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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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腿在發抖了, 右臂也在抽筋, 呼吸……好燙，好幹，咽口水都好痛。胃好像在翻騰, 是不是要吐了？啊, 沒想到她竟然會在這種地方吐出來, 好丟人。
好難受, 打網球不是件開心的事嗎？為什麽她要在這種地方拼死拼活的，一點也不開心，一點也不快樂。
最討厭比賽了。
不管是音樂比賽也好，網球比賽也好，籃球比賽也好，什麽都好。
只要是比賽，總會有輸家。
可是輸了的話，多難過啊……
明明每個人都那麽努力, 明明誰都拼勁了全力, 可還是不行，還是會輸。不管怎麽努力, 不管怎麽掙紮，無法跨越的山峰，沒有希望的未來……僅僅是輸了而已，就要心甘情願地被人嫌棄，被人排擠, 被人唾罵。為什麽，只是輸了而已，明明已經盡力了，為什麽還是要遭遇這樣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贏也沒什麽值得高興的了。踩著別人的努力，踩著別人的痛苦走上的領獎臺，有什麽意思？明明大家一起快快樂樂地玩耍，要更開心不是嗎？
所以從去年全中之後，就再也不去看征君他們比賽了，甚至有意無意地跟原本關系還不錯的籃球部正選們拉開了距離。只是看到他們的臉，就會想到被他們打到自閉，打到放棄籃球的人的表情。
贏真的那麽重要嗎？重要到為此放棄一些更為珍貴的東西也在所不惜嗎？
看看黑子再也沒有神采的眼神，看看青峰逐漸迷茫的表情，看看桃井想要找她哭訴卻又強忍著，在她面前佯裝無事發生的樣子，甚至——
害得征君跟她一樣得了嚴重的精神病。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征君的眼睛裏就再也沒有了笑意。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他變成異色的雙眸時，她內心那種無法言說的震驚和悲哀。即便征君說沒有痛感，不會難受也沒用。
怎麽能不擔心呢？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精神疾病給人造成的心理上的巨大空洞和不安是多麽得令人絕望。那是無法宣之於口的恐懼，那是僅憑自己永遠也走不出的迷宮。
偌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就算沐浴在陽光下也只能呼吸到冰涼的空氣，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寂寞如空曠的雪原。即便如此，也必須挺直了脊梁走下去，因為一旦倒下，就會徹底墜入深淵，萬劫不覆。
她想幫他，想救他，不想他體會跟自己同樣的痛苦。然而語言是蒼白的，這種情況下說出口的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有什麽用？想要像平常那樣笑著跟他說沒關系，一切會好的，眼淚卻先一步流了下來，反倒要讓他來哄她。
從未有過哪一個瞬間，像那時那樣讓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除了抱著他哭一場以外，什麽也做不了。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贏下去。
所以她無法理解那種感情，甚至畏懼它。
在她看來，贏這個詞，幾乎與失去同義。
那為什麽，她現在還站在這裏，還站在賽場上？
【是為了贏。】心裏一個聲音這樣說道。
真奇怪，太奇怪了，她竟然會為了贏而站上賽場，這太可笑了。
有誰會明知會失去重要的東西，卻還硬著頭皮上趕著失去的嗎？
【不是為了失去什麽，而是為了直面失去。】
那還不是一樣嗎？
她討厭失去。一根棒棒糖也好，1萬日元也好，還是一個朋友也好。不管失去哪一樣，她都一樣難過。
【有些東西，只有失去了才能得到。】
這是什麽謬論？這個世界上哪有必須失去了才能得到的東西啊？僅僅是抓著手上的東西，就已經費盡心力了，哪那麽容易放手啊？
【比如勇氣，直面失去，直面真實，直面未來的勇氣。】
