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跳得太快，讓周含煙四肢都發軟，原本站在她身邊的新科進士此時都離她很遠，不只是知道她犯下了欺君大罪，還因為知道她是女子，怕男女授受不親，讓嘉元帝看到了印象不好。

這可是關乎一輩子的大事。

“學生……學生……”饒是周含煙從來能言善辯，自覺比大部分男人都要好，這會兒舌頭也難免不聽話，光潔的額頭很快就被汗水打濕了。

其他人只想到了這其中牽扯到的欺君之罪，可嘉元帝還有太子明顯想到了差點被指婚給周含煙的榮慧。

如果剛才許見微沒有打斷，讓嘉元帝把榮慧的名字說了出來，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榮慧就會成為一個笑話，即使這件事她根本就是無辜的，可別人不會這麽想。

嘉元帝的性子真的算是很好的了，所以和大臣們的關系都和諧得很，能讓他氣得鐵青著臉色的事情並不多，現在周含煙觸及到了他的底線。

這是把他和監考官當傻子糊弄呢！

“周含雨，你最好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你既然能作出這樣精彩的文章來，想必不是那些無知婦人，知道欺君之罪是什麽樣的下場。”嘉元帝站在臺階上看著跪在下面的周含煙，完全沒有因為她表現出來的恐懼脆弱而心軟。

有些事情不能後退，不提這件事差點對榮慧造成的影響，就說對嘉元帝自己，若是他這次輕輕放了過去，那以後誰不都有膽子糊弄他？這個頭不能開。

為君者，最忌憚的就是欺上瞞下，畢竟整個天下有很多事情等他做決定，若是誰都瞞著一點，那麽絕對會造成決策失誤，繼而天下大亂的，這不僅僅是因為為君者高高在上的地位，這才是最重要的。

正是因為這樣，大慶朝欺君之罪才是誅九族的大罪，若是真的因此造成很大的損失，別說對方的九族，就是再多一些都不夠償還的。

當然，對那些剛愎自用的君王，那就是挑戰自身威信的重要性了，可理智的君王都知道那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嘉元帝政治才能一般，但是他人卻很好。

非常理智，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加上沒有了後顧之憂，突然放飛了自我，許見微也不可能看得到他比較閑散的一面——比如說陳思容就沒有看到過。

不是他對陳思容不滿意，而是他沒有那個時間讓自己松懈下來。

後繼無人，可不僅僅是宋家的天下，祖宗的基業可能會保不住，更讓他介意的是可能會生靈塗炭。

“學生……”周含煙咽了咽唾沫，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這時候她絕對不能再瞞著，誰都不傻，她說的那些話事後嘉元帝肯定要去查的，若是查出來再次欺瞞，周含煙覺得等待自己的或許就是淩遲了。

“學生同兄長相依為命，但是兄長上京趕考卻不知所蹤，學生一個小女子，沒辦法就只能女扮男裝上京尋找兄長，學生同兄長長得極為相似，小女子又沒有什麽辦法尋找兄長，就想著說不定考上了狀元，就能讓更多的人幫學生找兄長了……”周含煙這話說得非常討巧，避重就輕，盡量減少欺君的存在感，只著重提她是無奈之下才會參加科舉的，並不是有意要欺騙嘉元帝和監考官們的。

確實有賞識她才華的人動了惻隱之心，想要替她說話，不過大部分在場的都是老狐貍，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更何況，周含煙要真是什麽都不懂的婦人，做了這事還能說因為她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可她是嗎？她不是，相反她打敗了天下才子，成為了十七歲的狀元。

不得不說，她身後那些新出爐的進士此時有不少都有些羞惱。

壓在自己頭上的是個年少俊才，他們心服口服，可這個人變成了他們一直瞧不上的女子，這種感覺就非常覆雜了，有不少看向周含煙的眼神都變成了厭惡。

註意到這一切的許見微忍不住皺了皺眉，不管周含煙人品怎麽樣，但她學識確實不錯，這一點沒人能否定，而很顯然，這些男子們可不怎麽樣，有不少都是沽名釣譽之輩，這樣的人絕對是走不遠的。

許見微瞧不起周含煙的人品，可同樣也瞧不起那些男子們，被個從來瞧不上的女子壓在頭上純粹是活該！

有點眼界的人都幹不出這樣的事情來。

“你想要尋找兄長，何必要用這樣的辦法，你也算飽讀詩書，別說這點事情都不知道，而且你既然是女子，剛才為何要說自己沒有婚約，你可知道，你這話出來，皇上差點就為你同他口中的那姑娘賜婚了，為了你自己的一己之私，你卻想要害了人家姑娘一輩子，你自己也是女子，會不知道這件事對於女子的重要？”許見微很想抓著周含煙女扮男裝考科舉的事情定罪，因為這樣一來幾乎所有人都會站在她這邊。

——這時候的周含煙是站在所有士大夫對立面的，只有極少數的人覺得沒什麽，大部分人都覺得周含煙冒犯了。

可許見微並不希望他們將這方面鬧大，讓那些讀書人將女子困得更加緊，想要收拾周含煙，罪名多的是，盡管這是很好的切入點，可許見微想了想還是決定放棄了。

就當為了天下女子。

“若是人人都像你這樣，為了自己的私事，家裏有人犯了

錯事就欺上瞞下，這天下還不得大亂？”

