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音悠悠轉醒，看到的，便是坐在床邊的白墨。

白墨臉上的關切之色一如既往，雲音鼻子一酸，下一刻便撲進了他的懷裏。

四肢百骸如同散架了一般，微微一動，便覺得渾身上下痛得厲害。雲音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抱著白墨的手使勁緊了緊，嗚咽道：“白墨，我好疼……”

她想告訴白墨，她愛的那個人要娶妻了。她想告訴白墨，她為那人做了那麽多，沒有把那百煉鋼化作繞指柔，反倒被那人說，是個麻煩。

她想告訴白墨，她心裏疼得厲害，便是進了相思池都沒法化解。

然則她實在太疼了，只說出那幾個字來，便已經說不出話來。白墨身體僵得厲害，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開了口：“姑……姑娘還是快快躺下療養，在下去給姑娘煎藥。傷……傷得這麽重，定是疼的，姑娘莫要再起身，仔細牽扯到傷口。”

雲音心裏狐疑，從他懷裏直起來去看他的臉，還沒看出些什麽，卻是一陣呲牙咧嘴，倒下便睡了。或者，確切地說，是暈了過去。

輾轉病榻三個月，雲音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了，對自己的處境也差不多明白了。那日她將自己浸在相思池裏，待那池水一點點地浸入肌理，她卻突然後悔了。對鵲皇的單相戀沒有善終，她心裏痛苦，可是若是忘記了自己的這段感情，她卻舍不得。

她從相思池裏出來，忍著痛將那池水一點點地逼出來。她本無意逃避的，只是跑進相思池中時便耗了許多仙力，為將池水逼出來，仙力更是大減，她跌跌撞撞地走回去，不知怎麽走錯了路，竟一不小心跌下凡間來。

救她的人，她以為是白墨，誰知竟不是。那人一身青衣，姓白名竹生，與六旬老母相依為命，住在那小茅屋裏。小茅屋後面便是大片的竹林，幽篁萋萋，倒與白墨宮裏的景致有幾分相似。

雲音疼得死去活來之時，是白竹生在她床前日夜陪伴，給她餵藥，為她撫琴。白竹生曾問過一次她的來歷，問過她為何會傷成這般模樣，雲音當時神色哀慟而倦怠，白竹生看了，便再也沒有問過。

雲音很少再去想鵲皇了。她看著白竹生與白墨如出一轍的臉，滿滿的都是疑惑。模樣相似便也罷了，連性子都是一樣的。

雲音的傷早已痊愈，總在家裏混吃混喝也過意不去，幸而她在鐘離那兒學的手藝還沒忘，茅屋裏的食材雖不多，她也能變著法子做出山珍海味來。

白母身子倦怠，睡了一下午，白竹生上山打獵還沒回來，雲音便趁機進了廚房。

身上的傷雖好得差不多了，奈何元氣大傷，她尚不能使出什麽仙力來，這一頓飯全是憑的真才實幹，鼓搗了大半天才做出一桌菜來。

白竹生和白母驚呆了。他們沒想到雲音有這麽好的手藝，更沒想到雲音一聲不吭竟然就鼓搗出了這麽一大桌菜來。

雲音笑著把碗筷放好，前去攙扶白母，“大娘，您快坐下，這些湯菜都是有益脾胃的，您多吃一些。”

白母臉上涼硬如鐵，僵著身子坐下，卻是不動筷子，只冷聲道：“廚房裏能用的食材都用了？”

雲音點了點頭。

“這一頓飯便用上了，接下來一個月讓我們吃什麽？”

雲音頓時渾身一個激靈，白著臉道：“我……”

白竹生卻在這時落下座來，執起筷子給白母和雲音一人夾了些菜，笑道：“聞著就很美味，今兒個可是有口福了。”

白母瞪了他一眼，他卻不在意地笑了笑，“雲音姑娘也是好意，娘莫要生氣，兒子明兒個多打些獵，不會讓咱們揭不開鍋的。”

好心辦了壞事，雲音很是過意不去，白竹生卻沖她溫和地笑了笑，“娘是沒見過這樣的山珍美味，一時激動口不擇言，你莫要往心裏去。若實在是過意不去，明日便同我一同上山，我去打獵，你挖些野菜采些野果。”

雲音應下。

山上野果很多，雲音很快便采了許多，她用袖子擦了擦果子，遞給白竹生，白竹生眉目帶笑地看著她，“多謝姑娘。”

