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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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月森徹底將話說開後，茉莉也再也沒後顧之憂。出於負責任的態度, 跟都築和上野約定, 如果三天之內她在練習中再也沒有出現過手指不聽使喚的情況，就答應他們的邀請，參加12月底的跨年音樂會。
接下來的三天, 茉莉也打算用全部的課餘時間來練習各種技法的高難度曲目, 看看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下, 她的手是否仍舊能夠一樣穩定如常。
於是周四這天——
“部長, 師傅今天怎麽還沒來球場啊？”
明明已經高三了，還是踩準了部活時間點來準時報道的松岡坐在場邊，看一年級的部員已經開始熱身運動了，他等的人還沒出現，這才想起去問茅野嵐。
“哦，黑木說她答應了管弦樂部那邊要去幫忙，這兩天就不過來了。”而且要是順利，可能接下來一個半月都可能很少抽出時間來部裏露面了。
“管弦樂部……是跨年音樂會嗎？”這個時間點似乎也沒的事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茅野說完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會兒, 還是拉著他往旁邊走了兩步, 小聲地勸他，“松岡, 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一月下旬就是統考了，這種時候你還是把重心放在學業上更好一些。更何況，黑木已經有男朋友這事你也知道的。”
“部長你在說什麽呢，我才不是——”他忙著擺手否認。
“不管你是還是不是，我都希望你好好想想, 弄明白你現在到底應該做什麽，松岡學·長。”
茅野最後鄭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松岡望著這位曾經連發球都發不好，還要他手把手教導的學弟，沈默地低下了頭。
他應該做什麽……嗎……
自從被茉莉也打趴下，自從知道她就是那個黑木茉莉也，自從知道她還在繼續學習音樂，還沒有放棄小提琴之後，他就覺得這是命運給他的一次機會。就像前段時間看過的那部電影一樣，男主角因為小時候不懂事傷害了女主角，但女主角長大之後釋然了，成長了，她最終原諒了男主角，並跟他走到了一起。
多曲折又感人肺腑的故事啊，也許他們也可以擁有這樣的美好結局。
想到這裏，霎時間，慶幸、羨慕、懷疑、嫉妒、愧疚、喜愛、同情……各種各樣的覆雜感情交織在一起，最終驅使他做出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舉動，甚至妄想出了一個師徒關系來給自己想要再一次接觸她的心思做遮掩。
他們之間的接點是網球，只是網球。所以他就可以在這種安全的距離下偷偷看著她，靠著隱瞞自己的秘密來獲得她的關註，獲得她的青睞。只要給他足夠多的時間，他一定能用誠意打動她。等兩人的感情深到一定程度時，他在將過去的事和盤托出，到時候她肯定會原諒他的。
——就像原諒月森那樣，畢竟怨恨是不會帶來任何東西的，人要往前看嘛。
可惜這份過於浪漫的奢望，在還沒來得及開花結果前就被現實打得粉碎。
她有男朋友了。
她讓那個男人碰她了。
混蛋！
不知不覺間，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練習塔，正停在她練習室的外面。體內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他想要推開門去，將屬於自己的命運搶回來！可就在這時——
“啊，是徒弟學長！”上野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一無所覺地開玩笑，“怎麽怎麽，因為師傅今天不去部活覺得寂寞了嗎？但是對不起，這段時間黑木大人被我一個人獨占了，是不會還給學長你的！嘿嘿，學長是有什麽事嗎？”
“沒，我就想看看她在做什麽，沒別的事……”
因為奇妙的心虛，松岡強笑著，快速地離開了練習塔。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到底被多少人看出來，但只要那個秘密沒有被揭露出來，不管他做什麽，都不會有任何問題。直到他第二天被我妻由乃叫去學生會室時，他依然是這麽想的。
