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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章:天道人心——迷津可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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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寧海“何首烏精”之事傳遍了整個臺州府,甚至寧波府。這一傳二,二傳三,便傳得越來越邪乎。幾年後,此事漸漸淡卻,偶聽人提起,已是茶餘飯後。

一日天朗氣清,只見一群婦人曬著太陽,圍坐閑聊,一婦人道:“(趙家獨子)彥卿真是可憐啊,父親早逝,母子倆相依為命。這剛娶上媳婦,也沒過幾天好日子,家裏就出了那麽大的事。只怕他母親熬不過這個冬了,真是可憐啊!”另一婦人接道:“這孩子從小心地善良,還記得那個首烏精不,要不是這孩子求情,那道士也不會度它。”她祈禱著:“老天爺保佑,保佑他們母子吧!”

趙彥卿家境貧苦,住於寧海城西,不識一字,人品倒是一流。平日在家務農,給東家種著幾畝地,一年下來也夠吃穿,餘暇之際便會上山砍些柴,賣到霽月酒樓增添些家用。

“李郎中,怎麽樣了?”彥卿皺著眉,李郎中輕輕搖頭:“借一步說話。”

屋外,李郎中欲言又止,隨即緩聲道:“彥卿啊!同前幾位郎中的診論一致,你母親是得了天胞瘡。”他繼續道:“這是常年積勞所致,上了年數,經脈不順,積毒難排,才會……”趙彥清眉頭緊皺,李郎中無奈道:“在寧海,沒人治得了這病,你……你還是……準備準備後事……”趙彥卿如遇晴天霹靂,急忙跪下求情:“李郎中,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啊!她苦了那麽多年……我……我沒讓她享過一天的福,李郎中!你一定要救救我娘啊……”李郎中急忙扶起他:“彥卿!別這樣,你先起來。”對著淚流滿面的彥卿,李郎中一籌莫展:“不是我不肯幫你,是我真的無能為力。整個寧海都知道,得了這個病就是要去見閻王了啊!彥卿啊,你聽我說,聽我說。”趙彥清只是流淚,李郎中道:“我給你開幾個方子,興許能緩解一下你母親的痛苦,這陣子,多陪陪你母親,也算是盡心盡孝了!”他亦是淚光閃爍:“恕我無能。”隨後拍了拍趙彥清的肩:“別太傷心了,讓你母親看到了不好。”李郎中離開了彥卿家,彥卿一個人坐著,他望向桌邊的藥方,流水不斷,不敢泣出一絲聲響。

一日,霽月樓,彥清送完松柴,剛欲離開,只見一客桌上圍滿了人,他甚是好奇,上前一瞧。只見一滿臉麻子的壯漢道:“我瞧得仔細,那地方只有神仙去得……”一位書生道:“據我所知,兄臺在三門海上見所見之景,乃為海市。宋朝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有雲:‘登州海中時有雲氣,為宮室臺觀,城堞人物,車馬冠蓋,歷歷可睹。’兄臺真是好運氣啊!”這時一位老人道:“我聽老輩人說起過,這海市只能見著,卻尋不得,就是神仙住的地兒。”書生應聲道:“可不是嘛,據說海市之景,皆歸於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島。”他繼續道:“只有得道之人才可去這三座仙島。聽說仙島上有天宮般繁華富麗,又有世外桃源般之悠然寧靜!當年秦皇為了長生不老東渡求仙,向往的就是這三座仙山。”只見壯漢笑道:“你個書生,還談論起秦始皇了,這世上哪裏有什麽長生不老的藥,就連治百病的藥我都沒見過,老百姓比不得帝王將相,只求太太平平多活個幾年,哈哈哈!”眾人聽完,皆開懷大笑起來。

這時,人群中一帶鬥笠的人緩緩道:“不瞞各位!我還真知道一種可以治百病的藥!”見無人搭話,趙彥卿馬上問道:“這位兄臺,真有此藥?”戴鬥笠的回道:“兄臺可聽過白溪?”趙彥清搖搖頭,書生接道:”婁家村附近的白溪。”