勇氣……？
【你還要繼續逃避下去嗎？還要站在原地，永遠也不邁出一步嗎？】
不行，一定會傷害到別人。
【你還想要跟以前一樣，想要傳達的話，想要坦誠的心，全都壓回肚子裏嗎？】
不行，會傷害到別人的。
【在傷害她，和傷害更多人之中，你要怎麽選擇？】
我不想選擇！誰都不想傷害啊！
但是不行，沒辦法，我不能什麽都不做。
我不能聽美羽的話，不能回帝光。回了帝光的話，整個帝光的人都會被我影響，陷入混亂之中。不管發生了什麽，我都不能做出這種事。
美羽，我的搭檔，我最喜歡最憧憬的網球選手，我最喜歡的朋友之一！我不想辜負她的期待，我不能辜負她的期待，可我更不想欺騙她，我……不想再繼續瞞著她了。
我必須跟她說清楚，必須要讓她知道，必須清清楚楚地告訴她，理直氣壯地告訴她：
我沒辦法陪你繼續走下去了。
所以我必須要贏，就算會傷害她，就算讓她痛苦，讓她難過，我也必須要贏才行。
只有贏了，她才會明白我的決心，才會知道這不是我的一時任性，才會理解我的決定。
就算，她因此選擇遠離。
就算，我們從此以後走上兩條永無交集的路。
對，我已經決定了。
這一次我要贏，我一定要贏才行！
大汗淋漓，神情恍惚之中，茉莉也重新將視線的焦點對準了美羽。她握緊球拍，沖著對面大聲喊道：“我會贏，我一定會贏過你！美羽！”
金井高高地舉起球拍，喝道：“有本事就放馬過來啊！”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二局開始，由金井美羽發球。”
比賽進行到現在這個階段，無論是誰都早已沒有了最開始的光鮮亮麗和從容不迫。為了救球撲到地上時弄臟的隊服，每過一會兒就會將視線擋住一瞬間的汗水，和擦汗時黏到臉上的灰塵。
即便如此，兩人的眼神卻依舊清澈純粹，鬥志反而被頑強不息的意志打磨得更加銳不可擋。
沒有人在意她們灰頭土臉的外在，現在的她們更像是兩柄徹底出鞘的劍，散發著無可匹敵的鋒芒。
“啊，茉莉也能跟上金井的速度了！”澪田激動地喊了出來。
場上，因為茉莉也的振作，兩人再次回到了勢均力敵的拉鋸戰中，進入了你來我往，一個球要爭奪上好半天的狀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烈日慢慢升到了頭頂的正上方。終於——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二局結束，由黑木茉莉也取勝。當前比分為6：6。休息兩分鐘，進入搶七戰！”
兩邊的隊友都以為她們會回到隊員席略作休息，但仿佛說好了一樣，兩人一同走到了網前。
“茉莉也，我再說最後一次。今天的比賽結束後，跟我回帝光。將來我們一起進軍職網，只要我們聯手，全日本、甚至全世界都再無敵手。你不想看到那樣的未來嗎？全世界都將在我們腳下俯首稱臣！”
“我的回答仍舊不變，美羽，我不打算做職業選手。”
“為什麽？難道你感覺不到嗎？”金井用手指狠狠戳了戳茉莉也的胸口，無法理解地質問：“現在這個瞬間，在這裏燃燒著的，熾烈的，無法抑制的火焰！這是我們的本能，是不可阻擋的沖動！”
“嗯，是呢……”茉莉也輕輕摁著胸口，感受著那顆急促跳動的心臟，以及腎上腺素支配的高昂情緒。那種所有困難都可以克服，燃燒生命也想要達到巔峰，付出一切都想要贏到最後的洶湧浪潮。
“你聽，這此起彼伏的歡聲，你看，這萬眾矚目的戰場，還有站在你面前的——”美羽握住了茉莉也的手，攥得緊緊地，生怕下一秒就會再一次丟掉一樣。
“你永遠的朋友，你永遠的對手。這是一場會持續一生的冒險譚，茉莉也，跟我一起走吧～”
美羽之所以這麽堅持一定要跟她打一場，就是為了讓她感受到這種沖擊吧？這是她所癡迷之物，這是她所追求之物，這是她願意一生為之奮鬥之物。她想要分享這種快感，想要讓她明白她也可以得到這種幸福。
想要跟她一起品嘗這種幸福的滋味。
但還是不同的，她跟美羽是不一樣的。
正因為這一刻站在這裏感受到了她所說的一切，她才能斬釘截鐵地說，這不是她想要的。
恍惚間——
聽到了風穿過空曠的大廳時發出的回響，和著雜亂的調音聲。
嗅到了幹燥的木材特有的香氣。
如同置身於炙熱的聚光燈下，似乎下一秒就會將她的全身烤化。
那是充滿了焦躁，從內心深處湧起的想要訴說什麽的沖動。
她真正喜歡的，就是這種表面更加平靜，暗地裏卻更波濤洶湧的情緒。她想要追求的，是能夠撼動人心的悲喜，是能夠傳遞靈魂的聲音。
對，她想要的——