此刻正值午休時間，剛剛吃完午飯的他接到了其他同學的通知，說是學生會有事找他。入學將近三年，還從未踏足過學生會室的他第一次推開那扇位於社團大樓頂層的雙開門，見到了那位前兩天才引起過轟動，如今獨自一人安穩地坐在辦公桌後，面無表情的會長大人。
不知道為什麽，那道看向他的目光，非常得冰冷。
“那個，請問有什麽事……”
“在開始之前我想先表明一下態度，我雖然是在這裏跟你談話，但並不是代表學生會的立場，找你也完全只是為了私事。之所以選這裏，是因為這裏絕對夠安全，不管我們說了什麽，都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由乃的話進一步加深了他的不安，松岡咬了咬牙，擡起頭，對上了她的目光。
由乃沒有因為他的表現洩露出任何情緒，繼續冷淡地說：
“既然你理解了，那我就直說了。松岡和也，請你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茉莉也面前。”
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麽，聽說我妻由乃是黑木茉莉也的密友，她很可能從她那裏知道了什麽東西。不對，他早就已經遠離了音樂，沒有充分的理由是根本不可能會懷疑到他身上的。她不可能是因為那個理由來勸退他的，肯定是因為別的什麽，畢竟沒人會閑到將每一個接近茉莉也的人的祖宗八代都查個底朝天吧？
基於這樣的理由，松岡故作鎮靜，甚至還虛張聲勢地擺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哈啊？你以為你是誰，師傅還沒說什麽呢，你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的？”
可惜的是，當雙方掌握的底牌完全不同的情況下，這種對峙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完全不平等。畢竟——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因為別人接近茉莉也，就將對方的人生履歷查個一清二楚的人。
這個人就是我妻由乃。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是誰，松岡，不，秋田和也。”
此話一出，石破天驚。
不管是一下子就楞住的松岡，還是跟上野一起，被由乃藏在隔壁房間聽著兩人談話的茉莉也。
秋田和也……原來如此，怪不得由乃會突然搞出這種陣仗，在午飯時又會問她那樣的問題。她已經先一步發現了，發現松岡學長接近她的理由。
“要是當初欺負你的參賽者再一次出現在你面前，明知道你就是當年的你，卻仍然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想要繼續跟你做朋友的話，你會怎麽樣？”
吃完便當後，安靜的學生會室裏，由乃輕聲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這是一個在以前絕對不可以涉及的領域，是她多年來心口的一道深刻見骨的傷疤，別說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只是稍稍回想，都會讓她痛得無以覆加。
時過境遷，她終於可以沒有在生命危險的情況下去假設這個前提，去思考這種從未想過的問題。大腦還沒來得及得出一個結論，情緒先一步沸騰了。
“當然會生氣啊！他們輕描淡寫地就過去了，我可是實打實地為那件事痛苦了這麽多年！”
不過她也知道，如果對方毫不在乎的話，繼續生氣下去也只會困擾自己一個人。可要她真的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或是嘻嘻哈哈著什麽“哎呀當時大家年紀小都不懂事”之類的話就搪塞過去的話，她做不到。
“不過我很大度，如果真心誠意道歉的話，我可以考慮原諒。但要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絕對不可能！”
“我再說一次，秋田和也，請你以後都不要再找理由繼續糾纏茉莉也了。”
學生會室裏，一室明亮，由乃從書桌後站起身來，淺紅色的眼在午間刺眼的陽光下熊熊燃燒著，仿佛壓抑著無邊的憤怒和狂暴。
“你、你在說什麽，什麽秋田和也，我不知道你在說誰。”
這種程度的狡辯沒有意義，除了說明眼前這個人黔驢技窮以外，對她毫無威脅性。
