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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庭院深深又幾許——門楣盡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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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屏秀峰石玲瓏,宛若仙屏橫蒼穹。

南屏山,雷峰塔一側,梵宇層疊,肅穆莊嚴,香煙氤氳,乃是凈慈寺。觀音殿內,可見一容貌秀麗,體態豐美的女子,輕蹙著柳葉眉,少頃,只見她輕撫素袖,拭去淚痕,心中默許道:“菩薩保佑!保佑征炆一切安好!一切苦難,都讓雪兒代為嘗受吧……”拜畢,便往殿門走去。

她就是秦家二小姐,秦若雪。只聞素絹丫頭念道:“姑娘!自從知道了他在外養病後,你便天天來此念佛求安。”她急匆匆地橫在若雪面前,拉長了聲:“姑娘!你也要保重身子啊!”若雪愁眉緊鎖,目眺東南,喃喃自語道:“征炆……征炆,我等你回來……”

秦家與慕家是摯交,當年慕玠(慕征炆之父)尚未考取功名,家道式微中落之際,對外往來之周轉(銀兩),全靠秦蓉(若雪之父)相助,這才將慕家撐下來。慕玠考取功名後,借著官門職務之便,行商愈發得力,慕家也重覆了昔日之榮光。秦家通過慕家之關系,亦在省裏謀了個通判之職。秦、慕兩家相約,從此結為親家。

簪纓之家(舊指顯貴人家。出自?清·文康《兒女英雄傳》。)走出來的秦若雪,受教於傳統道德禮法,骨子裏透著一股賢良淑德、溫柔乖順之質。若雪年幼之時,秦蓉便請了當地最有名的先生,在家授業。可傳統儒學之教化,不免桎梏所思,秦若雪亦是個俯首聽命,盲從順服的大家女子。慕征炆與秦若雪皆是餘姚大戶豪紳人家的出生,可性情卻相離甚遠。若雪與慕征炆雖是青梅竹馬,可征炆對她的感情卻止於兄妹。

剛踏入杭州城,征炆便快馬加鞭至“何添風墅”,將林蓉之事告於雍伯,隨後才回慕府。

慕府大門前,兩位十七八歲丫鬟早已等候多時:“少公子,您總算回來了,老爺夫人已等候多時。”征炆只覺詫異:“今日回府,並未對他人提起,兩個丫頭是如何知曉?”繞過前堂,信步向前,可見一垂花門,進門後,兩邊的抄手游廊擺滿了一盆盆雕謝的菊花,中間是穿堂,擺著一彩繪瓷板插屏,青白玉為架,轉過插屏,再繞過幾間小廳,廳後便是雕梁畫棟的正房大院。

遠處,只見慕涵韞匆匆跑來:“哥!你回來啦!”(慕涵韞乃是慕征炆之妹)征炆欣喜道:“韞兒!”涵韞回道:“哥!每年中秋前,我都會和阿姑一起來杭州啊,你去哪兒啦,去哪兒啦……”她一陣好鬧,征炆對她一笑:“沒想到,我離開那麽久了!”涵韞笑道:“好啦!爹爹等你好久了,快去吧。”

正房大院內,慕玠正在與幾位“下人”談事:“征炆,你來的正好。”幾人相互見禮後,相聊得知,慕家今年從景德鎮買入的一批瓷器出了事,在外管事的鮑老伯道:“茲事體大,我們兩老必須親自來杭州一趟……”慕玠問道:“兩位,究竟遇到了什麽難處?”鮑老伯嘆氣道:“往年商船從裏卡過境,只要報上東家大人的名字,便一路暢通無礙,可今兒偏偏遇到個找茬的,說是無論花多少銀子,都不予放行!”慕玠拍案道:“織造局的采購公文,有沒有給他們看過?”鮑老伯回道:“自然是給他們看了,可管事的那個頭,偏說這是個假的,連公文都給他們扣下了!”譚老伯道:“兩船瓷器被扣,無非是折了些錢,要是這公文(實為假公文),這公文萬一被江西哪個不曉事的官員捅到上頭,這可如何是好?”慕玠不禁氣道:“都是些什麽鳥官!”