“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明年的高中，我已經選了星奏學園。”
“星奏？”金井皺起了眉頭，為這不存在於她印象中的名字。
“是一所擁有普通科的……音樂專門學校，我想要去那所學校，這已經是決定事項了。”
對，她早該告訴美羽的。明明美羽也是她重要的朋友之一，她卻一直瞞著她。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美羽的執念。
她想要兩個人一起走上職業之路，甚至在一年級的時候就經常會問她，覺得哪一所高中更適合她們。而自己總是笑瞇瞇地聽著，嘴上說著“美羽喜歡哪個就考哪個嘛”，一邊在心裏想著，“我可沒說過要一起去”這種話。
逃避著，逃避著，似乎在等待時間來替自己解開這個死結。卻從未想過告訴她自己的過去，自己的執著，自己想要的東西。
不，或許，她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她的理想，連同她的音樂一起，死在了那一天。
殘留下來的，不過是微弱到連她自己也無法察覺的一點點不甘，真的只是一點點。要不是征君一直替她記著，甚至想盡一切辦法拽著她往前走，這點殘存的東西也早就消失殆盡了吧。
可直到今天她，在跟音樂毫無關系的情況下，在跟美羽的對決中，她突然發現了——
她還是7歲的那個自己，她所想的，她所要的，竟然從沒變過。
她想要站在世界的舞臺上，想要以琴聲代替語言，去傳達信念，去播撒希望。即便這是根本無法的夢想，即便這是通往地獄的大門，但她已經不能再繼續欺騙自己了。
她想要成為音樂家。
她想要成為大家的小提琴家。
“幹嘛擅自露出這種一切都已經結束的表情啊！”美羽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失望透頂痛心疾首，“你以為我會允許嗎？說，這是誰的主意，讓你去什麽亂七八糟的高中？”
“不，不是的，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然而她的話，終究還是沒能傳進美羽的耳朵裏。
“我知道了，是赤司，肯定是赤司，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又對你灌了什麽迷湯！怪不得我說來找你的時候，他的表情那麽奇怪，怪不得，我就說嘛……”說這話的時候，她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是多麽猙獰，像極了籠子裏被困了許久的野獸，在做絕望的最後掙紮。
“不是的，美羽！你聽我說話啊！我已經決定不走職業了，你聽——”
“別說這種胡話！”她崩潰地大喊了一聲，“你以為我是為了誰一直努力到現在的啊？你以為你只要輕描淡寫地一句不要，我就要放棄我這麽多年來唯一的堅持嗎？你是我網球事業的全部啊！”
“美……羽？”
她剛說什麽，她說了什麽，她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怎麽能出自金井美羽之口？！
“你一定是被騙了，我會救你的，我會救你的。”她突然又對茉莉也溫柔地笑了，眼中的狂氣卻在下一秒徹底吞沒了她的神光，“別擔心，茉莉也，你還有我呢。”
茉莉也的下顎微微發著抖，有千言萬語卡在喉嚨裏，這一刻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她不得不咬緊了牙關，繃緊了自己全部的心神，否則下一秒，可能就會哭出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美羽，不該是這樣的！
我不是你的全部啊！
“休息時間到！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搶7戰，開始！”
不行，我不可以輸！
我不能再繼續隨波逐流了，不能再任由別人來決定我的未來。
我要贏下這場比賽，為了自己，更是為了美羽！
不管是U17最強也好，神明的祝福也好，詛咒也好，我不會輸……
我絕對不會輸給你們！
黃色小球被高高拋棄，高過一層層的觀眾席，劃過所有人的視線，然後，墜落——
嘭！
消失了。
過了大概10秒鐘，裁判才從不可置信中反應過來，給了判決。
“1:0。”
“剛才發生了什麽？”一之瀨震驚地直接站了起來。