“我這麽說，自然是掌握到了足夠多的證據。怎麽，難道你以為從東京轉學到神奈川，別人就永遠不知道你過去的一切了嗎？現在隨母姓的松岡同學？”
他果然很快就放棄掙紮了，不再對自己的身份進行辯解，甚至連提出看一眼由乃查出的資料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黑木也知道了？”
由乃沒有說話。
“你為什麽要告訴她？！你這樣讓我接下來怎麽辦才好，該怎麽面對她？”他面色猙獰地大喊了一聲，一連三步沖到辦公桌前狠狠地瞪著由乃，右臂在半空中劃過一道不怎麽規則的弧線後重重地砸在了辦公桌上。然後在由乃不為所動的冷眼下指責道：
“我都準備跟她道歉了，你這樣我怎麽下得來臺？！”
“道歉？”像是聽到了什麽特別好笑的話，由乃微微扯了下嘴角，“我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去道歉，可你執著於你的師傅小游戲，毫無道歉的意思。現在你沒這個機會了，跑我沖我吼……有用嗎？”
“我……道歉是講時機的，現在我再去道歉，她還怎麽原諒我？”
“你以為，她不知道的時候你去道歉，她會原諒你？”由乃被這個自私的家夥逗笑了， “別開玩笑了，你道歉之前還不是要先坦白，跟現在有什麽區別？別裝了，你打著的主意誰都看得出來，松岡同學，就憑你想打這種蹩腳的感情牌？沒用的，茉莉也不會原諒你的。”
“誰說的？黑木不就原諒月森了嗎？他明明也跟我一樣的！”
前天，他在天臺門外聽到了兩人的談話。月森親口承認，當初的他也跟他們一樣，嫉妒茉莉也的才華，他並沒有比他們高尚多少。既然這樣，那只要他們的關系再好一點點，茉莉也一定也會原諒他的！
“你要明白一點，決定一個人究竟如何，是取決於他的行動，而不是思想。月森的確跟你們一樣，嫉妒、痛苦、難過……但他卻做出了跟你們截然相反的行動。你們對茉莉也暴力相向，他站在茉莉也的面前保護她不受你們的威脅。你臉皮是有多厚，覺得自己跟月森一樣的？”
“可那個時候我只是年紀小不懂事，我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在後悔。”他語無倫次地說，與其說是在請求原諒，不如說是在博取同情。
“你知道嗎，因為這件事，我再也沒辦法繼續學小提琴了，每天每天做噩夢，那段時間瘦得都脫形了。升上高中，我還是放不下對小提琴的執念，寧願來星奏讀普通科也沒有去重點高中的那種心情，你明白嗎？我的夢想，我原本好好的人生就硬生生地斷在那一天了啊！”
伴隨著門軸轉動的聲音，隔壁小房間的門被推開，茉莉也跟怒氣沖沖的上野走了進來。
“啊，黑——”
“那都是你們當年對我做出那種事應該付出的代價。”
不敢相信，這個人每一句話都離不開自己，不管是後悔也好，愧疚也好，向她道歉的理由也好，請她原諒的原因也好，全部都只是為了自己！
“就是就是！”上野不像茉莉也脾氣那麽好，她指著那個惡心的男人說，“你就懷著那種愧疚又後悔的心繼續活下去吧！你們傷害了黑木大人，讓她那麽痛苦那麽難過！你說你難受你說你可憐你說你沒了夢想？活該！你就抱著這種扭曲的心情繼續活下去吧！渣滓！”
“不是，我不是……我知道那件事會讓你痛苦，也許你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害怕會傷心甚至會哭，可我——”
“你搞錯了一件事，松岡學長。”茉莉也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我沒你想得那麽痛苦。”
不想承認，不想認輸，在這樣的人面前，就算是逞強也好，她也不想聽到他的同情！
“我不像你這麽軟弱，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小提琴。不僅如此，我的技術一點也沒有退步，我的感情表達也比七歲那年好了更多。下個月，我將會跟星奏的管弦樂團一起登上星奏建校史上最大最好的舞臺，創造出屬於我、也屬於整個學校的輝煌成就。我會繼續向前走，而你們會被我遠遠拋在後面，真正成為我人生道路上一顆不重要的小石子。”
她的話幾乎讓松岡重回了當年的後臺，回到了那個充滿著怨恨、嫉妒的舞臺，就像當年那個志願者青年說的那樣：
【你們也該快點認清現實，認清自己在她面前不過是跟我一樣沒有用的渣滓，認清自己就該乖乖當她走向真正的希望道路上的墊腳石才對！不僅如此，還應該為自己有資格成為她的墊腳石感到榮幸啊～】
不是的，這怎麽可能，他們的夢想、他們的堅持，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他對她來說才不是無足輕重的人，他們是被命運連接的兩個人！