慕征炆道:“爹爹別生氣,不到一千兩銀子的事,犯不著和江西傷了和氣。給足了銀兩,不出三日,這兩艘船便會被放行,只是……要煩請兩位老伯連夜趕回江西。”鮑老伯問道:“少公子不妨將話講透。”征炆回道:“鮑伯伯,譚伯伯,犯不著與扣船的官差置氣,你們直接去巡撫衙門給巡撫大人送上幾盒龍井與銀兩便好。”慕玠接道:“等等。”他揮筆疾書:“將這封信也捎上。記住,要親自交巡撫手中!”說完,兩位管事老伯便先行離開。

征炆對慕玠道:“爹!以後這種事情,還是少做為好,這次是江西巡撫(貪官),若是遇到個清官,此事就沒那麽簡單了!”慕玠氣道:“此事暫且不談,我自有分寸,我且問你,這些時日你去哪裏廝混了?”征炆騙道:“我在外地游歷,玩得過於盡興才……爹!怎麽……”

此時,門外傳來一婦人之聲:“好啦!好啦!回來就好了,出門那麽久,來,讓姨娘來看看,哎呦!都瘦了……”一華貴雍容,頭戴赤金玉珠的婦人走到征炆面前。

慕玠對那女子:“四月,你來的正好!替我管管這個孽障。”慕玠氣已上頭:“游歷?”陳四月勸道:“老爺!征炆大了,我怎麽管得了。何況年輕人出去游歷游歷是好事,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犯不著生氣!”慕玠的目光冷冷射向征炆:“游歷?我且問你,和誰一起游歷?”征炆沈默不語,慕玠氣道:“中秋未歸,重陽節祭祖還是未歸。為了一個風塵女子,你甚至連命都不要了……門楣盡辱啊!”慕征炆解釋道:“爹,爹,不是這樣的……”慕玠氣不過,欲上前抽打征炆,陳四月急忙上前勸攔,她向征炆微微一使臉色:“還不向你爹認錯。”征炆跪地:“爹!我錯了……”慕玠氣道:“征炆啊!你太令我失望了。你給我跪著,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起來!”說罷,大步朝門外走去,陳四月起身追去:“唉!這是怎麽了,這……唉……老爺……老爺……”

征炆已經整整跪了四個時辰,陳四月來到慕玠的房中,心疼道:“老爺!你這又是何苦呢?明知這孩子身體羸弱,你還忍著痛讓他跪了那麽久。都這會兒了,也罰夠了。”慕玠放下毫筆,皺著眉輕嘆道:“有時候,我在想,也該讓他早點成個家了,讓若雪來管管他。”陳四月回道:“征炆這個年紀,放在其他官宦之家,孩子都好幾個了。”四月給慕玠披上外衣:“他是你兒子,日後終究是要出入官場,當初攜他來杭州,讓他結交杭州各路名仕,也是希望他能夠早日精通仕途經濟之路。”慕玠打斷道,愁聲一語:“可這孩子的心性太像他娘了!”

陳四月又道:“畢竟還是年輕人嘛,需要多加歷練!何況他還沒考取任何功名。”慕玠直搖頭道:“他十三歲就中了秀才,天資聰慧。到了杭州反倒不學無術。”他嘆了口氣:“若能勤苦克己,早已中了舉人。”陳四月道:“我們家會讀書的就征炆了!哪像征焱呀,整日不學無術。”慕玠回道:“誒!這兩個孩子秉性不同,依我看吶,這將來能成大事的,還是征焱,這慕家早晚還是要交給征焱的(征炆雖是長子,可畢竟不是他與四月的兒子)。”陳四月不禁一笑:“征焱能有征炆一半聰慧我就滿足了!”她溫聲道:“老爺,去看看征炆吧。”慕玠只是一句:“讓他再好好反省反省!”陳四月一臉無奈。