“在下姓傅名志,正是婁家村村民。各位是否還記得,幾年前城西鼓樓,首烏精之事?”傅志疑惑道:“各位都不記得首烏精之事了?”那滿臉麻子的壯漢笑道:“這事兒,寧海誰人不知啊!”傅志道:“據說當年,道士救了何首烏精後,並未離開寧海,而是帶著道行盡失的何首烏精於一洞天福地修煉。”他繼續道:“就在白溪,那兒就有能治百病的靈藥。說來也怪,近幾年,白溪峽谷裏經常出現怪事,常見五彩霞光閃耀,據說那冒光之處就有靈藥。”趙彥清激動問道:“原來是這樣!那有人進得峽谷,取到過靈藥嗎?”傅志又道:“據說那首烏精雖被道士所救,可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所以沒人敢進去看個究竟,生怕被那首烏精給害了。”眾人聽罷,皆紛紛覺得無趣,書生笑道:“兄臺所言竟與那海市一般,我還以為兄臺親眼見過靈藥,哈哈哈!”只有趙彥卿在一旁沈思著:“這位兄臺!兄臺能否帶我去白溪峽谷?”他匆匆相問,眾人只覺彥卿是在玩笑。

當晚,趙彥卿在家中招待了傅志,打理好家中瑣事,囑咐好妻子,第二日便同傅志往白溪而去。白溪峽谷附近,傅志對彥卿再三相勸:“趙兄,你是個孝子!可是此去……你要三思而後行啊。前方有何危險,誰也不清楚……”趙彥卿眼神堅毅:“事到如今,我若還在顧慮這些,當初就不會來。傅兄,我心意已決!”兩人在峽谷口別過,彥卿便一人往峽谷深處而去。

一晃,三天過去了,傅志依舊不見彥卿歸來,他著急萬分,欲往峽谷內找尋彥清,他剛進峽谷沒百步,只見遠處閃起一道五彩霞光,忽然一陣狂風刮來,陰聲陣陣,甚是瘆人。遠遠可見一人走來,步履蹣跚,衣衫不整,仔細一看正是彥卿,傅志見狀,急忙上前扶住他,彥清眼神迷離,全身虛脫:“傅兄,我沒能找到靈藥,我……”沒等他把話說完,便昏了過去,傅志急忙背起他,離開此地。

“沒什麽大事,多修養一陣子就會好的。”

“多謝郎中,那我就不送了,這些您收著……”

“爹!他醒了!他醒了!”

趙彥清微微睜開眼,隱約可見一孩童閃過,“趙兄!趙兄!你終於醒了,菩薩保佑!平兒,快去倒杯水來。”傅志萬分欣喜,扶起彥清:“趙兄,來,慢慢靠著,喝口水。”轉頭對平兒道:“再去拿點吃的過來。”趙彥卿喘著氣,虛弱地問道:“傅兄,給你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我,我這睡了多久?”傅志回道:“別說了,你現在很虛弱。你睡了整整一天。什麽都別想了,在我這兒多修養幾天。”

那日傍晚,趙彥卿緩緩下床,出門透了透氣。傅志在院子裏編著竹籃,彥清問道:“傅兄,你編的是?”傅志急忙將他攙扶至藤椅:“編個竹籃而已,趙兄,你怎麽下床了……”兩人聊到峽谷之事,只見傅志問道:“趙兄,那個發出奇光的地方……”趙彥卿嘆了口氣道:“我始終沒有找到這個地方,我能看到它,能接近它,卻始終找不到它。它跳躍得太快了,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當我追它至峽谷深處時,只見四周花木突然盛開,宛如春日,完全不似如今冬日之象,可是那景象卻不能長久,很快,那些花木就雕謝頹敗了。(幻象:只因萬物需循天道)”傅志長吸一口氣:“甚是奇怪。趙兄能安全回來,真是菩薩保佑,謝天謝地!趙兄還遇到過什麽?還有趙兄,見到這些你不害怕嗎?”趙彥卿回道:“怕!當然怕,但是一想到靈藥,還有我娘,就顧不得那麽多了。”他繼續回憶道:“這五彩霞光,若即若離,似乎有意在避開我。”傅志拍拍彥卿的肩膀:“趙兄,也許我們都錯了,或許,根本沒有什麽治百病的靈藥。誰也沒見過靈藥,找靈藥之事,還是要從長計議吧。”趙彥卿回道:“不管有沒有靈藥,我一定要找到那個地方,萬一有呢。”傅志皺起眉,搖了搖頭:“趙兄!你不能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山林多鬼魅,萬一你出事了,你母親怎麽辦,你考慮你娘的感受嗎?”