但沒人能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剛才的球太快了，她們沒有人能夠跟上那個速度。
“2:0。”
第二球是由金井美羽發球的，但即便是她，依舊沒能第一時間跟上被擊回自己半場的球。
再一次，同樣的情景再次出現，這時所有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打出了那兩記球的茉莉也身上，發生了他們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變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是我們中最先突破的那個。”沒人知道，在這個體育場中，最為此時高興的，竟然是被這兩個球直接打掉兩分的金井美羽。
“你果然是最有天賦的，茉莉也，我終於見到這一天了。這下你明白了吧，你是註定屬於網球場的人，這是你不可逃脫的宿命啊！”
茉莉也握緊了球拍，冷漠地搖了搖頭。
“我的未來，由我自己決定！要想讓我聽話，美羽，那就贏過我吧！”
“正合我意！”
“3:0。”
“怎麽辦，我覺得情況不妙。”雪染擔憂地說。
“你不是一直支持茉莉也學姐的嗎？怎麽，她要贏了，你反而不高興？”
“不是的，我是在擔心部長，你們不覺得她的狀態從搶7開始就有點奇怪嗎？”
“好像……是沒有平時那麽冷靜……”川島弱弱地開口。
眾人面面相覷。她們不是沒發現，只是早已經習慣了她的無懈可擊，誰也不願意承認，此時的金井美羽已經徹底失去了她最為之驕傲的東西。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金井美羽是什麽人，是帝光的支柱，是女子網球屆的天花板。她從未折戟，從未低頭，甚至從未露出過任何心靈上的破綻。她們仰望她，敬愛她，如同父母之於子女，神明之於信徒，沒有任何人走進過她的內心。
即便想幫忙，想來也是束手無策的。
“就交給黑木吧，”短暫的沈默後，清水說，“如果有人能夠讓部長敞開心扉，那也只剩她了。”
“對，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保證帝光的三連霸。”
帝光的隊員席再一次陷入了沈寂。
在座的沒有一個蠢人，誰都能聽出來她們下一任部長名塚音子的言外之意。
她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永遠驕傲的部長，今天可能真的會輸。
“4:0。”
“我是不是在做夢啊？茉莉也好像要贏了。”澪田神思恍惚地看向身邊的隊友。
“不是做夢啊，學姐她是真的要贏啦！”沙羅抓住澪田的肩膀猛地晃了好幾下，：“太不可思議了！”
“哈，哈哈……我也覺得好不現實啊……”
“現在的學姐，真的是太耀眼了……”
“5:0。”
“弦一郎，這是……那個吧？”柳睜大了眼睛，不敢放過場上的任何一個變化。
“我也沒有見過，但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就只有那個了。”真田沈聲道。
“那個是哪個啊？你們不要賣關子嘛！”丸井不滿地抱頭。
“無我境界的第三道大門——”柳生看著場下，那個坐在自己後座，個子矮小，性格柔軟得像只溫順的小貓一樣的女孩子，如今在他的面前超越了他們所有人，抵達了眾人所追求傳說中的境界。
“天衣無縫。”
“6:0。搶7結束，本盤比賽總分7：6，立海大附中的黑木茉莉也獲勝！”
塵埃落定。
賽場上，當茉莉也在一片歡呼聲中舉起手中的球拍之時。
觀眾席上，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的由乃淚流滿面。
“太好了，你做到了，你做到了，茉莉也……”
這一步，你終於邁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停了半天電，差一點就沒趕上orz
因為停在半中腰不道德，所以我今天把這一章趕完了。
明天可能會有修改，大家想看可以看，不想看可以無視更新提示=3=
最後：
我對於□□無縫的看法跟XF不太一樣，所以這一章表現出來的東西也跟原著不同。
簡單點說，我同時認同一之瀨和美羽關於這件事的看法。
□□無縫必須是有天賦的球員，帶著對網球純粹的愛，以及必勝的信念、戰鬥的意志，結合在一起才能開啟的狀態。