“說不定沒有我們當年的事，你現在根本走不到這一步！說不定你早就放棄小提琴了！就是因為我們當初的鞭策，才造就了現在的你呢？你對月森那種人都知道感恩，為什麽就不明白我們的苦心呢？”
這個人，竟然還有臉把他們的欺淩叫做“鞭策”？！
“夠了！這都是我自己的努力，跟你們當年的傷害沒有絲毫關系。我不是因為你們的傷害才成長的，而是因為我的親人、朋友陪我一起跨越所有困難才走到今天的，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就是，你不要為自己臉上貼金了，無恥！”
“松岡學長，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學長，就像由乃說的，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稀罕！”
他聞言還想繼續爭辯，但在場的三個人誰都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最後，是由乃將這個死纏爛打的家夥拖出去的。大概還附贈了一些非常實用的話術，總之從這一天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在茉莉也面前出現過。
由乃像是丟完垃圾回來，還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臟東西。
“由乃就是怕我被他騙，才讓我在裏面聽的吧？謝謝。”因為她心軟，很容易相信別人，又太容易懷疑自己。由乃答應過她，再遇到這種事就讓她處理，卻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由乃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問：“感覺怎麽樣？”
感覺？
像現在這樣堅定激烈地，沒有絲毫後悔地表達自己的心情，真的是第一次。
這是過去的她根本無法想象的事。
那個只要聽到一點點捕風捉影的事，都會被可怕的噩夢困住，靠著呼吸機一點一點地吊著命的自己，懦弱，脆弱，軟弱，無法面對現實，沒有勇氣站起來反抗命運，沒有勇氣在那些的非議之中貫徹自己的信念，所以將自己逼入了囚籠之中。
可是她沒有做錯任何事，不管是7歲的她也好，還是15歲的現在的她也好。
茉莉也爽朗地笑起來，露出了八顆大白牙，沖由乃伸出了大拇指。
“神清氣爽！”
作者有話要說： 光懂得原諒是不夠的，還得懂得拒絕。
不去寬恕不該寬恕的人，不去原諒不該原諒的人，才能讓寬容和善良更加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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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三天, 茉莉也打算用全部的課餘時間來練習各種技法的高難度曲目, 看看在這種極端的環境下, 她的手是否仍舊能夠一樣穩定如常。
於是周四這天——
“部長, 師傅今天怎麽還沒來球場啊？”
明明已經高三了，還是踩準了部活時間點來準時報道的松岡坐在場邊，看一年級的部員已經開始熱身運動了，他等的人還沒出現，這才想起去問茅野嵐。
“哦，黑木說她答應了管弦樂部那邊要去幫忙，這兩天就不過來了。”而且要是順利，可能接下來一個半月都可能很少抽出時間來部裏露面了。
“管弦樂部……是跨年音樂會嗎？”這個時間點似乎也沒的事了。
“這我就不清楚了。”茅野說完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會兒, 還是拉著他往旁邊走了兩步, 小聲地勸他，“松岡, 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一月下旬就是統考了，這種時候你還是把重心放在學業上更好一些。更何況，黑木已經有男朋友這事你也知道的。”
“部長你在說什麽呢，我才不是——”他忙著擺手否認。
“不管你是還是不是，我都希望你好好想想, 弄明白你現在到底應該做什麽，松岡學·長。”
茅野最後鄭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松岡望著這位曾經連發球都發不好，還要他手把手教導的學弟，沈默地低下了頭。
他應該做什麽……嗎……
