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主意已定，可是到底要如何做這醉凝粱和滿清芳卻仍需下番功夫。明明是正大光明的手藝，偏偏還得偷偷摸摸地做，待做好了，還不能堂堂正正地送與鵲皇。

好在雲音平時安分守己，曹靈向來不防她，偶爾她說要借用膳房研習什麽新菜式，曹靈向來由著她去，從來沒有防備過。於是雲音就在夜裏悄悄地把那埋藏已久的荷前露和梅間雪挖了出來，往尋常的瓷罐裏倒了些許放進了膳房案上，等到了次日，又裝模作樣地告訴曹靈，她夜裏夢到一種極為新奇的菜式，想試試能不能做出什麽玉盤珍饈來。曹靈不疑有他，也便隨著她去了。

於是雲音趕緊關上了門，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食材，認認真真地做了起來。因為許久不曾做過這兩道菜，她怕不能一舉成功，好幾天之前就開始在心裏仔細回憶，現下做來雖然也的確有些手生，卻是絲毫不妨礙最後的結果。鼓搗了半天之後，她終於將這兩道菜給做了出來，因怕被曹靈發現，她剛一做好就把這兩盤菜放進了自己預先準備好的食奩裏，藏在最底層，上面一層放上臨時做來應付曹靈的碎雲晚香酥。

待把這些收拾妥當了，她才故意大聲拍手歡呼起來：“呀！果真不錯！”

她的聲音的確是大，很快便把外面的曹靈引了進來，曹靈看她這手舞足蹈、眉開眼笑的樣子，心裏便喜上了三分，那喜氣掛在眉梢，連說話的時候都帶著些迫不及待地欣喜：“姐姐倒是要看一看，你這小丫頭夢裏能做出怎樣驚世駭俗的吃食來……”

雲音見她推門而入，早已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去拉上了她的手，將她帶到案前，得意得笑道：“曹姐姐你可莫要取笑我，這次可不是什麽驚世駭俗，分明是驚才絕艷。這叫碎雲晚香酥，不僅長得好顏色，乍一咬極為酥軟，待入了口，卻是香軟中帶著些滑潤鮮嫩，用作飯後甜點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呢！”

她這一番天花亂墜的大肆渲染與誇讚更是讓曹靈好奇不易，跟著她在案前站定，掂起一枚碎雲晚香酥就往嘴邊送。其間二人一番仔細探討評論，自不必細述，待曹靈嘗夠了，也誇夠了，雲音便拿起了自己預先準備好的食奩，沖曹靈笑得眉眼彎彎，“曹姐姐，你在這兒慢用，我去給茜雪她們送上一些嘗嘗。”

雲音向來不吃獨食，曹靈不作他想，和善地點了點頭，由著她去了。

雲音走至門口，看了看外面玫紅色的夕陽，突然又回過頭來。眼看太陽就快落山了，以往的這個時候，她都正在竈臺邊滿心歡喜地做菜。鵲皇的膳菜也並不是總是能輪到曹靈這邊，但是但凡是輪到她們這兒了，她總是挖空了心思做得既營養又美味精致，曹靈看她做得一絲不茍，手藝又著實不差，倒也樂得清閑，由著她自己折騰。今日雖是輪到右邊的夜娘掌勺，但是她卻也不能閑著。畢竟在這偌大的淩天殿裏，除了鵲皇，還有好多仙子仙娥。

於是她朝著曹靈不好意思地笑笑，“曹姐姐，我今天做這碎雲晚香酥做得有些累，今晚的膳菜……”

曹靈正掂著一枚碎雲晚香酥看得認真，聽到雲音這話，連頭也沒有擡，就朝著她揮了揮手，道：“去吧去吧！今兒個我做，這許久不曾下廚，手都生了，正愁沒時間練練。”

於是雲音歡天喜地地道了謝，順順利利地帶著這滿清芳和醉凝粱出了門，剛一出門，哪還顧得上找茜雪她們品嘗這碎雲晚香酥，急匆匆地就沿著自己事先預定好的路線往鵲皇常常下棋的那片園子裏走。太陽還沒有落山，仙廚們還沒有把晚膳做好，趁這個時候把這滿清芳和醉凝粱送給鵲皇再好不過。

鵲皇見到了她，會不會覺得歡喜呢？鵲皇知道自己為了他辛辛苦苦六七載，會不會感動？鵲皇吃了她親手做的滿清芳和醉凝粱，會不會對她有那麽一絲的好感？她心裏仿佛有著一片肥沃的土壤，雨水啪嗒啪嗒打在上面，泥土裏面埋藏的種子爭先恐後地往外冒，就跟螞蟻噬咬般，又癢又疼。鵲皇應該會喜歡的吧？她這麽努力，他應該會喜歡的吧？

