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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回 夏侯惇奇謀百出 龐令明殞身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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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惇雖謝恩而退,卻不即刻出兵,每夜置酒高會。曹丕數促之,惇乃點兵三萬,攜帶妻妾十餘人,自漢中出兵,取道上庸,怨言憤懣。中郎將徐質入大營問曰:“都督何不取道岐山、斜谷之中,偏往上庸而來,豈不知兵貴神速乎?如此逡巡,恐非主公所欲!”夏侯惇大怒,罵曰:“汝乳臭未幹,敢來詰吾,亂吾軍心!”既令左右將徐質拖出帳外,打二十軍棍。惇又數遣輕騎,查采四近民女,民聲鼎沸。眾人敢怒而不敢言,平南將軍夏侯威以淵子故,鬥膽進諫曰:“主公平素教諭,以愛護民力為上。伯父若愁無子嗣,何不就吾兄弟四人中過繼;何苦廣采民女,至眾之怨?”夏侯惇沈下臉色,又命左右將夏侯威叉出帳外,斥曰:“主公賜吾九錫,吾之所為,主公以下,未敢有人指點。若不看汝父面上,軍棍難饒!”夏侯惇又以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命雍涼往川中輸糧,川中往袞州輸糧,荊州往豫州輸糧,一時天下車塵滾滾,民夫碌碌。

先是,夏侯惇殿上討三事,袁譚聞之,謂眾人曰:“夏侯惇年老昏聵,不覆當年之智勇也。”眾人皆稱善,沮授、審配、辛評數人曰:“夏侯惇非易與之輩,此番做作,恰如王翦討宅邸以痹始皇殺功臣之心,而蕭何強購田產以贖高祖猜舊部之意。主公慎勿信之。”後夏侯惇杖責徐質、斥退夏侯威,譚覆曰:“如何?徐質乃少壯勇將,夏侯威乃夏侯惇同血子侄,言尚不用,足見矣!”眾無言,沮授等尚抗言曰:“此如前之伎倆,主公不可信。”始聞夏侯惇籌調天下糧草,審配等亦退而自酌曰:“主公所言無虛,夏侯惇果然老矣。攻者宜憑一陣之鋒,未有經略往來如此者。集半壁之力,支百萬之伕,以壓均勢之敵,勞民傷財,先手者敗。”遂不覆懼。夏侯惇又命洛陽夏侯淵、襄陽曹仁、許昌荀彧等各地太守,召辟民夫,集於黃河南岸。惇調略各地,文書往來,若飛雪一般,自得曰:“如此傾天下之力,畢其功於一役,不亦偉哉!劉向所謂舉袂成雲,揮汗成雨,尚不足納今日之盛狀也!”是時袁軍巡河,見對岸營若天市,旗若密林,各地相算,足有三十萬之兵,無不戰栗。審配聞之,乃哂曰:“用兵之道,貴精而不貴多,集鋒破寡,若猛鷹銜長蛇之側,每擊必中。夏侯老賊置兵若此,東西屬連,欲窺伺吾等懈怠,豈能取勝?又恐吾等半渡而擊,不敢渡河,尚具自知之明矣。”士卒每日見此情貌,日漸安心,不覆為念。

只賈詡於張郃軍中聞之,大驚失色,急與張郃曰:“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夏侯惇定有暗策,是以大張疑陣,以麻痹吾君臣。”急修書一封,送與袁譚。譚見之,心不大信,示與左右。近臣皆曰:“邊軍苦勞,欲以驚駭之言邀功矣。主公亦善加優遇,免生流言。”袁譚遂加封賈詡食邑一百戶、賜張郃絹三百匹。賈詡見之,大失所望,太息曰:“吾豈欲以奇言討賞乎?策而不見信,主公殆也。”張郃乃謂賈詡曰:“今可棄圍廬江,徑攻汝南,動搖曹賊根基。其雖有奇略,不可不防於此。”

