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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沖喜寡婦被遣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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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光粼粼的河面,籠了層輕紗般的霧氣,與夜幕的清冷纏成一團。遠處有微弱光亮漸漸靠近,一只烏木船形單影只飄在河上。

禾生杵著下巴看兩岸的夜景,算著剩下的路程。從望京到蘇杭,途經南州,走尋常土路得半個月,她們走的是水路,估計十天就到。

丫鬟翠玉又開始暈船,禾生倒了杯茶給她,翠玉感恩戴德地接過。

喝了茶,禾生從行李匣中掏出一個香球,遞過去讓她嗅嗅。當歸片含了,半點功效都沒有,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大夫,若再這麽吐下去,估計撐不了多久身子就會受不住。

「這香調得極好,平日我犯困發乏,拿這個聞聞,精神許多。你也試試。」

翠玉不敢接,做奴婢的哪敢要主子的東西。耐不住禾生堅持,接過來放在鼻尖底下嗅了嗅,趕忙送回去。

她這樣生分,是應該的。禾生嫁進衛家才一個月,翠玉作為剛分過來伺候的大丫鬟,還沒有享受幾天大丫鬟的殊榮,就要跟著她背井離鄉到盛湖。蘇杭雖然繁榮,但終是比不上望京昌盛奢華,更重要的是,這裏沒有任何熟悉的家人友人。

禾生想著想著,不自主地嘆了口氣。

當初嫁進衛家,她是歡喜的。衛家在望京是大戶,雖比不上其他世家根基紮實,但家業龐大,族裏兄弟奮進,算是後起之秀。

她嫁的是衛家嫡系一脈,衛侍郎家的衛二爺。按理說,以姚家的背景,無論如何也是配不上衛家的。先不提姚家沒有任何官爵,她爹是商人出身,士農工商,一個在最前,一個在末,衛家完全沒有看上她的道理。衛家來提親的時候,姚家人驚訝得都能塞下雞蛋。

禾生從沒想過要嫁進高門大戶,姚家雖不是大富之家,但好歹吃穿不愁,這輩子找個老實人守著過一輩子就已足夠。衛二爺她聽人說起過,一表人才翩翩君子,家世好相貌好,能文能武,堪稱佳婿。這樣的人,足以找個世家侯門家的千金做正妻,卻為何偏偏要娶她?

嫁過去第二天,禾生就知道這場親事的原因了——衛二爺數月前大病一場,眼見著是好不起來,需要找個人沖喜。她連衛二爺的面都沒見著,就直接成了守寡的衛二奶奶。

這次來蘇杭,也是衛家長輩的命令,連守孝的禮節都免了。一個月內,辦完喜事辦喪事,衛家人的心態並沒有很大起伏,早在禾生進門前,他們就備下了衛二爺的棺材。

姚家人不同。從大喜到大悲,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還未來得及見證她為人妻子的喜悅甚至為人母親的激動,活生生成了沖喜的工具。雖說現在的風氣不排斥再嫁,但以衛家的勢力,除了做個任人擺布的衛二奶奶,禾生這輩子都沒機會再嫁人了。

姚家人的臉上像是被狠狠抽了一耳光,姚爹氣得跳腳,直呼要報官。但是報官又有什麽好處,身為普通老百姓的姚家人哪都鬥得過世家門第的衛家?到頭來還不是苦了禾生。

禾生是想安慰姚爹的,但她還來不及和家裏人通個信,便被衛家送到盛湖,沒有說歸期,派了兩個小廝護送,只說以後再接她回去,並特意囑咐到了盛湖,不要聲張自己的身份,只說是衛家的表姑娘。

仿佛她的存在有多麽見不得人似的。禾生覺得無所謂,反正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與其想那些沒用的,還不如開開心心地活著。

蘇杭她小時跟阿娘來過,那個時候恰逢荷花盛開,盛湖城裏到處都是藕花的香氣。阿娘帶著她和弟弟到盛湖探親,足足待了一個月,等回去的時候,身上的衣裳仿佛還沾著水鄉的清香。

