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雖有了些許的緩和，卻依舊不減淩厲，面色肅穆，周身凜冽的氣勢讓雲音不由一凜。

雲音擡眼偷偷往鵲皇所在的方向瞅了一眼，鵲皇背對著他們，顯然沒有發現這邊發生了什麽，微風拂過，鵲皇的墨發微微向後飄蕩，與那垂絲樹葉交織在一起，愈發顯得俊逸非凡。

既然來了，說什麽都不能就這樣回去。她微微斂了斂眉，垂了垂眼，長長的睫毛掩下眸中的狡黠，待擡起頭來，眸光便變得極為清亮坦蕩，秀眉微微一蹙，作出一副極為為難的樣子道：“可是鐘離仙廚說，這次的醉凝粱和滿清芳與以往的有所不同，要小仙親自向鵲皇稟明才行。”

白衣仙子顯然不吃她這一套，眉梢微微一挑，說話的時候，頗有一些趾高氣揚的感覺，“有什麽話，小仙自會代仙友轉達。”

“如此，便勞煩仙友了，”雲音心知躲不過了，為免起疑，也只好乖乖地將手中的食奩交給面前的白衣仙子。

食奩將將從她手中滑脫，她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交代這位鐵面仙子：“仙友一定要記清楚了，小仙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很重要，若是少一道工序，那這醉凝粱和滿清芳就完全失了其原本的味道了。不是小仙危言聳聽，實在是鐘離仙廚千叮嚀萬囑咐，小仙實在馬虎不得。實不相瞞，小仙也是背了好久，才將這工序背下來的，累得……”

白衣仙子將食奩從左手移到右手中，眼皮微微一掀，涼涼地瞥了雲音一眼，分明是極不耐煩。

雲音見了，立即幹笑了兩聲，加快了語速道：“待仙友將這滿清芳和醉凝粱呈給鵲皇時，一定記得先在距離這食奩十米處焚上無憂香，在距離這無憂香五米處放上一杯凝霜水，待香焚出灰燼，便將這灰燼收了，灑進這凝霜水裏，水不能過多，香燼不能太少，拿洗凈的細柳條攪拌均勻了，待香燼盡數融進凝霜水裏，再將研磨好的蘭花、梅花、菊花、瓊花和觀音蓮融進這凝霜水裏，記得蘭花要用半錢，梅花和菊花各一錢，瓊花和觀音蓮總共要半錢，多一點不可，少一點也不行。而後，再拿十年前的高粱釀……”

雲音向來口齒伶俐，此刻特意加快了語速，那白衣仙子便有些跟不上。她看到那白衣仙子的鄙薄之色漸漸地開始被迷惑不解所替代，不由心裏一喜，更是將語速加快了一些，仗著這白衣仙子也聽不大懂，還特意挑了些生僻的食材藥材講，說到最後，竟直接開始信口開河、胡言亂語，甚至連自己都聽不太懂自己到底在說些什麽。

待她看到那白衣仙子的眉頭已經蹙成了兩座小山丘，終於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笑道：“可累死我了，仙友可是記清楚了？既然有仙友在，雲音這便告退了，鐘離仙廚千叮嚀萬囑咐，這工序可一點都不能亂，要不然吃壞了鵲皇，出了事，我們都擔待不起……”

說罷，也不看白衣仙子的反應，盈盈施了個禮，就要轉身離開。白衣仙子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了她：“等等！”

雲音唇角一勾，回過頭來時卻是一臉的迷惘之色，“仙友還有何事？”

白衣仙子不自然地挺了挺腰板，將手中的食奩往雲音面前一送，面上依舊是孤高冷傲的樣子，“想必鐘離仙廚讓仙友親自侍奉鵲皇自有他的道理，既如此，想來還是你親自送去比較妥當。”

雲音要的就是這句話，可是面上卻不能表現出欣喜之色，只是裝模作樣地接過食奩來，義正辭嚴地說了句“如此也好”，便頭也不回地走向了鵲皇所在的那個方向。

鵲皇猶自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聽到身後輕微的腳步聲，不禁皺了皺眉頭，手中白子一落，清淡的聲音便從口齒間溢出：“不是說不讓打擾嗎？”

這聲音極冷極淡，分明帶著不悅。雲音腳下的步子一頓，連輕微的呼吸都不敢發出來，鵲皇的背影孤冷，像是她以前飛躍千山時在山頂看到的雪松，孤零零地懸在那懸崖峭壁之上，明明是孤獨至極，卻偏偏又好像生來就不怕那樣的孤獨，遺世獨立，風雪不羈。

不知為何，雲音心裏突然有些發緊。她緊了緊手上的食奩，壯著膽子又往前走了幾步。這腳步聲越來越近，最終歸於沈寂，可是一片沈寂中，鵲皇卻分明能聽到她近在咫尺的呼吸聲。這樣的情形如此詭異，鵲皇微微將頭一側，眸中光華微轉，卻是瞬時蓋上了一層迷茫與凝重，他不著痕跡地拂了拂落在袖子上的落花，聲音平靜無瀾，“你是？”

