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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畫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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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厭離穿著制式白袍子,蹲毫不引人註目的陰暗角落裏,與不遠處熱鬧的人群劃開了一條看不見的分割線。她左手抱著一本攤開的厚厚賬冊,右手拿著煙袋鍋時不時往地上一磕,女流氓氣息顯露無疑,倒也輕松自在。緊靠著她盤腿坐在地上的是楞頭青小道士蕭玦,他擺出了一個打坐的標準姿勢,再配上一個拂塵就與塵世中騙錢吃飯的假道士一般無二了,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吃大戶的活他也沒少幹。

從柳無常榮升為柳判官的柳某人雖然月錢花樣翻了好幾倍,卻不並怎麽春風得意,原因就在於就算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還是沒有將那一手的狗爬永久留在生死薄上的勇氣。好在陸判官是個勤奮的好員工,在交接工作之前就把本來應該屬於柳厭離的那一份謄抄好了,只需要她挨個打勾就萬事大吉,無論之前在她心裏陸判官的人品如何,經歷了如此貼心的交接她都覺得對方是個大好人。

要說她為什麽大白天就抱著生死薄蹲在這裏摸魚,就要講到生死薄的用處了。

生死薄這一地府鎮府之寶就算是在塵世間也是大名鼎鼎,每一個生靈,從出生開始就會被生死薄記錄在冊,年歲壽數一應俱全,然而生死薄畢竟只是個死物,人生在世命途波折,或有人半途夭折,或有人作孽折壽,或有人福報滔天,這些變數便是由判官在生死薄上進行記錄修改。柳厭離雖然不想讓自己的狗爬留在上面遺臭萬年,但是難得擁有這個寶貝的管理權,不翻閱看看簡直就是虧待自己。

這一看就看出了大事了。

生死薄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記載著:

“紅苕,女,樊城人,生於天乾二年四月初八樊城李氏祖屋,卒於天乾一十九年五月初二京城柳府,享年一十有七。”

除此之外,還有一行瀟灑的行書註釋了她前世為何人,又轉世為人,正是陸判官的字跡!

柳厭離急忙按著註釋繼續翻找,原來紅苕早在多年前便贖清罪孽,轉世成為了一名清修僧侶,因一生福報積累深厚,得以延壽。

這個消息猶如一盆冰水將柳厭離澆了個透心涼,如果說這個長壽的高僧才是轉世後的紅苕,那麽包子鋪裏的那個活死人又是誰?

遇到撲朔迷離的事情,自亂陣腳顯然不是一個好選擇,於是新上任的苦力蕭玦道長就被迫和她一起埋伏在了菜市場。

柳厭離拿著煙桿在蕭玦的頭頂磕了磕,抖了他一臉灰,哪怕在內心已經刷屏成了“臥槽你這人!”,實力不如人的小道士也只能憋屈的忍著。

就算再活幾千年也改不了大小姐脾氣的柳某人用煙槍戳他的臉,這種表情在她還是尊貴的郡主的時候就無數次在陪侍的閨秀們的臉上看過,只不過那時候她貴為皇嗣,不能也不需要放下身段去體貼她們。

只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她終究不再是曾經的她了。

“別那副苦瓜臉,”柳厭離熟練的把煙槍在指尖轉來轉去,“這煙灰可是個好東西,可以保你平安。”

是的,這個從開場第一章就出場,卻在這時候猜得到第二次登場機會的煙槍並不單純是一個凹造型的道具,理論上來講,這是一個仙器,只不過功能比較單調——隱蔽蹤跡和清心靜氣。不過仙器這種東西,從來都是功能再精不再多,比如說這桿煙槍,只要實力不到大羅金仙,任誰到這裏也只會對他們視若無睹。

這種寶貝一般都靜靜的躺在荀掌櫃的私庫裏落灰,偶爾才會被柳某人順手牽羊得以重見天日。

選擇菜市口這個埋伏地點,實在有些講究。

論安全度,包子鋪肯定排第一,畢竟有酆都鎮唯一的善鬼老板壓陣,“紅苕”就算想做什麽也做不了,當然,反過來柳厭離想對她做什麽也不一定能成功。在包子鋪裏,“紅苕”的警惕心肯定最強,更何況還有一個一直對她表現出迷戀的邵雨琪,不穩定的因素著實太多。

所以在打聽到每日傍晚“紅苕”會去菜市場買菜以後,她就把地點定在了這裏,雖然失去了老板這個□□,但是柳厭離還真的不相信在幹架這方面她會輸給“紅苕”,作為一個揍翻了黃泉路上所有冤魂厲鬼的不良幫派頭子,這點自信還是有的,況且還有仙器在手。當然,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拉上了這方面的專業人士蕭玦。

