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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意外貴客竟是他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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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要敢棄你,我便是豁了這條命,也要讓他付出代價。」

禾生替她抹眼淚,「說這些傻話作甚,咱們是去過日子的,又不是上戰場,說這些沒用的話,平添晦氣。」

屋裏頭安慰好了一個,屋外頭又來了一個。衛林一路小跑而來,摟著她哭,「好生生的,為何要走,他在這有宅有莊,兩個人留下來生一堆胖娃娃,我還能幫著逗小孩,現在好了,非跑到其他地方去,以後我想鬧騰了,連個說心窩子話的人都沒有。」

禾生拍她背,「不是還有宋瑤嗎?等我落了腳定了地方,到時候描張大畫,飛鴿傳書寄給你。」

衛林眨眨眼,擤了擤鼻涕,「那你跟沈公子說說,不要去太遠的地方,橫豎讓我一月能瞧你一次。」

禾生點點頭,望著衛林水汪汪的大眼睛,想起以前的事,猶豫半晌,問她:「阿肆,你不怪我?」

衛林知道她在想什麽,嘟嘟嘴:「我怪你作甚,不過就是以前被他的美貌所迷惑,現在清醒了,看他要帶走你,氣得牙癢癢!」

……美貌……倒、真有那麽幾分。禾生撈起衛林的手,細細交待:「以後找著夫婿,一定要告訴我,衛府的宅子一建好,也畫個信知會一聲。」

她想了想,繼續道:「晚上不要吃太多甜食,會發胖,和宋瑤出去玩的時候,不要到處跑,還有,不要總是和你奶奶置氣,她年紀大了嘴碎,喜歡找小輩說話,你稍稍附和幾句就好,不必較真。」

衛林「嗯」了聲,生怕話一出口,眼淚齊刷刷地又沾濕臉。

與衛家的長輩一一告別,除了二奶奶屋裏沒去,大奶奶擋著的,不讓去,怕二奶奶嚼舌,捅了出去。

莊子正門不宜走,往後門備了車馬,衛家人一路相送,衛林追著馬車喊:「堂姐,切莫忘了給我寫信!」

禾生聽著她的聲,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便會悔了。

很快到了碼頭。裴良備好了船,扁長的客舟,兩層高,沈灝帶她上船,指了指,問:「你住上面還是下面?」

禾生知道他暈船的毛病,手指頭一指,「我住上面。」下面穩一些,水浪大也撼動不了,他宿在下面,稍微能舒服些。

翠玉攜了她的行李往上面去,沈灝跟著一塊上去,挨著她在軟榻坐下。

他挨得太緊,禾生不習慣,旁邊翠玉在鋪床,有一句沒一句和翠玉說鋪床的事,借著說話的當頭往旁邊挪。

沈灝不動聲色又坐了過來,閑撘著話,指了指擱在一旁的布裹,問:「鼓鼓的,你帶了些什麽?」

禾生以為他要看,提了布裹,打開一件件地指。「……小包裏裝的是貼身衣物,錦盒裏的是上次你贖回的玉鐲,其他的是三身夏天的衣裙和兩身秋天的衣裙……」

她想到什麽事情,歪過頭問:「鋪子都給衛家了,你還有錢麽?沒有錢,我會針灸,掙了錢,你……你會給我買冬天的衣物的吧?」覺得不太妥當,追加道:「只要買一身就夠了。」

沈灝眼裏含笑,「我還有錢,夠你花的,買多少都行。」

禾生點了點頭。沈灝挑了錦盒捧在手裏,「上次見這玉鐲刻了字,錦禾,你弟弟送的?」

禾生瞥了他一眼,聲音細細的,「不是。」

沈灝拿起玉鐲,準備為她帶上。一尺多的開口,卡在手腕處,往裏塞,不敢下大勁。

「以前看你常帶,這玉翠透,配上你藕白的手,搭得好看。」

禾生低了眼,不敢告訴他鐲子是誰送的。

旁邊翠玉鋪好床,看不過去,哪有人急著為自己人戴前夫的東西?巴巴地插一句:「那是衛二爺送的。」

沈灝僵住,臉色驟冷,回頭覷她,問:「真的?」

不是真的難道還有假?翠玉撂了簾子到下面去,咚咚的繡花鞋走在船艙裏,每一下都像敲在心窩上。禾生趿拉眼皮,臉皮被盯得有些癢,又不敢拿手去搓,心口發緊,張嘴應他,竟比撬了千斤重的井蓋還難。

