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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一寸還成千萬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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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透了,鵝毛大雪很快淹沒了空地,太極殿的內殿裏,溫暖如春。

龍涎香繚繞,呼吸間盡是當初的味道。寒冬臘月,太極殿的內殿各個角落裏,皆是枝枝蔓蔓,依舊是熟悉的任性與奢侈。

短短一年,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明熙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自陛下做了這大雍宮的主人,處處內斂節儉,唯有暖房越建越大,一年四季都供應著各種花枝。寒冬臘月,大雍宮內處處可見綠色,時時有鮮花盛開,陛下病重時,暖房的鮮花供應也不曾斷過一日。

明熙梳洗了一番,穿上了六福備好的羅裙。雖只是綰了普通的發髻,但那兩支白玉簪將人襯托的越顯溫潤平和。許是又大了一歲的緣故,又多了些經歷的緣故,眉宇間少了往日的高傲與睥睨,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看似少了幾分往日的艷麗,但那種沈澱下的美,更吸引人了。

泰寧帝將人打量夠了,含笑將一塊芙蓉酥餅,放在了明熙面前:“膳食都是照你往日的喜好定下來的,可你似乎不怎麽愛吃了。”

明熙道:“哪裏不愛吃,這一年多我可是做夢,都想著帝京的膳食。入宮前,與謝將軍在順豐樓吃了一些,這時候還不餓。”

泰寧帝冷哼了一聲:“那甘涼城長大的土包子,哪裏知道那處的東西好吃,只怕是你告訴他的吧?”

泰寧帝不喜謝放,明熙倒也不奇怪,笑著開口道:“好歹是陛下信重的臣子,您怎麽能夠如此編排人家?”

泰寧帝越發的不喜謝放了:“他算什麽,值得你幫他說話!”

明熙忙改口道:“陛下這一年該是過得很好,氣色很是不錯,看起來又年輕了不少呢!”

泰寧帝繃著臉看向明熙,輕哼了一聲:“別以為說些好聽的,朕就既往不咎了,你當初和朕說去安定城,朕才放人的,怎麽轉道去了甘涼城?自出賀氏宗族,你和誰打了招呼了?如此的自作主張,將朕的臉面置於何處?算起來,樁樁件件的都是欺君之罪!”

明熙嘻嘻笑道:“陛下最是寬宏大量了,哪裏會在意我這些小手段。當初我也是在帝京這邊住膩了,想去附近走走,且賀氏那邊若不交代清楚,總有掣肘,自出宗族對我與賀氏都是好事。陛下該為我開心才是。”

明熙看泰寧帝的臉色並未好轉,忙又討好道:“我在甘涼城安定下來,就開始給您寫信了呢!沿途買的土儀可只給陛下呢!我離開帝京時,心裏只惦記您一個人,您怎麽到現在還怪我呢!”

泰寧帝又哼了一聲:“若非裴達提醒,你能想的起來給朕送信?你用得那些人,可都是當年宮中的人!該是覺得瞞不住朕,這才先斬後奏吧!”

明熙假哭:“別人怎麽死的,我是不知道,但我肯定是冤死的!陛下好歹也是一代明君,哪能這樣的含血……噴人吶!”

泰寧帝終是繃不住,噗嗤笑了起來,可很快又繃起了臉,但嘴角的笑意怎麽收不回去,一本正經道:“大臘月的,口無遮攔!什麽死不死的!你少給朕耍無賴!你看看你自己做得那些個破事!說是自出宗族,外人可都說你是被宗族所棄,成了無依無靠的人,難不成這樣沒臉的事,朕還要替你慶祝不成?”

明熙道:“我那時那想那麽多了啊!沒有宗族又能如何,我不是還有陛下做主,一般人豈能與我相比?那些想欺負我的人,怎麽也得掂量掂量。”

泰寧帝白了一眼明熙,恨恨道:“別以為你說這些,朕就不和你計較了!即便要如此,當初也該先和朕商量商量,哪容那賀東青來辦!到時候有朕在,他賀氏……”

明熙忙道:“陛下明明知道賀氏如此,根本不算欺負了我。反而是我恃寵淩人,他們勢弱,唯有聽之任之。陛下也不要對我父親不滿了,他雖有心照顧我,可賀氏如今自顧不暇……也是顧不過來。我從小到大不曾回過家不說,後來又出了囚禁太子的事,他也是難做,不能得罪陛下,也不想得罪太子……”

泰寧帝沈默了片刻,輕嘆道:“可他若能為你著想半分,也不會任你棄了身份。”

明熙輕聲勸道:“我與他說是父女,但我自小到大,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當初在宮中尚且能說不得已,但出宮自居,何嘗不是墜了他的臉面?他與母親感情該也是不深,與他來說,我也不過是個熟悉的陌生人……人與人的緣分,哪裏是能強求來的?”

