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的元月，很冷的季節，一個多事之秋。

造物主或許是公正的吧，但肯定缺乏同情心，伍家兄弟還在水深火熱的事業跟生活中掙紮的時候，另一個不幸的消息又突然而至。

清晨，寒冷但很晴朗，伍哲正坐在暖暖和和的家裏安靜地吃著早飯。這時候，伍旭給他打來了電話，告訴他今天早晨爸爸突然患了腦梗塞，起床的時候摔倒了，正往醫院送去，具體程度還不知道，伍旭讓伍哲跟他回家。伍哲乍聽到這個消息後，整個人都傻了，事兒來得可太突然了，他還不大能適應厄運接二連三地招呼他，可是能怎麽辦呢，他已經到了該承受各種磨難，解決各種麻煩的年紀了，也根本沒有什麽選擇的機會，也只能是來什麽接什麽了。突然得到消息，伍哲一時間還真冷靜不下來，他焦急地思忖著也猜測著爸爸的情況。這腦梗塞雖然可大可小，但是他怕爸爸那麽大歲數了，摔倒了很有可能是兇多吉少的，可是能糟糕到什麽程度呢？他無從得知，更簡直是不敢多想，這邊還沒掛斷電話那邊就要穿鞋出門。

“哎——，先別急，從網上買票更快，火車站沒有票網上都可能有。”李萱一邊攔住伍哲一邊往房間裏跑，要去上網買票。

“還等啥火車啊，我跟我哥開車回去！”伍哲穿上外套就出門了。

“等我給你拿兩件衣服啊！”李萱著急地喊——

這一路上，伍旭不斷地跟伍哲猜測著爸爸的病情，分析著可能出現的各種狀況，也打算著以後該怎麽辦，而且一直不斷地自責著，覺得這幾年他們把爸媽丟開得太遠了。

“我要是還在家我爸就不能這樣了！”伍旭情緒低落地說。

“說那些後悔的話幹啥。”伍哲說：“其實就是再來一次，讓你選，你還是會從老家出來的。”

“嗯，我覺得出來肯定還是得出來，就是不應該把咱爸咱媽自個兒扔家裏。”伍旭說。

“哥，事兒已經出了，不管你現在咋後悔都不能解決問題！”伍哲說：“再說你就是在家也避免不了咱爸這腦血栓的問題，年齡大了，大小都得有點毛病啥的，咱們也是到了這個年紀了，家裏這幾個老人的身體也該開始要有毛病了，咱們得做好這些事的心理準備！”

“咱們對老人著想得太少了，總覺得以後地，以後地——，總覺得還有時間，再等等，等以後再安排，總覺得還有時間還不著急......，唉——”伍旭感慨地說：“我現在才知道，啥叫‘子欲孝而親不待’，是真不給你機會啊！”

“你這話說岔了啊哥，咱爸現在就是病了，沒不等咱哈！”伍哲邊開車邊說：“你得了，你可別自己在這兒瞎捉摸了，等著，等咱到家看著爸了咱再說。”

伍哲跟伍旭輪流著開車，午飯也沒有停下來好好地吃，只是趁加油的時候從超市裏買了些吃食，就在車上草草墊補了就完了，歸心似箭，哥倆幾乎沒有一刻停歇，終於在傍晚的時候走進了伍家爸爸的神經內科病房。

病房不大，門口的地方有一個衛生間，房間裏面又熱又擠，一共有三張床，伍家爸爸躺在最裏面靠窗的床位上，另外兩張床上躺著的也都是跟伍家爸爸差不多年紀的老頭，這三個患者的病也差不多是一樣的，除了伍家爸爸其他兩位病患的病床前都圍著三四個家屬，伍家爸爸床邊上就只坐著伍家媽媽。

伍家媽媽看見兩個兒子走了進來，心裏寬慰極了，高興得露出了笑臉。

伍哲跟伍旭連聲“媽”都沒顧得上叫，就直接奔向爸爸的床前，哥倆都皺著眉關切地觀察著爸爸。

“嗯，看這氣色還行！”伍旭朝爸爸微笑著說。

“爸，糊塗不？”伍哲大聲地跟爸爸說話：“能認識我是誰不？”

“我沒糊塗，不認識你！”伍家爸爸一直都是愛開玩笑的，但是明顯的口齒已經是不大清楚的了。

“嗯，看這眼神是不像個糊塗樣，”伍旭說：“不糊塗就好，不糊塗好得就快了！”

“爸，哪兒難受？”伍哲問。

“頭暈！”伍家爸爸說。

“你這腦血管有堵住的地方，頭暈正常，”伍哲寬慰著父親說：“不過你還清醒著，是好現象！”