「衛二爺名錦之。」禾生低低一句,有點發怵。

平日裏他看人的目光就像是抹了層冰霜,心情好時,寒意就消融了,眸裏的暖能瞅得人如沐春風。心情不好時,冷戾得能讓人凍得打擺子。就像現在,光是被他瞧著,心裏陣陣發寒,像是剛從冰天雪地裏打了個滾,渾身上下都透著涼。

哼,錦什麽之,聽著就晦氣。沈灝皺著濃眉,面無表情地打量她,將卡了一半的玉鐲抽出,重重地拍在她手心上。心裏沒頭沒腦地撩起火,轉身就走。

禾生滿臉苦悶。又不是故意要戴,明明就是他揀了玉鐲往手上送,與她何幹?

走了一半,忽見他折返回來,從她手上拿了玉鐲,猛地往地上摔,摔完了嫌不夠,揀起碎片,打開船窗,一股腦全潑進江河裏。

完了,擱她跟前站著,寒著臉問:「心疼嗎?」

禾生搖搖頭,張著無辜的眼神道:「不心疼,只心疼你的手。」

她瞪大雙眼,一眨一眨的樣子,活脫脫就是剛受過氣的小媳婦模樣。沈灝心頭一滯,點了點她的額頭:「花言巧語。」別開眼不看她了,背著手往下走。

小氣鬼,醋壇子。禾生吐吐舌,低頭整理行李。

飯桌子上,禾生覷覷沈灝,見他面色緩和,氣應該消得差不多了。扒起碗筷,心情放松,又多吃了幾口。

吃過飯,沈灝跟著她上去,兩人無聲地挨坐在一起。禾生吃飽了容易犯困,想要入寢卻不知如何開口讓他下去。腦袋搭在脖子上,掖著一邊倒。

沈灝脧她一眼,知道她乏了,卻又不想放她去睡。一是剛吃過飯,現在躺下會積食。二是他想與她再多待一會。

拽了她的手腕往船板去,迎面湧來的風順著衣領吹進去,禾生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

沈灝抿了嘴唇,「孤帆遠影碧空盡,這裏景色好,多瞅瞅。」

禾生往四周一望,黑兮兮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哪有美景?

今晚沒有月亮,晃蕩的江面,有些發狂。沈灝往左緊一步,一只手撐開,卻不抱她,只做了個抱的姿勢,離她衣裳尚有毫米。

禾生瞥了眼,心想定是等著江上起風船只磕碰,不小心跌了主動投入他懷裏才好。

才不呢。禾生暗自定好腳力,目光直直地望著起浪的江面。

他也不放下手,就那麽撐著。

浪淘風簸自天涯,時而有水濺上來,滴到甲板上來。沈灝清了清嗓子,語氣不疾不徐,緩緩說:「你第一次坐我船時,那晚月亮很大,你站在岸邊,穿了身淺羅輕紗,水光粼粼泛在身後,岸上風大,你被風吹得直打哆嗦,卻梗著脖子不肯上船。」

他的語氣裏有疑問,禾生接了話頭,「怕耽誤行程,大府怪罪,所以又上了船。」

沈灝笑了笑,「不怕上了賊船?」

禾生不知道他指的是過去還是現在,誠實回答:「既然已選了,不管是不是賊船,都悔不得了。」她欠了他債,一條道走到黑,也是值得的。

沈灝側過臉看她,「不問問我是誰,我要帶你哪裏?」

禾生咧嘴一笑,「有什麽好問的。」問了也白搭,難不成她還能自己做主不成?

