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蒼梧山下, 蒼梧之野。

一只小狐貍在陽光燦爛的草地上摘野花。小狐貍有著純白雪亮的毛, 每一根絨毛都蓬松酥軟，看起來被打理得很好。一道黑影出現在田野裏，這黑影好像是虛的，雖然他遮住了光。這黑影移到了小狐貍面前，原來是一個黑發黑眸的裹在漆黑外袍裏的男人, 只是他的腳散成了不會消損的黑煙。

“……小狐貍, 你在幹什麽？”

黑影看著興致盎然東跑跑西嗅嗅的白色小狐貍, 專心致志挑選花朵的小狐貍發現了他, 雖然覺得他有點奇怪, 但還是用他稚嫩的童音爽脆地回答：

“我要摘很多很多漂亮的香香的花！”

“你很喜歡花嗎？你摘那麽多花幹什麽？”

“……我要把它紮起來, 紮成大大的花球, 送給上君！”

“是紫清上君嗎？”

“嗯！”聽到這個名字小狐貍的眼睛都亮起來。

“……上君待你好嗎？”

“上君可溫柔了！每天都給我好吃的, 每天都給我摸摸毛, 還會給我的尾巴噴上香香的水！”小狐貍像是饜足般地瞇起眼睛，說到最後沾沾自喜地甩了幾下尾巴。

“……你喜歡上君嗎？”

小狐貍低下了頭, 背著爪子站著，過了好一會兒，才用帶點奶味的聲音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然後他一開始的那種自來熟般的熱絡就不見了，他變成了一只害羞的小狐貍。

“那你希不希望君上也喜歡你？”

“……你是誰？”小狐貍睜著濡濕圓潤的眼睛望著黑影。

“我是你的朋友, 我是來幫你的, ”黑影道，“你叫雪梨，對嗎？”

“……”小狐貍仍舊用他濕漉漉的眼睛懷疑著。那個黑影便道：“‘雪沫乳花浮午盞’的雪, 甜甜的梨。”

小狐貍的眼睛融化開了：“你是我的朋友。”

“我當然是……上君現在不喜歡你嗎？”

小狐貍低下頭：“我……我想讓更她更喜歡我。”

“要怎麽樣的喜歡，才算夠喜歡？她現在不是最喜歡你嗎？”

“上君、上君當然最喜歡我了！”小狐貍擡頭急急地爭辯，生怕黑影說出上君其實更喜歡別的什麽人這種話，“她、她每天都會叫我起床，還會給我梳梳毛，最喜歡的炸雞還會分我一半！”

然而說著說著，小狐貍又想到了前幾天看到的場景——

在山後桃樹下坐著的周師兄攬著靠著他的餘師姐。然後周師兄轉過身來，用一種很特別的眼神看著餘師姐，將她耳邊的碎發挑到耳後，臉紅紅的將嘴唇貼到了餘師姐的嘴上。

他只記得自己呆呆地看著他們，連他們什麽時候走了也不知道。他呆呆地坐在巖石上，仰望著山崖上白白的雲朵，想到如果上君也用嘴巴貼他的嘴巴……他就感到自己的心臟好像壞了一樣變得又松又軟又麻起來。

現在回想起來，也能記得那種感覺。他忍不住用將小爪子按在自己毛茸茸的胸膛上……可是、可是上君從來沒有這樣看過他，也沒有那樣觸碰過他。

“想讓上君更喜歡你嗎？”黑影又問。

“想……”小狐貍的聲音帶著軟軟的顫音，他擡起頭用濕漉漉的金眼睛望著黑影。

黑影從煙霧般的黑袍裏掏出一本巨大的畫冊：

“是時候拿出我的珍藏的小黃……我是說，打開這本書，你想知道的就在這裏面。”

小狐貍伸出爪子，好像觸碰巨蟒一樣快速地用爪子挑了一下又縮回去。然後又看了看黑影，這才將那牛皮做的厚厚的書打開——

裏面畫滿了姿態各異的男男女女。尤其是其中的女性，不是衣衫半解就是赤身裸體，最最獨特的是，她們每一個的姿態都十分嫵媚可愛，絕不相同。而站在他們身邊的男人則都聚精會神或是一臉□□焚身地看著他們。

小狐貍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一頁一頁不斷地看下去，看完了之後，擡起天真的眼睛看著黑影。

“……懂了嗎？”

小狐貍一臉懵懂。

“只要你按照畫上的做，上君就會想對你做一些特別的事，明白嗎？”

黑影看著若有所思的小狐貍，不知為什麽想到上次演苦肉計被魔尊豬隊友坑的事——說好了按劇本是“純潔可愛天真善良”的魔尊搶了金丹救女修，結果一下禁制就原形畢露，沖上來“嘰咕”一聲搶吃了金丹。

“……明白的。”小狐貍點點頭。

06

今年的白玉宮比往年暖了。

青枝心想，將新折的桃枝插在瑩白的瓷瓶裏，好讓紫清聖人作畫用。這瓷瓶所擱置的黃梨木櫃嶄新光亮，光芒蘊藉，其上還映了三分窗外的雪光。青枝看了看紫清聖人——只見她容貌清雋，眉目流轉，便如清泉湧波，只是神色過於寡淡、超然，即使同處一室，也叫人覺得那是畫中人、雲中仙，總叫人覺得不敢多視。