“怎麽就你自己啊？沒人幫你麽？你自己跟著幺二零車來的麽？”伍哲問媽媽。

“哪呀？”伍家媽媽瞪著小兒子頭一扭說：“都是你老舅家的強子啊，你們那麽遠我上哪夠著去啊，看你爸一倒下我就傻了，還是你爸告訴我給強子打電話。強子那邊接到我的電話先就打電話叫了幺二零，完了跟他一個同學來把你爸送到醫院的，到這兒又是掛急診又是做CT檢查，又是安排住院的，都是強子辦的。那強子得上班哪，後來我叫你二叔家的小華來了，她在家呆著沒事，正好來陪我，我一個人到這兒我發蒙啊，今天一整天都是小華跟她老公在這兒來著，現在小華也快來了，她回家去給我跟你爸做飯去了。”

“把我這，這條腿墊高點！”爸爸說：“撓撓，給我撓撓頭頂。”

伍旭趕緊找東西墊腿，伍哲趕緊給爸爸撓頭頂。

“你們開車多危險哪！”伍家爸爸憂心地說，聲音還是含混著的。

“沒事兒，我跟我哥輪流開，開得也不快。”伍哲說。

“你們心裏著急能不快麽？這麽快就到了！”伍家爸爸說。

“真沒事兒，爸，我倆都輪著休息了，而且走高速挺方便的。”伍哲說。

“你們開車啊，這一天天地你爸可擔心了！”伍家媽媽說。

這時候一個男人拿著兩盒藥走進病房來了，這人有四十歲上下的年紀，膚色黝黑，小眼睛挺愛笑的，中等身量，挺瘦但身體挺結實的，他是伍哲堂姐剛剛伍家媽媽說的小華的老公，叫黎青石。黎青石看到伍家兄弟立刻笑著說：“你們這麽快就到了？！”

“姐夫！”伍旭說。

“姐夫”伍哲說。

“大伯母，看看你要的是這個不？”黎青石把藥遞給伍家媽媽說。

“啥藥啊？”伍旭把藥拿過來看。

“胃藥，我這兩天胃不舒服！”伍家媽媽又從大兒子手裏拿過藥來自己看，說：“對，就這個，我就吃這個好使。”

“我要尿尿！”伍家爸爸說。

“啊，爸你別動，我去跟護士站借個尿壺！”伍旭趕緊說。

“這兒呢，還能等你來再去借尿壺？那你爸這一天咋過了？”伍家媽媽把藥放下，笑著對大兒子說：“小華上午下去買的。”

伍家媽媽說著從床底下拿出一個尿壺出來，伍旭接一手過去另一只手就給爸爸掀被子要接尿。

“不行，擱床上我尿不出來。”伍家爸爸皺著眉倔強地說。

“那我跟哲兒扶你站起來尿！”伍旭說著就要去扶起爸爸來。

“這兒這麽多人呢，用什麽尿壺！”伍家爸爸顯然對自己的狀況還很不了解，堅持要自己去廁所小便。

“這時候了還管什麽人哪，管你自己就行了！”伍哲笑著說。

“你爸呀，就是不好意思，要不怎麽把青石給叫來了呢。”伍家媽媽對兒子說，又皺著眉頭對老伴兒說：“看兒子來了就任性，他倆沒來的時候不也都站地上尿了麽？怎麽生了病更像小孩兒了？”

“白天的時候我爸是怎麽尿的？”伍旭問。

“我一個人整不動你爸啊，我就跟青石俺倆扶他起來站在這兒用尿壺接，小華擱後面拿被擋著，你爸說等你倆來了，就去廁所尿。”伍家媽媽說。

“不行，得在這兒尿，大伯自己走不了！”黎青石說。

“那咱們還得用尿壺，就在這兒尿，爸你現在不能活動太大，不然容易引發血管滲血，那就麻煩了！”伍旭勸著老爸說。

“不用尿壺，你們扶我去衛生間，就這麽兩步道兒，你們扶我走。”伍家爸爸說。

“你還要走過去？”伍哲笑了：“爸，你這條腿動都動不了還要走？”

“你們扶我，能走！”伍家爸爸堅持說，看上去像個小孩子似的。

“哎呀，說你怎麽不聽呢？”伍旭皺著眉頭說：“你覺得你能走你現在擡擡腿給我看看！”

伍家爸爸沒說話，直躺在床上，很努力地要擡起左腿來給大兒子看，但大家只是看到了紋絲不動的左腿，他的右腿倒是給急得幫忙似的擡起來了幾下。

“你看你看，這根本不是你想的事兒，你已經65歲了，身體由不得你了！”伍旭說：“來，我扶你起來，就站這兒尿吧！哲兒，拿拖鞋。”