沈灝望望她的手腕,下午玉鐲卡著的紅痕還未消去,聲音悶在胸腔,張嘴就問:「衛二對你好嗎?」

傻傻的,問她這些作甚!話剛出口,便悔了,恨不得將舌頭絞了才好。斜眼覷她,她倒大方地很,利落答道:「才做了半日的夫妻,連面都沒見著,不知好不好。」

江面一個浪打過來,船只往右邊一傾,轉瞬又恢覆平衡。禾生沒站住腳,撲到他懷裏,擡眸望見他正看著自己,目光凝聚,認真得很。

「算命的說過,我命旺,活得久,對你好一輩子,容易得很。」

禾生低眉順眼「嗯」了聲。

女人都愛聽好話,尤其甜的話,話說到了心坎,方才安心。沈灝覺得不夠,覆又說:「你不願意的事情,我不會勉強,等你對我有了真心,兩情相悅的,我們再入洞房。」

他說的直白,禾生抽開身子,臉蛋紅撲撲的。

大抵受了她的影響,沈灝一想,覺得方才那話確實太糙,想要遮掩,急急地扯開話題。

「你看,月亮出來了。」

禾生聞聲去瞧,白蒙蒙的雲,月亮躲在後面,露出了一嶄角,不仔細瞧根本看不清。

忽地身後一聲「嘔」,禾生轉身看,沈灝捂著嘴彎腰,面色煞白。

禾生嘴角一抽,心想:得,老毛病又犯,暈船了!

一層船艙,裴良忙裏忙外地招呼人準備換洗的衣物。

沈灝斜躺在榻上,身後墊了個軟枕,滿臉不自在。埋著眼,沈聲吩咐:「翠玉,把你家姑娘帶上去。」

禾生坐在榻邊,暗自白他一眼。又不是沒瞧過他暈船的樣子,這會子充什麽男子漢大丈夫,治病才是要緊事。

「讓我紮一針,就一針。」

沈灝撇開頭,不理會。上次被她紮了滿頭針,活脫脫就是個針包頭。馬上要與她做夫妻了,再被紮成那樣,如何振夫綱?

禾生扁嘴,軟了聲,「說什麽才肯聽,我紮針又不痛,頂多紮進去那一下有疼感,難不成你這般怕痛?」

知道她用的激將法,沈灝仍舊不依。

禾生沒了法,他愛吐就讓他吐去,等吐夠了,自然會找她。

沈灝堅忍得很,暈了兩三天都沒吱聲,裴良實在看不下去,腆著臉求禾生。再這麽下去,王爺就要吐沒命了啊!

禾生無奈,只得又跑去勸他,低聲下氣問:「要怎樣,你才肯紮針?」

許是暈得糊塗了,又或是撐不下去了,他顫著聲,輕啟唇齒:「那你親我一下。」

她抿了抿,粉肉的嘴嫩得只想要讓人含一口。沈灝望見她慢慢湊過來,半瞇上眼準備享受。

呼吸聲越來越近,眼見著就要親上臉頰,忽地她挨著臉擦過去,在他耳邊停下,輕嗔:「親你個大頭鬼。」

病中暈得要死了,還這般模樣。成天惦記些不正經的事,她都替他羞。手迅速一擡,夾了三根針準確無誤地往他天靈蓋上紮去。

裴良和翠玉捂嘴笑,翠玉沒兜住,噗嗤笑出了聲。

沈灝煩躁,睨一眼,裴良趕緊拉了翠玉下去。

禾生用手推推他肩膀,問:「生氣了?」

沈灝冷著臉,無氣無力地答一句:「沒有。」

禾生搓了搓針,往下針得深些。他的頭發生得極好,沒有半點棕黃,燭光下看,烏黑細軟,披在肩上。男子披發,容易顯出頹靡不振的感覺,換做他,卻不,鮮眉亮眼,全然是冷傲清高的氣質。