然而再看一眼紫清聖人背後那床榻上不知糾結著什麽而像個白毛團子一樣翻來滾去的小狐貍，卻又覺得這雲霧縹緲的畫中之人，又突然地鮮活起來了。

往年的白玉宮四季如冰，使人錯覺以為是住在冰窖裏，而不是什麽玉石堆砌的宮殿。到了冬天，山頂飄雪，積雪更豐，整座宮殿都似乎要掩埋在雪中，使人又覺得不是住在冰窖裏，而是住在冰砌的墳墓之中了。

紫清聖人已經渡劫，自然是不會感到寒冷的，她一向不在意這些。

宮殿內只有最簡單的物件——桌櫃椅、床榻、琴一副，棋桌在庭院裏，墻壁無字畫。紫清聖人也沒甚口舌之欲，即便是泡梅雪茶，一個月來也不過飲幾杯。偌大的白玉宮，真如天上瓊樓玉宇般，沒有一絲煙氣。

青枝退出門外，將門輕輕地掩了。

他走過光滑可鑒的大廳，那裏有移栽室內的桃樹正在開花，宮廳內有假山、有水池，用來供小狐貍捉迷藏、潑水之用。他走到宮殿門外，往常二十四級白玉堆砌的臺階，總是深深掩埋在白雪之中，然而此時此刻，那些雪花飄落到石階上，轉眼便消散，連點水跡都不曾留下。

紫清聖人雖然笑小狐貍外出玩雪卻噗嗤一聲沒進雪裏蹦不出來，但到底還是給白玉宮設了結界。便是那條小狐貍下山玩耍的山道，也成了整座銀裝素裹的雪山中的獨一條通道——仿佛是在積雪中劈出來般，指向下方枯綠交雜的寒山。

而本來只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地讓土地發熱，催使雪自動融化而已的結界，也因為有一天小狐貍滑了一跤而改變。

那些雪就好像人間話本裏的長生果似的，一掉地上就消失了。

小狐貍睜著濕噠噠的眼睛望著紫清真人的側影，一會兒因為她不看自己一眼而唉聲嘆氣，一會兒又覺得要作出那種事來吸引她註意十分不好意思……小狐貍用爪子捂住臉，忍不住害羞起來，雖然讓他害羞的事情還沒有發生，只是在他腦子裏而已。

……終於，他鼓起勇氣，準備擺出一個最能展現自己魅力的姿勢——

他側躺在床榻上，左前肢撐在身前，右前肢搭在腰間，然後壓在床榻上的左腿蜷曲著，另一條腿則筆直地向前伸出，豎起來的腦袋則歪向右邊，蓬松的大尾巴要扭過來，呈飽滿的弧形，尾巴尖呢，可以貼著臉頰或者擱在下巴下，最好帶點微微的顫動。

這個姿勢不僅可以讓他的四肢更顯修長，而且還能讓他的整個身體（加上腦袋）呈現出一種柔軟誘人的S曲線。歪一下腦袋，不僅可以使紫清上君從視覺上感覺到他身體的柔軟度，還會由於微微向裏側的角度，讓他正面看起來嫌圓滾滾的眼睛變得優雅而狹長……

他調整了幾次姿態，確信自己美美噠之後，用清嫩的聲音叫道：

“上君……”

“……嗯？”

停下筆的紫清上君偏過頭來，看著小魔狐，“怎麽？”

小狐貍用濡濕又靈動的眼睛打量著上君，確信她沒有對現在的他感到驚奇，他感到有些氣餒。紫清上君看了他一眼，便又轉回頭去了。

她看了看畫中的梅花樹，孤零零的一棵，總缺了些意境——她的畫豈非總是這樣？總叫人覺得缺了什麽，即使畫滿了也有著空空蕩蕩的感覺。

一朵雪花隨著旋風飄進了窗戶，恰好落在畫中的梅花樹下。

紫清心中一動，那朵雪花自行浮起，回到窗外的紛飛大雪之中，而她則在尚且沾了雪花寒意的位置補了一朵小小的雪花。

不知她想到什麽，再動筆的時候，嘴角便噙了一絲微笑。

小狐貍不甘心地拖著尾巴在床榻上轉圈，耳朵像是貓咪似的耷拉著，他一屁股坐在尾巴上，因為不高興，長長的小嘴兒更顯得尖了。不過他也只是生了一會兒悶氣，很快又鬥志高昂起來。他覺得肯定是剛才的那個姿勢還不夠美，也許比起嫵媚含蓄型，上君更喜歡火辣一點的。

他揚起尾巴，輕盈一躍，跳到了梨花木櫃子上。

他想起那副光屁屁的女孩子用一只手抱住兩條腿的膝彎，一條腿筆直豎著，一條腿繃直腳尖斜搭著的圖畫。於是他一屁股坐在紫清面前，只見他擡起雙腿，伸出兩只前肢去，脊背磕在窗沿上有點疼，不過小狐貍還是堅強地完成了這套動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後肢沒法像人類那樣向下折。

一陣風吹來，小狐貍感到自己的毛蛋蛋有點涼……他趕緊伸出尾巴，裝作拂了拂桌面的樣子，實際上呢，遮住了自己不慎露出的小菊花。他瞄了紫清真人一眼，看到她並沒有發覺，只是低頭畫著，心裏松了口氣。

他將腦袋湊到腿邊，金燦燦的眼睛難掩激動：

“……上君上君！”

她聞聲擡頭看他。

“你看，我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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