“哎呀，一到醫院哪，就一點尊嚴也沒有啦！”伍家爸爸無奈地抱怨著說，倒也聽從了兒子的話。

“你得這樣的病就別想尊嚴那一茬了，你也得樂觀點，你這情況還算是輕的，你說有那重的癱在床上，大小便失禁，我們不得伺候你不得遭罪啊？”伍旭說著用力地把爸爸扶了起來。

伍哲走過來給爸爸穿上拖鞋，然後跟伍旭一起把爸爸架了起來，站在地上。

伍家爸爸整個左側肢體偏癱，連帶著右腿的功能也變得遲緩了似的，幾乎沒有什麽支撐力量，伍家爸爸幾乎整個身體的重量都依附在兩個兒子身上，吃力再加上房間很熱，只是短短的兩分鐘裏，伍哲跟伍旭就已經滿頭大汗了。

“哎呀——，照顧腦梗病人是個力氣活啊！”重新把爸爸扶躺下之後，伍旭喘著氣兒對爸爸說：“你還要走過去？扶你站一會兒都站不住呢。”

這時候又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又矮又胖，梳著利落的短發，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光亮的臉龐讓她那團團乎乎的臉簡直像個白面饅頭。這是伍家兄弟的堂姐，比伍旭也只大半年而已，伍家堂兄妹之間從來不叫哥哥姐姐的，不管年紀相差多少，都一律叫對方的名字。

“啊，華來了。”伍旭說。

“哎？你倆咋這麽快就到啦？！”伍華笑著對哥倆說。

“你跟姐夫真是一家子啊？連說話都不帶差一個字兒的！”伍旭笑著說。

伍華可沒工夫搭理他，她趕快走到大伯床前，對她老公說：“把桌給支上。”

伍哲都沒聽明白伍華說的是啥，就看見青石從爸爸的頭頂上卸下一塊床板來，架在了伍家媽媽支起來的床欄桿上，一個簡易方便的餐桌就擺好了，然後青石又從床尾處搖著一個把手把伍家爸爸上半身的床給支了起來。伍華把手裏的袋子放到桌上，一邊往外拿飯盒餐具，一邊叨咕著：“大伯這病飲食得特別註意，而且護士來測了，說血糖有點高，現在他又不能下地活動，所以只能是清淡飲食，我就做了大碴子下大豆粥，挺稠的，可爛乎了，還有拌苦瓜絲，白菜燉豆腐。”

“哎——呀，我最不愛的，就是吃苦瓜了！”伍家爸爸像個孩子似的哼哼唧唧地說。

“現在你就不能管好吃不好吃了，吃飽就得了！”伍家媽媽說：“誰讓你現在得這個病了。”

“只要是對身體好的食物大部分都是不咋好吃的！”伍哲笑著說。

伍家爸爸的右手雖然能動，但也不大靈便了，卻還堅持要自己使筷子吃飯，他雖然是靠著搖起來的床板坐著的，但是左邊還是需要個人扶住了才不至於歪倒。食物倒是還能夠成功地運送到嘴裏，只是咀嚼起來竟然從左面嘴角往外漏些出來，這可把周圍的人忙活壞了，一個給布菜，一個幫著擦嘴，另一個忙著撿他嘴裏漏下來的食物殘渣，還得有人扶住了別讓伍家爸爸歪倒了，而且伍家爸爸吃得著急忙慌的，越忙漏得就越多，眼見著是他漏下來的比吃進去的還多，讓他自己吃可是比別人餵他吃更耗費勞動力。

“爸，你慢點，慢點吃，一口一口地，咽完了再夾。”伍旭擦著撿著說著。

“爸，你這麽快速進食血糖更容易升高！”伍哲著急地說：“你這病血糖控制不住可就危險了！”

“我坐不住了，趕緊吃完得了。”伍家爸爸的嘴百忙之中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話。

不知道是因為不餓還是不愛吃，或者因為坐不住吧，反正伍家爸爸的飯三五分鐘的工夫就吃完了。之後，大家又七手八腳地開始收拾。

“你這桌底下啊，我看得抱只大公雞來，幫你撿漏下來的飯渣！”伍家媽媽邊收拾邊說。

伍家爸爸實在坐不住，吃完馬上就要躺下，只是在躺下之後也不見得安生，一會兒讓人翻身，一會兒叫人挪腿，一會兒墊墊枕頭一會兒撓撓癢，一會兒又要尿尿，一會兒還得咳痰——按照伍家爸爸這麽個折騰法，估計就是來十個伺候他的人，他也都能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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