果不其然,傍晚時分,一抹纖細的身影準時出現在了菜市口,她穿著幹凈整潔的粗布群,挎著菜籃子,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容,雖然並不艷麗柔美,卻也算是個清秀佳人。這確確實實是柳厭離曾經看了無數年的紅苕的臉,如果沒有耳後那些逐漸擴大的屍斑的話。

眼珠不錯的盯著紅苕與旁人熟絡的打招呼,柳厭離感到旁邊的蕭玦輕輕地捅了捅她。

“餵,你這個侍女有點意思啊,”他疑惑的摸了摸下巴,“以前都沒註意到,這個姑娘的走路姿勢也太瀟灑了點吧。”

經他這麽一提醒,紅苕的走路姿勢確實有些違和,就她的身份來說,步子賣的未免有些太大,腰桿挺的有如勁松,雙肩板直,不經意間與人攀談時頭會微微揚起,形成一個略帶傲氣卻又不惹人厭的弧度,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器宇軒昂了。顯然,這是原本身為區區一介侍女的紅苕不應該擁有的特質。

當看到紅苕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物品時微微一攬袖子的動作時,柳厭離的表情頓時就變得奇怪起來,這個動作她相當熟悉,她曾無數次在身穿華服的大家公子身上見過,帶著他們特有的高貴與優雅,帶著那個時代獨有的風流倜儻。然而千年之後,她在她曾經的侍女身上又看到了這個熟悉的動作,兩相對比,竟分毫不差。

有些問題的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紅苕的菜籃子裏幾乎沒有東西,她是個活死人無法進食,邵雨琪是饕餮也不會去吃普通人類的食物,所以她的菜市口之行更像是一次散步放松,可是今天,行程稍微有了些另外的安排。

只見紅苕挎著菜籃,腳步輕輕一轉,變悄無聲息的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正巧路過了埋伏著的二人旁邊。柳厭離用無語的神情看著拐進巷子裏的紅苕雙手扶領正了正衣冠,也許她真的是太不關註這位曾經的貼身大丫鬟了,如此之大的破綻也沒有瞧出來。想來也是,紅苕幾次與她碰面皆有旁人在場,自然偽裝的更為到位,況且這些細枝末節的動作,如果不是她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就算看到了也充其量覺得她與平常女孩稍顯不同罷了,只不過在柳厭離這個知曉當年柳府丫鬟做派的人眼裏,才會格外觸目驚心。

二人跟著紅苕身後拐進了一座大宅院的後墻處,後者揮了揮衣袖,一股白霧從寬大的袖口中滾滾湧出,彌漫籠罩了整條巷子,如果有凡人經過這條巷子,既看不到這裏的白霧彌漫也看不到身在其中的紅苕。

這種級數的障眼法對於仙器自然是無用,所以柳厭離和蕭玦有幸目睹了接下來的一切。

紅苕將手舉到頭頂,按在發間一把抓住,用力揪起,竟將一層皮從身上硬生生的扯了起來!似是非常痛苦,她口中□□不斷,由原本的嬌軟的悶哼逐漸變成低啞的粗喘,那層皮從臉上被揭下已是揭了一半,露出一張雖然鮮血淋淋卻輪廓明顯屬於男性的臉。

蕭玦把嘴張的那叫一個圓潤,換皮的法術他在門派裏倒也聽說過,一般多是精怪化作美女去引誘凡人,可是完全沒想到還會有男人去給自己貼一層美女的皮啊!不說別的,就是心裏那道坎,一般人就過不去。

兩人目瞪口呆之際,“紅苕”已然蛻皮結束,只見他臉上的鮮血逐漸滲入皮肉,不多時,一個年輕男人便出現在了二人面前,連身上的粗布女裝也變成了游歷學子常穿的寬衣廣袖。

柳厭離看著年輕男子,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然後就像是蒙著一層窗戶紙,一時間怎麽也捅不透。就在她凝眉沈思苦想的時候,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她不耐煩的瞥向蕭玦,卻發現對方臉色煞白,哆哆嗦嗦,肩上竟也搭著一只白皙如玉的手!

“你們兩個還真是淘氣。”

清朗的男中音從身後傳來,肩上的手一用力,就迫使二人轉過身來。二人急忙定睛一看,一個名清俊的青年牢牢的抓著他們,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有一股說不出的邪異,明明並沒有多麽兇狠的表情,卻給人一股被兇獸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

柳厭離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顫顫巍巍,驚疑不定的開口:“邵、邵雨琪?”

“非也,”青年伸出艷紅的舌頭舔了舔淡色的嘴唇,“本座名為——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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