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追趕, 追趕, 奔跑。

在這樣一個對於觀眾來說狹小得一覽無餘的球場上，反反覆覆地來回奔跑，視線永遠追逐著那顆只要稍有分心就會消失不見的黃色小球。

跳步, 揮拍, 側身, 揮拍, 邁步，揮拍。

不知重覆了多少次，用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動作，一遍又一遍，將落入己方場地的球擊中，打向對面。沒有餘力去思考動作是否符合標準，沒有時間去在乎球的落點是否合適。

在這樣快節奏的比賽中，將一切都交給本能。

汗水不經意間從額角滑落, 在轉身之際滲入了眼角, 視線一瞬間陷入了模糊。

這短暫的，甚至不到一秒的時間裏——

“15-40。”

球就砸在了她的死角。

“啊, 可惜！”觀眾席上傳來了這樣的感嘆。

“是啊，可惜了。”隊員席上，一之瀨也深有同感。

“哈啊……”澪田誇張地出了一口氣，“不行了不行了，我快喘不上氣了。過了多長時間了？”

“8分鐘了。”望看了眼手機的屏幕, 沈聲回道。

“怪不得，天吶……”

8分鐘，才僅僅打了4球而已，平均下來，每個球就要差不多1分半鐘。然而事實上，並不是這麽簡單的計算。金井的發球局裏，前兩球茉莉也都沒能跟上，直接讓對方發球得分。直到第三球，她終於適應了金井的球速，展開了反擊。

也就是說，最後的這兩球，打了將近5分鐘。

茉莉也深吸了一口氣，想要擦一下汗水，擡眼的瞬間被盛夏的烈日晃了眼，眼前充斥起了巨大艷麗的色塊。她稍微閉了會兒眼，才重新弓身，看向對面。

美羽正等待著她的信號，兩人視線相接的同時，她輕飄飄地將球扔向天空，然後——

卷起颶風，動若雷霆。

但這快到幾乎超越了普通人反應極限的速度並沒有給她的對手造成任何麻煩。茉莉也在球抵達落點前就已經跑到了最趁手的位置，卡在最合適的角度，用恰到好處的力氣回擊。

然後球就會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更強的旋轉落回這邊。

這樣高強度的對局裏，就算是觀眾也必須屏氣凝神，稍有分神都會看漏球路。而站在賽場的那兩個人，不僅要做到這一點，還同時要兼顧跑動和擊球，這是多麽可怕的體能和心神消耗？！對於普通人而言，就算不揮拍，只是單純地以這樣的速度跑5分鐘，也差不多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狀態了。

而她們，不僅沒有絲毫疲累的跡象，甚至——

“是我眼花嗎，我怎麽覺得她們的球速越來越快了？”能登揉了揉眼睛，納悶地問。

雖然不怎麽了解金井，但她們好歹跟茉莉也對局過很多次了，對於她的球速十分熟悉了。但今天這是怎麽回事？別說出乎意料了，簡直突破了她們的想象極限。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第一局而已。”一之瀨語氣平靜地說。

身邊的隊友這才反應過來。對哦，這才第一局，雙方還在試探階段，一點一點慢慢拿出真本事才正常。

等等？

“你的意思是……”能登詫異地指向球場，“她們這還在試探？可上次——”

“沒有人知道黑木的真實實力。”一之瀨知道她想說什麽，上次在立海大時，茉莉也跟金井也有過一次比賽，但那時展現出的水平跟現在這“試探階段”的實力相比，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你們難道以為，一個在比賽中還有閑心去顧及對手心情的人，會讓你們看到她的深淺嗎？”