“爹爹,趙叔伯,可以吃飯了。”平兒喊道。傅志扶起一臉愁眉彥卿:“趙兄,什麽都別想了,先吃飯。”

那晚,趙彥卿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眼前飄過妻子憔悴的臉龐,她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太多,想起病重在床的老母親,他不禁流下了淚水。霎時,屋外犬吠忽停,蟲鳴聲也消失了,出奇的安靜。只見一道金光從房頂緩緩散發而出,照亮了整個房間。

“淩宵妒花人自立,偏逢月明嬌媚語。恨飲惜時斷腸水,總是離人傷別淚。”一飄然若仙的女子懸在半空,笑著對彥卿道:“趙彥清!你可記得我嗎?”彥卿驚然,忽然一人參狀的草藥飄到他眼前,只聞仙女道:“你且不必驚慌,我乃當年城西鼓樓的首烏精,並無害你之心。”她飄至彥清面前:“人世無常,你母親陽壽將盡,非人力能一改天命,身染惡瘡乃是前世的罪孽因果。我念你孝心可嘆,故賜你此藥。(來此只為還願)”趙彥卿接過那仙草,急忙跪謝道:“多謝首烏仙子,救母之恩無以回報!”此時,房中飄散起那熟悉的五彩霞光,首烏仙子念道:“世人都曉金銀好,唯有真情不可當。金銀散盡情去了,你說荒唐不荒唐。世事變化誰得曉,舊日恩情因記牢。小心二月十四後,風雨迷途人自曉。”說罷房內一切恢覆原樣,趙彥卿一陣抽搐,睜開了雙眼,只見自己躺在床上,屋外朦朧微亮,公雞起鳴,方覺是夢,他微微側身,打算回籠一覺時,只見枕邊躺著一支參狀仙草。

當日,趙彥卿把此事說於傅志,傅志驚奇之餘,甚是替彥清高興。兩人到了當地的一處寺院,為首烏精祈福,隨後趙彥卿便迫不及待地回至寧海,將所遇之事同妻子一一相告(瞞著母親)。半月後,彥卿母親的病終於痊愈。

話說當年,還有一位替首烏精求過情的孩子,他叫徐明,家住寧海城東。

徐明祖上籍屬餘姚陸埠,一直隨著當地一戶大家,在其府內做差。徐明年幼之時,便父母雙亡,好在還個獨眼的叔伯可靠,相依為命。(當年,東家在陸埠開過貨棧,發了大財,可好景不長,因為害了人命,最後險些家破人亡,後逃至寧海安生。)

徐明年幼之時,就在城東(坑龍王村)給人放牛,其叔伯因疏於管教,性子便野了起來。待徐明長大成人後,生性便愈發頑劣,竟同當地痞子廝混,平日裏打架鬥毆,偷雞摸狗,無惡不作,名聲早已不好。

一日,天幹氣冷,寒冰凍結,下起了鵝毛大雪。一大早,徐明的叔伯便出門趕集。屋外,一衣著單薄,吊兒郎當的少年喊道:“徐明!徐明!出來啊,文淵哥等得不耐煩了。”徐明被吵醒,顯得格外不耐煩:“他姥姥的!大冷天的,還嚎什麽嚎!”那少年回道:“文淵哥說了,有好事找你!他是落不了你的好,誰叫我們是兄弟呢!”

至文淵家,一身材瘦小,鼻梁高挺,面容奸詐的男子笑臉相迎道:“呦!你讓我好等啊!徐明弟兄!”徐明見狀,便知沒什麽好事:“文淵兄!最近可好啊?上次被我打傷的那條腿好了沒?”文淵笑道:“都說不打不相識!呦!你這一說,我的腿還真有點疼了。”他笑了笑:“這不,腿不利索了,要麻煩兄弟幫我一個忙啊!哈哈哈!”徐明上下打量著他:“別那麽客氣!有話直說吧!”文淵假泣道:“兄弟啊!好兄弟啊!兄弟有所不知啊,我也是被逼無奈啊!前陣子兒,那張達生的兒子要娶媳婦,便問我借了五十兩白銀,給他的老房修理一番。這,這我哪兒有這麽多銀子啊,我認他是個老實人,就管了這閑事,向鴻運賭坊的王老爺借來了五十兩,誰知這張達生上山采藥,摔下懸崖死了!徐兄弟,我就想要回那五十兩銀子,你也知道向熟人討債……”徐明笑著回道:“確實不地道啊!文淵哥,據我所知,這張達生還沒被下葬吧!這會兒你就要討債啊!你也不缺這五十兩銀子吧?”文淵急道:“我這不是被王老爺逼的啊!徐兄弟,我聽說你可是討債的行家,這回只要你肯幫我,利息全是你的!”