禾生愛吃魚的喜好就是在那個時候埋下的,盛湖的魚魚肉鮮嫩香甜,薄薄的水煮魚肉片,蘸著豆瓣蒜香醬,再配點辣腌菜,連吃兩大碗白米飯都沒問題。

北邊常年氣候幹燥,沒有什麽江河湖泊,想要吃上一頓魚,可不是容易的事。逢年過節的時候,禾生才能解解「魚」渴。

現在好了,她來了蘇杭,以後頓頓都能吃魚了。

禾生回過神,肚子有些餓,旁邊翠玉仍然吐得昏昏沈沈。不遠處是泉州港,禾生輕聲吩咐船夫靠岸稍微歇息。

恰逢鎮上花燈節,家家戶戶都放燈祈福,今日沒有宵禁,街上來來往往都是人。禾生戴好輕紗帷帽,翠玉怕她著涼,挽了件月白色薄褙子,亦步亦趨跟著。

「你們跟劉伯去逛逛,一個時辰後在碼頭等我,我帶翠玉去找大夫。」

小廝和船夫劉伯互相看了看,猶豫幾秒,點頭應下。這個二奶奶沒有半點架子,為人很是親和,這裏雖然人多,但蘇杭一向治安極好,加上還有翠玉跟著,他們玩耍一個時辰應該不礙事。

翠玉往前,「奶奶,不能這麽縱容他們,萬一……」

禾生朝她眨了眨眼,「你又喊錯。」

翠玉連忙改口,從衛家出來時,衛夫人吩咐,到了盛湖,只準喚禾生「二娘子」不準喊「二奶奶」。

禾生往前走,嘴裏說著:「他們困在船上四五天,好不容易得空,是該好好歇息。以前我在家裏時,還跟我爹出過貨咧。你跟著我走,出不了事。」

四月的小鎮,空氣裏透著江河的氣味,不涼不熱,微風吹在臉上,嗖嗖一股舒爽。街上人聲喧嚷,很是熱鬧,有那麽一瞬間,像是回到了日日夜夜歌舞升平的望京。

禾生走在石子路上,腳步輕快,帷帽下擺的輕紗在風中輕晃。翠玉跟著她身旁,隔著輕紗看她若隱若現的側臉,膚如凝脂艷若桃李,難怪二爺病榻之上喊著一定要娶她。這樣的美人,哪怕放在身邊看看,也是好的。二爺要沒得病,和二娘子便是天作之合。

禾生帶翠玉找了最近的藥房。大夫正要關門,準備帶著妻子女兒放花燈。見來了病人,只得放下手裏的燈籠,急急忙忙給翠玉看病。

船上煎藥不方便,大夫沒開藥,用針灸緩解。禾生站在旁邊看,翠玉扭頭眉間緊蹙,不敢看。

大夫一邊紮針一邊搭話,禾生以前也學過針灸,她二伯是大夫,以前姚爹頭疼發作時,就找他紮針。二伯醫術好,常常被邀請到別的地方出診,禾生學了專治頭疼的穴位,就不怕姚爹頭疼發作找不到二伯紮針。

禾生細細觀察,看他手法簡單,紮的穴位正好她學過。待診治完畢,她朝大夫買了副針,還要好幾天才能到盛湖,萬一翠玉又暈船,她可以幫忙紮針緩解。

翠玉見她又帶自己看病又買針備著,心裏一陣發暖,之前背井離鄉積攢的沮喪消散了些。以後她就跟著禾生過了,禾生怎樣,她就怎樣,碰到一個好主子,總比在大宅裏被人當牛做馬的好。

