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半，大禮堂裏，七月的高溫下竟然沒有空調和電扇，很多人在小聲交流著，那種嗡嗡嗡的嘈雜聲與悶熱攪在一起，身體仿佛陷到了一種粘稠的液體裏，額頭上一層汗，不用摸，後背肯定已經濕透了。向雨傑眼睛微微一閉，他只想呼吸，自己的過去和未來在腦海裏不斷的過往，從小生活在城市，我怎麽會跟邊防揪扯在一起？他在心底不停的祈禱，自己不要選到邊防專業，如果不幸選到了邊防，不要更不幸的分到學員二隊。

領導和機關人員到場後，大家都自覺的安靜下來。一位中校再次明確了選專業規則，一位上校對邊防專業進行了進一步解讀和說明，有一部分人現場又改報了邊防專業。至此，邊防專業還有一大半的缺口。而後進入了答疑環節，大家對規則已經很熟悉了，其實更多的是等待。

“報告，首長，我已經選擇了邊防專業，但我有一個請求，不知能不能滿足我，能不能不要把我分到二隊。”一名學員站起來問。這個話題似乎是一根導火索，引爆了全場的哄笑。

“小夥子，能不能說說你的理由啊？”領導笑著關切的問。

“兩個原因，一是聽說二隊今年要護校……”禮堂裏爆發了一陣笑聲。

“另一個是……聽說二隊隊幹部很嚴厲……”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笑聲。

就在禮堂第一排右側，二隊隊長和教導員，相視一笑，旁邊的隊幹部也拌著鬼臉做著手勢開玩笑。

領導說，“看來這名同志看問題很長遠啊，對各隊的情況了解的也很清楚，連護校和隊幹部都考慮進去了。

首先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護校每年會輪換，一個假期分兩個部分，前後各一個隊，任務量也不大。站崗執勤，保家衛國是我們的職責，總要有人護校。在部隊，每年春節期間回家的人很少，堅守崗位的是絕大多數，其中的道理我不多講了，大家應該明白。

關於第二個問題，我想說，我們每一個隊幹部都很嚴格，都很過硬，都值得大家信賴，嚴師出高徒嘛。嚴是關愛，嚴格出戰鬥力，聽從組織安排，珍惜就是最好的選擇。連你們都知道二隊的嚴，證明二隊隊幹部是責任心很強的幹部，希望自我放松的人害怕去二隊，積極要求進步的同志肯定還希望去二隊，不能道聽途說，人雲亦雲，好與不好自己去了才能知道。”首長簡單的回答中透露著一種厚重，一種親切，更是一種期望。

“報告！我申請去二隊！”這一聲報告，讓全場所有的目光集聚在了關牧雲的身上。關牧雲不是個愛出風頭的人，對於自己看不慣的事情不會說出來，但他會用另外的方式表達出來，聽了太多的關於二隊的傳言，如果真去二隊，他也充滿不安，但他感覺二隊的話題是一個無聊的話題。

雷鳴般的掌聲瞬間響了起來。這陣掌聲和先前略帶起哄的掌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種力量回蕩在掌聲中。

“報告！我也去……”鄒天來突然站起來也大聲的打報告。這個來自山東的“混世魔王”也是見不得周圍對二隊婆婆媽媽沒完沒了的議論，也不知哪根筋抽了就站起來了，說完之後，連自己都尷尬了。邊燦、鮑犇、任飛揚那幾個幾乎噴了，伴隨著wow的充滿懷疑的感嘆聲，也響起了一片掌聲。旁邊的邊燦緊皺著眉頭用調侃的眼神看著鄒天來，一個勁的豎著大拇指。

原本是去不去邊防專業的選擇，竟然延伸成了去不去二隊的角逐，神奇的是鄒天來率先參與。

掌聲中，禮堂右前側有兩個人站起來面向大家敬了個禮，顯然，那是二隊隊長和教導員。有一部分目光投過來，這兩個人其實看著還算面善，甚至略帶斯文，但都比較幹練，眼神中透露著一種堅定，跟傳言中的邪惡與魔鬼似乎很不相關。

上校示意都坐下。落座之後，鮑犇那幾個又在小聲調侃著鄒天來，“大彪，這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嗎？”

鄒天來說，“哎呀，我也不知道咋的腦子抽了就站起來了。”