她有多久沒有真真正正地見過鵲皇了呢？之前在雲膳堂的時候，她有時候下凡報喜回來，還會抽空到淩雲湖畔看看那碧波蕩漾的美景，偶爾運氣好的時候，會邂逅一下鵲皇。她從來不知道害羞是為何物，一旦見到了鵲皇，就興奮地不知東南西北，常常會忘了見禮，一聲脆生生的“鵲皇”就已經脫口而出。

可是叫了這聲“鵲皇”之後，她又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麽，她不能告訴他，她在雲膳堂拜了鐘離做師父，用不了多久就能讓他食用自己做的滿清芳和醉凝粱。她想給他個驚喜。可她又不能就那樣幹巴巴地站著，傻楞楞地將鵲皇望著。

於是她就將自己在凡間的各種見聞繪聲繪色地向鵲皇講演一番。她的鵲仙做得有模有樣，在凡間報喜的時候，大都十分順利。她喜歡這樣的差事，予人快樂，予己快樂，與人分享更快樂。所以每一次她在鵲皇面前手舞足蹈地講這些見聞的時候，眉眼裏總是帶著笑。

可是鵲皇卻總是很冷漠，一身漫無邊際的玄黑之色，映得一雙眸子都幽幽地深不可測。雲音說著說著，有時候就會不自覺地停下來，看著鵲皇周身的濃重之色，只覺得自己的世界一片暗無天日。那是她一個人的自編自演、自言自語，雖然自己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可是心上人的心上，卻從來都沒有她。

只除了偶爾，鵲皇會微微將眉頭一蹙，淡聲道，“雲音，唱首歌吧。”

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交流。她唱歌，他聽著，眉頭漸漸舒展，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各色的魚兒歡快地躍水而起，濺起水花無數。

距離她最後一次在淩雲湖見到鵲皇到現在，也有三餘載了吧？她隔三差五地在鵲皇面前嘰嘰喳喳，鵲皇還猶自對她視若無睹，現下時隔這麽久，鵲皇怕是連看都不會看她一眼了吧？

雲音搖了搖頭，努力使自己歡喜起來。這些回憶帶著淡淡的傷感，她大概明白，鵲皇作為雲庭之主，作為他們喜鵲一族最尊貴的鵲仙，自然什麽大風大浪都見過了。那些她以為的酸甜苦辣，在鵲皇看來，大抵都是平淡無奇的。所以她不該在鵲皇面前說那麽多關於下凡報喜時的事情，那是她的欣喜所在，卻未必是鵲皇的。

愛一個人，該是投其所好，而不該這樣自以為是的將自己所愛強加給對方身上。

她想明白了這些，這才堅定了要混進淩天殿裏為鵲皇做羹湯的決心。現如今，她終於有機會去將這醉凝粱與滿清芳送給鵲皇，心裏雖然忐忑，卻總歸是被歡喜蓋過。

她早已打探過，每月月初的這個時候，鵲皇都會在無香園中的垂絲樹下坐著下棋，他下棋的時候從來用不著與人對弈，可是每每在那兒一坐，便是兩個時辰，身邊連個添茶的仙娥都沒有，就那樣獨自一人下著一盤永遠沒有結局的棋。

現下這個時辰，他必然正一身玄衣鋪了一地，靜坐在那垂絲樹下執子沈思。

雲音加快了腳步，終於遠遠地看到了鵲皇那玄黑色的背影，臉上的笑就再也忍不住了。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看著鵲皇了，不用像以前那樣，只能遠遠地看上一眼，就得立即轉身離開。她心裏的忐忑突然就消失了，只餘那日積月累的思念與欣喜席卷著自己的身心，驅使著她加快步子走上前去。

可是，她不過又走近了兩步，便有一個仙子飛身一躍，攔住了她的去路。她愕然擡頭看他，只見這白衣仙子目光淩厲，聲音低沈中帶著些狠絕地攔她，“鵲皇正在下棋，不得擅闖。”

雲音立即回過神來，朝著這白衣仙子燦爛一笑，擡了擡手中的食奩道：“這位大哥，我是雲膳堂那邊鐘離仙廚派來的，鐘離仙廚做了滿清芳和醉凝粱，要小仙給鵲皇送來。”

白衣仙子眉頭一擰，“我怎麽沒聽說鵲皇今日吩咐讓做了滿清芳和醉凝粱？”

他眉目間的懷疑之色甚是明顯，雲音擡眼一瞧，立即笑呵呵地將食奩打開，笑道：“大哥想是也累了，這是雲膳堂新出的糕點——碎雲晚香酥，甜而不膩，甚是美味，大哥不妨嘗一嘗。”

說罷，趕緊將另一層打開，向這仙子展示，“這是醉凝粱，這是滿清芳。仙子隨侍鵲皇多年，自然知道，這兩道菜只有鐘離仙廚做得出來，鵲皇一時興起，想要用這兩道菜，也無甚稀奇。”

白衣仙子垂眸看了兩眼，看果真是滿清芳和醉凝粱，也便不再懷疑，伸手就去接雲音手中的食奩。雲音側身一躲，他擡起眼來，“把食奩給我，仙友可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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