紮完針,禾生到鋪子上買了幾個花燈,準備帶回船上分給大家。沿街往回走,熙熙攘攘滿街人群,道路兩旁掛滿各式各樣的花燈,人們駐足花燈之下猜燈謎。

翠玉伸手護著,不讓旁人沾著禾生的身。官道很寬,主仆二人特意往人少的這邊路。

不知從哪傳來一聲吆喝,前頭的人群急急忙忙散開,幾匹駿馬馳騁而來。翠玉走在禾生左側,根本來不及閃躲,禾生反應過來,用力拽住翠玉的衣袖將她往身邊拉,一個踉蹌,兩人往右摔。

高高的馬背上,為首的男人勒住韁繩,一身錦繡白袍,回過頭查看,下巴微擡,盛氣淩人。

背著光,禾生看不清他的樣子,也不敢去看他的樣子,只知道他身形清瘦,高高在上的模樣仿佛不容人侵犯威嚴。她扶了翠玉起身,裙角邊都是泥土印,所幸人沒事。

見是兩個女子,跟隨的侍從問了句:「要緊嗎?」半點沒有歉意的態度。

翠玉低頭一看,禾生的手背上劃了條血痕,傷口不深,但疼得她眉頭緊蹙。翠玉心裏著急,朝馬隊喊:「能不要緊嗎!有你們這麽騎馬的嗎!撞著人了還悠哉得哉,難不成讓我們幹巴巴地跑過去等你們賠禮道歉嗎!」

她聲音雖小,底氣十足。喊話的隨從怔了怔,朝前面的人看去。馬上的男子猶豫幾秒,面容越發清冷,縱身一躍,下馬準備賠罪。

他從光影中走出,仿佛踏著月光的碎白,腰間一塊琳瑯玉佩,隨著他穩健的腳步一下下地晃蕩,發出悅耳的聲音。

身後的隨從立馬也從馬背下來,畢恭畢敬跟著。旁邊看熱鬧的人聚過來,輕聲討論這是哪家的少爺,生得這般英氣不凡,通身上下,好大的氣派。更多的人,等著看這場鬧劇如何發展,連燈謎都不猜了,一個個手上提著燈籠伸長脖子。

禾生不喜歡被人議論,只想快點結束這件事情,讓人們都散了才好。一個鐘頭快到了,她和翠玉也得趕緊回碼頭。

眼見著男人一步步靠近,停在三尺外的地方。不等他開口,禾生便道:「我們沒事,以後出行小心點,這樣難免會傷人。」說罷,她不想過多糾纏,帶著翠玉就往旁走。

明明灑脫的身影,走得太急,沒有註意腳下,往前一滑,眼見著就要摔個狗□□。

翠玉反射性地叫了聲,要去撈她袖子,前頭已有人搶先一步。

沈顥其實不想去扶人的,無奈人離得太近,剛剛又差點撞了人家,不扶不行。

這伸手一扶的動作看似簡單,實則經過內心百般煎熬。

交好的人都知道,平陵王有個怪癖,輕易不喜女子靠近,若不小心碰著身體了,便會渾身不舒服,碰上愛撒嬌發嗲的女子,雞皮疙瘩都得落一地。上次在襄安侯府做客,侍茶的婢女一不留神碰到沈顥的手,結果他當即離席回去沐浴。

據平陵王府的人說,王爺整整搓了一下午的澡。身後隨從看著,心想這一扶,王爺待會不知又要沐浴幾次。

沈顥也是這麽想的,素日他沈穩冷靜,遇事皆能想出應對之策。但一碰女子就覺得惡心不適的習慣,無論如何也改不過來。

外人不知情的,以為平陵王桀驁孤傲,看不上尋常女子,所以至今都沒有娶親,連一房妾室都沒有。他已經二十八,卻半點娶親的念想都沒有。全望京的人都伸長脖子張望,看最後打動他的會是什麽樣的女子。

只有沈顥自己知道,他曾經有多心急。大夫道士和尚都找過,他的母妃德妃尋遍天下名醫,卻沒有一人能夠治好他的病。

眾皇子中,他是最出眾的一個,文韜武略樣樣在行,卻唯獨因為這個病,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縱使德妃用盡各種方法試圖解決沈顥的毛病,聖人早就另有打算。這個兒子再怎麽優秀,沈家的江山卻容不得半點差池。