自從被茉莉也打趴下，自從知道她就是那個黑木茉莉也，自從知道她還在繼續學習音樂，還沒有放棄小提琴之後，他就覺得這是命運給他的一次機會。就像前段時間看過的那部電影一樣，男主角因為小時候不懂事傷害了女主角，但女主角長大之後釋然了，成長了，她最終原諒了男主角，並跟他走到了一起。
多曲折又感人肺腑的故事啊，也許他們也可以擁有這樣的美好結局。
想到這裏，霎時間，慶幸、羨慕、懷疑、嫉妒、愧疚、喜愛、同情……各種各樣的覆雜感情交織在一起，最終驅使他做出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舉動，甚至妄想出了一個師徒關系來給自己想要再一次接觸她的心思做遮掩。
他們之間的接點是網球，只是網球。所以他就可以在這種安全的距離下偷偷看著她，靠著隱瞞自己的秘密來獲得她的關註，獲得她的青睞。只要給他足夠多的時間，他一定能用誠意打動她。等兩人的感情深到一定程度時，他在將過去的事和盤托出，到時候她肯定會原諒他的。
——就像原諒月森那樣，畢竟怨恨是不會帶來任何東西的，人要往前看嘛。
可惜這份過於浪漫的奢望，在還沒來得及開花結果前就被現實打得粉碎。
她有男朋友了。
她讓那個男人碰她了。
混蛋！
不知不覺間，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練習塔，正停在她練習室的外面。體內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他想要推開門去，將屬於自己的命運搶回來！可就在這時——
“啊，是徒弟學長！”上野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一無所覺地開玩笑，“怎麽怎麽，因為師傅今天不去部活覺得寂寞了嗎？但是對不起，這段時間黑木大人被我一個人獨占了，是不會還給學長你的！嘿嘿，學長是有什麽事嗎？”
“沒，我就想看看她在做什麽，沒別的事……”
因為奇妙的心虛，松岡強笑著，快速地離開了練習塔。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到底被多少人看出來，但只要那個秘密沒有被揭露出來，不管他做什麽，都不會有任何問題。直到他第二天被我妻由乃叫去學生會室時，他依然是這麽想的。
此刻正值午休時間，剛剛吃完午飯的他接到了其他同學的通知，說是學生會有事找他。入學將近三年，還從未踏足過學生會室的他第一次推開那扇位於社團大樓頂層的雙開門，見到了那位前兩天才引起過轟動，如今獨自一人安穩地坐在辦公桌後，面無表情的會長大人。
不知道為什麽，那道看向他的目光，非常得冰冷。
“那個，請問有什麽事……”
“在開始之前我想先表明一下態度，我雖然是在這裏跟你談話，但並不是代表學生會的立場，找你也完全只是為了私事。之所以選這裏，是因為這裏絕對夠安全，不管我們說了什麽，都不會被任何人發現。”
由乃的話進一步加深了他的不安，松岡咬了咬牙，擡起頭，對上了她的目光。
由乃沒有因為他的表現洩露出任何情緒，繼續冷淡地說：
“既然你理解了，那我就直說了。松岡和也，請你以後都不要再出現在茉莉也面前。”
她是不是發現了什麽，聽說我妻由乃是黑木茉莉也的密友，她很可能從她那裏知道了什麽東西。不對，他早就已經遠離了音樂，沒有充分的理由是根本不可能會懷疑到他身上的。她不可能是因為那個理由來勸退他的，肯定是因為別的什麽，畢竟沒人會閑到將每一個接近茉莉也的人的祖宗八代都查個底朝天吧？
基於這樣的理由，松岡故作鎮靜，甚至還虛張聲勢地擺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哈啊？你以為你是誰，師傅還沒說什麽呢，你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的？”
可惜的是，當雙方掌握的底牌完全不同的情況下，這種對峙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完全不平等。畢竟——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因為別人接近茉莉也，就將對方的人生履歷查個一清二楚的人。
這個人就是我妻由乃。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你是誰，松岡，不，秋田和也。”
此話一出，石破天驚。
不管是一下子就楞住的松岡，還是跟上野一起，被由乃藏在隔壁房間聽著兩人談話的茉莉也。
