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是江都城外，靠近北郊的山脈。越過荒山之後，便是月隱的北陵城。那裏逐漸往上，就是月隱的北疆。

名字叫荒山，還真是名副其實。山腳下是一片光禿禿的土地，見不到人煙，也見不著鳥獸。空曠而遼遠，寂寞而深沈。時下又是冬天，白雪悉悉索索的飄落著，灑在遼闊的山腳下。突起的一座孤墳，被大雪覆蓋完整。遠遠看著，孤單而寂寞。

“是這裏了，娘娘，請下馬車。”行駛的馬車停下來，趕車的馬夫掀開簾子。隨性的侍衛即刻搬來木梯子放在車轅下，又有兩個婢女攙扶著暮染，走下馬車。

江皓這時候倒是像極了男子漢，根本不需要下人攙扶，自己從馬車上跳下來。朝著暮染做個揖後，如一只撲入母親懷裏的幼童，朝著那座孤墳飛奔而去。在墳前停下腳步，“噗通”一聲屈膝跪下來。

可惜沒有忍住，嚎啕大哭。仿佛這些年來在城主府裏頭受的委屈，都隨著湧出來的眼淚，一並湧出他的體內。

“娘，娘！”

見此情形，暮染心頭微酸，別開眼眸，眼眶已是泛紅。團子慌忙遞過手帕，讓暮染將溢出眼瞼的晶瑩淚珠輕輕拭去。

慢慢靠近，暮染讓團子等人拿來紙錢祭品，在墳前擺開。江皓親自動手，給他死去的姨娘燒著祭品，一邊燒，一邊絮絮叨叨的道，

“娘，你不必擔心我。我在這邊過的極好，眼下又有皇後娘娘的幫扶，兒子不會讓娘丟臉的。只是可惜娘你走的太早，兒子不能孝順您。這些年來，甚至都沒有來拜祭過您，是兒不孝。”說到傷心處，江皓重重的磕頭到雪地上，擡起頭時，雪白的地上，染開一片殷紅。

知他傷心，暮染不好多說什麽，只是緩緩靠身過去，伸手將江皓的身子扶起來，輕聲勸著，

“你若是出息了，你娘在九泉之下必定也是歡喜的。唯有你站到高處，高到只能讓人仰望的地步，你才能不受別人的限制與欺負。所以皓兒，你唯有不斷的攀登，才能為自己爭出一條路來。等你日後，真的能掌權了，那你將你母親的墳遷入祖墳，又有誰敢說什麽呢。”

江皓今年也不過十二歲的年紀，與他說這些事情，著實有些殘忍。但暮染心裏更加清楚，他生在這樣的環境裏，若是天真無邪，不谙世事，那他只怕活不到成年。再者，城主的位置，池墨與她都是屬意於江皓的。

作為將來要為江都百姓負責的人，暮染是不允許他軟弱跟無能的。

仿佛聽明白暮染的意思，江皓揚起衣袖，一把抹去掛在面上的淚痕，語勢堅定的回著暮染的話，

“還請娘娘放心，江皓一定不辜負娘娘的期望。”

“好孩子。”摸了摸江皓的頭，暮染心裏越發的酸楚。

這樣的年齡，本該在父母身邊享受父母的疼愛。可惜了他，生在富貴之家，也過的連貧窮人家的孩子也不如。

又是陪著江皓好好祭拜了一下他的姨娘，直到時辰直入到下午，暮染此時出言返回。因是荒山地勢偏僻，生怕在入夜後行路，會有所危險，所以他們必須在天黑前，啟程返回。

江皓雖然不舍，卻也知道，暮染身份尊貴，容不得出任何的差錯。所以懂事的聽從了團子等人的吩咐，與暮染一同攀上回程的馬車。

馬車緩緩啟動，江皓坐在車廂裏，凍的發白的長指，撩起車簾子的一角，定定的看著那白饅頭般的孤墳在自己眼裏越來越遠。那臉上的無奈，眼底的不舍，都如一道悲愴的風景，勾起暮染的不忍。