從小到大,沈顥從不甘心輸於別人,卻在這種堪稱荒唐的事情上栽了個大跟頭。到後來他也就不著急,隨身伺候的人全換成小廝,盡量避免與女子接觸。

做大事的人,沒有時間扯情情愛愛,女人不過是用來取樂的寵物,對他而言,沒有最好,省得浪費不必要的精力。

這麽想著,手已碰上禾生的手臂,她穿的是件淺羅輕紗,輕薄的衫色中瑩白凝脂若隱若現。肌膚相觸的瞬間,印象中的厭惡感並未隨之而來,反而是溫熱暧昧的氣息。

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對面的人像兔子一般跳開,像是避之不得,拉著身邊丫鬟朝碼頭跑去。

周圍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隨從見沈顥怔了許久,上前輕喚:「王爺,該動身了,船還在碼頭等著。」

沈顥回過神,望著遠處女子輕盈的背影,方才碰過她的手,指尖仿佛還留有餘溫。

許是錯覺,又或是那股不適感消失得太快,不然他怎會絲毫未察惡心?

這個世上,能夠靠近讓他覺得不難受的女子,至今還未出現過。

從前沒有,今後也不指望。

沈顥搖搖頭,不再多想,縱身跳上馬背,奔赴碼頭。

跑出好遠,禾生才放心,跟翠玉交待:「以後碰到這種陌生男子,不要理會。今日的事,只當沒發生,旁人不知曉,也就省了一番口舌。」

幸虧好是在外鎮,沒人識得她,要不然被陌生男子碰了身體,光是流言蜚語的唾沫就能淹死她。她是寡婦,守好本分是她的義務。

翠玉點頭,禾生名義上是衛家表姑娘,但實際是衛家二奶奶。別人雖不知道,但她做丫鬟的,得時刻謹記,少給二娘子惹麻煩。

禾生跑得有些累,回頭看翠玉大口喘著氣,看起來比她還累。放慢步子,伸過手去,說是讓翠玉扶,但卻是攙著翠玉。

等到了碼頭,兩個小廝早已等著,焦慮不安,一見禾生的身影,立馬跑過去。

「二娘子,劉伯出事了!」

禾生蹙眉:「怎麽了?」

兩人將來龍去脈悉數道來,剛才他們三人去喝酒,旁邊夜市有擺攤賭牌的,劉伯好這口,短短半炷香的時間,就輸得精光。劉伯賴著不肯罷休,與人打了一架,正好被巡邏的捕快看到,把人抓到牢裏去了。

「這可怎麽辦,路上的行程耽誤不起,要是被衛夫人知道,我們全都吃不了兜著走!你們兩個小子也不看著點,現在可好,人生地不熟又是大晚上的,我們去哪找船夫!」

翠玉急得跺腳,兩個小廝被她訓斥,心裏又惱又急,嘴裏念叨幾句,想不出法子,只得看向禾生。

禾生想了想,試圖回憶以前姚爹出貨時,碰到這種事的情況。思忖片刻,緩緩道:「若非我堅持靠岸下船,也不會出這種事。劉伯那邊,他犯的不是大罪,官差不會太過為難。留個人下來,拿二兩銀子疏通疏通,約莫關個兩三天就能放出來。去盛湖的路程不能耽誤,今晚另找一個船夫。」