鮑犇笑著說，“下次腦子抽之前能不能讓兄弟們有個心理準備，小心臟受不了啊，太刺激了。”

上校說，“規則的運行在於它本身的公平，不是想去哪裏就能去哪裏，更不是不想去哪裏就不去。”於是進入到了操作環節。

主動選擇邊防專業的人員首先平均分配到三個邊防專業學員隊，各隊隊幹部已經在禮堂兩側給各隊劃分的區域站好，外表平靜內心忐忑的等待著他們的學員。學員也在觀察著這些隊幹部，自己到底會花落誰手，點到名的就到隊幹部那裏報到並落座。

“萬林波，學員二隊。”

“關牧雲，學院二隊。”

“鄒天來，學員二隊。”身邊那一小撮人撲哧撲哧的都笑了。鄒天來說，“我在二隊等著你們幾個。”晃晃悠悠就跑過去了。

“隊長教導員好，我叫鄒天來！”

兩名隊幹部上下打量著他，特別是他龐大的臉龐和還在晃動的雙下巴，看的鄒天來莫名其妙。

隊長欲言又止，憋出了一個“好”字。

突然，教導員噗嗤一聲笑了，問：“你體重多少？”

鄒天來一本正經的回答：“凈重99公斤，還不到200斤。”

入列吧。這對主官相視一笑，都搖了搖頭。

……

如同巫師的詛咒開始靈驗一般，鄒天來上午說的那一屋子人全都分到二隊的魔咒得到了應驗。

鮑犇、舒哲、邊燦、任飛揚都是學員二隊，每個人過來都不約而同的沖他小聲說，“烏鴉嘴！”鄒天來倒樂呵呵的，滿臉的幸災樂禍的表情。

主動選邊防專業的人員很快就劃分完隊別了。

剩餘人員對專業和隊次一次性抽取，其實也就是抓鬮。

“劉光毅！摩步指揮，學員六隊。”

“薛龍！警戒勤務，學員八隊。”

“何鵬輝！炮兵指揮，學員五隊。”

……

抽到摩步、炮兵、警勤等專業的人員好像瞬間成了人生的贏家，臉上掛著一種躲過了人間浩劫大難不死走向光明的優越感。而選到邊防專業的大多是無奈的笑著走到隊伍裏。

“陳治傑！邊防指揮，學員三隊。”

“寧小海！邊防指揮，學員二隊。”

“柳琦！邊防指揮，學員一隊。”

“李亮亮，學員二隊！”李亮亮無奈的搖了搖頭，心想，看來上天成全了他，給了他最壞的選擇。那好吧，讓一切黑暗來的更猛烈些吧，我必將沖出這重重黑夜，追尋到那光明。他邊走邊跟衛家梁揮了揮手。衛家梁點了點頭。

“衛家梁，學員二隊！”李亮亮剛走，衛家梁就跟了過來，高興地坐到亮亮跟前。李亮亮說：“鼻涕都能甩掉，你卻甩不掉。”衛家梁用大概2秒鐘的時間理出了其中的辯證關系，結結巴巴的反問：“你的意思是我比鼻涕還黏？”李亮亮笑著搖著頭。

剩餘的人越來越少，向雨傑在不停的搓著手心裏冒出的細汗，內心祈禱了無數次，千萬不要選到邊防專業。走到了那個紅色的小箱子跟前，深吸一口氣，伸手抓了一個紙團，那裏面裝的是自己的前途與未來，他緊緊的攥著，竟然沒有勇氣去看，直接遞給了旁邊的工作人員，任由他宣布：“向雨傑，邊防專業，學員二隊！”那一瞬間，內心天崩地裂，頭皮發麻，心跳加速，頓時感覺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自己和寫著自己前途命運的那張紙條，僵硬地走到了二隊早已壯大的隊伍跟前，他成了最後一個到了二隊的人。

他扶了扶眼鏡，順手擦了一下額頭滲出的細汗。心裏想，我還能有多倒黴啊？這應該是我成長最灰暗的一天，一個從小在城市長大，有著遠大的理想，習慣了城市的便利和熱鬧，怎麽可以去那荒無人煙的地方與孤單為伴呢？一種抗拒從心底緩緩燃起。前所未有的迷茫啊。