類比的話，我更傾向於ZONE的解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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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難受, 打網球不是件開心的事嗎？為什麽她要在這種地方拼死拼活的，一點也不開心，一點也不快樂。
最討厭比賽了。
不管是音樂比賽也好，網球比賽也好，籃球比賽也好，什麽都好。
只要是比賽，總會有輸家。
可是輸了的話，多難過啊……
明明每個人都那麽努力, 明明誰都拼勁了全力, 可還是不行，還是會輸。不管怎麽努力, 不管怎麽掙紮，無法跨越的山峰，沒有希望的未來……僅僅是輸了而已，就要心甘情願地被人嫌棄，被人排擠, 被人唾罵。為什麽，只是輸了而已，明明已經盡力了，為什麽還是要遭遇這樣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這些，就覺得贏也沒什麽值得高興的了。踩著別人的努力，踩著別人的痛苦走上的領獎臺，有什麽意思？明明大家一起快快樂樂地玩耍，要更開心不是嗎？
所以從去年全中之後，就再也不去看征君他們比賽了，甚至有意無意地跟原本關系還不錯的籃球部正選們拉開了距離。只是看到他們的臉，就會想到被他們打到自閉，打到放棄籃球的人的表情。
贏真的那麽重要嗎？重要到為此放棄一些更為珍貴的東西也在所不惜嗎？
看看黑子再也沒有神采的眼神，看看青峰逐漸迷茫的表情，看看桃井想要找她哭訴卻又強忍著，在她面前佯裝無事發生的樣子，甚至——
害得征君跟她一樣得了嚴重的精神病。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征君的眼睛裏就再也沒有了笑意。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他變成異色的雙眸時，她內心那種無法言說的震驚和悲哀。即便征君說沒有痛感，不會難受也沒用。
怎麽能不擔心呢？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精神疾病給人造成的心理上的巨大空洞和不安是多麽得令人絕望。那是無法宣之於口的恐懼，那是僅憑自己永遠也走不出的迷宮。
偌大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就算沐浴在陽光下也只能呼吸到冰涼的空氣，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寂寞如空曠的雪原。即便如此，也必須挺直了脊梁走下去，因為一旦倒下，就會徹底墜入深淵，萬劫不覆。
她想幫他，想救他，不想他體會跟自己同樣的痛苦。然而語言是蒼白的，這種情況下說出口的話，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有什麽用？想要像平常那樣笑著跟他說沒關系，一切會好的，眼淚卻先一步流了下來，反倒要讓他來哄她。
從未有過哪一個瞬間，像那時那樣讓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力。除了抱著他哭一場以外，什麽也做不了。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贏下去。
所以她無法理解那種感情，甚至畏懼它。
在她看來，贏這個詞，幾乎與失去同義。
那為什麽，她現在還站在這裏，還站在賽場上？
【是為了贏。】心裏一個聲音這樣說道。
真奇怪，太奇怪了，她竟然會為了贏而站上賽場，這太可笑了。
有誰會明知會失去重要的東西，卻還硬著頭皮上趕著失去的嗎？
【不是為了失去什麽，而是為了直面失去。】
那還不是一樣嗎？
她討厭失去。一根棒棒糖也好，1萬日元也好，還是一個朋友也好。不管失去哪一樣，她都一樣難過。
【有些東西，只有失去了才能得到。】
這是什麽謬論？這個世界上哪有必須失去了才能得到的東西啊？僅僅是抓著手上的東西，就已經費盡心力了，哪那麽容易放手啊？
【比如勇氣，直面失去，直面真實，直面未來的勇氣。】
勇氣……？