奴仆三人一驚,沒想到出身小戶看似軟糯的二娘子,竟也是個有主意的。翠玉第一個反應過來,從荷包裏掏出二兩碎銀子,塞到一個小廝手上,交待他將事情辦好。

站在碼頭,迎面吹來的風夾雜著江河的腥味,翠玉整好褙子為禾生套上,輕輕問:「二娘子,我們去哪找船夫?」

禾生搖頭,她也不知道呀。方才那般說,只是為了安撫大家的心情,不至於亂了陣腳。要找船夫,她著實沒轍。

隱約看見前頭有船影湧動,禾生往前探,心裏祈禱最好船裏有個得空閑的船夫,她們的問題也就解決了。

還沒走到跟前仔細看,碼頭岔路的另一邊嗒嗒響起馬蹄聲,黑夜之中,有人踏馬而來。

裴良早已在岸邊候著,一回頭見沈灝的身影,連忙上前伺候。他們家王爺不喜歡坐船,暈船的毛病和他「暈女子」的毛病一樣病根深種。這次趕著去盛湖辦事,不得不走水路。

這次微服出行,不宜鋪張,裴良準備的是只普通小船,船內重新精心整拾,雖不能與貴族們出游時的規模相比,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還算看得過去。

裴良跟在沈灝身後,象征性地問:「少爺,盛湖那邊可以等等,騎馬不過延遲三四日,腳程快的話,只延一兩日。」不用非得坐船。

隱含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裴良原是好意為他著想,話剛說完,前面的人雙手負背,聲音冷冰冰的,「既與人有約,自要準時相赴。坐個船而已,死不了。」

裴良閉嘴不再勸。

一行人行至岸邊,沈灝忽然停了下來,目光探及前頭站著的嬌弱白影,手指摩挲,像是在想什麽。

裴良上前:「方才那三人就站那了,似乎他們的船夫出了事,正急著雇船夫。」

那身影看著眼熟,像是方才街上遇到的姑娘。沈灝不太確定,繼續往前走,並未避開。

裴良想出言提醒,素日王爺看見女子,都是繞道而行,今日怎麽反常,倒挨著人身側走。

等離得近了,沈灝下意識扭頭看了眼,面紗下的女子低垂著頭,她身後江色粼粼,朦朧的月光如碎玉般,灑落在幽綠的水草間。

是她了。

沈灝收回視線,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行。

禾生感覺有人看她,擡起頭時,人已走遠。心下嘀咕,剛才那人真奇怪,這道明明不窄,他卻偏偏挨著人過道。

她記不得人相貌,只能對相熟的人一眼認出。剛才在街上,她並未看沈灝面容,根本認不得他。

禾生認不出,翠玉卻是認得的。她輕輕提醒:「二娘子,剛剛那個男人,就是街上騎馬的人。」

禾生有些驚訝,沒想到還會再遇到他。

看來岸邊停靠的那艘船是他定的,這下可好,本來還想過去問問船夫是否得空,現在連問都不用問了。

船裏有人上去又下來,翠玉往禾生身邊靠,警覺地指著迎面而來的人,道:「二娘子,他們怎麽又返回來?」

隔著幾步的距離,裴良鞠手作禮,「冒昧叨擾,請問姑娘要往哪裏去?」

禾生張嘴,欲言又止。萬一他們是壞人怎麽辦?

翠玉警惕地盯著裴良,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小廝,防止裴良近身。

裴良尷尬地咳了咳,王爺交待的任務,必須準確無誤地完成。「我家少爺先前沖撞了姑娘,特遣我來賠罪。若不嫌棄,我們可送姑娘一程。」

禾生有些犯難。

她們確實急著趕路,現在重新找個船夫,不太實際。有人願意送她們一程,自是再好不過的。只是,她不認識那人,而且他在街上縱馬的模樣甚是跋扈。

總而言之,她不敢上他的船。

裴良見她遲遲沒有回應,不再僵持下去,回身稟告沈灝。

沈灝坐在軟榻上,聽他講完情況,眉頭微微皺起,神情略有不悅。

「那就算了。」

他最容不得人拒絕,既然對方不接他的好意,就沒必要糾纏。

岸邊風大,今晚又是花燈節,鎮上的船夫沒有願意出航的。沈灝撂了簾子,斜靠在窗邊,正好望見漆黑夜裏,那個小小的身影站立岸頭。

鼻間擠出一聲輕哼,沈灝移開視線。反正只是個剛見過面的女人,她願意在風裏吹涼,就由她去。

眼見著就要開船,翠玉開始著急。方才嘴硬給臉色,是生街上差點被撞的悶氣。現在人真要走,這才意識到對方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禾生也有些急,如果沒有按時到達盛湖,保不準衛家那邊會生出什麽樣的事。

