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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庭院深深又幾許——一板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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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寒風颯颯,棉衣加身。

杭城市集之上,依舊行人如織。

慕府深院:

夜已深去,征炆房內燈火通明,一盆銀炭正冒著青火。幾個月來,只見征炆蓄起了胡子,一旁的湯藥早已經涼去,他正在給林蓉書寫回信。

窗縫忽然微微洞開,透進一股涼意,他緩緩起身,披上一紫貂秀邊大衫,走到窗前,只見屋外飄起了柳絮白雪,縈縈回旋。不禁觸情道:“百花極妍盡芳塵,六處飛花細無聲。紅顏流光終難留,青山有情煞白頭。林蓉,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屋外飛花入夢,寧海是否也是一片素裝?”

此時,一丫頭推門而入:“少公子!那麽晚了,您也該歇息了!”她望向案臺:“藥!少公子,你又忘記喝藥了,夫人要是知道,又要責罵雯兒了!”征炆只是問道:“雯兒!你說,寧海是不是也下雪了?”雯兒撓撓頭:“寧海?是何地方?少公子,雯兒不知道!我把藥給您熱熱去。”說罷,便走了出去。

寧海:

珍兒問道林蓉:“姑娘,都都看了一整天嘍,什麽書讓你如此著迷呀?”林蓉心神已駐,一語未回,珍兒雖乏,卻困意全無,欲往竈房弄些點心,正出房門,欣喜喊道:“姑娘!下雪了,下雪了……”林蓉這才回過神,走到庭院,皓月伴雪,紅梅綴珠,青竹瓊枝,她伸出雙手接著片片飄雪:“北風搖玉樹,縈空惹芳菲。但見癡梅女,顧盼念郎歸。”一旁,珍兒嬉雪無憂,林蓉卻傷感起來:“你自有個青梅竹馬,紅袖佳人……征炆,大寒已過,寧海飄雪,你要照顧好自己,切勿著涼!切勿懷念!”

三日後,何添風墅內,只聞征炆罵道:“唉!桓、靈兩帝無能,主荒政繆,坑害清流,活該離心而亡!”雍伯走來,捋了捋胡子:“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征炆回道:“征炆惋惜的不是漢室江山,而是那些仗義執言、指斥宦官的清流。”雍伯道:“宦官亂政,黨爭不斷,國家豈有寧日。哪像如今的大明朝,盡是家奴。(一君獨治)”雍伯轉而道:“哈哈哈……起初你給蓉兒的印象啊,就是個書生,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書生。”征炆不禁一笑。

雍伯扶著搖椅,慢慢挨著椅子坐下,繼續道:“你混跡官場,郁郁不得志,朝廷和官府的水比海還深。不是你駕不了這艘船,過不了那個海,而是你心本純善,早已身心疲憊。”慕征炆不答,心思:“征炆如何能駕馭得了此船,過得了那海……”雍伯道:“每次她提到這些,總面帶憂思惆悵,讓人看著心疼。”征炆打趣道:“雍伯是在心疼義女?”雍伯一笑:“雍伯老了,能疼她一日是一日。”他又問道:“最近,蓉兒那邊可有書信嗎?”慕征炆回道:“書信不曾有斷,一切都安好,雍伯還請寬心。”雍伯思念道:“那便好!許久未見啦,雍伯甚是思念啊……”

秦府大院,只見兩人行色匆匆朝大堂而去。

“還請先生通報一聲!”一滿臉胡腮,濃眉兇相之人給府院書辦遞去一錠銀子:“實不相瞞,要事求見!”那書辦迅速收起銀子,笑著逢迎道:“喲!你看我這記性,大人正在書房歇息呢,我這就帶你們過去。”經書辦領路通報後,兩人方才見著秦拱。

書房的門一直開著,裏面生著一盆炭火,秦拱靠在一搖椅上,身披通紅的狐皮裘毯,手握一卷書。只見兩個人跪拜道:“拜見秦大人!”一高個愁眉哽咽道:“秦大人,還請大人替小的們做主!”秦拱目光微斜,問道:“怎麽了?”說完放下手中之書:“都是自己人,坐下說吧!”