【你還要繼續逃避下去嗎？還要站在原地，永遠也不邁出一步嗎？】
不行，一定會傷害到別人。
【你還想要跟以前一樣，想要傳達的話，想要坦誠的心，全都壓回肚子裏嗎？】
不行，會傷害到別人的。
【在傷害她，和傷害更多人之中，你要怎麽選擇？】
我不想選擇！誰都不想傷害啊！
但是不行，沒辦法，我不能什麽都不做。
我不能聽美羽的話，不能回帝光。回了帝光的話，整個帝光的人都會被我影響，陷入混亂之中。不管發生了什麽，我都不能做出這種事。
美羽，我的搭檔，我最喜歡最憧憬的網球選手，我最喜歡的朋友之一！我不想辜負她的期待，我不能辜負她的期待，可我更不想欺騙她，我……不想再繼續瞞著她了。
我必須跟她說清楚，必須要讓她知道，必須清清楚楚地告訴她，理直氣壯地告訴她：
我沒辦法陪你繼續走下去了。
所以我必須要贏，就算會傷害她，就算讓她痛苦，讓她難過，我也必須要贏才行。
只有贏了，她才會明白我的決心，才會知道這不是我的一時任性，才會理解我的決定。
就算，她因此選擇遠離。
就算，我們從此以後走上兩條永無交集的路。
對，我已經決定了。
這一次我要贏，我一定要贏才行！
大汗淋漓，神情恍惚之中，茉莉也重新將視線的焦點對準了美羽。她握緊球拍，沖著對面大聲喊道：“我會贏，我一定會贏過你！美羽！”
金井高高地舉起球拍，喝道：“有本事就放馬過來啊！”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二局開始，由金井美羽發球。”
比賽進行到現在這個階段，無論是誰都早已沒有了最開始的光鮮亮麗和從容不迫。為了救球撲到地上時弄臟的隊服，每過一會兒就會將視線擋住一瞬間的汗水，和擦汗時黏到臉上的灰塵。
即便如此，兩人的眼神卻依舊清澈純粹，鬥志反而被頑強不息的意志打磨得更加銳不可擋。
沒有人在意她們灰頭土臉的外在，現在的她們更像是兩柄徹底出鞘的劍，散發著無可匹敵的鋒芒。
“啊，茉莉也能跟上金井的速度了！”澪田激動地喊了出來。
場上，因為茉莉也的振作，兩人再次回到了勢均力敵的拉鋸戰中，進入了你來我往，一個球要爭奪上好半天的狀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烈日慢慢升到了頭頂的正上方。終於——
“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第十二局結束，由黑木茉莉也取勝。當前比分為6：6。休息兩分鐘，進入搶七戰！”
兩邊的隊友都以為她們會回到隊員席略作休息，但仿佛說好了一樣，兩人一同走到了網前。
“茉莉也，我再說最後一次。今天的比賽結束後，跟我回帝光。將來我們一起進軍職網，只要我們聯手，全日本、甚至全世界都再無敵手。你不想看到那樣的未來嗎？全世界都將在我們腳下俯首稱臣！”
“我的回答仍舊不變，美羽，我不打算做職業選手。”
“為什麽？難道你感覺不到嗎？”金井用手指狠狠戳了戳茉莉也的胸口，無法理解地質問：“現在這個瞬間，在這裏燃燒著的，熾烈的，無法抑制的火焰！這是我們的本能，是不可阻擋的沖動！”
“嗯，是呢……”茉莉也輕輕摁著胸口，感受著那顆急促跳動的心臟，以及腎上腺素支配的高昂情緒。那種所有困難都可以克服，燃燒生命也想要達到巔峰，付出一切都想要贏到最後的洶湧浪潮。
“你聽，這此起彼伏的歡聲，你看，這萬眾矚目的戰場，還有站在你面前的——”美羽握住了茉莉也的手，攥得緊緊地，生怕下一秒就會再一次丟掉一樣。
“你永遠的朋友，你永遠的對手。這是一場會持續一生的冒險譚，茉莉也，跟我一起走吧～”
美羽之所以這麽堅持一定要跟她打一場，就是為了讓她感受到這種沖擊吧？這是她所癡迷之物，這是她所追求之物，這是她願意一生為之奮鬥之物。她想要分享這種快感，想要讓她明白她也可以得到這種幸福。
想要跟她一起品嘗這種幸福的滋味。
但還是不同的，她跟美羽是不一樣的。
正因為這一刻站在這裏感受到了她所說的一切，她才能斬釘截鐵地說，這不是她想要的。
恍惚間——
聽到了風穿過空曠的大廳時發出的回響，和著雜亂的調音聲。
嗅到了幹燥的木材特有的香氣。
如同置身於炙熱的聚光燈下，似乎下一秒就會將她的全身烤化。
那是充滿了焦躁，從內心深處湧起的想要訴說什麽的沖動。
她真正喜歡的，就是這種表面更加平靜，暗地裏卻更波濤洶湧的情緒。她想要追求的，是能夠撼動人心的悲喜，是能夠傳遞靈魂的聲音。
對，她想要的——