他說的是“你是”，而不是“是你”。雲音一聽，心裏便暗了幾分——鵲皇果真不記得她了。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鵲皇那張俊美的臉，心裏五味雜陳。她含辛茹苦六七載，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機會站在他面前。她原本是打算光鮮亮麗地站在他面前，眉眼彎彎地將這醉凝粱和滿清芳交到他手裏，滿心歡喜地跟他說：“這是我親手做的滿清芳和醉凝粱，你嘗嘗可好？”

她甚至還憧憬過鵲皇用過菜後的樣子，她想，鵲皇那冷峻的臉上一定會掛著溫暖會心的笑容，那不動聲色的眸中會浮上一層歡喜之色，就像自己吃到水晶蝦仁無香包時的反應一樣。

她甚至都準備好了自己接下來的說辭，她要乘勝追擊，要盯著鵲皇那濃重的眸子笑問他：“我以後給你做一輩子的菜，好嗎？”

可是此刻站在鵲皇面前，她卻只覺得心裏鈍鈍的疼。鵲皇不記得她了，不記得她曾經在淩雲湖畔那樣鄭重其事地告訴他，她喜歡他，想要嫁給他。她為著這個夢想努力了這麽久，好不容易逼近了一步，卻突然發現，原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那個他便已經記不得她了。

鵲皇見雲音只是楞楞地盯著自己看，眉頭微微一凝，那不悅之色便浮在了臉上。他下棋的時候向來不喜有人打擾，這無香園素來清凈，外面防守也嚴，怎麽會有仙娥這樣堂而皇之地進來？

他動了動身子，正要起身，雲音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回過神來，急忙上前了兩步，在他面前站定，一本正經地施了個禮，而後將食奩打開，言笑晏晏地看著鵲皇道：“啟稟鵲皇，小仙是雲膳堂的小仙廚，鐘離仙廚新做了醉凝粱和滿清芳，命小仙給您送來。”

“滿清芳和醉凝粱？”鵲皇眸中突然掠過一抹驚訝之色，卻是很快就消失不見，只聽他淡淡開口，“若是本鵲皇沒有記錯的話，今日並不曾吩咐雲膳堂做這兩道菜。”

“回鵲皇，鐘離仙廚說，他對這醉凝粱和滿清芳進行了一些改良，特命小仙拿來給您嘗一嘗，可還吃得慣……”雖是在說謊，雲音卻絲毫不顯尷尬，說話的時候唇角微微向上勾起，臉頰左側的梨渦盈盈淺淺，滿滿的都是盛開的笑意。那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滿是期待地將鵲皇望著，鵲皇甚至能從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臉色。

她也不怕鵲皇不相信自己的這一番說辭，徑自將這兩盤菜拿出來放在不遠處的石桌上，斟上酒，擺好碗筷，然後笑意盈盈地將鵲皇望著，脆聲道：“鵲皇，飯菜已經備好了，您快來嘗一嘗。若是有什麽不滿意的，盡管告訴小仙，小仙回去稟明了鐘離仙廚，再好好改進。”

也許是她眸中的光彩太盛，也許是她看向他的目光太坦蕩，鵲皇心裏雖仍舊有些狐疑，身體卻早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大步一邁，很快就坐在了雲音身邊的石凳上。

雲音見鵲皇來了，心裏更是歡喜，忙把筷子雙手奉上，興致勃勃地向鵲皇介紹：“這醉凝粱又多加了一味烏山梅，清涼去火，又入口酸爽，在夏日裏食用再合適不過……”

鵲皇接過筷子來，遲疑了一下，終還是動筷夾了塊醉凝粱。雲音滿眼期待地看著他，待看到他眉目舒展，微微漾出一點笑意來，這才放下心來。心一放寬，也便再無所顧忌，還賣寶似地在鵲皇身邊嘰嘰喳喳地將這兩道菜的各種特點細數了個遍，全然忘了，這醉凝粱和滿清芳本就是鵲皇最愛的兩個菜品，普天之下，怕是再沒有誰能比他更懂得這兩道菜的特點。

待鵲皇用好了，她低眉順眼地將盤子收了，十分謙恭地問鵲皇：“不知道這兩道菜可有哪裏不合意的地方？”

鵲皇臉上的神色不變，只是微微拭了拭唇角，語無波瀾道：“回去告訴鐘離，做得很好，本鵲皇甚是喜歡。”

這話說得動聽，可是雲音卻突然覺得有些失落。她原本是想，若是鵲皇說了哪裏不好，她還可以借機再來送一趟，最好每一次都有不如意之處，她便能多往這裏跑幾趟。可是，鵲皇竟然說，他很喜歡。

雲音不死心，擰著眉繼續問：“真的沒有任何不如意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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