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這些轉變是突然發生的, 還是早就有了預兆？

瓦奧萊特叔叔依然喜怒無常, 但是當他心情愉快的時候，他似乎變得喜歡多洛莉絲了。

他滿臉笑容地用錘子敲碎螃蟹，挑出潔白的蟹肉給她吃……但這只是讓多洛莉絲感到不自在。

就好像總是對她視而不見，如果她妨礙到他打牌就會讓她滾出去玩的瓦奧萊特舅舅開始熱情地撫摸她的頭發、拉著她的手臂用大手包裹她的小手……她同樣無法受寵若驚，只想要避開、逃走。

母親葛莉謝爾達的神情陰暗, 她一言不發地送丈夫出門。然後轉身擰著眉毛對多洛莉絲道：

“去洗碗, 多洛莉絲！”

廚房傳來碗筷碎裂的聲音, 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的葛莉謝爾達像是發怒的母獅旋風般沖進廚房, 揪住多洛莉絲, 將她從小木凳上拖下來：

“我是讓你洗碗, 不是讓你摔碗！”

她的面頰因為暴怒而泛出不均勻的紅色, 可憐的多洛莉絲被嚇壞了, 呆呆地瞪大眼睛。這使葛莉謝爾達更加憤怒, 她抽了一巴掌，將多洛莉絲抽倒在地。但是她發現那樣使她的手感到疼痛, 於是她暴烈的目光逡巡著室內，試圖尋找趁手的器具。

她抓住了放在角落裏的掃把，但是這時多洛莉絲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叫聲，她爬起來的時候臉上沾滿了鮮血——碎碗的玻璃渣劃破了她的臉頰, 留下了一道明顯的傷痕。

“媽、媽媽……”

多洛莉絲有些害怕地呼喚葛莉謝爾達, 她的模樣這樣淒慘，使葛莉謝爾達的怒火一下子消散了。

“過來，多洛莉絲。”

她伸手招了招, 然後讓多洛莉絲擡起臉，幫她擦掉鮮血。傷口大概一寸長，並不算太深，但是看起來很可能會留下疤痕。當葛莉謝爾達將鮮血擦幹凈後，立刻有新的血液填充在那道傷口裏。

“……媽媽，我、我要打針嗎？”

多洛莉絲有些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沒事的，多洛莉絲，它自己會好起來的。”

葛莉謝爾達溫和地安慰自己的女兒，當她凝視著多洛莉絲臉上的傷痕時，她褐色的眼中流淌出一股寧靜的喜悅。

05

“瑪蓮娜，你這個淘氣的小女孩，快到傘下來。”

頭發花白的老爺爺招呼著在公園裏玩耍的小狗，小狗飛快地跑向老爺爺。

……以前她從來沒有註意到這種事，放學的時候下著雨，她從不等雨停，只會毫不猶豫地走入雨中。那些被她留在身後的人，是焦躁地等待著還是最終被人接走，她竟一點印象也沒有。唯一有一次，是她陪著一個同樣走在雨中的女孩子尋找空車——因為女孩的媽媽告訴她，下雨了就坐車回去，錢不夠可以到付。

等到女孩子坐上車，多洛莉絲冒著雨往“家”的方向走去的時候，她從來沒有想過女孩和自己有什麽不同。她只是理所當然地走在雨中……

現在多洛莉絲第一次註意到原來下雨了是會有人來接的。

她起先覺得驚訝，後來感到羨慕。

泛黃的畫紙上畫著撐著傘牽著狗繩的老爺爺，那只小母狗小碎步的跟在一側。雨是粉色的，傘是金色的，被雨打濕的磚石道路是湖水一般的藍色。小狗像一雲朵一樣輕盈……純潔而又夢幻的色彩，可望而不可及。

在這份關於《夢想》的作業上，多洛莉絲寫道：

我希望當一只小狗。

以前她夢想成為舞蹈家，但是葛莉謝爾達說像她這樣又邋遢又胖的小孩是不可能成為舞蹈家的。如果她去當舞蹈家，一定會把自己餓死，因為不可能有人花錢看她跳舞。

多洛莉絲開始明白，不切實際的幻想是會被嘲笑的。於是這一次她讓自己的夢想變得平庸一些。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平庸的夢想雖然不會遭受譏諷，卻使人唾棄。

06

多洛莉絲吃的很飽。

除了甜蜜的糖果，她對一切食物都厭煩。

餐桌對她來說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拿錯了刀叉，亦或者吃多了一塊留給瓦奧萊特叔叔的肉，都可能引來葛莉謝爾達的怒火。

不管是布法羅辣雞翅還是阿拉斯加鱈魚柳……她都不感興趣，她只想吃面包，只吃一塊。因為面包吃起來最方便，一塊就不會使人饑餓。事實上大多數菜她都叫不出名字，因為她並不在意它們是什麽。

她甚至連面包也不想吃，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吃一顆就管飽的糖果就好了……就算不是糖果，是很小很小的那種藥片也行啊。

……但是吃飽的感覺也很舒服。

慢慢吐出氣兒的時候，熱松餅的味道香噴噴地從喉嚨裏冒出來。吃飽了，全身都暖洋洋的。

“……斯科隆先生，我可以當你的小狗嗎？”

多洛莉絲蜷縮起來，好像要睡著了的樣子，蜷在斯科隆康科洛的腳邊，用身體最溫暖的部位貼著他溫度略低的腳踝，像是所有寵物會做的那樣，發出微弱的“汪嗚嗚……”“汪嗚嗚……”的聲音。

“你是人，不是狗，多洛莉絲。人是不能當狗的。”

“……如果不當狗的話，我能當什麽呢？”多洛莉絲用身子將斯科隆康科洛的腳蜷縮得更緊了，“……也許我當不了好小孩，但是我可以努力當一只好小狗的。”

“你為什麽想要當小狗？”

斯科隆康洛克沒有得到回答，緊緊貼著他腳的女孩似乎睡著了。半晌後她輕輕地問斯科隆康克洛：

“斯科隆先生，為什麽只有我的生活是苦的呢？”

“大家的生活都是甜的嗎？只是我的感覺壞掉了嗎？”

對於斯科隆康克洛來說，生活當然不是甜的。生活是沒有味道的，也許一開始是血的鹹味，但是人是很容易習慣的動物，一旦習慣了也就麻木了。

每天做著應該做的事，順應在這個世界上分配到的角色，然後一絲不茍地活成需要的樣子。沒有什麽滿足或者不甘這種想法，就是平靜而普通地活下去，直到有一天老得拿不動□□、看不清十字準星，或者在某次任務失手的時候，讓對手的子彈為自己的生命畫上句號——這種宿命，相比於老死在床鋪的商人、淹死在暴風雨中的水手，並沒有什麽不同。

大多數人也許也是這樣不做他想地按著世界需要的樣子活著。

再苦澀的生活，每天酌飲，最後也會變得像水一樣平淡。

但是這樣的話，顯然並不適合對小孩子講述。

斯科隆康科洛沈默，午後的陽光已經從窗前移走，移到更偏遠的角落。

最後，這個沈默的男人審慎地開口：

“……生活就像菠蘿，需要浸泡在苦澀的鹽水中，才能毫無保留地在唇舌之間演繹甘醇。”

有人生活在高山，有人生活在海洋，有人生活在沼澤，有人生活在泥潭……

“起來，多洛莉絲，地上太冷了。”

多洛莉絲用胳膊微微支撐起上身，金色的頭發垂落塵地。她伸出雪白的小手，輕輕地按在冰冷的地面，過了一會兒，擡頭對斯科隆康克洛微笑起來：

“這是常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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