從上往下,矮著眼瞧,他生了一對好眉,半點雜的都沒有,又濃又黑,恰到好處。眉間上方天庭處,稍有點凸起,得定眼瞧仔細才看得出。哪裏都好,唯獨這塊骨頭,美中不足。

以前聽算命先生說,龍有伏羲骨,生在額頭,定是貴人。禾生輕輕撫上那小塊骨頭,笑:「你有日角,難不成是皇帝麽?」

她本是開玩笑的一句話,沈灝聽了卻一點笑意都沒有,仔細琢磨,順著她手撫摸的痕跡,摸一把。

「一塊爛骨頭,還能生出花來?我若是皇帝相,你豈不是皇後相?」

禾生捂嘴笑,見他臉色緩和,順著話往下講:「只要不是乞丐相,都好。」

她收了針,起身準備離開。沈灝拉住她,揚起一張臉,滿目的不甘心。

她癟嘴,學著他素日慣掛在嘴巴的話,回敬:「這麽大人了,還鬧小孩子脾氣。」

沈灝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來駁。

低了頭,見地上影子漸漸靠近,腦子裏還在想她剛說的話,轉瞬間額間一溫——她彎腰,吻了吻他額頭。

不過蜻蜓點水的功夫,卻恨不得每幀每幕都慢如蝸牛,細細地擱在時間縫隙裏再嘗一遍。

沈灝回過神,禾生已走開好幾步。擡眼去瞧,黑與光的交融處,她翩翩飄起的裙角似蝴蝶輕飛,撲啊撲地,很快沒了影。

沈灝往後一躺,手指摩挲,貼著方才她吻過的地方,曾經學詩學句解纏綿,現如今身臨其境,親自體會了,方知真正涵意。

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盡處。

這不,她才離開一會,他腦子裏就已經全是她的身影。

在江上晃了五六日,終是到達望京城。

踏上熟悉的地方,禾生心中既喜又怕。原來他要帶她來的地方,是望京啊,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她再喜歡不過。

可是……禾生問他:「大府就在望京城,還有我的街坊鄰居們,他們都認得我……萬一被瞧見了,怎麽辦?」

沈灝輕笑,「怕什麽,橫豎有我擋著。你家住平和街,我們家住華容街,一個東一個在南,平素裏碰不著。」

可大府的宅邸就落在華容街旁的西敦街呢……她眉頭一蹙,驚訝問:「我們要住華容街?那可是皇親世子住的地方,我們是要去投奔誰麽?」

他人長得不錯,腦袋也蠻靈光,說不定真實身份是誰家王侯的門客。禾生嘟囔著,好歹與皇親國戚沾著邊了,狐假虎威,腰桿子能直起來。

沈灝看她細細思忖的樣,倒像是在算怎麽賣他才最合適。難倒他半點皇子氣質都沒有麽,瞧在她眼裏,倒成了投奔人的門客。

攬了她上馬車,道:「等你到了,自會知曉,我到底是要投奔誰。」

馬車一路馳騁,在人來人往的望京城,竟出入若無人之境,禾生暗自驚訝,心想,這回要投靠的人,定是個大人物。

到了地方,沈灝扶她下車,禾生定睛一看,這家好生氣派,光是府門一共五間,屋檐上透出綠色琉璃瓦,屋脊上不知安了什麽神獸,門上道道門釘,門前兩個石獅子,一雌一雄,威嚴雄壯。

禾生揀著屋檐下掛的大匾念,「平……什麽府。」

沈灝念:「平陵府。」

禾生撫掌,「我知道,平陵王府嘛,當今二皇子的府邸。」原來他要投靠的真是皇子。側了頭與他湊近,輕聲道:「我聽說平陵王有斷袖之癖,為人嚴謹,不好相與,你確定要投他麽?」

沈灝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誰在外面傳這些話?若逮住一定要割了他們舌頭!」

他悶著聲,拂袖往前。禾生小步追上去,平白無故的,怎麽又惱了?