邊防專業也就罷了，竟然還是學員二隊，人世間還有沒有愛啊？看來都是命啊！他在心裏嘆息著。

“歡迎向雨傑同學！”教導員微笑著說。

“教導員，我退學，我放棄這個選擇，可以嗎？”向雨傑說。

“不可以，你已經選擇了，歡迎你，人這一輩子就是不斷的選擇和面對，我相信你不會逃避的。”教導員說。

“我能不能換個隊？”向雨傑說。

“不可以，我是你的選擇，你是我的緣分，歡迎你。”教導員微笑著說。在向雨傑看來，那個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真誠的微笑。

“小眼鏡！小眼鏡！”

鄒天來那幾個壞壞的叫著，他迷茫的面無表情的往隊伍走去，坐到隊列裏。

過程很簡單，速度也不慢，大約半小時時間，幾百人的命運前途已經塵埃落定。各隊隊幹部都清點著人員，摩步、炮兵、警勤那幾個專業的隊伍，個個都精氣十足，仿佛都是人生的贏家。再看邊防專業三個隊，有三分之一的嬉皮笑臉，三分之一的心神不定，三分之一的則垂頭喪氣。

又一個周期開始了，看著這些個狀態，幾個隊幹部都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當時有比這還多的人都是那個不好的狀態。

禮堂外面高溫依舊，從粘稠的會場走出來，竟然感覺到外面的熱浪也是一絲絲涼意。

向雨傑匆匆走出那個會場，他快要窒息了，此刻，他需要找個地方靜靜的呆一會。他向隊幹部請假去上廁所，低著頭隨便向一個方向走著，隊長叫住他說那邊的廁所很遠，從這邊走到8號樓就有廁所。他噢了一聲換了個方向走了。

隊長感覺有些不對勁，就讓教導員帶著隊伍先走，他去看向雨傑。果然，向雨傑進了8號樓就坐在了樓梯口，沈思了一會，拿出了手機似乎在發短信，過了好一會才出來。

隊長問他：“是不是不想到邊防專業？”他點了點頭。

隊長拍了拍他肩膀說：“邊防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麽糟糕，二隊沒大家說的那麽魔鬼，走吧，回隊裏！”

盡管隊長很溫情，但向雨傑也沒感覺到多親切，耷拉個腦袋跟著隊長回了隊裏。

在三號樓前，按照不同學校、不同專業、不同籍貫等原則，隊幹部迅速劃分了臨時班級和宿舍，關牧雲是一排負責人，萬林波是二排負責人，一個來自軍官學院叫寧小海的是三排負責人，關牧雲暫時先擔任了隊值班員。

鄒天來在五班的排頭，側頭一看，這幾天結識的狐朋狗友邊燦、鮑犇竟然和他一個班。心想，這是要群魔亂舞的節奏嗎？再一看，這幾天一個宿舍的除了任飛揚分到了隔壁四班，小眼鏡向雨傑、舒哲也在這個班。班級負責人是李亮亮，雖然不熟，但是在信大的時候打過照面。二排負責人萬林波也在他們班，好像跟邊燦很熟。一個稍胖的哥們站在隊尾，似乎不是很開心，晚上班裏做自我介紹才知道，他叫陶光宗，也來自國防科大。

簡單的認識後，大家都到二號樓去搬自己的行李。看似雜亂無章，其實隊幹部的兩雙眼睛已經在二樓來回掃描著。誰的物資收拾的利索，誰咋咋呼呼的愛說話，誰在吆喝著規整秩序，誰和誰在一起紮堆，誰還耷拉著腦袋沈浸在分專業的郁悶之中，誰在偷奸耍滑……

在氣吞山河的忙亂中，關牧雲像模像樣的提了些要求之後組織開了飯。嘈雜聲在夜晚到來的時候才開始減弱，七零八落的各種行李也終於離開了樓道，按照攜行、運行、後留的分類規整到了庫室。

晚上點名，教導員對大家來到二隊這個大家庭表示了熱烈歡迎。隊長說：“一日生活制度按照學員手冊裏的條款認真落實，不過多講了，都學過語文，漢字能看懂。但有三條要求，所有人從現在就要嚴格落實：不允許喝碳酸飲料，不允許吃冷飲，諸如雪糕、冰鎮的飲料都不行，不允許抽煙。”我們當時感覺很滑稽，也不可思議，權當他沒事找茬的第一桶火藥，但這些要求至今都還影響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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