如果她想的沒錯，也許就連茉莉也自己都不清楚，“不放水的自己”是什麽樣子。

就像一柄吹毛斷發的利刃，因為太過鋒銳，不得不以鞘束縛。時間久了，她甚至會忘記自己原本有多鋒銳，就算取掉了刀鞘，她的心裏仍舊給自己加上了一層枷鎖。

不可以全力以赴，會有人因此受到傷害。

所以就算她以為自己已經解除了束縛，但她實際上仍舊在那個圈子裏跑動，從沒走出來過。

但今天不一樣了，所有人都能明顯地感覺到，今天在賽場上的黑木茉莉也出鞘了。

是因為找到了想要為之奮鬥的理由嗎？是什麽呢？突然有點後悔，剛才要是不耍帥，老實地問出口就好了。

“不管如何，今天的黑木一定會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包括金井美羽在內。

就像她當時說的那樣，擁有了覺悟的她將比之前的黑木茉莉也強大數百倍。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一局結束，0:1，下一局由黑木茉莉也發球。”

茉莉也站在底線旁，心不在焉地拍著網球。剛才那一局真可惜，要是註意力再集中一點的話，就不會輸得那麽容易了。接下來的發球局……試試吧！

黃色的小球被輕輕拋起，右手的球拍卻反手舉到了肩部。這跟平時引拍到腰部的習慣大相徑庭的一幕，不僅是在明目張膽地告知對手，甚至是在向全場的觀眾宣告，她要使用一招從未用過的發球法來決勝負。

那麽問題是，她想做什麽？

反手，60°斜下，這是——

金井美羽在她球拍下落的同時就開始邁開大步向網前沖去，經驗無比豐富的她可以說是一眼就看出來了，茉莉也選擇的是她們曾經見過的某一位選手的拿手絕招。

滋——

然而，還是沒能趕上。網球在她的眼前落地，在地面摩擦了幾秒，只略微彈起了微小的距離後再次落下。

那邊，茉莉也放下了準備回擊的手，輕舒了一口氣。

成功了。

“15-0。”

“剛才那是……零式削球？”

觀眾席的頂端，不知何時站在那裏觀戰的，是在隔壁體育場剛剛零封的對手的立海大男網部成員。原本對女網部這邊的戰況沒什麽期待——畢竟對手是帝光——但沒想到收到了茉莉也和金井美羽戰況激烈的消息。於是在柳蓮二的建議下，全員都過來圍觀。

只是讓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在踏入賽場後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茉莉也用出零式削球的一幕。

“沒錯，就是青學的那位部長手塚國光的成名絕技。”柳用十分肯定的口吻說道。

“那個，是隨便誰都能打出來的嗎？”丸井瞠目結舌地指著球場問。

“幸村不知道，至少……”柳生的眼鏡反出了一片白光，“現在的我們還做不到。”

絕技之所以稱之為絕技，不僅僅是因為它威力強大，更是因為它再現困難。其實說起來不難，只要了解過的人都知道，想要打出零式削球該怎麽做。但知道是一回事，在實戰中用出來並獲得成功可就是另一碼事了。

“按照資料記載，黑木茉莉也並不是擅長反手削球的選手。”

“你不也沒有寫不擅長嗎？”仁王湊過去看了眼柳的小本本。

“看起來也不像是開啟了千錘百煉之極限的樣子啊……”

所謂千錘百煉之極限，是靠身體的記憶，去重現見過的其他選手絕招的一種無我境界。雖然看起來很厲害，但因為體能消耗巨大，在長時間的比賽中得不償失，是被立海大的三巨頭嫌棄的一種狀態。

桑原左顧右盼了半天，最終困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所以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不提觀眾席上一片嘩然，要說這體育場中最驚訝的，當屬親身體驗了這球的金井美羽了。不是不知道茉莉也的認真，不是不明白她這次比賽確實全力以赴，但還是沒有料到，她竟然拼到了這種地步，甚至不惜用出這種傷胳膊的絕技。

零式削球不僅僅只有這一種打法，另一種打法更安全，對手臂的負擔也更小。但相對的，球落地之後回彈的幅度也會變大，比現在的打法更容易回擊。

她知道，茉莉也肯定也知道。那麽她之所以選擇現在這個打法，就只有一個理由——

為了讓她沒辦法輕易地破了她的發球局。

“你……就那麽不想跟我回帝光嗎？”

茉莉也搖了搖頭，“我只是想贏，僅此而已。”