到了府門前,一列侍衛呈一字型排開,個個著鎧甲執銅劍,氣貫長虹。與別家不同,平陵王家的守門這般冷冰冰,倒稱了他「鐵面王爺」的名號。轉念一想,坊間傳聞平陵王貌比潘安,是所有皇子中皮相最好的,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見一面。

走到跟前,忽地兩旁侍衛單膝行禮,喊聲震天,「參加王爺!」

禾生差點嚇一大跳,拉了沈灝袖子,四處張望:「王爺在哪,我怎麽沒瞅著?」

沈灝轉過眼看她,挑起一邊眉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禾生「啊」一聲,眼珠子慢悠悠轉了一圈,半晌探到他身上,不敢相信,「難道……」

這丫頭,反應忒慢了點。沈灝攬過她的手,放在胸前一指,「對,就是我。」

禾生呆若木雞。

沈灝拿眼瞄她,見她垂手身旁,苦大仇深地喪著臉。一路無話,連走路都遠著他好幾步。

得知了他的身份,反倒避之不及,這是個什麽毛病?他是王爺不好麽,除了聖人前廷與後宮,總歸有他護著,她想橫著走都行。

他在心裏琢磨了好幾遍,越想越揪不出個理。一進了屋,扯她坐下,問:「你是嚇著了,還是生氣了?氣我瞞著自己身份?你這樣悶著,我如何猜,到底說個由頭,第一天進府,幹巴巴地緊著臉,不好。」

禾生低了眼,「王爺說的是。」

沈灝撂臉子,陰陽怪氣的,他聽著不舒爽。「女人心,深似海,這話沒錯。」

禾生擡起眼皮望他,方才受到的震驚全激了出來:「你是王爺,拐了我來,是要做丫鬟還是做通房?我家世卑微,又是個二嫁的,難不成還能做你妻子,當個正妃麽?」她緊抿著唇,憋得面紅耳赤。

本以為他不過是個普通人,答應跟他走時,盡往壞了想,最窮最壞的情況全猜想齊了,唯獨漏算了,他身後的潑天富貴。

有時候,好到極致,更加令人沮喪。因為配不上,所以不應該,連心思都不能有。

原來是為這茬。沈灝垂眼瞧她,聲音透出不容抗拒的威嚴。

「你看著我。」

禾生咬嘴唇,偏不看。

一點都不聽話。沈灝伸手,兩指捏她的下巴,稍一用力,拿住了她的臉。

「你記著,這世上,沒有比你更合適我的人。平陵王正妃的位子,我會一五一十地給你掙來。你待在我身邊,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唯獨不能做的,就是自卑。」

禾生矮了眼,眼淚巴巴地往地上瞧。

沈灝的心,一下子軟下來。捂摸她的青絲,放輕了語氣,柔聲哄她:「你很好,真的。」

禾生問:「哪裏好?」

沈灝細細答:「胃口好,能吃。」

禾生哼一聲,這算什麽好處,難不成他想像養豬那樣養她麽?

沈灝喜歡看她氣悶的模樣,一張小嘴翹得老高,真想下手捏縫起來。攏了她手,十指尖尖、柔若無骨的皓腕擱在手心,光滑白皙。

「你什麽都好,縱有別人看來不好的地方,擱我眼裏,那也是萬般好的。不要擔心,一切有我。」

冰山說起情話來,也是繃著面,只有眸間點點星光,頗為不同——那是他為數不多的溫柔。

話都說到這份了,她再怎麽想,也無益。賊船已選,硬著頭皮也要上了。她點點頭,「一切你做主。」

無論是貧民還是王爺,她知道,自己該對他盡的心意,一分也不能少。還了恩情,日後要怎樣,全憑他發落。

哄好了人,沈灝吩咐讓廚房備菜。飽飽地吃一頓,接下來便該參觀王府,好熟悉以後要住的地方。

沈灝牽了她的手,在府裏堂而皇之地逛起來。王府很大,一切按照典規,正殿七間,閣樓九間,後樓七間。他平素住正殿,因忙於政務,書房並未另設,置於正殿內。他不愛鋪陳,因此府裏大多地方都是空蕩蕩的。