秋田和也……原來如此，怪不得由乃會突然搞出這種陣仗，在午飯時又會問她那樣的問題。她已經先一步發現了，發現松岡學長接近她的理由。
“要是當初欺負你的參賽者再一次出現在你面前，明知道你就是當年的你，卻仍然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想要繼續跟你做朋友的話，你會怎麽樣？”
吃完便當後，安靜的學生會室裏，由乃輕聲地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這是一個在以前絕對不可以涉及的領域，是她多年來心口的一道深刻見骨的傷疤，別說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只是稍稍回想，都會讓她痛得無以覆加。
時過境遷，她終於可以沒有在生命危險的情況下去假設這個前提，去思考這種從未想過的問題。大腦還沒來得及得出一個結論，情緒先一步沸騰了。
“當然會生氣啊！他們輕描淡寫地就過去了，我可是實打實地為那件事痛苦了這麽多年！”
不過她也知道，如果對方毫不在乎的話，繼續生氣下去也只會困擾自己一個人。可要她真的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或是嘻嘻哈哈著什麽“哎呀當時大家年紀小都不懂事”之類的話就搪塞過去的話，她做不到。
“不過我很大度，如果真心誠意道歉的話，我可以考慮原諒。但要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絕對不可能！”
“我再說一次，秋田和也，請你以後都不要再找理由繼續糾纏茉莉也了。”
學生會室裏，一室明亮，由乃從書桌後站起身來，淺紅色的眼在午間刺眼的陽光下熊熊燃燒著，仿佛壓抑著無邊的憤怒和狂暴。
“你、你在說什麽，什麽秋田和也，我不知道你在說誰。”
這種程度的狡辯沒有意義，除了說明眼前這個人黔驢技窮以外，對她毫無威脅性。
“我這麽說，自然是掌握到了足夠多的證據。怎麽，難道你以為從東京轉學到神奈川，別人就永遠不知道你過去的一切了嗎？現在隨母姓的松岡同學？”
他果然很快就放棄掙紮了，不再對自己的身份進行辯解，甚至連提出看一眼由乃查出的資料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黑木也知道了？”
由乃沒有說話。
“你為什麽要告訴她？！你這樣讓我接下來怎麽辦才好，該怎麽面對她？”他面色猙獰地大喊了一聲，一連三步沖到辦公桌前狠狠地瞪著由乃，右臂在半空中劃過一道不怎麽規則的弧線後重重地砸在了辦公桌上。然後在由乃不為所動的冷眼下指責道：
“我都準備跟她道歉了，你這樣我怎麽下得來臺？！”
“道歉？”像是聽到了什麽特別好笑的話，由乃微微扯了下嘴角，“我給了你一個月的時間去道歉，可你執著於你的師傅小游戲，毫無道歉的意思。現在你沒這個機會了，跑我沖我吼……有用嗎？”
“我……道歉是講時機的，現在我再去道歉，她還怎麽原諒我？”
“你以為，她不知道的時候你去道歉，她會原諒你？”由乃被這個自私的家夥逗笑了， “別開玩笑了，你道歉之前還不是要先坦白，跟現在有什麽區別？別裝了，你打著的主意誰都看得出來，松岡同學，就憑你想打這種蹩腳的感情牌？沒用的，茉莉也不會原諒你的。”
“誰說的？黑木不就原諒月森了嗎？他明明也跟我一樣的！”
前天，他在天臺門外聽到了兩人的談話。月森親口承認，當初的他也跟他們一樣，嫉妒茉莉也的才華，他並沒有比他們高尚多少。既然這樣，那只要他們的關系再好一點點，茉莉也一定也會原諒他的！
“你要明白一點，決定一個人究竟如何，是取決於他的行動，而不是思想。月森的確跟你們一樣，嫉妒、痛苦、難過……但他卻做出了跟你們截然相反的行動。你們對茉莉也暴力相向，他站在茉莉也的面前保護她不受你們的威脅。你臉皮是有多厚，覺得自己跟月森一樣的？”
“可那個時候我只是年紀小不懂事，我這麽多年來一直都在後悔。”他語無倫次地說，與其說是在請求原諒，不如說是在博取同情。
“你知道嗎，因為這件事，我再也沒辦法繼續學小提琴了，每天每天做噩夢，那段時間瘦得都脫形了。升上高中，我還是放不下對小提琴的執念，寧願來星奏讀普通科也沒有去重點高中的那種心情，你明白嗎？我的夢想，我原本好好的人生就硬生生地斷在那一天了啊！”
伴隨著門軸轉動的聲音，隔壁小房間的門被推開，茉莉也跟怒氣沖沖的上野走了進來。
“啊，黑——”
“那都是你們當年對我做出那種事應該付出的代價。”
不敢相信，這個人每一句話都離不開自己，不管是後悔也好，愧疚也好，向她道歉的理由也好，請她原諒的原因也好，全部都只是為了自己！