徐明笑道:“文淵哥,我徐明討債從來都是狠的,盡管放心。你也別跟我扯什麽王老爺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張達生的家底,不知幾年後,他兒子才能把這五十兩還你。”說罷,只見文淵在一旁哈哈大笑道:“徐明啊!徐明!行!這事兒就交給你了!哈哈哈。”隨後,幾人便去了附近的酒樓。

三天後,徐明來到至文淵家,文淵笑盈盈問著:“徐兄弟!怎麽樣了?銀子要來了嗎?”徐明將一黃色布袋甩在案案頭:“五十兩在此!你數數!五兩利息我扣下了。”文淵笑得合不攏嘴:“哈哈哈!徐兄弟,你是咋討來的啊?說給我聽聽!”徐明冷冷道:“今天張達生下葬!他小女兒把自個兒賣到陳家,給人當丫鬟去了!這些錢剛好夠還你的……你滿意了吧。”文淵見徐明語帶不悅,不禁冷漠道:“怎麽?你心軟了?我只認錢,別人的死活我才不管。你要是心腸好,就去把她贖出來啊!”徐明盯著文淵的嘴臉,轉走道:“不會有下次了,這差事我再也幹不了!”

那日,一石橋上,人從橋上走,水自橋下流,一切都是如此平常寧靜。日近黃昏,一拄著拐杖的白發老翁走到徐明面前,溫聲問道:“孩子,你在這兒,都快坐了一天了,是不是遇到什麽煩心事了啊?”徐明擡起頭看看老翁,皺著眉,默不作聲。老翁繼續道:“孩子啊,有煩心事就說出來吧,說出來就好了。”徐明對老翁道:“老伯伯,我是替人討債的,從來我都是向賭徒嫖客,不思進取之輩討債。可是前陣子,我卻為了五兩銀子破了規矩,害得一小女子賣身為奴。你說,我是不是萬惡不赦之徒!”老翁嘆聲道:“凡是沒有絕對的對錯!善惡也只在一念之間。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如今你已知錯,乃大善也!”徐明站了起來問道:“老伯伯,我該怎麽辦,我如何才能補償犯下的罪孽?”老翁說道:“孩子!從今往後,只要你能記住一句話就好-----‘勿以善小而不為’,不積小善而為大不善。”老翁繼續道:“世人能做到這點,便已善莫大焉!”徐明望著橋下的流水,一邊點頭應是,一邊嘆氣懊悔。第二天,徐明來到了陳家大院,拿出了身上所有的積蓄,一番折騰後,總算把張達生的小女兒贖了出來。

自此之後,徐明開始本分為人,性情漸漸溫和起來。平日幫著叔伯進山裏砍竹,在家編席,下地務農,對周圍父老鄉民也是盡心盡善。轉眼兩年,鄰村的媒婆前來說親,而他的妻子,正是張達生的小女兒。

又是一年元宵日,十四花燈微雨時。黃口歌來把燈問,煙花流水蒼橋畔。

梁皇山腳,真雲寺內,只見一僧一道談笑而行,至後山竹苑,那胖僧問道:“這回她也還了願。自此之後,該往何處安生?”瘦道手指東北道:“南海之翼,慈悲之鄉。”胖和尚道:“善哉!善哉!雖在白溪勝境修回了百年法力,卻折了仙樞與那少年,不知多久才能入世為人?”瘦道士笑道:“無妨無妨!修行千年不及行善一時,且見她又幻作老翁,又度一人,也算是功德一件。今日將她交於普陀山之主,也可助她早日入道。”胖和尚念道:“一世檀珠慈悲度,三生罪孽為誰贖。你了卻了她之苦,可不知那紅塵之苦該如何了結?”他停下腳步:“待你度了那木槿之苦,一並去往仙霞閣,消了這段十裏紅妝。”道士笑著:“萬事隨緣化。這趙家和徐家之郁結,隨他吧!隨他吧!三劫過後,去往那冥河之畔做一回渡者,等那姑娘塵緣盡散,也該回去了!”說罷,兩人往離開了竹苑,不知何往。

十年後,嘉靖年間,趙彥卿和徐明都已到而立之年。

城西,只見一間破房外炊煙升起,墻外長滿蒼苔,滿地的花磚碧草,一個少年在門外把弄木棍,正是趙彥卿之家,那少年乃是趙彥清的兒子——趙昱。

城東的一處田地外,只見兩孩童身穿著破青衣,豎著兩牧丫髻,腰間編著個小葫蘆,皆笑吟吟地回家而去,這兩個牧牛童子乃是徐明的兒子——徐盛、徐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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