他選了間離正殿最近的屋子給她。挨得緊,走兩步就到了,方便瞧她。打發翠玉去收拾東西,因著他這病,全府上下沒有一個丫頭,現在她來了,需要女子打點的時候,便全壓在翠玉一個人身上。

沈灝拉著她往前走,每到一處,便細細地介紹,瞧她聽得懵懂,伸出手指摁摁她的太陽穴,「以後來客人,全要由你領著,現在不記清楚,將來如何招待賓客?」

禾生揉揉腦袋,她又沒說要替他招待賓客。

身後裴良匆匆而來,撩了袖子行禮,稟告之:「爺,宮裏來人了,德妃娘娘要見您……」語氣一頓,接著道:「還有禾生姑娘。」

換了衣裳,沈灝帶她入宮。

青天白日,陽光刀子一般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曬得後背燒疼。長長的宮墻,像是望不到盡頭一般,被太陽一照,墻頭新上的紅漆格外鮮亮。

前頭周培帶路,微折腰,腦袋低下到胸骨處,半分都沒有擡起過。時而有宮人過路,清一色穿著齊腰襦裙,見了人,退到墻角邊往裏挨,埋著脖子,直到他們走到拐角處不見身影,才擡腿繼續行進。

皇宮規矩真大。人與磚瓦像是砌到一塊,堆在這皇城裏,又沈又悶。禾生掖了手藏在袖子下,不敢東張西望,一雙眼睛不知往哪裏放,往前看,盯著他的靴跟。

這人走得真穩,每一步挪出的距離恰到好處,不輕晃不笨重,速度不緊不慢。老一輩人說過,走姿好的人,沈得住氣。禾生擡了視線,目光落到他齊整地沒有一絲皺褶的衣領。

沈灝踟躕一下,回頭看她。

——還不快跟上?

禾生吐吐舌,跟在他後面。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她這輩子都離皇城最近的一次,還是十歲時聖人喜得雙生子,大赦天下那次。那時候皇城最外一層宮門大開,於端華門外設歌舞宴,名曰與民同樂。

那時候幾乎全望京的人都擠來了,一層圍著一層,端華門巴掌大的地方,被堵得水洩不通。姚爹帶著她在人墻外,舉過了脖子,也只望到了黑壓壓的人頭。

現在進了宮,百般的好奇,只維持了短短數秒,剩下的,就只有害怕了。禾生也說不出自己到底怕什麽,大著膽子往四周瞧兩眼,跟隨引路的宮人一絲不茍,仿佛連呼吸都在同一個頻率上,沒有任何動作是雜亂的。

當初嫁進衛府,原本以為府裏的氣氛已經夠莊嚴肅靜了,沒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皇宮的人和物,嚴謹得令人發怵。

地上連塊多餘的石子都沒有。禾生噤聲,不自覺屏了呼吸,怕自己出錯,試著分散註意力,往前數沈灝走路的節奏,踏著他的拍子,左腳起右腳落。

是蕊早早在殿門前候著,遠遠望見人望這邊來,回了頭往殿裏稟告。

德妃問:「姑娘帶來了?」

是蕊頷首:「帶來了。」

「瞧著人怎麽樣?身量多高,是胖是瘦,儀態如何?」

馬上就能看到人了,偏偏這麽一遭問,明顯是上心了。細想想也是,王爺帶來個姑娘回來,娘娘不震驚才怪。是蕊一忖,揀漂亮話答:「王爺偉岸,那姑娘不胖不瘦,挨著王爺走,矮了一大截。奴婢只是遠遠瞧了一眼,那姑娘一板一眼踏著步子,倒隨了王爺的身影。。」