金井陰沈著臉，沈默了半晌，將球撿起扔回了對面。

“你的覺悟，我切實感覺到了。”

比賽再開。

這一個發球局中，茉莉也憑借著連續3個零式確實地拿下了3分，但到了決勝的最後一球時，她突然又改變了球路，變回了之前的架勢。

“哎，黑木學姐怎麽不繼續打那個球了？明明已經到賽點了啊。”沙羅急得原地蹦了起來。

“就因為到賽點了，所以不能打了。”望說著，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哎哎，到底怎麽回事？”

“零式削球雖然看似無解，但實際上是有法可破的。”一之瀨解釋說，“只要在球落地之前回擊的話，就可以破解。”

“說得容易，哪那麽簡——”還沒來得及把槽吐完，沙羅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難道說？”

“對。剛才的三個球，金井一次比一次接近球的落點。學姐大概是意識到，就算最後打出了那個球，也有很大幾率會被還擊。與其那樣，不如用最擅長的球路一決勝負來得更穩妥。”

直到今天，看到了這樣的對局後她才徹骨地感受到，為什麽金井美羽會為了要回茉莉也這麽大動幹戈。這樣的身體素質，這樣的技術實力，這樣精準的判斷力，以及——

幹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的意志力。

那樣精妙絕倫的發球，就算是天才也一定練習過很久吧。換做任何一個人，可能都沒辦法像茉莉也那樣，一旦有可能被破局就立刻放棄。一想到自己曾經付出的汗水，為了磨練絕招重覆同一個動作，不斷出錯不斷糾錯的過程，誰都沒辦法那麽輕易地選擇舍棄。

但她做到了。不管為此付出過什麽，一旦失去效用就立刻放棄。

那種魄力，是對自己實力有著絕對把控和自信才能做到的。

這樣的球員，不知道也就罷了，一旦知道了，怎麽舍得她像現在這樣蹉跎度日呢？

比起在社團裏相親相愛地小打小鬧，她更應該站在更大的舞臺上一展所長才對啊。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二局結束，1:1，下一局由金井美羽發球。”

話音一落，剛剛在茉莉也手中呈現出無可睥睨架勢的零式削球，以另外一種更具攻擊性的姿態，在金井美羽的手中重現。黃色的小球在空中飛速旋過，觸底後帶著不可阻擋的氣勢反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只是這種程度而已，還不足以撼動我的地位。你以為我是誰啊？”

“0-15。”

全場再次沸騰了。

“咻咻，部長又在耍帥了。”名塚吹起了口哨。

“是嗎，在我看來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啊。”鷹崎笑瞇瞇地晃了晃腳。

“沒關系的，我相信茉莉也學姐！”只有腦殘粉雪染仍舊在盲目地為偶像打call。

“唉，色令智昏。”“憧憬是距離理解最遙遠的感情啊～”

“你們閉嘴啦！”

“0-30。”

第二球，再一次毫無阻礙地回到了金井的手裏。

第三球，當所有人都以為會完全重現上一局的流程時，在球落地之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茉莉也飛身沖到了落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拍將球抽回了對面的底線。

“15-30。”

她將球拍在左手上磕了下，沖金井一揚下巴，挑了下眉，什麽也沒說走回了底線。

於是第四球開始，兩人的球路再次回到了“普通”的狀態。

拉鋸戰，再開。

對於實際上處於弱勢地位的茉莉也來說，這就是她想要的局面。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誰最了解茉莉也的網球水平，那麽非金井美羽莫屬。同樣的，最了解金井美羽的人，也只有茉莉也。

她比誰都清楚，美羽的強大展現在外的只不過是冰山一角。她不是不會那些花哨的招式，只是不屑用，就像她從不在意自己滿身的破綻暴露在外一樣。她堅持自己的網球風格，正是因為對於實力的絕對自信。

不耍什麽小聰明，不動什麽歪腦筋，她只憑借著強悍的身體素質跟過硬的技術實力，就足以碾壓所有人。所謂的招式在更快、更強、更敏銳的洞察力面前都黯然失色。所以這不是什麽傲慢，只是在許多人還在摸索中前進時，她已經返璞歸真，找到了最正確的那條道路。