“就是就是！”上野不像茉莉也脾氣那麽好，她指著那個惡心的男人說，“你就懷著那種愧疚又後悔的心繼續活下去吧！你們傷害了黑木大人，讓她那麽痛苦那麽難過！你說你難受你說你可憐你說你沒了夢想？活該！你就抱著這種扭曲的心情繼續活下去吧！渣滓！”
“不是，我不是……我知道那件事會讓你痛苦，也許你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會害怕會傷心甚至會哭，可我——”
“你搞錯了一件事，松岡學長。”茉莉也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我沒你想得那麽痛苦。”
不想承認，不想認輸，在這樣的人面前，就算是逞強也好，她也不想聽到他的同情！
“我不像你這麽軟弱，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小提琴。不僅如此，我的技術一點也沒有退步，我的感情表達也比七歲那年好了更多。下個月，我將會跟星奏的管弦樂團一起登上星奏建校史上最大最好的舞臺，創造出屬於我、也屬於整個學校的輝煌成就。我會繼續向前走，而你們會被我遠遠拋在後面，真正成為我人生道路上一顆不重要的小石子。”
她的話幾乎讓松岡重回了當年的後臺，回到了那個充滿著怨恨、嫉妒的舞臺，就像當年那個志願者青年說的那樣：
【你們也該快點認清現實，認清自己在她面前不過是跟我一樣沒有用的渣滓，認清自己就該乖乖當她走向真正的希望道路上的墊腳石才對！不僅如此，還應該為自己有資格成為她的墊腳石感到榮幸啊～】
不是的，這怎麽可能，他們的夢想、他們的堅持，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他對她來說才不是無足輕重的人，他們是被命運連接的兩個人！
“說不定沒有我們當年的事，你現在根本走不到這一步！說不定你早就放棄小提琴了！就是因為我們當初的鞭策，才造就了現在的你呢？你對月森那種人都知道感恩，為什麽就不明白我們的苦心呢？”
這個人，竟然還有臉把他們的欺淩叫做“鞭策”？！
“夠了！這都是我自己的努力，跟你們當年的傷害沒有絲毫關系。我不是因為你們的傷害才成長的，而是因為我的親人、朋友陪我一起跨越所有困難才走到今天的，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就是，你不要為自己臉上貼金了，無恥！”
“松岡學長，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學長，就像由乃說的，請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稀罕！”
他聞言還想繼續爭辯，但在場的三個人誰都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最後，是由乃將這個死纏爛打的家夥拖出去的。大概還附贈了一些非常實用的話術，總之從這一天開始，他就再也沒有在茉莉也面前出現過。
由乃像是丟完垃圾回來，還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臟東西。
“由乃就是怕我被他騙，才讓我在裏面聽的吧？謝謝。”因為她心軟，很容易相信別人，又太容易懷疑自己。由乃答應過她，再遇到這種事就讓她處理，卻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由乃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問：“感覺怎麽樣？”
感覺？
像現在這樣堅定激烈地，沒有絲毫後悔地表達自己的心情，真的是第一次。
這是過去的她根本無法想象的事。
那個只要聽到一點點捕風捉影的事，都會被可怕的噩夢困住，靠著呼吸機一點一點地吊著命的自己，懦弱，脆弱，軟弱，無法面對現實，沒有勇氣站起來反抗命運，沒有勇氣在那些的非議之中貫徹自己的信念，所以將自己逼入了囚籠之中。
可是她沒有做錯任何事，不管是7歲的她也好，還是15歲的現在的她也好。
茉莉也爽朗地笑起來，露出了八顆大白牙，沖由乃伸出了大拇指。
“神清氣爽！”
作者有話要說： 光懂得原諒是不夠的，還得懂得拒絕。
不去寬恕不該寬恕的人，不去原諒不該原諒的人，才能讓寬容和善良更加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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