德妃摘了手上的玳瑁嵌寶石護指,露出鳳仙花染的指甲蓋,一下下刮著琉璃杯盞。琉璃杯上描了□□,一刮,指甲蓋裏便積了彩漬。

德妃用另一只手指尖摳,兩只手沾的都是,嫌棄地讓人拿了剪子,尖兒一絞,好不容易留長的指甲便裁了。

是蕊低了眼,不敢猜測她的心思,夾了雙手往旁一站,聽見德妃吩咐:「去把是如叫來。」

進了殿,聞見空氣裏淡淡的蘭花香,往兩旁一瞧,庭院裏蘭花相簇,雖有不同種類,但以白色花為多。

德妃娘娘應該是個雅致的人。禾生這麽猜想著,跟著沈灝一腳踏過殿檻。

來的路上,沈灝教過她如何行宮禮。欠身彎下,頭要低到膝蓋處,雙手作揖,方可問候。

她緊了緊手,知道四方扶手椅上坐著的,肯定是德妃娘娘,瞧都不敢瞧,先行了禮再說。

行禮完畢,擡了頭,迎面撞來母子倆同時望過來的目光。沈灝目光裏的,是滿意,就像人得了件稀奇物件,自己瞧著不夠,非得巴巴地往遠一擱,讓別人也瞧見,羨慕才好。

德妃將禾生從頭到尾打量一遍。雖不高,卻是修長身量。水綠色襖裙掐在腰上,分了九頭身,溜肩細腰,出挑得很。再往上瞧,瓜子臉大眼睛,兩頰有肉,自帶笑相,瞧著舒服。

德妃喊人搬了椅子,喚她坐在跟前。母子倆端坐正堂,前方一張椅子擺著,禾生正好坐在正中央。

埋了頭,呼吸緊到脖頸,心裏慌張。倒也不是怕人瞧,當初進衛府時,衛老夫人和衛二奶奶也是這樣瞅她,目光要比現在還要狠上三分。

但、現在瞧她的,可是沈灝親娘,萬人之上的主子娘娘啊,聖人身邊的女人,哪有簡單的?

沈灝掃她一眼,目光使了千百遍,想讓她擡起頭來,可她使勁低著頭,根本沒瞧見。

「擡起臉讓我看看。」

禾生握緊拳頭,知道額上出了冷汗,暗罵自己沒出息,仰面一探,這才瞧清楚德妃的模樣。

面無表情的神情,與沈灝如出一轍。不像她想的那般,德妃娘娘長了張方臉,眉間帶蹙,絲毫沒有人淡如蘭的清新,反而英氣得很,眼梢邊滿是飛揚。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兇。

禾生只瞅了一眼,迅速將頭埋了下去。

殿裏人很少,顯然是被打發別處,周培領著小徒弟在門口,是蕊和是如伺候茶水。

德妃端了茶,輕吹茶面,水汽裊裊。側臉跟沈灝說:「模樣生得很好。」

很少聽她誇人,沈灝轉了眸子看禾生,回過頭笑了笑:「確實是好。」

殿裏人不動聲色地望過來。看慣了平陵王的冷面,德妃的嚴肅,母子倆同時開口誇人的場面還真是不多見。

德妃問:「住進府了?」

「今日剛到,才帶她熟悉環境,您要瞧人,便直接帶進了宮。」沈灝低頭抿一口茶,龍井燙口,唆一小口,眼睛瞇了瞇。

德妃招了招手,禾生挪到跟前。牽了手看,細皮嫩肉的,不錯。德妃拍了拍,問:「哪裏人?今年多大?可曾許親?」

一口氣拋出,氣都不帶喘的,不愧是母子,連問人的方式都一樣。禾生照著沈灝教的,一一回答。

德妃看了眼沈灝,知道他若存心想瞞,定是滴水不漏。換做平時,以她的性子,定是要裏裏外外掀起來查,撚碎了,一絲一毫都不放過,才好。但現在不一樣,橫豎只要合適就行——畢竟,能讓灝兒不反感的女子,這還是頭一個。

德妃抄了眼回看禾生,溫言軟語:「你才進府,對王府的規矩和宮裏的事情定是一竅不通,我宮裏的是如,是殿裏的掌教姑姑,讓她服侍你,以後少許多麻煩。」

睨了眼旁邊站著的宮人,沈灝眼裏溢出嫌惡。是如他知道的,最是死板不過,叫她去服侍禾生,指不定將禾生教成什麽呆鵝樣。一口回絕,毫無猶豫。

「是如姑姑,是母妃身邊的老人,萬萬不敢勞駕,禾生才來,先讓她適應一陣。」

德妃無奈,只得讓是如退下。目光在殿裏蕩了一圈,最後又游回到禾生臉上。

左瞧右瞧,只瞧出了她的膽怯,別的,倒還真沒看出什麽來。嘆口氣,罷了,他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盡快折騰出什麽就行。