且說渭南袁軍,見有流民且萬人,自南而來。守將張既疑之,詰其首老。乃對曰:“曹軍所至之處,男丁皆為兵役、夫役,秀女皆為夏侯惇所擄。吾等乃南鄉、房陵之民,不堪其擾,故而來投。”張既見青壯者多,而老、少、女子極少;兵戈亦多,輒心疑之,乃問之。老者曰:“南鄉之地近山,野獸叢生,故而人多習武;吾等皆順民也,不敢懷二心。至於老弱婦孺,不便走動,吾等已置其於山中矣。待夏侯惇兵退,歸而納之。”張既遂不疑。居數日,老者覆請曰:“吾等人數冗雜,徒添太守之擾。懇往河東之地,以墾荒田,並助軍資。”張既方愁糧秣不足,又恐流民滋事,聞言甚喜,遂命士卒備大舟五十只,以備其用。既送其上舟,溯河而西。時程昱出兵陳倉,袁譚令徐晃據敵;曹洪出兵東郡,張遼引兵應對;曹仁出兵江夏,鉗張郃於三江口。諸地曹軍,攻而不進。袁軍亦不敢輕敵,兩相對峙,久而不出。

越數日,有斥候急驅鄴城,求見袁譚。譚遂命司馬朗接見。朗既歸謁,叩首曰:“危矣!夏侯惇、夏侯淵二人,已破壽陽也!”原乃夏侯惇故示跋扈於廷,見驕矜於軍,以痹細作之視聽;又命部將夏侯德假己旗號,屯於洛陽、許昌之間,自率銳兵萬餘人,假扮流民,奔於北地。惇左右皆持短兵,不被鎧,流入壽陽,一舉起事,獲鎧甲兵刃無數。袁譚大驚失色,問曰:“壽陽遠在北境,晉陽尚在,賊斷不能長驅直入;何以失陷?”司馬朗曰:“斥候亦不知之。蓋以夜間突襲,兵士無備,當即潰敗。以臣觀之,夏侯惇勞師遠征,必不能眾,主公不必畏懼。”袁譚遂召集文武,商議對策。時諸能臣猛將,皆守邊在外,鄴內止餘司馬朗一幹文臣,無可統軍。雖命其星夜救駕,然遠不濟急耳;且聞程昱引兵攻鹹陽,牽制鐘繇、徐晃一支軍;曹仁攻彭城截斷張郃、賈詡一支軍。卻聞一人且咳且呼曰:“臣願往!”眾人視之,乃後將軍龐德,時病肺癆已重,留駐鄴。袁譚見龐德病體虛弱,本欲留之養病。德乃凜然對曰:“衛君者,臣職也,病癆安足辭?且臣勉出,戰神必福,愈亦有望。”譚感激之至,乃喚其子龐會,加為散騎常侍,語龐德曰:“卿子如孤子,可不必憂。賊人遠道而來,利在速戰;卿宜堅守,勿相自擾。”龐德謹諾而出,領兵北上,去邯鄲北三十裏下寨,結為新月之陣。

夏侯惇既來,聞龐德病重,大喜曰:“龐德昔日雖勇若猛虎,今不過一病貓耳。”親引兵上陣,於寨前搦戰。德旅途勞頓,沈屙且厲,眾皆勸其勿戰。德曰:“賊以區區萬人,寇吾京畿,襲吾子民;令明手握三萬餘眾,猶自怯弱,豈不令父老寒心邪?”勉強而出。夏侯惇橫槍問曰:“宛城一役,足證勇武。今公不顧病體,強自出陣,不懼一朝失策,遺恨百年乎?”德奮聲曰:“大丈夫馬革裹屍,職所應當,勝敗皆在天數,無論生死。休說吾兵多將廣,兼備民心地利;縱敵強吾弱,奮戰而敗,豈不勝畏縮多矣?汝速來戰,免多贅言!”夏侯惇欲親出,夏侯淵阻之曰:“德雖為名將,然病已重;吾二人勝之不武,不勝為笑。可令仲權先出,一探虛實。”夏侯霸遂拍馬舞刀,出陣搦鬥。德怒曰:“非吾以大欺小,實汝自尋死路也!”揮動雙崩戟,策馬應戰。二人戰了三十餘合,龐德奮起神威,一戟桿敲在夏侯霸後心,霸棄刀歸陣。德卻不追,鳴金收兵。司馬趙儼曰:“龐德力不從心,否則必追。都督可進戰,必勝。”夏侯惇曰:“吾亦知之。龐德病若槁木,又強出陣,命不久矣。吾愛其忠烈,欲全其名節耳。”