慢慢靠近過去，暮染輕輕將江皓擁入到懷裏，

“皓兒，沒事的。等到你日後成了城主，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將你姨娘接回到府裏來，日日拜祭。”

“城主？”暮染的話著實有些嚇著江皓，他年紀尚小，可也知道暮染話裏的意思是什麽。滿臉的錯愕，直直的盯著暮染。

“皓兒不是嫡子，如何能夠？”

“噓。”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暮染瞪大眼眸，看著江皓，

“皓兒雖然不是嫡子，但是皓兒卻是江家最為聰明跟仁慈的孩子。城主之位，取賢能而不取嫡長。所以皓兒，萬不能妄自菲薄。”

“多謝皇後娘娘！”暮染話說的如此明白，江皓當下心裏百感交集。跪下來，朝著暮染重重的磕頭。

暮染心疼他，立馬又將他從地上扶起，

“只是皓兒，你該學的東西還很多。”

“嗯，皓兒知道。在咱們江都城裏頭，嘯月小築的明陽先生是學識最高的人，當年父親想將兄長送到嘯月小築拜明陽先生為師。卻被明陽先生拒絕了，皓兒也想拜明陽先生為師。可是……”戰戰的說出自己心裏所求，話出口後，江皓又卑微的低下頭，不敢去看暮染。悶聲道，

“兄長乃是母親所處，江家切切實實的嫡長子，都是沒有資格拜入到明陽先生門下。皓兒身份卑微，又怎麽可能呢。”淡淡吐出幾句，江皓的面色逐漸露出頹廢跟黯然。

“明陽先生？”來江都有些時日，但暮染一直沒怎麽出去。一心也只留在河道的事情上，倒是對江皓口中的明陽先生，知道的不多。只是看江皓如此仰慕那位明陽先生，心中想來，是位高人。當下，暮染放開江皓，神色變得極為認真，

“皓兒很想拜入明陽先生門下？”

“嗯。”暮染的話，讓江皓的眸光驟然一亮，重重的點頭，

“明陽先生乃是當世的大儒，若是能夠得到他的指點，那皓兒的學識必然可以突飛猛進。日後，日後若是皓兒有幸，能夠得到陛下跟娘娘的看重，成為江都城的城主，那皓兒也才能更好的為江都的百姓，謀求福祉。”

“就沖你這句話，娘娘就想破腦袋，也為你辦成這件事情。”難得江皓有這樣的志氣，暮染甚是讚賞，不由出口讚曰。

為暮染誇的有些不好意思，江皓面色微紅，又是磕頭給暮染道謝。

一路有說有笑，在入暮的時候，一行人總算回到城主府。

自是有人來迎接暮染下馬車，這個點，正好是飯點，暮染沒有多想拉著江皓就要到自己的明月臺去用膳。可就在半道上，小芝哭著一張臉，哭哭啼啼的跑過來，攔住了暮染還有江皓的去路，

“娘娘，少爺。您們一定要為小桃做主呀，沒想到，沒想到。嗚嗚嗚！”一邊落著淚，小芝連話都說不成句，斷斷續續的，哽咽開口。

被小芝的哭訴弄的一頭霧水，暮染一臉茫然的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小芝，問，

“你且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又是哽咽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讓情緒平穩一些，小芝才是開口道，

“前幾日，少爺想出去拜祭姨娘。於是便讓小桃去夫人院中請示，可是自從小桃去了夫人院子裏後，一直沒有回來，奴婢去夫人處問過她們說小桃回來了。奴婢沒有多想，以為小桃是跑到哪兒玩去了。就在今日，有人在屋後的荷花池裏頭，發現了小桃的屍體。”

“什麽！”聽清楚小芝表達的意思，暮染腳步一怔，面色一陣發白。

“是她們，肯定是她們，是她們。”聽到小桃的死，江皓就跟被夢靨鎮住一樣，喃喃出聲。卻又似極力的壓制下來，忍耐著不讓自己大吼出聲。

至於江皓口中的她們，暮染自然知道，所指何人。

“放心，這筆賬，會有人來還的。”沒有過多的安慰江皓，暮染握了握拳頭，冷冷的吐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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