進門的時候她就知道,即使只是個沖喜的工具,但衛家長輩同樣看她不順眼,若非衛二爺堅持要娶,她連衛家的大門都進不了,更別提在他們的族譜上占據一席之地。

現在衛二爺沒了,他們要發落她,簡直易如反掌。怕的是,他們還會向她家人發難。

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衛家那邊落下話柄。

她必須按時抵達盛湖。

裴良踏進船艙,「少爺,她們又願意了。」

這艘船內裏很寬,比禾生的船大得多,足以容下十幾個人。船頭船尾各有一個軟榻,中間掛著蠶絲簾子,簾子邊緣略有褶皺,看得出是臨時準備的。

一道軟簾,將船艙隔成兩半,兩家的奴仆分別在船頭船尾伺候著。

裴良覺得奇怪,王爺與女子共處一船,真是罕事,算上這份罕事,他已預見等會王爺狂嘔作吐暈得死去活來的樣子。

船裏很安靜,沈灝端正坐著,雙手放在腿上,閉目養神。

禾生方才進船時,往沈灝那邊瞄過一眼。

他相貌極為英俊,比她見過的所有男人都要好看。雖然,除了爹和弟弟之外,她這輩子還沒見過什麽男人。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起衛二爺來,他的面她沒見著,但大家都說衛二爺長得好看,不知有沒有眼前這位好看。

從他身邊經過時,沈灝是睜著眼的,但他沒看她,出於禮貌地點了點頭,面容淡漠,神情倨傲。

禾生欠了欠身,表示謝意。「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話語得當,語氣生疏,明明是走過場的話,被她一把甜糯嗓子說出來,聽在耳裏酥酥麻麻。沈灝擺手,動作優雅,「應該的。」

除卻這一來一去兩句話,而後的幾個時辰裏,船裏再沒有別的動靜,安靜得只有水波蕩在船槳上的聲音。

之前裴良問過她們的目的地,出乎意料地一致,竟也是盛湖。沈灝情緒藏得極深,面上沒有半點訝異,朝簾子那邊看了眼,沒說話。

到了後半夜,七七八八的腳步聲響起,船頭一陣騷動,禾生半清醒半迷糊推醒翠玉。

「你去簾子那頭,看看發生了什麽事。」

翠玉睡得迷了,直起身往外走,眼睛還是閉著的。等她回來時,臉上半點睡意都沒有,將探到的消息告訴禾生:「前頭那位少爺身體不適,吐得葷七八素,他們家的人正急得團團轉呢。」

話畢,男人嘔吐的聲音傳來,一聲蓋過一聲。禾生與翠玉面面相覷,大老爺們,也暈船?

沈灝披一身竹青色雲錦外衣,捂著胸口,眉頭緊蹙。別人生病,都是病弱不堪的模樣,倒了他這,反倒生出一副即將壯烈殉國的樣子。

裴良在旁伺候著,不敢擡眼看沈灝「隨時提槍上陣殺敵」的兇狠勁。

他們家王爺真是……時時刻刻不忘保持大男子氣概啊。

簾子那頭晃動,隨著輕微衣紗摩挲的聲音,走出來的,除了方才那個穿綠衣的丫鬟,後頭還跟了個人。

沈灝將頭撇開,低吼:「進去!」

他的聲音低沈富有磁性,帶著一絲不容冒犯的怒氣,禾生嚇一跳,不由自主往後退一步。

裴良無奈,王爺好面子,不想讓人瞅見他這副病怏怏的樣子。

上前安撫,語氣恭謙:「姑娘,我家少爺擔心傳了病氣,一時心急,冒犯之處,還望體諒。」

他生得人高馬大,後面一排站著的隨從都是魁梧漢子,幸好穿著舉止間透溢著非凡氣質,才不至於讓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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