龐德方至轅門,不及入內,輒嘔血墜馬,左右急擡入後營,令士卒死守,不可出戰。夏侯惇見龐德兵倍於己,遂挖地道一條,通北十裏外密林中。每夜曹軍三千人自地道而出,日出則擂鼓搖旗,自林中返營。袁軍不知虛實,只道曹軍後援,接踵而來,人心惶惶。或報與龐德,德太息曰:“汝等勿畏。吾不死,夏侯惇必不敢攻;吾可為詐死之計,以誘賊進。”

龐德傷重難眠,恍惚見一老者,奉玉圭、玉斧而前曰:“天帝欲延公為天將,將兵且至於雲間,榮華富貴,不可勝言。”德怒持燭臺斫之,墜地,不能覆起。左右聞聲,急入賬視之。德曰:“嗚呼!吾言詐死之計,今成讖矣!吾死之後,汝等秘不發喪,不可進退;待雍州、青州援兵來,方可覆出。”遂不祿。後人有詩讚曰:

朔風拂帶節杖牦,北海飲雪志亦豪。

矢志未可辭惜命,大業足堪狂瀾淘。

樹死身在猶挺立,將沒魂留旗莫倒。

空恨民忘長城故,驍將陵前野莠搖。

龐德既死,副將陳式與左右議曰:“夏侯惇智略非常,都督殉國,恐不能瞞。邯鄲地低平無險不便守,不若退至魏郡,憑水拒敵。”參軍倫直曰:“此大不妥。兩軍相爭,不在地利,貴於守氣也。將軍忘荀林父之渡乎?一意據利處,苦心亦佳,然士卒必以為怯戰,將潰亂不能治。且堅守二三旬,張都督必自南而來,則曹軍必無噍類矣。”陳式素傲,怨恨倫直出言頂撞,乃怒曰:“汝言荀氏,吾反又思。其所以敗,在於上不能禦下。汝等文官略不知兵,而妄言彈涉。吾為副將,主帥既去,有總軍之理。汝等安敢爭邪?”不聽其言,定意南下。其言甫出,左近之人各自收拾行裝,而倫直不動。眾疑曰:“公知軍令如山,發不可改。何不早作打算,免臨事慌亂哉?”直對曰:“吾且將喪,安用行裝為!”

細作早報與夏侯惇,遂大喜曰:“龐德死矣!今吾進軍,料無阻礙。”夏侯霸曰:“吾聞龐德非惟勇力越人,智計亦然;若以退兵誘敵,安應?”淵曰:“汝無覆憂。龐德性烈,寧折不彎。且吾料袁軍本久安之眾,一退必亂,吾等乘勢掩殺,無取敗之理。”陳式命曰次日退軍,然是夜三更,袁營中火光驟起。曹軍皆喜曰:“欲退兵者,先燒營寨,以塞絕道路。大將軍何不速出!”夏侯惇催動軍馬,吶喊殺出,望見袁軍旗幟倒伏,槍戟犁地,語左右曰:“無詐也!昔曹劌言旗靡輒亂之言,今日可與同也。”中郎將徐質望見火光中猶立一營,四面皆掘泥坑絕火,旗幟高揚,心中訝然;催馬上前,卻見營中沖出一騎,著龐德之鎧,馬鞍上掛雙崩戟,大喝曰:“狗賊!吾龐令明尚在,汝安敢謀巧乎?”徐質驚慌失措,撥馬便逃,倒沖入曹軍陣中。夏侯淵大怒,截住亂勢,斥曰:“何故驚惶?”徐質驚魂未定,對曰:“龐德未死矣!”淵見左右袁軍退散且盡,而不來攻,心中疑惑;又見那龐德勒馬逡巡於營前,卻不來戰;手中又只持一支短馬槊,兩戟斜掛鞍上,稍一思酌,怒曰:“蠢材!此偽托也,何必自亂!”縱馬上前,厲聲喝曰:“龐德安在!”那人縱馬來鬥,應曰:“令明在此!”二人交手一合,夏侯淵便將其砍於馬下。眾人揭其兜,使俘卒視之,對曰:“此參軍倫直也。”曹軍追出十餘裏,獲鎧甲儀仗無數。夏侯淵命禮葬龐德、倫直二人。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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