德妃平素不愛與外人搭話,與禾生又是第一次見面,擠了好些話,聊了上句沒下句,遇到尷尬無話時,便相對一視,笑過去。

沈灝算著下宮門的時辰,準備帶禾生離開。德妃叫住她,賞了對纏金鐲子,讓是蕊捧了樽玉像,送他們出宮。

玉像裝在錦盒裏,外面大紅軟綢布遮著,也不知雕的什麽。沈灝皺眉,沒讓是蕊送,讓禾生自己捧著。

還提防起她這個親娘來了。德妃敦敦眼,她是那樣不知趣的人嗎?就算想讓是蕊去王府伺候,她還不一定樂意呢。

攤了手,讓是蕊回來。瞧見兩人身影,見禾生碰著錦盒,腳步笨重得很。

嘖,也不知道自己捧,讓姑娘家拿東西,他倒也好意思。她這個兒子,多半是隨了聖人的性子——不解風情得很。

錦盒長長方方的,抱在懷裏,又重又沈,擋了眼,看不到路,腳下踉蹌,差點跌倒。沈灝扶了她,輕飄飄一句,「笨。」

禾生嘟嘴,瞪他一眼。

身後,德妃又是一口氣嘆出來,指著沈灝離去的背影,「他是個不開竅的。」

是蕊回:「王爺是您兒子,用得著開竅嗎?」

「那倒也是。」軟的不成,還有硬的。德妃放下心,與是蕊說:「你瞧著那姑娘如何?」

德妃的話,問出來之前,心裏早已有了數。是蕊在她跟前這麽多年,張嘴就答:「王爺瞧上的人,當然是好的。」

德妃點點頭,「千萬人中,蹦出這一個,極為不易。剛才我故意嚴著臉,她雖怕,卻未曾失了方寸,性子穩,差不到哪裏去。」

是蕊問:「聖人面前,要提兩句麽?」

日理萬機的人,眼皮下的事哪用得著旁人提?德妃搖搖頭,「先讓他倆處處,我兒是個有主見的,容不得別人插手,哪怕是我這個親娘,翻起臉來,也是照樣冷。」

出了宮門,禾生松口氣,活動筋骨,發現後背出了汗,衣裳緊著脖子貼。

好嚇人吶。禾生嘟囔,難怪他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模樣,方才她算是摸索出來了,在宮裏待,僵著臉最方便,看不出喜怒,不怕旁人瞧。

上了馬車,沈灝瞥了眼四周,見宮人退散,這才伸出手接她懷裏的錦盒。

禾生氣鼓鼓地往他懷裏一塞。什麽人嘛,這麽重的東西,讓她一路拿著,肩膀都擡酸了。

沈灝盯她,一雙眸子又黑又亮。「這東西,剛開光,還就得你捧著,捧得越久越好。」

禾生撬開來瞧,隨口問:「你是神算不成,還沒看,就知道盒裏的東西了?」

知母莫若子。玉像一拿出來,他就知道了。母妃送玉像,還能送哪樽,「送子觀音。」

這邊他話剛落地,禾生手下一揭,渾身通透的送子觀音,雕工精致,橫躺在盒裏。

沈灝笑,伸手將她額前的一捋碎發攏到耳後去,「這下知道了?」

禾生羞赧,重重地關上盒子。

一回府,沈灝催著禾生把送子觀音擺好。不讓旁人插手,非得讓她自己來。

選了個最顯眼的地,設了佛龕,親眼看她放好,才肯作罷。

裴良在屋外候著,喊了聲:「爺,人都聚齊了。」

沈灝回過頭,往禾生臉上瞧,吩咐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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