原來這兩位“下人”乃是杭州城中兩個最大的“社倉”——福濟社倉與廣泰社倉的會首。

嘉靖年間,國家預備倉愈發荒廢,可朝廷需要存糧。從嘉靖八年起,社倉如雨後春筍一般,在全國推廣設辦。幾十家組成一會,大家按家庭條件分攤存糧,家境富庶的便多出些糧,家境苦澀的少出或者不出,這樣便可湊成一倉糧食。如此若是遇到饑荒,有錢人可以在社倉借糧,豐年再償還,窮苦人家則可無償借貸。這種民間自辦的救助組織,在嘉靖間替朝廷起了不少作用,民間互助,且省了大量的國家賑濟開支,一舉多得。可是,朝廷對這些組織卻沒有更多的介入於監管。如此一來,社倉背後的操縱著往往都是當地的宗族士紳,竟依托社倉聚眾逃稅漏稅,朝廷因此也是稅收銳減。

甄福(福濟社倉會首)一臉愁眉:“秦大人,這幾日,慕征炆來社倉查賬了,如此一板一眼地做事,會查出事情的!到時候,怕是……”陳申(廣泰社倉的會首)也發起了牢騷:“是呀!您未來的朗婿未免也太過盡責了。慕家是厲害,管著鹽務,是大財主。可這慕征炆沒有一官半職就來社倉查賬,於情不合,於理不符。”甄福朝陳申抱怨道:“怎麽和大人講話的!我們是來求大人的,你你你……”陳申急道:“五千兩銀子啊,你倒是一點也不著急,一點而也不心疼,當初要不是你礙著面兒把賬本給了他,還會有這事兒。”甄福急道:“是我礙面兒?你怎麽不說說你!”兩人不禁爭吵起來。

秦拱喝了口茶,緩緩道:“議事歸議事,不要置氣。征炆查賬之事,是我安排的!”甄福與陳申面面相覷。秦拱又道:“讓征炆去辦此事,論情理,自然不妥,但他並無過錯,錯就錯在你們太貪,才弄得滿身狼狽!幸是征炆來查,不然就真無回旋餘地。”兩個會長茫然不解道:“秦大人,此話怎講?”秦拱從袖中緩緩掏出一封公文:“查你們的賬,是府臺大人親筆交代的。上頭早已已暗中查訪,知悉詳情。明面派人查賬,只不過是走了場,對百姓有個交代。若是換作其他人查訪,就那些人的德興,灌他幾杯後,這事情非搞砸不可!到時候我這個通判也該嘗一嘗牢飯了!”秦拱一臉肅然:“省裏缺錢,朝廷更缺錢,但大家都明白,殺雞取卵是萬萬不行,殺雞儆猴卻是勢在必行。”兩會長臉色灰敗,驚懼茫然。

秦拱繼續道:“此次稽查,但凡欺瞞謊報者,所涉刁民,家產充公,流三千裏……罪重……當地官員一並連罪……省裏的意思很明白,這些錢原本該歸繳朝廷。”聽完秦拱一番話,兩會長不禁後怕,嚇出一身冷汗,急忙跪在秦拱面前:“牢飯!那……秦大人,你可要救救我們……”秦拱只是淡淡地一句:“別急!別急!都起來吧!別動不動就下跪,我是見死不救的人嗎?”兩人擡起頭,更加惶然:“大人,多謝大人……多謝大人……”秦拱回道:“好了,都坐下吧!這次突查,對朝廷對百姓都是個交代。我讓征炆來辦此事,深知他必會秉公處理,如此才不會旁生枝節。府衙那邊我已打理好,你們可放一百個心。”兩人聽完,不禁流涕感恩,秦拱無奈道:“但凡做事,切記有個度。平日在自己的地盤中,再怎麽做事都沒人管你們。社倉雖是私辦,卻關乎民生,明裏平波無瀾,暗處卻有人時刻盯著,快過年了,破財消災吧!”說完,秦拱以公事相推,便不再招呼這兩個會長,只見兩人低頭躬身退了出去。

那晚,青林閣,笙歌夜舞,絲竹管吹,好不熱鬧。柳藏鋒問道兩會長:“你們知道,慕征炆最喜歡哪出戲?”甄福與陳申皆搖搖頭,柳藏鋒笑道:“是《洛陽令》。”甄福與陳申一臉茫然,柳藏鋒笑道:“也難怪兩位,整個杭州城就一個地方能聽到此戲。”陳申問道:“是在何處?”甄福道:“此曲孤僻,恐難登大雅之堂。”柳藏鋒點點頭,陳申又問:“不知這《洛陽令》所述何事啊?”