通往最強的道路。

所以想要贏過這樣的她，茉莉也要做的，只能是發揮她最大的優勢——韌性。

這麽說或許有點自誇的意思，但提到意志力，茉莉也是絕對有信心不輸給任何人的。

在什麽情況下，意志力才會成為左右勝局的關鍵因素呢？

在除了意志力以外的一切都失去效用的時候。

體力耗盡，身體反應跟不上腦子，判斷力下降，失去所有從容，下一秒就要倒下的時候。

所以，為了最終的勝利，她必須堅持，將美羽拖入滿是泥濘的戰場才行！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局結束，5:5，下一局由金井美羽發球。”

但事情，並不如她所想得那般順利。

“0-15。”

“馬上就11點了。”從這場比賽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將近兩個小時。別說選手了，連觀眾都已經疲憊不堪了。

“啊啊，我討厭夏天，熱死了！”雪染拉開了自己領口的扣子，不停地扇風。

“雪染，註意影響！”清水涼颼颼地提醒了一句。

“哎呀你們不知道，胸大的人特別怕熱啊！”

“滾！”XN。

她能這麽輕松自在地地圖炮，純粹是因為現在的賭局已經是通殺的狀態了。雖然，她也不一定會贏，但起碼其他人全部輸了啊。

“你真的覺得，茉莉也學姐能贏嗎？”

雪染聞言收起了笑臉，看向還在球場上奮戰的兩人，張了張嘴，最終什麽都沒說。

“什麽啊，你心裏也很清楚嘛。”

她們的部長，金井美羽總能立於不敗之地的關鍵。

“0-30。”

“我說部長，這次我是真的眼花了對吧？”能登的聲音透著股崩潰的絕望，那是仿佛看到希望之火熄滅瞬間時，再起不能的痛苦。

“都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為什麽，為什麽她的球速反而更快了啊？！”

對此，一之瀨也無言以對。

這就是跟金井美羽對決的對手最懼怕的地方。

她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當你覺得你了解她的身體素質，了解她的技術實力，了解她的一切的時候，她卻能在比賽中輕而易舉地粉碎你對她全部的預測。

明明比賽已經打到了後期，明明誰都沒剩多少體力了才對。

為什麽，為什麽她還能打出比之前更快的球？為什麽她還能輕描淡寫地變得更強？

是自己變慢了嗎？是自己的感官遲鈍了嗎？

不。

是金井美羽真的更快了。

有人會說，是不是她一開始根本就是放水了，沒有拿出自己100%的實力？

但只要是認識她的人都清楚，金井美羽是個表裏如一全力以赴的人。每一場比賽，她都會用十成的實力來戰鬥，不管對方是強還是弱，她從沒有改變。

而之所以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只因為她是少有的，那種會在巔峰的對抗中不斷突破自己，不斷進步的類型。就像頂尖的劍客，會在同樣水平的劍客對決中不斷完善自己的劍術，並在某一次生死對決中領悟到劍術的真諦，抵達“真理”一樣。

金井美羽就是這樣一個遇強更強，不斷突破，根本沒有極限的人。

“0-40。”

“我承認，我對你的實力還不夠重視。”

打到現在這一步，是金井也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不是不知道茉莉也的強大，不是不清楚意志的力量，但在她的心中有一個念頭從未動搖過——茉莉也是仰望她的存在。

她看中她，她喜愛她，她想過跟她並肩而行，卻從未想過有一天茉莉也會超越她。

這不是傲慢，而是一種確信，更像一種信念。

“很少有人能把我逼到這一步，茉莉也。你的戰術沒錯，只是，你還是太小看我了。”

高傲的女帝舉起手中的球拍，如同舉起一柄象征著至高的權杖一般，無情地扣下。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一局結束，5:6。”

作者有話要說：  比賽還沒有結束。

本來不想分章的，但是今天真的來不及寫完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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