嘉元帝是知道許見微為什麽這麽生氣的，上一次看到許見微這麽生氣還是因為發現宋榮宣的親娘對養在膝下的公主不好，拿她來固寵，被許見微發現後狠狠地發作了一番。

“啟稟皇上，學生同周狀元是同窗，到了京城並未看到周狀元有提起要找人的事情，反倒是和其他前來參加會試和殿試的舉人相處得頗好，平日裏茶會文會還會看到她結交高官之子……”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是個張姓的舉人，他和周含煙都來自同一個省，自己本身在家鄉那邊也是天才，現在被周含煙比下去了本來心裏就嫉妒得很，現在知道周含煙是女子，忍不住跳出來落井下石。

更加巧合的是他今天的名次是同進士第一，若是周含煙下去了，照理說他就會上進一步成為進士！

同進士，如夫人，同進士雖然也是進士出生，但是和前面的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的，這幾乎是撿來的餡餅，張舉人當然激動，完全不顧現在的場面。

嘉元帝許見微和其他大臣需要他這段話嗎？不需要。

只憑嘉元帝沒有問話，張舉人就自己跳出來這一點，就能讓嘉元帝知道這個人不可大用，並且頗蠢，就算要提一個人上來，也不會選擇他。

周含煙在京城沒有找人並且結交了不少人的事情就只有他知道嗎？當然不是，大家都住在客棧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誰心裏沒數？怎麽就張舉人跳出來了？

不過是因為他太蠢了而已。

不管未來怎麽樣，現在他們都只是還沒有進入仕途的新科進士而已，若是這時候在嘉元帝面前落下了不好的印象，不用說都知道仕途完了。

更何況君子不多口舌不說人是非。

嘉元帝聽了這話果然更加生氣了，覺得周含煙這完全是把他當做是傻子在耍。

“來人！將周含雨給我關進大牢，嚴加審問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件事若是處理不好，很容易讓科舉這件事被人詬病，這是嘉元帝不願意看到的，盡管不容易，但這幾乎是寒門上進的唯一途徑了。

“皇上！學生不是故意欺騙您的，饒了我這一次吧！”周含煙臉色煞白，沒有一絲血色，嘴裏不停求饒著，她原本就長得好看，現在這樣梨花帶雨地哭求，若是一般人說不定真的心軟了，可正在氣頭上的嘉元帝卻只覺得辣眼睛。

一個未出閣的女兒進了天牢，出來以後名節也壞了，而且她因此得罪了諸多大佬，就算出來了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當然，這個前提是她能活著出來，可她犯下的是這樣的大罪，是在公然挑釁皇權與士大夫，相當於有發言權的人她都一次性得罪了個光。

不但她自己要為此付出代價，還會影響到她的宗族。

誅不誅九族都看嘉元帝心情。

有嘉元帝在盯著，許見微派去守在周含雨身邊的人早一步撤了，周含雨很快就被嘉元帝的人給找到了，一起帶到了京城。

等他到京城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後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和周含煙感情是好，但絕對沒有好到為了她要丟掉自己的命的地步，他怎麽都想不明白，周含煙哪裏來的這麽大的膽子，如果不是皇後娘娘打斷，她甚至會應下來皇上的賜婚！

她哪裏來的膽子？！

周含雨自己是個有些迂腐的讀書人，自詡飽讀詩書，遇上了這樣的事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周含煙逐出家門，和對方劃清了界限，躲得飛快，並且口中還理直氣壯的。

他當然疼愛妹妹，但是妹妹犯了這樣的大罪，為了忠義，他就只能忍痛把妹妹逐出家門了。

為自己的膽小怕死找了個合理的理由。

可惜即使他這麽做，也還是沒有逃脫。

嘉元帝並不是一個嗜殺的人，但是這件事鬧得太大了，影響太壞，如果不能嚴懲，那後果不堪設想，所以誅九族是沒有誅九族的，但是周含雨這個親兄長肯定會被牽連到，而周家未出五服的近親則三代不能科舉不能做官。

在這個商人之子都能科舉的現在，這樣的懲罰相當於直接斷了這一族的未來，不過已經算嘉元帝網開一面了。

縮在天牢裏的周含煙也被許見微通知了周含雨的決定，頓時如遭雷擊，不敢相信自己為了找周含雨冒大不韙，結果周含雨卻在事發後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她。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

在上輩子，周含雨被找到的時候，周含煙已經是駙馬了，並且和宋榮宣互相之間有了感情，即將進宮為妃，作為她的哥哥，周含雨只是個舉人卻代替她的身份成為了駙馬，共享榮華富貴，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周含雨即使是為了自己也不可能說什麽的，還會表現出對周含煙這個妹妹的感激。

畢竟周含煙是為了他才會做那些事情的，兄妹情深得很。

而到了這輩子，榮華富貴沒有，只有牢獄之災，並且還要搭上性命，周含雨當然不會和上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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