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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11.快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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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之後,蕭天淇的生活中又多了一件事。淩汐落聰慧,從教她下棋的過程中他便認識到了。一點就通,舉一反三,沒出一個月,她的棋藝便突飛猛進,可以與他對弈了。

因為淩汐落的棋藝不精,蕭天淇與她對弈的時候,向來不會怎麽用心。可是漸漸地,他發現自己遇到的不是殘弱的新兵,而是一個與自己勢均力敵的對手。他不能再掉以輕心,淩汐落的每一次蹙眉,他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因為淩汐落每一次的沈思之後都能出其不意地占據要地,給他拋出一個又一個的難題。他看著淩汐落執棋沈思的樣子,突然明白,這是一個真正的對手,不是他閑時用來消遣時光的初出茅廬的小姑娘。

兩個月後,蕭天淇毫不意外地發現,淩汐落的棋藝已經差不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盡管事實上,淩汐落從來沒有贏過他。有好多次,明明前面的形勢十分利於淩汐落,到最後幾步的時候,又都會峰回路轉,讓他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知道,淩汐落是在故意避讓,可是他怎麽受得了這樣的避讓!

是的,他堂堂一個王爺,又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還比這個女娃娃大上兩歲,而這個女娃娃,跟著自己學習棋藝也不過三個月而已,無論如何,要是敗在她的手上,當真是有夠屈辱的。可是,大丈夫贏得起,自然也輸得起,再怎麽屈辱,卻總屈辱不過讓這樣一個小姑娘讓著自己!

他心裏蘊了怒氣,想要發作,擡眸卻看到淩汐落低眉冥思的樣子,那樣專註的神色,仿佛是在做一件極為神聖、極為重要的事情似的。罷了,他嘆了口氣,她這樣的人,又怎樣讓人狠得下心去斥責。她是在努力維護他的顏面,維護他的尊嚴,如此的用心良苦,如此的聰慧過人,他難道要恩將仇報?

但是錢太妃曾經告訴過他,慧極必傷。

蕭天淇執起茶盞,杯子裏的茶水卻早已見底。旁邊侍立的侍女趕緊重新為他添了茶來,他噙了一口,手中白子落定,隨即開口道:“依你說,人生快意之事有幾何?”

淩汐落剛剛撿起一顆黑子,纖細白皙的手猶自伸在棋盤上空,似乎是被蕭天淇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那單薄的身子微微一抖,手中的黑子便差點墜落。

她穩了穩心神,楞了半晌,也不知是在思索該如何回答蕭天淇的話,還是在想如何不著痕跡地走好這步棋。一邊緩緩地將棋子落定,一邊在唇邊勾起了一抹極淡的笑,柔聲答道:“王爺這問題婢子不知如何回答。家家有家家的喜,人人有人人的樂。世界上有多少個人,也許,就有多少種快意人生。婢子孤陋寡聞,確實不知道這人生快意之事到底有幾何。”

“那麽,對你來說,什麽才算快意呢?”

淩汐落低眉看著棋盤,莞爾笑道:“清溪淺水行舟,花塢樽前飲酒,雨後登樓看山,林間踏梅尋雪,燒得一手好菜,烹得一手好茶。”

蕭天淇垂眸看著淩汐落,她的皮膚十分白皙,雖則額前的劉海遮住了那光潔的額頭,此刻外間的陽光透進來,發絲影影綽綽地映在臉上,倒顯得更加柔和惑人。如此沈靜的美,似乎只要這樣與她相對坐著,就能感覺到林間的雪落無聲。

蕭天淇張了張口,正想說什麽,卻見淩汐落的眉目突然凝重了起來,“但那都是以前了。後來家破人亡、流落街頭,婢子只覺得能夠有個遮蔽之所便是幸福了。想來,都是得不到的才能讓人感到快意吧!先父不許我進膳房,不許我飲酒,我便覺得若是有一天能一直待在膳房裏做菜做點心,能酣暢淋漓地喝上一大白,就是快樂至極了。而今時過境遷,我卻在想,若是爹娘還能好好活著,哪怕我一輩子都不能飲酒,不能燒菜,一輩子都照著爹爹的意思做我並不是很喜歡的事情,我也心甘情願。我……”

淩汐落說著,無意中擡起頭來,便看到蕭天淇正神情不定地看著自己,一時反應過來,匆匆忙忙地就要站起身來行禮,“婢子失禮了,請王爺恕罪。”

蕭天淇的一雙眸子深沈如海,頓了半晌,親自起身將淩汐落扶起,柔和了語氣道:“你可知道,在本王心裏,什麽才算快意?”

