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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回 奸詭徒金蟬脫殼 逞武將出師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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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張郃聞郭圖這一番說辭,埋首不語。郃雅好兵道,亦不忍典籍散失,乃對曰:“準汝續命一夜。明日日出之時,按律受斬,不得有誤。使其雲重而無曦,則以更鼓為號。”令士卒將郭圖拖入牢中。郃心中焦躁,四更而起,聞帳外有人求見,及令延入,乃主簿李孚也。孚拱手曰:“都督之意,吾已了然。郭圖畢竟兩朝老臣,念往日功勞,不當就死;明朝令其戴罪立功,不亦欣然?今乃用人之際,自折股肱,恐怕不美。況先主已去,都督獨攬一方大權,不免為宵小所汙。郭圖雖乃咎由自取,然若殺之,眾必以為都督公報私仇,排擠舊臣,清譽受損。”張郃拍髀曰:“能為趙王守閉門戶,郃心足矣;名節身外之物,百年之後,俱化浮灰,何必掛懷!郭圖罪狀確鑿,不可饒之。此乃私不廢公,吾問心無愧足矣,豈幹他人流言耳!待天明之際,公可往牢中提人。”

東方既白,李孚受命而出行;須臾,急走入內,伏地白曰:“孚無能,竟使郭圖使金蟬脫殼之計而逃矣!”張郃大驚,乃令左右喚過獄卒,乃報曰獄卒多不見;獨有一老獄吏,手足受縛。郃乃使其陳情,乃對曰:“一更之際,有二三家人登臨,言送典籍於郭圖;啟奩視之,誠然皆書也,吾等乃令其入。二更之際,吾見獄卒三兩成群,紛紛聚首於郭圖牢前,與圖竊竊私語。吾疑之,乃上前詰喝,圖乃誘曰:‘爾等多年苦勞,只受此潦澇之苦,不見天日,與囚徒無二。圖雖受殊榮,然亦起身貧賤之家,知藍縷之辛也。’眾人點頭稱是;圖覆曰:‘先主禮賢下士,既義且仁,實為明君。奈何壯年崩故,駕鶴而西。張郃詡托孤之名,行竊國之實,專斷自行,自恃兵權在握,生殺予奪,皆出一人之心,少主敢怒而不敢言。圖稍有諍言,即受攻訐,無端遭此三木之災。然圖身死事小,縱彼跋扈事大,此仇不報,有何面目見先主於地下?’圖且言,揭其書簿示於眾人,頁中金光閃閃,皆金箔也。吾欲阻其妖言,上前呵斥,豈料眾人皆心動,將吾亂棍打暈,棄在墻角,餘事概不知之;恐郭圖買通眾人,已逃遁也。”郃具聞其奏,乃嘉獎曰:“爾能克己奉公,實難得也。”令眾人查其宗族,免其三年勞役,覆賜其絹布十匹。

卻說郭圖一路倉皇南竄,至曹軍營前喊話。操聞是郭圖,心中疑慮曰:“郭圖兩朝元老,私自來尋,恐有蹊蹺。”乃令左右請入;圖言張郃迫害,不得不來。操乃令人先遣其至館驛歇息,召諸謀士問策。諸葛亮曰:“主公與袁譚,必有一戰;郭圖身為宿老,知其虛實,宜為可用。不若加以高官厚祿,以誘彼將相來投。”眾人皆同其言。卻聞一人曰:“孔明謬矣!居安思危,故為可敬;亂世思治,愈為難得。以末將之見,郭圖宜逐不宜留。”眾人視之,乃鄧艾也。操疑問曰:“敵國重臣,欲致不得,汝何以言逐之?”鄧艾呈上一封奏表。表中曰:“聖者因時而動,賢者順機而為;今乃霽晴之際也,不可不慎。主公若欲爭天下,則兵者詭道,無所不用其極;然欲治天下,則堂堂正正,不可偏失。郭圖悖亂人臣之節,士所共恥,且害明朝風氣。若留為重任,清士見辱而去;留而不用,必招怨恨。此一不可留也;吾聞郭圖重利輕義,常為損公肥私之事,且俸祿千鐘,家無徒士,皆鑄為金箔,遍鑲路寢,氣量之狹,可以見之矣。須知財者為表,材者為裏;如此小人,何必用之?此二不可留也。郭圖之逃也,非出於張郃之戾,皆出自身貪墮,今日反加誣蔑,可謂朝秦暮楚,不可委心,此三不可留也。郭圖縱然宗族,貪贓枉法,橫行鄉閭,未有不患之者。主公留用之,則河北布衣,必捶地而唾,以一人心,失千人心,竊以為不可為;此四不可留也。孫子曰殺一人而三軍振者可殺,獎一人兒三軍悅者可賞。今日逐之,承應天人之意;幸主公勿自亂!”操熟慮之,乃召郭圖曰:“汝欺下媚上,顛倒黑白,全無人臣之節,本當受死;念汝能棄暗投明,且免汝罪。當受食邑五十戶,削職蠲位,但為一富家翁耳。”郭圖亦聞鄧艾上書之事,恐不能全活;今日見曹操寬大,喜出望外,叩首謝恩。

那邊周瑜引兵至柴桑,與甘寧相議曰:“蒯越、龐統,皆多智之人,尚不能勝;瑜才識淺薄,安以為繼?”甘寧乃對曰:“曹賊深入吾腹地,糧草未濟。蒯公之敗,在於分兵奇襲,見彼乘虛而入。今吾等用正不用奇,待彼粱盡氣竭,或可大勝。”瑜太息曰:“兄無為虛言寬吾心也!彼強吾弱,敗而不崩,足以為功,豈敢求大勝哉?”