秦府,涵韞緊拉若雪之手:“好姐姐,你倒是幫幫忙啊!好姐姐……好嫂子……”若雪不禁紅起了臉:“不許胡叫!韞兒。”她思了思:“以世伯的脾氣,此刻此刻,誰勸都沒用。”她轉而關心一問:“征炆,他,他瘦了嗎?”涵韞回道:“要是再跪下去,就真瘦了。”秦若雪皺眉道:“世伯好面,征炆和一個風塵女子混跡良久,世伯定是覺得慕家的臉面被他丟盡。若是這會兒前去說情,征炆反倒白白受了罪。”涵韞嘆了口氣:“我還以為雪姐姐有什麽法子呢,沒想到……”秦若雪急忙道:“你別急!世伯一向刀子嘴豆腐心,過了今晚征炆就沒事了。”秦若雪暗思:“征炆,這個林蓉,她究竟哪裏好了?”

涵韞見若雪出神,不禁問道:“雪姐姐,想什麽呢,那麽入神?”若雪問道:“韞兒,你知道那個叫林蓉的姑娘嗎?”涵韞回道:“知道啊!林蓉姐姐是個好人,不僅人長得漂亮,琴彈得更好。每次和她在一起我都很開心……”若雪緩緩道:“原來,你也很喜歡她啊……”涵韞又道:“她還教我彈琴,可是我很笨,就是彈不好。”秦若雪不覺望向自己那雙纖纖玉手:“那,我和那位林蓉比,誰更漂亮呢?”韞兒回道:“當然是雪姐姐啦!姐姐為何要問這些?”她盯著若雪:“哦……韞兒懂了,雪姐姐,你就放心吧。”秦若雪顯得不知所措,四處閃躲眼神:“我……我,我有什麽好不放心的?”韞兒笑道:“林蓉姐姐是不會喜歡我哥的,她親口與我說的……”秦若雪莞爾一笑,心思著:“唉!韞兒到底還是個小丫頭,豈懂這兒女私情。”

夜近三更,慕玠緩步向正房走去,房內燭火通明,征炆跪在原地。

“來,起來吧!”慕玠輕輕扶起征炆:“從小就像你娘,倔!”征炆忍痛道:“爹……”慕玠道:“什麽都別說了。爹知道,你素來處事隨性不羈,可你要明白,你是慕家大少爺,你是我慕玠的兒子!”征炆微微沈聲,致歉道:“爹,孩兒知錯了。”慕玠盯著征炆雙眼:“你是真知錯?,還僅僅是認了個錯?錯在哪裏嗎?”征炆沈默了,慕玠嘆了口氣,不禁搖了搖頭:“大丈夫,就要有男子漢的氣概,殺伐決斷!爹從小將你接來杭州,不單希望你能從那些大家名仕身上學點理學深奧,多增點學識……更希望你早日適應這商界官場,日後能有所作為!”

他坐在一旁的搖椅上:“你呀!生性優柔寡斷,不善權謀,就是太寬厚了!從小讀四書五經,就學會了一個‘忠恕’。你可知,這商場如戰場,行事做人不果斷狠辣,便難以成事。”征炆怔怔立在一旁,慕玠又道:“不過,這也是你的好處,凡事將心比己,推己及人。”征炆擡頭,不禁皺眉,一臉慚愧:“爹!”慕玠道:“以後遇事要三思,爹老了,往後慕家啊,還要靠你撐著……”征炆回道:“爹!”慕玠嘆了一聲氣:“我也不指望你能完全明白。”他責令道:“從今往後,不許再找那個戲子……”他朝門外喊道:“月卿啊!給少爺熱幾個菜來……”說完便轉身離去,征炆望著慕玠遠去的背影,沈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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