“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明年的高中，我已經選了星奏學園。”
“星奏？”金井皺起了眉頭，為這不存在於她印象中的名字。
“是一所擁有普通科的……音樂專門學校，我想要去那所學校，這已經是決定事項了。”
對，她早該告訴美羽的。明明美羽也是她重要的朋友之一，她卻一直瞞著她。
其實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美羽的執念。
她想要兩個人一起走上職業之路，甚至在一年級的時候就經常會問她，覺得哪一所高中更適合她們。而自己總是笑瞇瞇地聽著，嘴上說著“美羽喜歡哪個就考哪個嘛”，一邊在心裏想著，“我可沒說過要一起去”這種話。
逃避著，逃避著，似乎在等待時間來替自己解開這個死結。卻從未想過告訴她自己的過去，自己的執著，自己想要的東西。
不，或許，她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她的理想，連同她的音樂一起，死在了那一天。
殘留下來的，不過是微弱到連她自己也無法察覺的一點點不甘，真的只是一點點。要不是征君一直替她記著，甚至想盡一切辦法拽著她往前走，這點殘存的東西也早就消失殆盡了吧。
可直到今天她，在跟音樂毫無關系的情況下，在跟美羽的對決中，她突然發現了——
她還是7歲的那個自己，她所想的，她所要的，竟然從沒變過。
她想要站在世界的舞臺上，想要以琴聲代替語言，去傳達信念，去播撒希望。即便這是根本無法的夢想，即便這是通往地獄的大門，但她已經不能再繼續欺騙自己了。
她想要成為音樂家。
她想要成為大家的小提琴家。
“幹嘛擅自露出這種一切都已經結束的表情啊！”美羽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失望透頂痛心疾首，“你以為我會允許嗎？說，這是誰的主意，讓你去什麽亂七八糟的高中？”
“不，不是的，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然而她的話，終究還是沒能傳進美羽的耳朵裏。
“我知道了，是赤司，肯定是赤司，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又對你灌了什麽迷湯！怪不得我說來找你的時候，他的表情那麽奇怪，怪不得，我就說嘛……”說這話的時候，她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是多麽猙獰，像極了籠子裏被困了許久的野獸，在做絕望的最後掙紮。
“不是的，美羽！你聽我說話啊！我已經決定不走職業了，你聽——”
“別說這種胡話！”她崩潰地大喊了一聲，“你以為我是為了誰一直努力到現在的啊？你以為你只要輕描淡寫地一句不要，我就要放棄我這麽多年來唯一的堅持嗎？你是我網球事業的全部啊！”
“美……羽？”
她剛說什麽，她說了什麽，她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怎麽能出自金井美羽之口？！
“你一定是被騙了，我會救你的，我會救你的。”她突然又對茉莉也溫柔地笑了，眼中的狂氣卻在下一秒徹底吞沒了她的神光，“別擔心，茉莉也，你還有我呢。”
茉莉也的下顎微微發著抖，有千言萬語卡在喉嚨裏，這一刻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她不得不咬緊了牙關，繃緊了自己全部的心神，否則下一秒，可能就會哭出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美羽，不該是這樣的！
我不是你的全部啊！
“休息時間到！黑木茉莉也VS金井美羽，搶7戰，開始！”
不行，我不可以輸！
我不能再繼續隨波逐流了，不能再任由別人來決定我的未來。
我要贏下這場比賽，為了自己，更是為了美羽！
不管是U17最強也好，神明的祝福也好，詛咒也好，我不會輸……
我絕對不會輸給你們！
黃色小球被高高拋棄，高過一層層的觀眾席，劃過所有人的視線，然後，墜落——
嘭！
消失了。
過了大概10秒鐘，裁判才從不可置信中反應過來，給了判決。
“1:0。”
“剛才發生了什麽？”一之瀨震驚地直接站了起來。
但沒人能回答她的這個問題，剛才的球太快了，她們沒有人能夠跟上那個速度。
“2:0。”