這時,只聞被摟在柳藏鋒懷裏的一女子道:“我知道!”柳藏鋒笑了笑:“你知道,你知道什麽呀?美人!”那女子道:“東漢年間,洛陽城內,皇親國戚豪門大族,交橫跋扈,橫行街市,連他們的奴仆都仗勢欺人,洛陽城換了好幾個縣令,都無法改善這種橫行不法的局面。直到執法嚴格,清廉剛正的董宣接任洛陽縣令。”她繼續道:“一日,董宣率領的衙役,圍住了湖陽公主劉黃的出行車隊,並將公主一家奴當場斬殺伏法。劉黃一氣之下,來到光武帝劉秀面前哭訴,罪告者董宣。得罪了湖陽公主的董宣,被劉秀捉拿至朝廷,他據理力爭,讓光武帝好生羞愧,但是為了安撫湖陽公主,劉秀還是命令他向公主扣頭謝罪,董宣不畏皇權,拒不賠禮認罪,誓死捍衛大漢法律尊嚴,光武帝乃一代明君,對劉秀對其頗為欣賞,最終封董宣為‘強項令’。故事就是這樣……”

陳申嘆了口氣:“柳兄,我當是什麽曲目!原來是這麽一出戲!果真是對他的口味!”柳藏鋒譏笑道:“這個慕征炆,常說清廉能吏才能給百姓帶來福祉。在他心裏,做個清官才是為民造福!”他懷裏的女子道:“百姓都有清官情結呀,有什麽不對嗎?清官代表著老百姓的民心與民意,社會清廉公正,法紀嚴明。”她見柳藏鋒不悅,便補了句:“自古呀,這人都是徇私為己,這些唬人的話,只有孩童聽得。”柳藏鋒拿出一錠白銀,輕輕放到她手裏,那女子搔首弄姿,肆意撒嬌著:“像柳大人這樣的,才能給百姓帶來福祉……”陳申回道:“唉!攤上慕征炆這個主,真是倒了八輩子黴運。”甄福一臉不解:“他是巡鹽禦史的兒子,怎麽,怎就如此不知……不知……”柳藏鋒接道:“不知好歹!”陳申道:“對對對!他這樣的人,若真戴上了這烏紗帽,怕是有性命之憂!”柳藏鋒不禁大笑起來:“所以,直到如今,他老子都不敢給他弄個一官半職!”

被青樓女子伺候得一杯又一杯,柳藏鋒不禁微醉,他拉高著聲調:“有一次,我問慕征炆,我說……我說……”他緩了緩:“倘若首輔老爺任命你為杭州知府,一年要你向朝廷收取一百萬兩銀子,你打算怎麽做啊?你們猜,他是如何回答我的。”陳申好奇道:“如何回答的?”柳藏鋒一把推開懷中的青樓女子:“他說,他說……他說除了要整治官吏貪腐,還要大力扶持民間經商發展,改善農政,興修農田水利,使百信充實,府藏衍溢……他所言之事,你們如何看啊?”甄福回道:“百信充實了,還要當官的做什麽!”柳藏鋒笑道:“在理!”隨即猛下一杯酒:“當真書呆!朽木不可雕也!但凡在官場混跡過的,要如何作答,無需他人點撥。”陳申回道:“那是!一百萬兩,光賣爵鬻官就不止這個價。”甄福接道:“光‘改善’一下鹽業,保底一千萬兩!”柳藏鋒回道:“在理!在理!”

那晚,溫柔鄉裏,柳藏鋒喝得爛醉,不時罵道征炆:“……我知你護她愛她,可是,我也愛她……(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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