泰寧帝點了點明熙的額頭:“你自有辯才,話雖如此,但朕心裏始終過不去這個坎。賀氏運氣好,如今出了事,日子也不好過,朕雖是生氣,但氣度還是有的,也不會再對他們做什麽了就是。”

大雍雖是力主新政,但宗族出身,在此時對一個人來說,也是重中之重。從古至今只有被宗族所棄之人,何來自出宗族一說。尤其一個小娘子,若無宗族,當真是無路可走。明熙此舉,說是驚世駭俗且不為過,也如同明熙自己所說,只因她在宮中長大成人,又有當今陛下撐腰。如今世道到底不比當年,此事才做得如此理所當然。換做一般人,不管郎君還是娘子,只有被宗族所棄,斷沒有自出宗族的道理。

古人最講究養恩生恩,明熙在眾人眼中,與其說是賀氏女,倒不如說是惠宣皇後的女兒。明熙前面的十幾年中,得的都是皇室教養,若出了事,也是皇甫氏的底蘊與教養出了問題,又將賀氏女養得與本家分了心。是以,明熙雖做出了許多驚世駭俗的事,因此被人嗤笑不屑,但也不曾牽連到賀氏宗族中未出嫁的小娘子們。

雖說賀氏現如今式微,但惠宣皇後也早已去世了,明熙出宗族時也算不上貪慕虛榮或是不顧賀氏死活,對賀氏來說,雖是讓個娘子自出了宗族,但當真算不上多大的醜事,也是因此賀氏才能將事,做得這般幹脆毫無顧忌。

若放在別家士族,一個小娘子出了這等的醜聞,或是做出自出宗族的事,即便父母想要放過,族老們為了整個家族未出嫁的小娘子,斷也不會善罷甘休。若是心善一些的人家,只將人軟禁到死。心狠的那些,直接將人勒死,總之絕不能讓一個娘子壞了一族的名聲,郎君也是同理。

明熙咧嘴一笑:“賀氏中最大的官員,也不過是我父親這個四品官,陛下前番都將人停職了,還要怎麽樣才能出氣?”

泰寧帝點了點明熙的額頭:“嘴上說和朕親近,心裏還不是向著那賀氏!他犯下的事,說是欺君,一點都不為過,不過是停職了,又不是擼了他,你還要來打抱不平。”

明熙忙從一側拿出個錦盒來:“哪能啊!我這番從甘涼城回來,可是帶著東西回來的,陛下看看,這是給大皇子的。”

泰寧帝眼簾微動,很是隨意的打開了錦盒,是個金鑲玉的長命鎖,不以為然道:“倒是挺有分量的,只是雕工差強人意,可見準備禮物的人,不見得多用心。”

明熙嘿嘿一笑:“哪裏是我不用心,甘涼城最好的金匠也只是如此,我雖知道外面有好的,可好歹是大皇子沒出生時,我就定下來的,與臨時買來的怎麽一樣?”

泰寧帝挑眉:“合著你眼中,只有大皇子,朕就沒有禮物可收了?”

明熙忙拿出另一個錦盒來打開,諂媚道:“這是特地給陛下尋來的,您快看看喜歡嗎?”

泰寧帝慢條斯理的看了過去,是一整塊和田玉雕刻的塤,挑眉道:“這東西倒是用了點心思,只是與別人比起來,也輕了不少。據朕所知,賀女郎一擲萬金,又是家業又是莊園的,不過是為了與人家買個了斷。不過,此時還能拿出些許銀錢給朕備下重禮,當真是讓朕受寵若驚啊。”

明熙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好半晌笑了一聲:“我怎麽聽著陛下的話透著酸味呢?可我覺得這事,我做的還挺好的,太子之尊又能如何?在我眼裏與別的郎君無甚不同,感情這回事呢,就是你若無心我便休,即是分開,銀貨兩訖,從此以後互不相欠,各走各路就是了。”

泰寧帝揚了揚唇角,雖是極力忍耐,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且越笑越開心:“甚是有理,甚是有理啊!你這般一說,朕竟也不心疼那些東西了。”

“真解氣啊!當該如此,太子之尊又能如何?咱們養就養了,不養了就給些銀錢打發了,再不相幹……”

“陛下陛下!!咳咳咳咳……陛下慎言……可不能這樣說!太子殿下不管怎樣也是個郎君,傳出去以後可怎麽……咳咳咳咳……”六福臉色漲紅,看了眼周圍伺候的人,“甜湯已經煮好了,是不是現在就端來?”

泰寧帝掩唇輕咳,遮住了笑意,但眼底依然溢滿了笑意:“都下去,讓祁平好好的給朕守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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