你說我那四年怎麽就不再努力一下,多加0.3分呢?我家就在江西南昌,要是我分到南昌陸院該多好啊,邊防那麽遠,真心話,我不想去,我爸媽也不讓我去,一切都聽天由命吧。”說完嘆了口氣,默默地在志願書上填寫了摩步專業。

他長著一張嫩嫩的娃娃臉,簡單斯文的眼神上面戴著一副黑色的塑料邊框眼鏡,顯得更加學生氣。鄒天來一來就給他起了這麽個難聽的外號——小眼鏡。盡管他內心很抗拒,但他拿鄒天來那個大不咧咧的樣子也沒辦法。他也試圖反擊了一下,看著鄒天來那膘肥體壯的身材,就叫了他鄒大膘,然而卻很失敗,鄒天來理解成了鄒大彪,並且對這個稱呼很滿意。

“我填了摩步專業,你呢?”向雨傑說。

“我選了邊防專業,我家河南的,雖跟哪的邊防都不著邊,但我腰受過傷,體能不好,全家人希望我在部隊好好幹,聽說邊防對體能訓練要求低,只要我能扛過這一年,我想有一個安逸的邊防部隊在等著我。”因為體能差導致排名靠後的舒哲憧憬的說著。

“天上無飛鳥,地上不長草,風吹石頭跑,四季穿棉襖,與孤單為伍,與寂寞相伴。如果將來上了高原,據說連生育都成問題。你真的決定去邊防了?”旁邊的任飛揚笑著說。

任飛揚來自信息工程大學,算是鄒天來的死黨,但他跟鄒天來的吊兒郎當、愛打游戲、老冒泡相比,還算比較正經。他不打游戲,一有時間就看一些大家都認為沒頭沒腦的書,最近竟然買了厚厚一摞註冊會計師的書在看。能讓他和鄒天來走到一起的原因,一個是煙,一個是兩個人無欲無求的灑脫,對其他人很在乎的事他倆滿不在乎,對一些形式主義的事情看不慣。他倆知道,在別人眼裏他們是異類,但又堅信,別人是無知甚至愚蠢的,時間和現實終將證明他們的正確。讓鄒天來佩服的是這哥們竟然精通樂理,彈的一手好吉他。還有一個讓鄒天來都感覺可怕的思想,那就是他不打算在部隊長幹,隨時都可能申請退伍。鄒天來一來就跟各路渣渣臭味相投在一起,這幾天倒讓他清凈了不少。

舒哲皺著個眉頭說,“去哪的邊防倒無所謂,就怕分到傳說中的魔鬼二隊,真要去了,我的老腰估計就廢了。”

“據說樓上樓下,天上地下,更絕的一個口號是二隊比狗快,是一個跑的比摩步專業還快的隊,特別變態,管的很嚴,訓的很慘。”任飛揚一驚一乍的說。

“唉,說啥的都有,這幾天到處都是對二隊的議論,兩種極端,有的說二隊是魔鬼煉獄,也有的說二隊雖然嚴格,但特別正規,特別團結,要想鍛煉還是去二隊。”舒哲說。

向雨傑沒參與討論,但是心裏卻比那倆人更糾結。心想,這要是被分到邊防專業,再被分到學員二隊,就沒活頭了,太可怕了,還是不想了。

鄒天來慌裏慌張的回宿舍拿充電器,聽著倆人的對話,邊在衣櫃裏翻騰著邊說,“有那麽悲觀嗎?瞻前顧後,畏畏縮縮,患得患失的,去邊防咋了?白受這麽多年教育!人生要立大志,幹大事!去二隊咋了?有什麽可怕的?那個隊長能把我們吃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咱哥們都是跟幹部鬥爭了四年的老油條了,還差這一年?什麽樣的幹部沒見過?哼!我倒想看看這二隊的隊幹部是個什麽樣的茬,有多大的能耐。像樣了,跟著他混一混,邪了,就跟他對著幹。”

任飛揚笑著接了話,“牛逼!勵志!有追求!那你就去二隊吧,我可不想去,都是個混,何必把自己整那麽苦逼。聽說有的邊防躺著就是做貢獻,無非就是海拔高、路途遠、條件苦嘛,但工資高、假期長、待遇好,我無所謂,只要有大把的自主時間就行。至於去哪個隊,最好不要去二隊。當然,如果不幸的去了,也無所謂,跟著大彪混,管他什麽魔鬼不魔鬼,無非就是個量化墊底,正遂我願。”

鄒天來拿完充電器詭秘的說,“小夥子不錯,我很看好你哦。”順便看了看向雨傑的志願表笑了,說:“就你這膽小的樣,肯定是個去邊防的命,去二隊的命,不過別怕,到時候哥罩著你,走啦!”關門的時候突然又探回來個頭說:“最好咱們都去二隊。”鄒天來的這句話猶如一團陰雲,也猶如一個巫師的魔咒,套在了向雨傑的頭頂,很長時間都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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