“我欠你一條命，你若是有什麽心願，只管告訴我，待我……我總會報答你的。”

“自己的心願，自然是要自己去實現。”白竹生咬了口果子，分明酸得要命，他卻恍若不覺，只無奈地看著雲音摘下的那一小堆，嘆道，“想不到姑娘身手如此敏捷，只是這麽多果子，我們該如何運回去才好？”

雲音想了想，“要不，你繼續打獵，我先往家裏送一些？”

白竹生在讀《成君兵法》，雲音閑著無聊，跟著白母學做針線，卻不知為何總是笨手笨腳，繡出來的花醜便罷了，好好的一朵白牡丹偏生被自己繡成了紅的，滿滿的都是一股子血腥味。

白母搖頭嘆氣，雲音正想換個花樣子再接再厲，手中的物什便被白竹生奪了去。白竹生眸色暗沈，聲音果斷，“既學不會，便不要學了。”

雲音瞬時紅了臉，喏喏道，“我……我再試一試，應該可以的，我只是還沒學會要領……”

白竹生卻是不理她，只把手中的花樣子放回去，對白母道：“這東西勞心勞神，娘也莫要再做了，兒子這幾天多去打獵，總能養活我們幾個。”

白竹生斬了只老虎，將虎皮剝了拿去集市賣，回來的時候，還給雲音買了件首飾。他將那簪子插於雲音發間，溫言道：“我知道，女孩子都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每日給你采的花你從沒戴過，想必是嫌粗鄙。”

“不……”雲音搖頭，擡手去拿發間的簪子。白竹生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我既已買了送你，你便戴著吧！我沒什麽好東西，你莫要嫌棄。”

“如此，便謝過公子了。”雲音放下手來，看著白竹生溫軟的眸光咬了咬唇，終是開了口，“雲音在此多日，家裏怕是很擔憂，所以……”

白竹生臉上的笑意驀地凝住，白著臉問她：“你要走了？”

雲音點了點頭，見白竹生面色不好，彎了彎唇角安撫他：“你放心，我欠你一條命，遲早會回來報恩的。”

“我不用……”白竹生頓了一下，忽而笑道，“既如此，你便記著這份恩，我等你。”

雲音沒有回雲庭，她去了幽篁宮。因是幽篁宮的常客，宮裏的仙娥仙使們大都認識她，見她來，不禁都面露訝色。

她無心思索，只笑意盈盈地對仙使頷首行禮，問：“宮主可在宮裏？”

仙使拱了拱手，回道：“宮主在閉關修煉，雲音鵲仙若是有事，可以找副宮主。”

雲音笑意微斂，“這麽不巧。不知他此番要閉關多久？”

仙使搖了搖頭，“小仙不知，雲音鵲仙可去問簫副宮主。”

雲音謝過仙使，果真去找到了副宮主簫離。簫離將白墨的留書給她，解釋道：“宮主先前交代過，雲音鵲仙隨時可來幽簧宮，無論何事，只要幽篁宮辦得到，定當不遺餘力。”

雲音看過留書，嘆了口氣才問簫離：“可知他要渡的是何劫？”

“這個……便是宮主自己也無從知曉。”

雲音在墨雲軒休息了片刻，立即便返身回到了白竹生的小茅屋。她到的時候，白竹生正在山上打獵，白母一個人在家裏守著，見她回來，心裏一驚：“雲……雲音姑娘？”

雲音知她一直不怎麽待見自己，尷尬地擡了擡手中的魚肉，厚著臉皮笑道：“大娘，我回來了，我去做飯。”

走了幾步忽又回過頭來，走到白母面前，從袖子裏掏出幾錠銀兩來送與白母：“雲音先前不懂事，行事鋪張，還請大娘別往心裏去。”

白母張口預言，雲音卻是先開了口：“您休息一會兒，雲音先去做飯了。”

白竹生打獵回來的時候，依舊帶了一捧野花。他遠遠地便看到家裏炊煙裊裊，只當白母在燒飯，也顧不得把獵物放下便沖進了廚房，脫口便道：“娘，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我來……”

他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裏，竈臺旁的身影曼妙熟悉，他呆了一呆，手上的獵物便落在了地上。

雲音笑著回過頭來，“你回來了。”

白竹生晃過神來，將散在地上的花一一撿起，溫柔笑道：“早知你回來，我便……”

“如何？”

白竹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將花收拾好，遞於雲音面前，笑道：“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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