第二球是由金井美羽發球的，但即便是她，依舊沒能第一時間跟上被擊回自己半場的球。
再一次，同樣的情景再次出現，這時所有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剛打出了那兩記球的茉莉也身上，發生了他們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變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會是我們中最先突破的那個。”沒人知道，在這個體育場中，最為此時高興的，竟然是被這兩個球直接打掉兩分的金井美羽。
“你果然是最有天賦的，茉莉也，我終於見到這一天了。這下你明白了吧，你是註定屬於網球場的人，這是你不可逃脫的宿命啊！”
茉莉也握緊了球拍，冷漠地搖了搖頭。
“我的未來，由我自己決定！要想讓我聽話，美羽，那就贏過我吧！”
“正合我意！”
“3:0。”
“怎麽辦，我覺得情況不妙。”雪染擔憂地說。
“你不是一直支持茉莉也學姐的嗎？怎麽，她要贏了，你反而不高興？”
“不是的，我是在擔心部長，你們不覺得她的狀態從搶7開始就有點奇怪嗎？”
“好像……是沒有平時那麽冷靜……”川島弱弱地開口。
眾人面面相覷。她們不是沒發現，只是早已經習慣了她的無懈可擊，誰也不願意承認，此時的金井美羽已經徹底失去了她最為之驕傲的東西。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金井美羽是什麽人，是帝光的支柱，是女子網球屆的天花板。她從未折戟，從未低頭，甚至從未露出過任何心靈上的破綻。她們仰望她，敬愛她，如同父母之於子女，神明之於信徒，沒有任何人走進過她的內心。
即便想幫忙，想來也是束手無策的。
“就交給黑木吧，”短暫的沈默後，清水說，“如果有人能夠讓部長敞開心扉，那也只剩她了。”
“對，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保證帝光的三連霸。”
帝光的隊員席再一次陷入了沈寂。
在座的沒有一個蠢人，誰都能聽出來她們下一任部長名塚音子的言外之意。
她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永遠驕傲的部長，今天可能真的會輸。
“4:0。”
“我是不是在做夢啊？茉莉也好像要贏了。”澪田神思恍惚地看向身邊的隊友。
“不是做夢啊，學姐她是真的要贏啦！”沙羅抓住澪田的肩膀猛地晃了好幾下，：“太不可思議了！”
“哈，哈哈……我也覺得好不現實啊……”
“現在的學姐，真的是太耀眼了……”
“5:0。”
“弦一郎，這是……那個吧？”柳睜大了眼睛，不敢放過場上的任何一個變化。
“我也沒有見過，但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就只有那個了。”真田沈聲道。
“那個是哪個啊？你們不要賣關子嘛！”丸井不滿地抱頭。
“無我境界的第三道大門——”柳生看著場下，那個坐在自己後座，個子矮小，性格柔軟得像只溫順的小貓一樣的女孩子，如今在他的面前超越了他們所有人，抵達了眾人所追求傳說中的境界。
“天衣無縫。”
“6:0。搶7結束，本盤比賽總分7：6，立海大附中的黑木茉莉也獲勝！”
塵埃落定。
賽場上，當茉莉也在一片歡呼聲中舉起手中的球拍之時。
觀眾席上，一直在等待這一天的由乃淚流滿面。
“太好了，你做到了，你做到了，茉莉也……”
這一步，你終於邁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停了半天電，差一點就沒趕上orz
因為停在半中腰不道德，所以我今天把這一章趕完了。
明天可能會有修改，大家想看可以看，不想看可以無視更新提示=3=
最後：
我對於□□無縫的看法跟XF不太一樣，所以這一章表現出來的東西也跟原著不同。
簡單點說，我同時認同一之瀨和美羽關於這件事的看法。
□□無縫必須是有天賦的球員，帶著對網球純粹的愛，以及必勝的信念、戰鬥的意志，結合在一起才能開啟的狀態。
類比的話，我更傾向於ZONE的解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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