曹軍諸將見柴桑小城,皆不以為意,紛紛請戰,獨姜維未同。操微慍而問之曰:“四海且平,烽煙將靜;伯約今日不肯用命,恐明日策勳,抱恨終生矣!”姜維對曰:“孫臏曰兵者不恃恒勢;柴桑雖小,亦乃堅城。一則守土皆吳人,退則禍延其家,不敢不奮戰;二則柴桑城外低濕泥濘,是為孫子所雲潢井,雖蓬錯雜管,不能發威。”眾將紛紛惱怒,夏侯淵部將蔡陽曰:“汝黃口孺子,只知紙上談兵!吾從軍之時,汝尚居繈褓耳!使吾提三千兵馬,趁夜兩面夾攻,柴桑一戰可定。”操壯其膽色,遂撥三千精兵,使其夜襲。姜維覆阻之曰:“用兵之道,在於臨機,不可踐墨。況夜襲貴秘,將軍宣之於眾,恐不利也。”蔡陽愈怒。

是夜二更,陽引三千軍士,以藍草塗額為記,出兵夜襲。陽亦恐日間隔墻有耳,乃令士卒合於一處,不覆分兵。陽遙見城內燈火昏暗,城上守兵稀疏,暗自得意;遂令士卒各割木枝一抱,積於城下。頃刻得道一條;陽親揮一柄紫金刀,沖上城頭,見劉軍士卒,略不一動,心中生疑;及近,一刀砍去,那人應聲而倒,卻是草人。陽大驚,便欲退兵;四下早點起無數火把,火光中為首一人,銀甲白袍,手持練銀槍,乃周瑜也。陽欲退時,見木枝皆已被火,只得勉強來鬥;二人戰了三十餘合,陽心慌手亂,為周瑜一槍刺下城去,摔死當場。曹軍進退不得,或死或降。

眾將聞蔡陽戰死,皆悔悟前言,服姜維之神算。夏侯惇聞之,乃謂曹操曰:“周瑜用兵,每能奇正相生,故而揚名天下。今日只守不攻,必乃兵少力竭。主公不可硬攻。不若引兵迂回,截其腹背。劉表泥於淮洲,必不能來救;則士心不攻自破也。”操遂令曹仁引軍取道廬陵,東折而進。夏侯惇曰:“是可不秘。今攻心折氣為上,用兵用策為下;是以不若主公引大軍出擊,留子孝圍城。且今乃決絕之勢,非尋常可比;主公必須蔔擇吉日,而後出師。主公且主天下,不可不規儀仗,請從斯起。”操以為惇素不信鬼神,不用縟節,今日聞其言蔔與儀,心下生疑,然知其必非妄為,遂欣然允之。越數日,師始發,旌旗連綿百二十裏,駟驂齊色,未有物雜。操坐金軾之車,坐鎮軍心,夏侯淵領前隊,於禁領後隊,巍峨萬方。

細作報與周瑜,瑜未哂之。部將關平曰:“曹賊既敗而驕,是外實而內虛也。今其大隊遠去,將軍可出城劫營,可保必勝。”周瑜曰:“曹賊狡詐,焉知其實!若出城浪戰,不免步蒯公之後塵。”老將韓當曰:“吾有一計。曹賊東去,必且濟鄱陽之南;吾等具緝其舟船於東岸,若彼無策往來,適見其虛。若另有應對,則可傳訊建鄴,教主公小心防備。”眾人皆以為可,瑜遂令韓當往鄱水收繳船只。韓當令眾人餌以重利,勿強征;果悉數收其船只。未數日,見曹軍浩浩蕩蕩,臨水紮營,士卒分頭而出,伐木造船;斧鑿之聲,日夜不絕。每朝曹軍中出營三四千人,疊次而進,迅捷如電,連日不絕。營中戒備森嚴,三遣傳騎而不能歸。當遂畏,乃稟周瑜。關平曰:“是足以見曹軍大隊悉在鄱水;都督若乘虛出城劫營,必大勝而歸。”瑜猶不肯,對曰:“彼狡詐多謀,豈能爰一葉而猜巨木哉?”關興曰:“某可出城搦陣,若彼畏縮不前,自可攻之。請以便宜。”眾人固請,瑜乃與其千五百人出城。

時郭嘉總司守備,聞敵軍出城搦陣,乃召文武,問其應對。曹洪曰:“彼以輕兵搦戰,自尋死路。今當佯敗合圍,斬其首級,奠於蔡將軍墓前!”韓浩曰:“魚蝦雖鮮,不及熊掌。今日殺一關興,固不足為功;打草驚蛇,令周瑜死守不出,妨害東征大計,豈不痛心?況偏師功成在即,何必急於一時!吾等不若示弱不出,待彼懈怠再臨之際,一舉剿之,豈不加美焉?”文武各執一詞,不知高下。卻聞郭嘉笑曰:“周瑜何等英雄,豈有求敗之理。然則此二計策,於汝視之同水火,於吾視之如一同。吾有一計,必可破敵。”眾人皆伸頸以候。欲知計策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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