淩汐落不敢擡頭,只是微微地將頭一搖,低聲道:“王爺的心思,婢子不敢妄自揣測。”

“棋逢對手。”蕭天淇的手依舊握在淩汐落的胳膊上,見淩汐落驚愕擡頭,又笑著解釋道,“棋逢對手,對於本王來說,便是現下最為快意之事。”

蕭天淇的眸光極為柔和,裏面似乎還帶了些什麽其他情愫,淩汐落毫不避諱地直直盯了他半晌,這才微微點了點頭,“婢子明白了。”

再一次二人對弈,蕭天淇再也沒有感覺到淩汐落的刻意避讓,二人棋逢對手,總算能下得暢快淋漓。許是因為有了之前的對比,蕭天淇雖然輸了棋,但心裏卻絲毫恥辱的感覺都沒有。他希望自己棋藝精湛,希望自己樣樣都好,但他不能不允許別人超越自己。都是同樣的凡夫俗子,他不過是比人家多了一個高貴一點的身份,卻未必就真的能在方方面面勝過人家。更何況,有了對手,自己才能有所進步,若非如此,只怕多年以後,他蕭天淇還會停留在現在這個水平。

蕭天淇心裏暢快,明明是自己輸了棋,卻開心地拍起了掌來,眸光清澈,裏面似乎映著整個世界的流光溢彩,聲音郎朗,如惠風和暢,“芙蓉玉面玲瓏心,本王倒是撿了個寶!”

淩汐落的面色突然便如點了染料,須臾便暈上了桃花紅,她微微俯首,垂眸謙遜道:“是王爺教得好。”

蕭天淇朗聲一笑,對她愈發欣賞,“賞!你說,你想要什麽賞賜?本王重重有賞!”

“謝王爺擡愛。”淩汐落俯了俯首,待擡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帶著明媚的笑,“王爺肯屈尊教婢子下棋,已是婢子的福分,婢子不敢邀賞。”

蕭天淇從沒見過她這樣自在的笑,一時有些被晃了神,楞了半晌,這才拍了拍掌,著一名侍從喚了蘇管家進來,笑道:“前段時間帝兄賞的翡翠如意手鐲你放哪兒了?”

蘇管家哈著腰笑道:“回王爺的話,所有帝君賞賜的物什都在庫房存放著,可是要奴才現在著人拿來?”

“嗯,”蕭天淇點了點頭,蘇管家正要退出去,卻又被蕭天淇喚住,“等一下,本王記得,前段時間錢太妃著人送了些人參和燕窩過來,可用完了?”

蘇管家眉頭微微一挑,笑道:“因著王爺此番病中不得大補,一直沒怎麽用。現在王爺久病初愈,正是用它進補的好時候。奴才這就拿去膳房,讓他們燉了給王爺送來。”

蕭天淇含笑“嗯”了一聲,拂手讓蘇管家退下,看著一旁盈盈立著的淩汐落,溫聲笑道:“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學成這樣,沒有功勞也還有苦勞。本王要賞,你便拿著。想你以前也是大戶人家,未必瞧得上本王這些東西,全當是本王的一番心意罷了。”

他說這話到底還是用了幾分心計。想淩汐落雖然家世不俗,但既是潁都中人,怕是再怎麽顯赫也顯赫不過他們王侯家。此話一出,便是淩汐落想要推辭,恐怕也只能生生受了。

果真,淩汐落雖然本想推卻,可看蕭天淇這般平易近人的樣子,又想了想他最後一句話,已經噙在口中的推辭之詞便被咽進了腹中。只見她俯身朝著蕭天淇行了個禮,聲音如泠泠清水,雖則好聽,卻聽不出悲喜,“婢子不敢。謝王爺賞賜。”

蕭天淇扶她起身,笑道:“既然以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便不要整日裏拜來拜去了。別說你不習慣,本王看著也累得慌。”

淩汐落紅著臉應了,蕭天淇這才放開手來,姿態瀟灑地坐在桌前,自己親手倒了杯茶飲了,靜坐著等人將那翡翠如意手鐲拿來。

屋裏突然沈寂無聲,卻莫名地讓人心安。

蘇管家剛拿著翡翠如意手鐲進來,蕭天淇的眸中便閃了一抹亮色。他站起身來,從蘇管家手中將那手鐲從匣子裏取出來,走近了淩汐落道:“府中至今也沒個女主子,這手鐲放著也是浪費,不如就賞與你戴著玩。”

此言一出,蘇管家便是虎軀一震。淩汐落分明也是嚇了一跳,漲紅了臉跪下急道:“婢子整日裏在膳房裏忙活,最容易磕磕碰碰,這鐲子貴重,還是請王爺收著留與王妃……”

“府中這樣的東西多得是,也不差這一樣,你就戴著便是,便是碎了,也能圖個平安,”蕭天淇說著,俯身將淩汐落拉起,一邊將翡翠鐲子往她手上一套,一邊轉了頭問蘇管家,“那些人參和燕窩可都送膳房了?”

蘇管家顯然還沒從自家王爺這一番慷慨大氣而又強勢的做派中緩過神來,楞了半晌,這才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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